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能把命运还给我? 作者:庄生晓梦 如果爱,结局注定了是忧伤 那么,也请你走得不要那么匆忙 纵然我,已经不在你的心上 一叶兰舟 一 那天夜里凌晨的时候,乌云压顶,阴风骤起,残叶合着细沙疯狂地砸向楼房、 小路、她、女儿和我的心上。 她就是这样走的,在阴风的狂吹下走的,在枯叶飞沙的陪伴下走的,像树叶 离开大树一样绝望地走的…… 她离开我的时候,女儿还不到半岁,发着近40度的高烧,嗓子嘶哑,哭喊声 撕心裂肺地在寂静的夜空回荡。我和她的泪水一起默默地泻落在女儿的脸上,我 疯狂地吻着女儿滚烫的全身、滚烫的小手,凝视着女儿可怜的小样,想像着女儿 比我还要凄惨的命运……看着她落魄地抱着女儿的样子,高高肿起的眼泡,凌乱 地飘在脸上的头发,我的魂魄早已离开了我的身体,跟着两个小鬼踉踉跄跄地走 上了熟悉的奈何桥,双手抖动地端着曾经该喝而又没有喝下的孟婆汤,不甘心地 回头望着来时的路,闭上双眼……正要仰起头颅一饮而尽的时候,一个虚无缥缈 的熟悉而又亲切的声音,在耳边回响,仍然细声柔气,然而已经泣不成声…… “我走了!你保重!……是…命…把你…送给我,今天,我把你……还给命!” 我睁开紧闭的双眼,透过浑浊的眼泪,看到她,时而温柔,时而哀怨,时而 恨意难消,用她那精巧的纤手,深情而又矛盾地理顺我被秋风撕乱的头发,揩净 我从奈何桥带回的阴泪,弹去我身上的尘土,毅然转身离去…… 走?保重?把我还给命运? 当我明白过来的时候,她已经走了,永远的走了! 是啊!她把我送还给了命运,可是,苍天啊,请回答我!回答我!回答我! 谁能把命运还给我? 是啊!谁能把命运还给我? 二 快十年了,我品味着痛苦挤出的牛奶,我咀嚼着思念烹制的蛋卷,我痛饮着 寂寞酿出的美酒,永不停息地思考着“我把你……还给命!”的内涵,永不停息 地追问“谁能把命运还给我?”的答案! …… 手机响了,来了一条短信息:“大恩不言谢,我永远忘不了三年来你给我的 爱,老师,我爱你到永远!祝你永远幸福快乐!* 苏辛* ” 能欢乐吗?能幸福吗?一句问候的话语,勾起我多少回忆的苦涩! 1989年的夏天,师大毕业了,回到老家,我找到了在情人河边吸着烟悠闲垂 钓的老爸,我暗示他我该找工作了,父亲怔怔地望着幽幽东去的情人河,长叹一 声,深深地吸一口烟,只说了半句话:“哎……我一辈子不求人……。” 两个月后,我到顶山市北十几公里远的一所政府职员培训学校报到。学校离 森林茂密的顶山只有几公里,比荒村还荒,已经两年没有学生了,几排低矮的瓦 房淹没在比人还深的野草中间,院子周围是几十亩地的荒冢,这里人很少,没有 亲朋,没有娱乐,没有社会交往。荒村还有一条情人河,这儿什么也没有。夜间, 几十亩地大的校园,只有我一个人孤零零地陪伴着荒草、荒坟和可恶的蚊虫,蚊 子比苍蝇还大,能把昏暗的灯光彻底遮住,天亮的时候,蚊子被我无意中压死了 许多,血红色的床,血红色的毛巾被,血红色的我,和黑呀呀的虫子的尸体间杂 在一起,还真有一点壮观,不过时间长了什么也不觉得了! 在这里,我的雄心勃勃慢慢地转化成了无边的苦恼,我不知道我的事业在哪 里!不知道我的未来是什么!不知道我的情感世界会有什么结果! 一晃一年过去了,我像原始人一样生活着,只要能看到一个活物,那管是人, 是动物,还是昆虫,我就会兴奋起来。有时,我蹲在地上盯着蒿草棵上的蚂蜂, 和他们一交谈就是几个小时,倒也能找到一些乐趣! 顶山脚下是一个村级小学,我的初中的同学郝勇就在那里教书。无聊的我在 挥汗的季节,想起了久已不见的亲朋,只有他离我最近了。 郝勇的学校比我还惨,清一色的草房,清一色的土路,走进郝勇的办公室, 咳,高低不平的土地,有点漏雨的房顶,让我产生了一丝怜悯,还有一丝幸灾乐 祸。唯一能让我眼球睁大的就是一个不足二十岁的乡村女教师,圆圆的脸蛋,娇 小、红润而且干净,大大的眼睛会说话,鼻子左下侧一颗细小的红痣,格外娇媚, 身着紧身红色短袖和点缀着绿叶的白色百褶裙,清爽,别样,一点都不俗,头发 黑亮,像瀑布一样流淌在她的身后,一直到腰间,汇入两条细长的像小河一样的 双腿,曲线突出而优美,浑身洋溢着一种特殊的流动的韵味和美感,俨然一个浓 浓的乡野风味的东方维纳斯。 哎呀,能在这里见到这样的风景,可真比和蚂蜂交谈赏心悦目得多了。 郝勇不在,只有维纳斯一个人,看我进来,她稚气未脱的脸上微微地一笑, 寒暄一番,递过一杯白水,然后就点点头温柔地坐下了,还不时地送来羞赧的秋 波。 经郝勇的介绍,我们认识了,田间地头,荒草丛里,我们的瓦房,他们的草 房,都曾经给我留下难忘的印象。她很矜持,很有修养,琴棋书画,样样都行。 我喊她维纳斯,她总是不好意思的低头不语。我们很规矩,没有接吻,没有拥抱, 甚至没有牵手。一天,在茂密的百日红下,她突然吻我一下,塞给我一个纸条, 就转身把头低下了。纸条上说:“你是我的初恋,我觉得我很喜欢你,你能抱我 一下吗?”这时我的心,像玫瑰色的百日红,顷刻间怒放了,我走上前去…… 我兴奋地打电话,将这件事告诉了妈妈,妈妈说,不行,否则,你就永远呆 在农村吧! 看起来,我只能和蚂蜂交流感情了…… 她病了,痴呆症,谁也不认识了,天天跑到那棵百日红树下羞赧的低着头… … 三 我遭罪啊!我造孽啊! 我曾经因为这样的懦弱,伤了一个纯情女孩子的心,毁了她的前程!让她可 怜地被卖到荒远之地,被一个傻瓜蹂躏可如今…… 我曾经因为懦弱,遵守传统道德,不欺朋友妻,不敢爱,不敢恨,伤了一个 仙女的心,在我的手腕上留下了血肉模糊的心灵的永远的唇痕!可如今…… 元旦放假了,我迷迷糊糊地坐上回荒村的列车,任由凄冷的风嘲笑我,摆弄 我的乱发,摆弄我的脏兮兮的衣服,任由夹着冰雹的雨水像扇我耳光一样,砸在 我的脸上。远处已经没有绿色了,只有在冰暴雨中遭受蹂躏的植物的尸体! 突然,伴随着惊天的响声和剧烈的震动,感觉车厢冲天而起,迅速地升入空 中,所有的座位几乎同时粉碎,散落地上,然后和人体一起,飘飞于车厢的空中, 反复地猛烈地撞击着车厢的四壁…… 我的魂魄也在撞击中飞升了…… 我的灵魂游荡在情人河,游荡在让我的良心不安的,被我伤害的一个个伤心 的人儿的身旁,游荡在百日红树下羞赧的维纳斯身上……。 我挣脱着无常的绳索,我不甘心就这么不明不白的走上奈何桥,我紧闭着嘴 巴拒绝那让我忘情的孟婆汤,绝望地呻吟地喊着:“妈……” ……。 我醒来的时候由于严重的脑震荡已经失忆了,脑部的疼痛让我周身痉挛,疑 惑地望着模糊的白色世界,白色的护士,痛苦地想,我是谁?我在哪?我咋了? 后来,我才知道,火车相撞了,就是眼前这个护士小姐,将我从离出事地点 200 多米的泥泞的稻田里找到的,是她艰难地把我背出来送上救护车的,还是她 受政府和医院的指派,全程监护我的。 她不满二十岁,总是微微地笑着,脸带羞赧之情,护理工作细致周到,无微 不至。 当我渐渐恢复记忆的时候,觉得她怎么那样面熟,那样亲切,是百日红树下 的…维纳斯?她的病好了吗?不对,她不是护士啊,那她是谁呢? 我疑惑不解地问她,她不说话,只是微微一笑,轻轻地点点头,又摇摇头, 我简直不敢相信了,就是她,一点没变,还是那个地方有一颗红痣,仅仅是换了 衣服,依然是洋溢着那样特殊的流动的韵味,依然是那样的美,只是洋气了许多。 人啊,错过了一次,不能错过一生,我错过的太多了,这次我再也不能错过了! 老天总算没有亏待我! 当我不顾剧烈的疼痛,想直起身来拥抱她时,她笑了笑,像对待孩子一样轻 轻地把我摁回床上,轻轻地盖好被子,说:“乖一点!” 不会吧,性情怎么变了? 存疑吧!只要她好,我就无憾了! 我渐渐地能站起来了,护士小姐天天微笑着全程陪着我,陪我散步,听我诉 苦,不论我说什么,她都微笑着,像阿姨对待幼儿一样,仅仅是点头,或者摇头, 很少用她的小嘴巴说话,但她对我的关心越来越细微,陪我的时间越来越长,但 总是很委婉地拒绝我的亲热…… 半年过去了,就要出院了,我再也忍不住了,我勇敢地对她说:“嫁给我吧, 维纳斯,也许我过去想得太多了,我现在明白了,人不能不为别人着想,但更不 能不为自己想想,关键的时候不能前怕狼后怕虎,幸福是自己的,我什么都不管 了,维纳斯,嫁给我吧!” “是命把你送给我的!”她说完对我甜蜜地莞尔一笑,就低头跑出了病房, 我看到她的身后是有翅膀的,身体是流动的,风吹掉了她洁白的帽子,黑亮的瀑 布自然随风飞泻了下来…… 哈哈,我也能潇洒一回,也能浪漫一次,管它恁多干啥,不论付出什么代价, 只要维纳斯好好的,只要她是爱我的,只要潇洒走此一回,此生无憾了! 1990年的春节,我谁都没说,就带着维纳斯匆忙地坐上了开往荒村的列车, 到荒村需要一天的路程,火车到站时,已经是夜里九点多了。残月羞答答地出没 于淡淡的乌云里,可恶的寒风嘲笑地看着我,肆意地撕拽着她的头发。 刚放好行李,我就迫不及待地将情况告诉了妈妈,说我和维纳斯要结婚,妈 妈斩钉截铁地说:“不行,她护理你,是她的工作,我们感谢她,但结婚不行, 一个护士,有黑没夜的,日子怎么过?绝对不行,你就死了这份心吧!” 我不怪妈妈,她就是这样爱我的。可是我有太多的情感遗憾了,我伤害了太 多的人了,我也太多地伤害自己了,我的人生还能经历得住几次情感的打击,妈 妈别怪我,我豁出去了。 “妈,别怪我,我非她不娶!”我留着泪抽泣着,乞求着妈妈。 “不行,无论如何都不行,没出息!”妈妈异常愤怒。 “那我终身不娶!” 我攒足了三辈子才敢说出的话,话音还没有落地,妈妈熟悉的耳光带着呼呼 的风声就重重的落在了我熟悉的脸上,我的眼镜霎时飞出了堂屋,正好砸在刚要 进门的维纳斯脸上,一声惨叫,就见维纳斯的小脸上鲜血淋漓,全家人呆呆地看 着捂住脸哭泣着从我家逃出去的维纳斯,看看满脸红色指印的我,看看浑身发抖 的妈妈,不知如何是好? “你、你、你给我滚出去,我没有你这个儿子,永远不要回来!” “妈,别怪我,我走了,你答应了,我们才结婚,你不答应,我永远单身!” …… 我追上维纳斯的时候,她已经跑到了情人河边。情人河是来回荒村的必经之 路。残月、群山、荒丘、林海、祖先留下来的石拱桥,还有夜色下淡淡的乌云, 将冬天神秘的寂静的情人河衬托得异常凄凉。她站在无数对情人殉情的春塘边, 满脸是血渍,黑亮的“瀑布”在身前身后无序地肆意流淌,眼睛呆呆地望着叮咚 欢快的情人河水,望着记录着无数情人血泪的春塘,看着随涓涓细流而去的残肢 败叶,时间停滞了,天地凝固了,大自然也跟着窒息了。 看见我慌乱地追来,她不顾一切地扑到了我的怀里,用她那小拳头雨点一样 敲打着我的胸脯,然后紧紧地拥着我…… 群山无意,残月无影,情人无形。情人河飘荡着无声的悲哀。 车祸以后,这是我们第一次拥抱,味道怪怪的,复杂的,丰富的,充满了酸 甜苦辣。我抹一把朦胧的双眼,颤抖地抚摸着她开满泪花的娇嫩的脸蛋,将两人 的泪水混着她的血渍,爱抚地理顺那横流无忌的瀑布,久久地拥在一起,一起流 泪,一起伤心,在这无助的夜里,“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 然而涕下。” 这一刻,是爱的永恒;这一刻,是爱的悲歌;这一刻,是爱的苍白,这一刻, 是爱的无助! 四 我和维纳斯凄凉地连夜坐上了从荒村开往顶山的列车,真希望再来一次火车 相撞,了却我的劫后余生,了却这劫后重生的爱,不行,好不容易在阎王的帮助 下,我们的爱才得以再生,谁说这不是天地之意呢?谁说这不弥足可贵呢? 这次是我护理她,还好,没有留下过于明显的疤痕。但维纳斯那美丽的脸庞, 却增加了一丝忧郁,一丝无助,一丝惶恐。 传统道德装满我的脑子,因此,我不恨妈妈,不能恨妈妈。让我担心的是被 伤害的维纳斯,担心着我们的命运;让我担心的是含辛茹苦的妈妈,你老人家一 生气就有病,我知道,不知你现在还好吗?每个周末我都要回荒村的家,可是, 妈妈你为什么不让我进家,我总是把买回的东西放在门口,泪汪汪地站在院子外 面,哭喊着妈妈,妈妈,妈妈,妈…… 我不知道我还有什么,母亲不要我了,维纳斯德也被伤害了,我一个人呆在 那这荒野之地,苦苦地挣扎,人生理想、人生幸福、人生的黄金时代全成了海市 蜃楼,我还有什么? 执手看泪眼,无语凝咽!梦阑时,酒醒后,情尽头,思量着,无奈今生! 疯去醒来,为寻春;劫后余生,为爱情。 是啊,我只剩下维纳斯了,我只剩下我们这点可贵的感情了,能再错过吗? 维纳斯救我! 1991年的六月,我们决定背着母亲登记,办理结婚证。在维纳斯的家里,她 却突然不解地看着我:“我不叫维纳斯,以后就喊我小丽吧,我叫郝丽” “你不是百日红下的维纳斯?” “百日红?” “郝勇呢?” “郝勇?你故事里的郝勇?你故事里的百日红?有印象!” “你不是……?” “我只听过你讲的故事,我替你难过,我喜欢你,是命运把你送给了我,别 的我什么也不知道!” “天啊,郝丽,你竟然不是维纳斯!有那么多疑点,你身上,我为什么就没 有察觉?痴呆?你不,而且在你的表情里没有一点忧郁,你从不告诉我你是如何 清醒过来的;眨眼间,你从一个乡村女教师摇身一变成了一个白衣天使,而且你 的父母都是高级知识分子,在顶山有你温暖的家;我给你诉苦,给你讲故事,你 仅仅是微笑地点头,没有一点伤感,是啊,是命运把我送给了你,是命运让我得 到了你的爱情,可是命运,我的,究竟掌握在谁手里?谁把命运还给我?”我怎 么了,我的生命里还有什么? “我只知道,是老天把你送给了我,我只知道我爱你,我只知道你喜欢的是 我,我只知道你喊我维纳斯,仅仅是为了赞美我,哪曾想,我一直被蒙在谷里, 你爱的不是我,你这个小骗子!” “郝丽,我没有骗你!是命在骗你!,是命在骗我!小丽,我还是要谢谢你, 是你给了我第二次生命,是你让我度过了我人生中最艰难的时刻,我知道我喜欢 你,但那种喜欢,那种爱是源自于,源自于维纳斯!小丽,我心里很乱,你已经 知道了我的全部故事,你能理解我吗?你能等着我吗?我一定会给你答复,让我 静几天,我回头找你!好吗?” “不、不……那,你去吧,别做傻事,我等你!” 只听说万念俱灰,只听说生不如死,只听说无天无日,只听说四大皆空,今 天我终于理解了,我终于明白了,现在的我,妈妈不要,事业无着,被爱反复折 磨,生无价值,死无遗憾,昏天暗地,无悲无喜,我何必再问谁能把命运还给我, 何必混迹于人群,何必害人害己! 从郝丽的家里逃出来,我仓惶地在血泪河边野奔着,像一个无头的苍蝇,无 目的地在可恶的人群里乱冲乱撞,在人群的泥潭里垂死挣扎,在我那杂念丛生的 脑海里哀鸣…… 不知什么时候,我已经来到顶山脚下,来到了残败的百日红树前,维纳斯依 然羞赧的低头立在那里…… 我的维纳斯呀,你醒醒吧,你醒醒吧,我的维纳斯,你醒来吧! 突然间,我脑子里一片空白,物我两忘、宠辱不惊地望着被原始森林覆盖的 晚霞辉映得红遍了的茫茫顶山,仿佛看到了茫茫顶山之阴平山之阳的香火缭绕, 仿佛看到了佛盆福地的佛光普照! 到顶山之阴,自古只有一条通道,那就是血泪河河谷,血泪河的石头是血红 的,河水是血红的,就连河边的林木野草都是血红的,它发源于顶山之阴平山之 阳四山环绕的佛盆之佛海,穿越顶山,呻吟着从顶山市的心脏上流过。 我感慨着河中情人的血泪,我嘲笑着朝生夕死的浮生情缘,我迷惑着滚滚红 尘众生的迷惑。我拖着肉体凡胎浮游于顶山身下,呆立于佛盆之佛湖岸边,追思 龙女惊天地泣鬼神为爱情上天入地的壮举,为博爱救众生,播洒雨露,犯天条, 洒血佛湖的情怀,追思朝不保夕、感激涕零的小民血泪成河的传说,我的心隐隐 作痛。佛湖像镜子一样的湖面,伴随着微风吹起的涟漪,泛起冲天的红光,抚摸 着湖边“浮生情缘,回头是岸”的碑刻,我起身走向佛湖边的佛寺,参悟其无穷 的意蕴。 木鱼清脆的声音在我心头荡漾,弥勒佛包容着我盘坐佛前,讥笑着我的浮生 情缘。 我空泛地盘坐着,浮起的心,渐渐落下,我找到了心如止水的无痛的快感… … 一阵晨钟惊起,天已经亮了,“浮生情缘,回头是岸”在我脑海中金光闪闪, 我顿悟了,我明白了什么是浮生情缘,我明白了什么是我苦难人生的岸边。我兀 然起立,惊喜地跑到碑刻边,掬起红彤彤的佛湖水,洗净我迷失的心灵,拭亮我 模糊的双眼,自言自语地说:“小丽,等着我!” 五 我知道,小丽一定在学校等我。 当我跑到学校门口的时候,我傻了!是妈妈,还有小丽。 “妈你还要我吗!”我意症片刻,然后奔跑着跪倒在妈妈膝下,抱着妈妈的 腿,泣不成声地说。 “傻孩子,妈咋会不要你呢!妈和小丽在这都等你了一天一夜了!你让妈妈 等的好苦啊!傻儿子,你又去做什么傻事了”妈妈也哭了,我从来都没有见过妈 妈哭,不论岁月多么艰难,妈妈总能坚强地挺过去,她一个人靠劳动养活祖孙三 代十一口人,到如今妈妈竟然如此的苍老! “妈!…妈…妈!我想你” “别哭了,妈也不哭了,妈也想你!”妈妈把我扶起来,紧紧地抱着我,一 边痛哭着,一边狠狠地捶着我的头,一边还不住地说:“傻儿子,别哭了,别哭 了,别哭了,是妈妈不对,别怪妈妈”妈妈的语气,一句比一句重。 “妈,你也别说了,都是我不好!”妈妈用她最无私的泪水浇灌着我的心田, 我像喝着母亲的乳汁一样的甜美,我们母子俩相互用袖子擦着眼泪,久久不舍得 分开。 “小丽,对不起,妈让你受罪了,别怪我,好吗?”妈妈恋恋不舍地松开我, 转身慈祥地看着小丽说。 “妈,我没事!”站在一旁的小丽早已哭成泪人,她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感 情了,也扑到了妈妈的怀里,痛哭起来!妈妈先看看小丽脸上的伤疤,然后不停 地抚摸着小丽秀美的头发,脸上泛着幸福的光彩。 我欣慰地笑了,我感觉命运又回到了我的手中。 “孩子,你们结婚吧,早点给我抱个孙子!” 六 当天,妈妈和我们一起领了红红的结婚证。 九月,我们幸福地举行了隆重的婚礼。婚后我们在顶山市区血泪河边租了一 间不足二十平方的小屋,小丽的微笑更甜蜜了,小丽的照顾更周密了,我感受到 了生活的美好。 小丽很懂事,常常陪我到百日红下看维纳斯,维纳斯渐渐恢复了常态,但她 很苦……小丽像亲姐妹一样经常和维纳斯作伴,为我了却了许多心愿!我心里常 想我的命真好! 学校恢复了招生,门前也通了公共汽车,荒草不见了,开始热闹起来了,到 处都充满了生机。 我真地做老师了,担了三个中专班的语文课,还做了班主任。我的心情很好, 我的心肠很善,我的课很受欢迎,学生很拥戴我这个年轻的班主任,课余时间经 常有许多学生围着我说笑,当然也包括女生。 1992年春节过后,女学生苏辛没来报到。后来了解到,大年初一,她父亲去 世了,留下许多债务,她姐弟三个,母亲务农,无力供养他们继续上学。善良的 天性驱使我在此后的一年多的时间里,为她筹集了所有的学费和生活费,一直供 养她到毕业前夕。我的事迹渐渐地传遍了整个校园,因为钱的问题,我没有告诉 小丽。 1994年六月,我的学生终于毕业了,为了学生经常不回家的我终于可以休息 一下了,可以抱抱未满月的的女儿,享受天伦之乐了。小丽听了很高兴,晚饭后, 她躺在月子床上,头幸福地靠在我的肩膀上,一起逗着可爱的女儿,其福可享, 其乐融融! 这时,有人敲门,我把女儿放到小丽怀里,开开门,是年轻的女同事小丁, 小丁寒暄几句,递给我一封信,抱一下女儿就走了,临走撂下一句话:“小丽嫂 子,我哥行啊,在学校养了一个漂亮的女生,现在谁都知道,这信还是那个女孩 的呢!”天啊,什么跟什么呀,什么叫养了一个漂亮的女生,那叫扶危助贫,这 不净是添乱吗? 小丽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笑容没有了,代之而起的是痛苦与温怒的表情。 “给我!”小丽指着信说。 信上用毛笔写了一句红色的大字:“大恩不言谢,我永远忘不了三年来你给 我的爱,老师,我爱你到永远!* 苏辛* ” “三年了!尽人皆知,只把我自己蒙在谷里”小丽的话还是很少,她那会说 话的眼,泪汪汪地看着我,似乎在说,我太信任你了,想不到你会是这样的人。 “小丽,你听我讲,不是这回事,这叫扶危助贫……”我想把事情的详细经 过说给她,可她不给我机会。 “什么都不要说了,我受不了这个,现在你的丑事满城风雨,还有信在这, 还需要解释吗?” “小丽,你误解我了……” “别说了,今年年底我爸妈要带我移民美国硅谷,为了你我没有答应他们, 现在我想通了!” “你听我解释好吗?” “我不听,你送我回我妈家,先让我静几天,我自己会回来的!” 就在这个时候,又有人敲门,进来的是三个已经毕业的女生,其中一个就是 苏辛…… 这时的小丽不由分说,抱着女儿就离开了…… …… 我迷糊过来时,我拼命地跑出去,可她已经坐的士走了。到她妈家,她不给 我开门,她父母到同济大学讲学去了;给她写信,原信退回;打电话,她不接。 后来邻居说她也去上海了。 半年后的一个傍晚,小丽在乌云、秋风的陪伴下,踩着满地的残肢落叶回到 了我们的小家,微笑着,依然那样体贴,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仿佛是在梦中, 我不忍心打破这份难得的美好,拥抱着小丽久久不能释怀。 手机响了,是苏辛的短信息。 “谁的?” “苏辛的短信息。” “我这次回来,是和你道别的,我要随父母去美国硅谷,你保重!” “小丽,听我解释!” “不用解释了,是…命…把你…送给我,今天,我把你……还给命!保重!” …… 她就这样走了,在阴风的狂吹下走的,带着发高烧的女儿走的,在枯叶飞沙 的陪伴下走的,像树叶离开大树一样绝望地走的…… 当我挣脱小鬼的束缚,从奈何桥逃回来的时候,小丽已经走远了。 走?保重?把我还给命运? 是啊!她把我送还给了命运,可是,苍天啊,请回答我!回答我!回答我! 谁能把命运还给我? 是啊!谁能把命运还给我? …… 都快十年了,我常常盘坐在红红的佛湖碑刻前,苦苦地参悟“浮生情缘,回 头是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