拯救我的灵魂吧 我叫小二,是个穷瘪三,家里就一个体弱的母亲,父亲熬过了文化大革命,却 没有熬得过穷,早早死了,留下母亲和母亲肚子里我。 我唯一的朋友就是大头,一个因为瘦所以笑起来像猫头鹰的大头,他也穷,父 母离了婚,谁也不管他,他只靠他外地打工的叔叔救济。 中学读书不在家乡,我和大头住一个寝室,常因为肚子饿去离学校不远的农场 去偷土豆或者白菜,丢在一个大铁盆里,加点水,用两根钢锯条夹块木头,接上一 只碎了的电灯泡的两根灯丝,丢进盆里,一会儿就清香扑鼻的,绝对"清香"呵! 却有次被校长逮了个正着,一向不会说话的大头招供了一切,我和他就这样上 了光荣榜,最要命的,是他们通知了我的母亲和大头的叔叔。 大头就此辍学了,跟他的叔叔去了外地打工,而我母亲一气之下却从此一病不 起,没多久就咽了气,临死叫我上海唯一的姨妈看顾我读完书。 姨妈一口应承了下来,却在母亲死后几天就回上海了,她要忙她的生意,每个 月寄不少钱给我,叫我别忘记母亲临死的话。 于是我读书,反正大头走了,一个人寂寞也是寂寞,虽然没有一个老师喜欢我, 没有一个同学看得起我,成绩照样倒数第一,可是我肚子里知道,我自己有了多少 分量。平时考试依然30分钟就交卷,会做的我也不写,他们赶我走,叫我退学,我 就死皮赖脸不走,反正我一样交钱读书,我姨妈有的是钱。只是在一个人的时候, 我开始落泪,开始想念我的母亲。 大考出来了,在别人古怪惊诧的眼神里,我趾高气扬到了上海。 到上海是因为偶然,高考离本科差了四分,就到上海的一个大专里来了,我的 原则是本科读非上海的,为了读一点有用的东西,专科就到像上海这样的大城市来, 反正学不学也是一样了,就到大城市玩个痛快。何况,上海有个给我钱的姨妈。 也算幸运,到上海的那年,上海的姨妈移民去了美国,复兴路陕西路那儿空下 了一间老房子,还留下一台不算旧的电脑,我就住那儿了,否则有人我是肯定不去 的,受不了姨妈的话,像个老巫婆。 电脑是个好东西,可是我只学会了不三不四的,上网找妹妹,找黄色图片,其 他就不会了,我变成了一个坏孩子,我无所谓地想。 刚好那年大头那个建筑工地在上海找了活,大头就来上海了,当然和我住,两 个人不会寂寞。 可是两个人一包泡面就得分一半了,不是大头赚不到钱,差不多都给他工地里 他那个什么叔叔暂时保管了,说他没有父母,他留着这笔钱,等以后帮他讨老婆, 大头也不管,每个月拿着150块的生活费还整天乐呵呵的,猫头鹰般地笑,看见漂亮 的女孩子还把他那个不知道算不算性感的屁股扭几扭。而我姨妈给我的那点钱在我 们家乡还可以,到了上海,简直就是不知道往哪儿放。 日子虽然辛苦,可是还是凑和着过着,每天白天,我读书,他做苦力,晚上两 个人就抽烟,喝酒,然后他睡觉,我上网聊天,和陌生的女孩说着不着边际的话。 然后,向我美国的姨妈发个电子邮件,拐弯抹角地要钱。 就这么过日子。 直到我碰上了水君,我的生活才有所改变。我开始想真正做一个男人。 这个令我改变的水君,是个妓女。 认识水君是在一个溜冰场,是一个冬天,我摔得如同一只野兽,这只野兽偏偏 摔倒在一个美丽姑娘的身上,压着她柔软的乳房,我对她说对不起,买了瓶可乐给 她,她接受了,说我的力气好大,溜冰怎么能这么溜,拉着我的手就带我冲上溜冰 场了,等到我溜冰如同飞行的时候,在一次故意的跌倒时,我亲了她的嘴唇…… 她也接受了。 她是从浙江来的,说是到上海来打工的,却长得小巧玲珑,我爱上了她。 于是常常去找她,常常去喝陕西路的茶水,跳陕西路的"绝对"舞厅,在那里, 我无奈地看见了她吃着摇头丸,把衣服撩开来,让别人看她没有戴乳罩的乳房。 我坐在阴暗的地方看着她,我不是瞎子,我早想出水君是做什么的,我只是觉 得有点无所谓,我没什么亲近的人了,没有人管我,只要我喜欢她,就行了,我就 这样和水君谈上了恋爱。 这种恋爱是可笑的,她什么都懂,我什么都不懂,我搞不懂她让我接触她身体 任何一个部分,却不和我做爱,在一次她泪流满面说她自己是不干净的时候,我把 她搂在了怀里,轻柔地擦干她脸上的泪痕,从那天,我用我的嘴唇告诉她我对她的 尊敬。 最痛苦的就是我养不起她,甚至有时候我还花她的钱。每次她来学校找我,总 是一条我喜欢的"骆驼"香烟,一串肥大的香蕉,而我只能请她三块钱小摊上的馄饨, 而她偏偏说,她最喜欢。 于是我发誓我要做个好男人。 我又开始拼命学,空余时间我就拼命打工,就为着维持每天可以和水君安安静 静和水君吃两碗小摊上的馄饨,用我自己赚的钱。 除了这个我却什么都不能做,所以水君依然做她的生意,这是她的痛苦。 水君出事的时候我也在场,在一个并不是很好的酒吧,我刚好放暑假了,水君 和她几个姐妹喝醉了酒叫我出来陪她,我出去了,她一把把我抱住,说她很痛苦, 我说我知道。 我也觉得麻木。我爱她,爱得麻木。 边上有几个小痞子,我不认识的,围过来,问水君的价钱,有个年轻人我曾经 在水君旁边看到过。 水君醉了,说:"要操去找你娘!" 那年轻人抬手就扇了个水君的嘴巴,用上海话骂着下流的话,我冲上去,握住 他的脖子,我觉得我还是个男人。 他的兄弟轻轻巧巧只用了一拳就把我的鼻孔给破坏了,血流得有点头昏目眩, 躺在地上觉得有点困,只好象看见水君的朋友摔坏了凳子,然后看见水君好象从厨 房里出来,手里一块闪闪的东西,那个抽她耳光的男人突然就抽搐地倒在我的身旁, 热乎乎的液体喷了我一脸…… 我是被水君她们拖出去的,恶狠狠钻进了汽车,听见外面像过节,远远还有呼 啸的声音…… 水君那天就睡在我那儿,替我止血,哄我睡觉,大头在旁边,一句话也没说, 张着两个大眼睛,看得人有点恐慌,我说我就是流了一点血,鼻子不行而已。他看 着我和水君身上的血迹,点点头细声细气地说:"我知道了,我去外面看看。" 大头是个聪明人,我知道他是去给我把风了,那晚他没有合半刻眼。 第二天水君打了朋友的呼机,她的朋友回了,水君猛挂上了电话,一脸苍白地 对我说:"她们被抓了!" 她朋友告诉她她们没事,叫水君放心,水君就知道不对了,她知道她这群姐妹 就是没事也得问她讨个惊吓费什么的。 我果断地说出一句:"我们逃吧。" 回去收拾了些行李,大头捧给我两千块钱,默默地告诉我,就这么多了,私房 钱。我不要,他塞在我手里,说:"出去跑腿,多点钱好。"然后用力握了下我的手, 叫我们快点走,别忘记写信回来,就一个人出去了。 我这一走就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和大头处了这么久,他怕离别。 一路火车,我和水君去了长白山,找我一个大学里的朋友,就住在长白山的脚 下,其他人都说他土,不屑理会他,在学校就我和他聊,于是他就整天和我说着长 白山的雪和树,还有可怕的黑瞎子。 我问黑瞎子吃人么? 他说吃的, 我说装死不就行了, 他说不行,黑瞎子会用舌头添你的脸。 我说舔你的脸又怎么着? 他说没怎么着,就脸上给黑瞎子舌头上的倒刺刮去两块肉而已…… 就冲这么神往,很远地去了,却没有想到是避难。 朋友看见我来了特别高兴,恨不得立刻就上长白山宰头黑瞎子来煮了招待我。 那时候他打工在长白山守林,刚好有间房子,我和水君就暂且住在了那儿。 长白山很美丽,夏季依然有纯洁的白雪,每天白天和朋友去山上砍材,吃长白 山的野味,看天池的风景,晚上睡朋友守林的房子,喝长白山雪水做的酒,心惊胆 战地听黑瞎子的吼声,祈祷着北欧之神奥丁,辛苦但却有趣。 "我们一起出海吧,去什么岛,就像顾城那样,在天池边。"水君说。 "顾城杀了他老婆,你知道么?"我回答。 她不吭声了,很久后冒出句惊人的话:"你杀得了我么?" …… 为此那晚我躺在炕上就是睡不好,一闭上眼睛就看见她拿着一把牛角尖刀三下 五下就把我大卸八块。其实是想歪了,有一个问题却一直窝在心里,如果她叫我和 她一起去死,我会不会去? 我不会的,但却又怕她问。 朋友一直也没有问我为什么来,这个女孩是谁,还是我自己在一个烂醉如泥的 夜晚,向我朋友坦白了一切。 朋友笑笑,说在北方,常有的事情,既然到他这儿来,就是看得起他,什么事 情等夏天过了再说。 夏天一过,就要开学,开学朋友就要走了。 水君看出了我眉头的忧虑,每天还是很温柔地陪我,有一个夜晚,我因为酒性, 死在了长白山深处她那如雪洁白的山峰里,那是我的第一次。 早上醒来的时候她走了,什么都没有留下,却带走了我的全部思想。 朋友告诉我,她去自首了,这也是她唯一的出路。 她被关在吉林的派出所,我乞求每一个戴帽子的人,让我见她一面,在朋友疏 通下,我见到了水君。 水君很平静,说她自首了,承认了一切罪名,然后就问了那个我怕回答的问题。 我只能叹息。我承认我爱她,但是我没有勇气去死,我不说谎。 她笑笑:就这样吧,我们结束了。 我们结束了。 朋友带我回了上海,在大头的拥抱下,在上海我第一次落下了眼泪,孩子一样 地哭泣。 只好去读书。 不是我想读,而是没有什么可以做,而且每个月,还有姨妈寄到我学校的那些 钱。 那时候我听消息说,那个被水君捅了刀的男人没有死,可是变成了植物人,治 疗的钱全部是水君那穷困的父母承担的,水君后来转到了浙江的监狱,她自首也是 为了她父母。 于是我和大头去看她,她淡淡告诉我:"走吧,十六年,你等得起我也等不起。 " 我留了点钱给她的家人,大头把我拽走了,说我是个白痴,淮海路上美女多得 是。 我回了上海,用网络、香烟、酒精以及淮海路上的美女填补着脑海的白色。 我的开始混了,一有空就和大头跑到淮海路看女孩子,常常与漂亮的女孩子迎 面擦肩而过的时候老练地装作不小心蹭了她一下,然后走几步转过身来:"喂!" 女孩会转身,而大头会在那一刻很帅地转过身,变戏法似地手里拿着张不知道 面值不知道国家的华丽的票子,很性感很挑逗的声音:"小姐,你的钱掉了。" 女孩一般都会走过来,然后大头会说:"一百块你就做了?……" 女孩都是咒骂着逃离的…… 却有一天碰上了个靓妞,依旧老套的方法,却真的撞下了她肩上小巧的单肩背 包,大头在她弯腰捡起背包的时候看着她隐约的乳沟,眼睛有点直,却还在那里傻 乎乎拿着张票子一字一顿着说着:"小姐,你的钱掉了。" 那女孩头一抬,笑着说:"你们就这么泡妞么?"带着南方的口气,同样很挑逗。 然后大头就说不出话了,我在旁边摸鼻子。 女孩走上前,伸出纤细的手:"真的给我么?" 我怎么想也没有想到,大头愣了半天,突然就装作很绅士很潇洒地冒出这么酸 的一句话:"我能送你回家么?" 女孩笑地更欢了,嘴弯得很好看。 大头很风度地招了TAXI,女孩先进去,他朝我挤挤眼睛,也进去了,我叼上一 根烟,心里咒骂着,那一百块可是我的,看来晚上夜宵没了。 我想他很快就会回来的,就他这德行,包皮过长,我怎么想也想不出我哪里比 他差,那女孩偏偏选了他…… 果然,我躺在床上看书,大头一会就回来了,却兴奋得像头牛,一把压住我, 在床上作性交状,嘴里面嗷嗷直叫,我没空理他,知道他没戏,他却煞有其事地拿 出张名片,说她香港来的,还约他明天去喝咖啡。 接着我一脚把他踹到了地板上…… 第二天回来,我一个人上网去聊天,大头躺在床上不知思量着什么,左转右转 的,不住地咂嘴,我知道这是他骚动的表现,肯定什么事情窝在心里想要和我说又 不好意思说,知道他呆会儿会说的,我也懒得理会他,用oicq和一个叫做"很幸福的 小女人"聊得正欢,左一句"亲一个"右一句"抱抱好老婆"的,也不知道对方到底是恐 龙还是鸡蛋。 那女人说:"小宝贝,我疼你。" 我说:"我和你在东方明珠下面深情接吻……" 女人说:"我温柔地倦伏在你的大腿上……" 我正听大头呻吟得烦,接着就随手打出了句:"然后我们在草地上疯狂作爱…… " 对方没有声音了,半天屏幕上冒出了句:"滚,流氓。" 然后我就滚了,她不喜欢我也就算了,我这个人如果算流氓也是个有分寸的流 氓,只是心里想要是你真倦伏在我大腿上不做爱才怪呢。 我开始想起水君。 接着大头就用一种很细小的声音说出了本世纪末最令我震惊的话:"哎,小二, 你说这个包皮过长,到底会不会影响性能力……" 于是我知道,大头今天跟那个香港妞就这么搞上了,奉献了他的处男之身…… 毕业那年大头跟着他的香港妞走了,离别时候信心十足地对我说:"等过段时间, 一定把你也搞到香港去。" 我说:"谢了,多回来看看兄弟就行了,香港我可是去不起。" 他说:"我两个月回来一次……" 就这样走了,眼泪汪汪的,我没有掉眼泪,可是飞机飞去,心里面怅然,一个 人回家,坐在马桶上,也不大便,就抽烟,那天,我奢侈了一回,抽了一包八块钱 一包的"骆驼"…… 然后就一个人生活了,大头去了香港就没有音讯了,我没有电话,他向来又不 喜欢写信,一去就杳无踪影了,还说两个月回来,两年都没什么消息。 这两年我自己也没有什么改变,依旧没钱,没地位,没有女朋友,依旧抽四块 的"红梅",穿便宜的超市里面的牛仔裤,空了,到淮海路上看看美女,期待什么时 候让我碰上个富婆,和她不可阻挡地发生了关系,然后两年之内就不用做什么其他 的事了,最终我的计划和梦想还是破产了,我给自己下了结论,淮海路上的富婆都 是瞎子,这么帅的美男都视而不见…… 于是做了两份苦差事,赚了点钱,99年初去了浙江一次,去看水君,她还好, 黑一点,瘦了一点,见到我还没有哭,年底我又去了一次,却没有见到她,一开始 以为她转监狱了,谁知道细问之下,才知道她在监狱里一头撞在水泥墙壁上,自杀 了,原因据说是毒瘾发作了。 我知道绝对不是毒瘾,我想是我的话,十几年的刑期,我也得死。 我没有太多悲伤,只是觉得生活里面又多了份失落。 这也好,世界上唯一一个和小二有过不寻常关系的女人死了。 于是一个人生活了,无牵无挂,有时候实在太无聊了,就去陕西路的"绝对"蹦 的高,就是在那里,我认识了小屁精,他是个卖摇头丸的痞子,喜欢在角落里面兜 售,而我喜欢坐在阴暗的角落,他卖他的,和我没有关系,日子久了,他看见我还 对我点点头,有天他在兜售,我无意看见一个清瘦沉默的男人拿出一个对讲机的玩 意,也不知道为什么原因,大概就冲平时他对我那点点的头,我悄悄拉拉他的衣角, 对他使了个眼色,他明白过来,撒腿就跑,果然那个清瘦的男人追上去了,却被一 个不小心的醉汉吐了一身,我知道,那是小屁精的兄弟。 就和他这样成了朋友,认识了夜上海一大群痞子,每天带我去上海的舞厅,不 用花一分钱,因为他们是罩场子的,他们卖他们的摇头丸,泡他们的姑娘,我跳我 的舞。 每天就这么,白天打工,晚上去疯狂,胡子剪了又长,剪了又长,有时候常想 起些学生时代学的诗词,纯洁如处女,一切已经是那么的遥远。 在第二年的秋天,我在复兴公园里面的上海98迪厅里面和小屁精他们吃着摇头 丸围着几个被小屁精骗来的华师大的小女生乱摇乱叫,呼机在我的屁股后兜兜里没 天没地震动起来,很不情愿地拿出来,竟然是大头的留言:明天下午2点到上海虹桥 机场,航班是……,以后不走了,你来接我。 我不知道香港那边发生了什么祸事,是不是那个小妞甩了他,我就觉得高兴, 大头回来了! 所以那天晚上,我暗地塞给小屁精三百块,说我今天想通了,来了兴致,今天 那些妞我全要了,小屁精很舍不得这些嫩妞,却还是让我带她们走了,三百块钱还 了我两百,说留下一百就算夜宵,挥手叫我快走。我想其实他也知道我不做那事情, 知道三百块已经是我全部家当,也没问我为什么,算是给我面子了。 我带着几个懵懂的小女生走了,拐了个弯,在个黑黑的弄堂里,用了些让她们 以后永远也不敢再来的脏话和动作把她们吓上了出租车,只是可怜我破了财做了好 事最后却还挨了几口吐沫…… 第二天,早早到了,站在侯机室里,飞机晚班,等了很久,我计算着,已经是 第四个警卫来查我的身份证了,每个警卫都很仔细,而且左右端详上下打量,我估 计只要我稍微有一点惊慌就肯定把我带到审讯室里面去了,谁叫我一身穷酸味一看 就是个扒手之类的角色呢。 就在差不多第五个警卫围着我转悠的时候,我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 "嘿,小二"一个笔挺西装金丝边眼镜的男人站在了我的面前,我愣是没敢立刻 出声,仔细端详了一番,没错,是大头,却已经是一个满脸没有一根胡渣干干净净 的大头。 鬼使神差的,我居然把手在裤子上抹了抹,伸出了手,喉咙里低低冒出了一句: "你好。"然后就噎在那里了,什么话都说不出了。还是他习惯地搭上了我的肩膀: "兄弟你瘦了。"然后泪水真的就挂下来了,笑着从口袋里掏出块淡淡香味的手帕很 有味道,动作真他妈潇洒,看着就不顺眼。 我恢复了正常,眼睛也不争气了,笑着说:"勾肩搭背别让被误会是玻璃。" 大头还是那样头往后一扬,难听地笑着,像猫头鹰的叫声:"我们难道不是?" 我拉着他的手把他飞快地拉了出去,不是丢不起这个所谓玻璃的脸,而是站在 他的面前,真他妈觉得自己有点卑贱。他妈小香港就这么神么?回来就不一样。 叫了辆车,钻进了车,我愣愣冒出了一句:"怎么回来了,她还嫌你那个长?" 大头笑笑,居然沉默了好一阵,半响说出一句:"回来不好么?" 我没有再问什么,沉默。 "抽烟么"我打破僵局,但实在不好意思把那四块钱一包的软壳"红梅"掏出来丢 人现眼,而且藏在牛仔裤口袋里想必已经皱得不成样子。自己掏出了根,用手抹平。 "四块的'红梅"?你不知道我很怀念么。"大头一把抢过我的香烟,对司机吼出 了一句:"先到淮海路百盛广场!"…… 他叫我在百盛门口呆会儿,一头闯了进去,等我抽完两根"红梅",他已经穿着 条磨沙旧处理的牛仔裤,一双大头的皮鞋,一件紧身的T恤,头发乱乱得出来了,西 装装在一个塑料袋里。眼镜也摘下来了。 我说:"这才是个人样。" "回家吧!"他的声音略略带着点疲倦。 两个人沿着陕西路向复兴路走着,刚好路过一个垃圾箱,他顺手将手里的塑料 袋丢了进去。 我诧异:"干什么,少说也几千块钱一套的!……" 大头笑笑,很开心地说道:"这东西我不习惯,明儿我口袋里这些钱,咱们开个 小面馆,回来了,我们从头再来。" 说到最后一句,我的喉咙也觉得有点梗塞,眼睛又有点不争气了,却还是往那 垃圾桶多看了几眼,思量着哪个清洁工看见了准会怀疑里面有爱滋病毒…… "嘘嘘"突然大头朝我小声嘘了两声。 我转过视线,就看见个漂亮的小妹妹一身性感地迎面而来,我心神领会,嘴里 面哼着小曲走上前,在与她迎面擦肩而过的时候老练地装作不小心蹭了她一下,然 后走几步转过身来:"喂!" 女孩转身,大头在那一刻很帅地转过身,变戏法似地手里拿着张不知道面值不 知道国家的华丽的票子,很性感很挑逗的声音:"小姐,你的钱掉了。" 女孩翻了个白眼,了句:"老套,神经病!"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走了,屁股一扭 一扭阳光下真刺眼。 然后大头那猫头鹰般的笑声又出来了…… 只是觉得这一回,的确很像只离群的猫头鹰的…… "我们老了。"我淡淡地说。 那时候,淮海路上巴黎春天的旁边,巨大的圣诞树灯火灿烂,本世纪最后的一 个圣诞,我们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