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再套上泥水酱的衣服,低着头拿着榔头,在铁管里钻来钻去,满脸的铁色。 这次搞的是锅炉的项目,必须带着工具手电到大锅炉里面去操作,由于里面沉 闷而且滑不遛秋,没有很好的支撑点,安装和固定东西是一个难题,我和大头最年 轻,当然被推荐为最灵活心灵手巧的那种,进锅炉的任务就交给了我们,知道别人 以前都知道进锅炉说句话耳朵都嗡嗡响的苦处,而且大热天里面更如面包烤箱,不 提有多难受,和大头对望了一眼,点了点头也就进去了。 蹑手蹑脚进去,立刻就感觉到了温差,和里面比起来所谓酷热的南京城也犹如 天堂,汗水根本是没法擦,随便回个头都会撒下水珠一串,大头为了照顾我,于是 他动手我做副手,在锅炉的一角弯曲着身体紧紧贴着滚烫的锅炉,大声的喘息,嘴 里过一阵子才轻轻一句:“螺丝,钳子……” 热到也算了,如果稍微不小心动作大了一点,什么金属的器具碰到了锅炉壁, 那简直如同惊天之雷,耳膜震动目眩神移。但由于例外缺乏交流方法,有时候也只 能靠敲击锅炉一两下作为响应表示好还是未好,那可绝对是件折磨人的事情。 接连三个,大头做了两个,我勉强做了一个,出来灌了一肚子自来水,大头看 看最后一个锅炉再看看嘴唇发白的我,故意挺着腰板,说:“最后一个了,我来就 行了。” 爬进去的时候才发觉力尽疲软,靠着手电不太明显的灯光摸索着操作本来已经 是难事,但要把身体艰难地扭曲,而且靠着热热的铁,可不是什么冬天的热水袋。 效率低了,工作进度就慢了,一个螺丝就像被卡住一般,进退两难,不用说憋 红了脸使出吃奶的力气,实在是已经昏昏如大病。 大概是外面等不及了,有心无心用榔头重重敲击锅炉一下,刹那间在锅炉内犹 如天崩地裂,立脚不稳,一股热力在我的喉咙里再也挡不住了,鼻血宛如小溪冲出, 大头被震滚了下来,抱住我的双脚,于是两个人抱在一起犹如昏迷,巨大的嗡嗡声 回旋在耳际,听不到任何的自己变形的呼喊。 是被人从里面拉出去的,用一盆冰凉的自来水冲了下去没有能爬起来,老板有 些慌乱了,叫了车送我们去了医院,诊断是人完全虚脱,也不是什么大毛病,挂了 一晚上水瓶第二天就出来了,老板笑嘻嘻得领我们出去,出了门却拍拍大头的肩膀, 叹息一声:“不是我不留你们,而是你们实在太小了,现在出了这样的事情,查出 来是我雇佣你们的,我也得走人……” 大头笑了,点点头说:“我晓得,平时老板挺照顾我们,今天晚上我们就走人, 绝对不会再拖累老板您的。” 整理了一下东西,拿了老板给的安心钱,走出工地大门的时候我才看见大头咬 牙切齿的表情。 “为什么不骂他几句?这样没心没肺的人。”我说。 大头看了我一眼叹息着说:“我不骂他以后如果再来还能在他下面混饭吃。” 我点点头,一起走到马路上,左边是一条路通向繁华的闹市区,右边是一条路 可以到码头赶上回家的轮船,前面小弄子穿过去也有条路的,那边有个便宜的招待 所。 我们去哪里呢?我始终没有问,大头始终也没有提起过。 我看着他,他看着我,突然两个人都弯着腰捧腹大笑起来,直到笑得没力气, 眼泪擦不了。 晚霞开始浓了,我拿出一个硬币,咒语般得喃喃自语,国徽左,字往右,掉进 水沟往前走…… 高高抛上去,硬币在风中旋转,在夕阳下褶褶闪着红色美丽的光芒,我们抬着 头眼神很单纯,在那一刻,这一个硬币,决定的是我们两个人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