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人自语 作者:朱俊 毛病 许多年前,我就落得个毛病:腰痛。特别是天气变化大的情况下,早上五点 多钟,我的腰就开始痛了。这种痛并不是那种多么强烈的痛,甚至不是那种严格 意义上的痛,它的特征主要表现为酸胀,似乎那腰部的脊骨里有什么东西在钻, 有时候觉得整个腹腔都发胀,让人觉得一种说不出的难受。这是一种难以准确描 述的病痛,仅仅为了方便起见,我称它为腰痛。奇怪的是它每次发作都是在早上 五点多种或稍迟一点,好像它也是有生命似的;而且它总是与天气有着密切的关 系,好象它与天地同在似的。 给我的感觉是,我的毛病来自于我的腰部的骨髓中。 我时常尽可能地蜷缩起自己的身体,这样会减轻一些病痛感,可改变一下姿 势也只能缓解一时之痛,并不能使我继续入睡了。总之,这是一种按自己的规律 折磨人的病痛。 每当被这病痛惊醒时,我便想到该去医院看看了。但等我起了床,不多一会 儿,腰痛又不知不觉地消失了。这毛病唯一的目的,仿佛就是不让我睡上好觉。 而临晨五点多钟,往往正是梦中最美好的时光。许多的梦,到了快有结局的时候, 都给这病痛搅了。它影响我的睡眠,折磨我的精神,还吞噬我的梦。腰一痛,我 只得便索性起床完事。 我厌恶这毛病。 但是,这毛病一拖就是二十多年,我始终没有去医院看过一次我这腰痛。一 痛起来我就会想到医院,不痛了也就把去医院的事忘得一干二净。我自己也奇怪, 我容忍了这毛病,似乎也习惯了这毛病伴随着我的人生了;或许,我的懒惰和自 以为是使我并不看重我那病弱的躯壳。 然而,严格说来我并不确切地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去医院。医院那么近,仅 仅作个检查也花不了几个钱,但我就是没有去。有些看似简单的事情,却难以找 到原因。 就我的常识看来,腰痛大凡有这些原因:风湿,骨质增生,或者肾脏有问题。 但因为没有去过医院,我始终不知道我这毛病的真正原因;或许真正的原因并不 在我的常识中。还有,我即使知道真正的原因又如何呢?有些毛病就算能治,往 往也只是缓解一下症状而已;有些毛病是难以医治的,它已经根深蒂固地依附于 我们的躯体,已经和我们的生命融为了一体。 我厌恶这毛病,甚至厌恶那常常折磨我的精神的躯壳。 学电脑 女儿吵着要买电脑,吵了半年多,我和孩子的妈妈狠了狠心,花了近九千多 元,把一台海尔电脑搬回了家。 其实,我很赞同买电脑,只是孩子的妈妈说,不能让女儿养成这样的习惯: 不论要什么东西,都那么轻易地就得到了。要让她尽可能地去体会到生活中的忍 耐与渴望。我觉得这很对。而且我还感到,女人很多地方都比男人更聪明。 有了电脑,女儿着实兴奋了好大一阵子。她很少出门了,做完了作业就玩电 脑。可后来孩子的妈妈很生气,因为她看见女儿除了在电脑上作一点画以外,总 是在电脑上玩游戏。她不明白:这么昂贵的高科技东西,怎么就变成了游戏机了 呢?其实对于电脑,我们大人都一窍不通,可我觉得:孩子学什么东西,往往都 从游戏开始的。电脑兼顾游戏,或许这正是它的高明之处吧。就说电脑上的游戏 吧,我们就不会玩。再说了,我们不叫孩子在电脑上玩游戏,也不知道该叫孩子 在电脑上干什么呀。只要孩子对电脑有兴趣,我们的电脑就没有白买。孩子的妈 妈听了这话,也就不那么生气了。 一年以后,女儿离开我们生活的小镇去城里上初中了,每个月只有两天归宿 假。这一来,电脑就闲置起来了。 电器这东西,一闲置起来不仅是一种浪费,而且更容易损坏。我觉得挺可惜, 便决心学电脑。 电脑这东西,在我看来不仅仅是一个昂贵的电器产品,而是一个令我感到陌 生的神秘之物。我只有一个从媒体上得来的模糊概念:日后人们的生活离不开电 脑,它有着越来越广阔的用途。但电脑如何工作,其具体运用和作用,我一点不 懂。 虽然已到了不惑之年,但我对新东西还是有兴趣。反正下班以后,闲着还是 闲着,能学到什么程度算什么程度,或许有用得着的时候的。 后来我发现,我们通常说的学电脑,其实就是说如何操作电脑,就是学习如 何运用软件。而电脑的作用决定于软件。于是我先买了套名为《电脑大学》的学 习软件,然后从学习软件上所教的内容中选购了几个软件来学。 电脑能作以前我们难以作到的事。但就我的基础而言,我只能学习如何使用 电脑,只能在别人编写的程序中寻找乐趣。每天,一有空闲,我便坐在电脑前, 学习电脑操作。我不聊天,不玩游戏,甚至很少上网,只学我感兴趣的软件。有 时候学会了这个,又把另外的东西忘了。我知道,我已经不具备进行专业学习的 条件,无论我多么认真地学电脑,都只能学一点皮毛。而且我学的东西或许并无 实际用途。 我就这样周而复绐地摆弄那几个软件,亦为学电脑了。而且花了几十元钱买 软件,读起了“电脑大学”。这恐怕是世界上最自由最便宜的大学了。 电脑带给我诸多的乐趣和深深的遗憾。但我仍然十分痴迷于电脑。 吃饭 我的岳父大人已近七十岁了。他身材高大,说话声音粗犷,而且好激动。我 最怕他在饭桌上说话了,但他却最爱在饭桌上找话说。他说一个人好,会把这个 人说成仙;说一个人坏,会把这个人说成是鬼。我不喜欢他的思维方式和谈话的 内容。另外,他说话总是非常用力,声音很粗,有时会把唾液喷出他的口腔来。 让人大倒胃口。 在饭桌上,我的岳父最爱说的一句话是:“吃得为赢,吃不下为输哟!”他 有口福,一天两顿酒,每顿两碗饭,“统统吞入腹内。”他爱说这些话的原因或 许是怕我们嫌他的食量大;另一原因是:他并不怎么喜欢我,我也不怎么喜欢他, 我们之间很少正面交谈,而我每顿只吃一小碗饭;他总想找到我的不足之处。我 这样分析我的岳父,也难免有心胸狭隘之嫌,但没办法:事实就是如此。 我很少有食欲好的时候,差不多可以说多数时候我就没有食欲,只因为肚皮 饿了,必须得吃饭。我岳父认为能吃身体才好,也是身体好的标志。他或许是出 于好意,拿话激我多吃些东西。但没有办法,只要肚子不饿,我就不想吃;只要 吃个半饱,我就不觉饿了。 食量的大小,在我看来,同一个人的消化功能有直接关系,也同一个人的能 耗有关。多食者获取的能量多,但肌体在摄取能量时产生的消耗也相应增大;少 食者获取的能量小,肌体消耗相应也小;很难说二者何为优。 多虑者少食,多食者少虑;这恐怕也是一个人食量大小的原因。 我的名言 过去,我最喜欢的一句名人名言是:“动身的时刻到了:你去生,我去死; 谁为佳者,唯上帝知道……”可是,我翻了不少现在出的《名人名言》集,也没 有找到这句话;不知道这句话是否够得上“名言”。但我觉得它是。 它使我激动和振奋,使我敢想敢做,而且无论干什么都充满了自信。那时我 从不计较眼前的得失,从不屈从于现实;我的头总是昂得高高的,眼睛望得远远 的,死盯着未来;我觉得自己不属于现实,而属于将来。当我失意的时候、情绪 低沉的时候,我在心里默默念着这句名言,借以鼓动自己行动起来;而在我自以 为得志的时候,我常常会不自觉地品味这句话,使它铭记在我心中。 我觉得这句话里深藏着一种常人难以达到而超越了生死的意境,充满着一种 不顾一切的冲动,还包含着一种神秘的哲理和耀眼的智慧。 十多年过去了。虽然我一事不成,并且许多人看来我在现实生活中吃了不少 的亏,然而至今,我仍然喜欢这句话。我幻想过,并为之奋斗过,这就够了;还 有:我觉得今天的自己仍能为人正直,不为利益放弃人格,也不再为得失而悲天 悯人;顺利而充实地渡过了人生的躁动时期。这一切多少也得益于那句名言。它 不仅给了我热情,而且给了我做人的基本品质。 但是,非常遗憾,我怎么也想不起这句话的出处了。隐约记得我是从一本书 的扉页上读到这句话的,就是想不起这是一本什么书了,也想不起这句话出自谁 之口了。我努力找寻它的出处,已有不少时候了……然而未果。岁月残酷地磨灭 了我的记忆。而且,最根本的不同是,这句话再也不能给我当初的冲动了。我失 去的不仅仅是记忆,最主要的是岁月;我已不再年轻了。 不过我想:无论如何、无论多么久远,我是不会忘记这句话的,并且我会仍 然喜欢这句名言的;如果没有人想起这句话,如果这世间本没有这句话,我愿意 自己是第一次说出这句话的人,愿意它是“我的名言”。 男人的酒话女人的依靠 我的老婆下岗了。我们原来所在的企业改了制,卖给了私人,成交后便裁了 三分之一的员工。基本上两口子都在这个单位的就下岗一个。 过去,仗着年轻和漂亮,她常常是笑逐颜开;后来,在我们的生活面的工薪 簇中,她觉得自己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于是她仍然乐观;现在,她常常在临睡 前重重地叹息。 她喜欢花不多的钱,买自己喜欢的衣服。她的衣服很多,很得体,别人以为 很贵的东西,但她买得很便宜。她喜欢买衣服,也很会买衣服。她常以此为乐。 卖衣服的看见自己的衣服穿在她身上好看,心里很矛盾:既想多赚两个钱,又想 少卖点钱当这个买主为自己打了广告。最后,我老婆总能把价钱讲到自己较满意 为止。后来我们厂里有几个女人买衣服总喜欢叫我老婆当参谋,她也乐此不疲。 而那些卖衣服的见了我老婆是又高兴又害怕。其实她在和店主谈价时,我也不忍 心看,便躲得远远的。另外,她还喜欢给我们的侄儿们买衣服。总之她空闲时就 喜欢逛商店,多数时候并不因为要买什么。 我从不干涉她花钱。她高兴的事我从不干涉。我记得有人说过:女人幸福才 美丽。 下岗以后,她很少出门了,逛商店购物的时间也少了。她常常问我:“我该 干点什么呢?”我说,先歇着,慢慢想办法。时间就在“歇着”中一天天过去, 家里的经济状况也不如以前。三十多岁的人,老是闲着也不是办法,她自己也难 受,便开始动脑筋想门路。结果工作并不好找,什么小生意都难做。下岗的滋味 并不好受。于是生性乐观的她便在夜里常常叹息。 老婆的叹息使我心里也有些难过。有时我想说点什么安慰她,但不知说什么 好。有时候很简单的事也不知该怎么说的好。有时候人类的语言就那么苍白。 有一次几个哥们加同事在一齐喝酒,其中谈到了老婆下岗的问题。喝了酒的 人就是豪爽,说话够气质;有个同伴说道:“无所谓!老子接得起老婆就养得起 老婆,就让她在家养着,什么也别干!”其实就没什么事可干,把老婆养在家里 并不是因为富有,而是无奈。但听了这话,我觉得心里真有点痛快。好象真的找 到了出路似的。回到家,我把同事的话对老婆重复了一遍,老婆笑着说:“那我 就嫁男人靠男人了?”我点了点头,倒下床就睡着了。 不想从那天起,我的老婆又心情开朗起来。 她一定以为自己的男人喝了几口酒,便大长了出息。我觉得生活的担子越来 越沉重了。不过所幸的是,我悟出了当今生活中一个小小的真理:男人需要喝酒, 女人才有依靠。 酒壮英雄胆;女人在天性上最喜爱的,就是英雄。 黄教授 有一次去参加一个新客户举办的用户座谈会,对方负责与我接洽业务的李先 生,一本正经地向我介绍了一位很有意思的人物。“这位是黄教授;最近正准备 出一本书……” 一般学历高的人才会看不起与自己有相当学历的人。而我们这等书读得少的 人,见了高学历的人总是肃然起敬,觉得荣幸得很;特别见了出书的人,更是敬 仰有加。更何况这是我一生中第一次面对面地见到一位教授和出书的人,我那心 情是可想而知了。但这位黄教授却十分谦和,没有任何一点臭架子。当李先生向 我介绍他时,他一面握着我的手一面相当恭敬地说道:“启敢,启敢……”而且 他把那个“敢”说得有些“儿”化,听起来有点像“儿”化了的“狗”字。 一个准备出书的教授如此地平易近人,更加引起了我的兴趣。 黄教授五十多岁,个子瘦小,嘴里总是刁着一支香烟。他还有一个与众不同 的特点,就是他的咳嗽方式:过不了三二十分种,他就要干咳两声;咳的时候总 是先昂起头来,短促地吼一声,好象是先清清嗓子,然后用力地咳上一两下;那 咳嗽声多数时候都是发自于喉头,似乎要咳个什么东西出来,但每次都是什么也 没有咳出来。我想他这咳嗽已不是什么病了,而是一种习惯了。只要他在你周围, 或在某个房间,你不用找寻他,一听那咳嗽声便知道他在不在你附近了。偶尔咳 得急的时候,他会咳上好几声,而且连喘气都会发生困难似的。奇怪的是一咳嗽, 他就马上摸出烟来点上,好象烟还是止咳良药似的。 在短暂的观察中,我觉得黄教授这个人真的很有意思。当然,我最感兴趣的 是他究竟是个哪方面的教授,准备出版的究竟是什么内容的书。另外,我也有些 不理解,我们从事的产业是劳动密积型和技术含量极低的行业,怎么会在这样的 场合遇到一位教授。 吃饭的时候,黄教授正好坐在我的对面,我忍不住问身边的业务对象李先生: 黄教授究竟是何方圣贤,正准备出的是什么书?李先生看了我半天,大概以为我 是在开玩笑,然后只见他哄然大笑起来,而且笑个不停,笑得来弯曲着腰,上气 不接下气,眼泪都快笑出来了。简直弄得我有些不知所措了,过了好大一阵,他 才一本正经地说道:“黄教授的专业说是找麻将!你恐怕不晓得,我们单位上的 麻将高手都是评了职称的,黄先生就是教授级别!他准备出的书的内容就是关于 他的钱是怎么输的。他是个理论教授,牌经背得好,但打牌光是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