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父的宝贝 作者:朱俊 不知道我的岳父啥时候去算了一挂,说他只有七十二的寿命。也不知道从什 么时候开始,他有点相信算命先生的话了。过了七十二岁的生日后,他老人家果 然大病一场,之后他的身体也大不如前了:经常感冒,而且哮喘得厉害,还有爱 头晕的毛病也比过去犯得更勤了。原本看似健壮的岳父变得病歪歪的了。闲谈中 如果说到不高兴处,他就很悲哀地嘟噜道:“反正我都没得好多时间活了。” 岳父没有和我们住在一起,只是每天中午和晚上在我家吃饭。每当他“嘟噜” 的时候,我就开导他:“算命先生的话是唯心的;信者有,不信者无。”后来他 不常“嘟噜”了,但身体却仍不见好转。他的烟抽得很凶,每天都要喝三几两酒, 我说“你的气管有问题,烟酒就要克制才行。”但说这话得小心,不要让他以为 我们舍不得几个烧酒钱。有一次我在说这个话时,他老人家说道:“要是你们有 心的话,帮我买个华胜治疗仪。我在收音机里听了好久了,都说这东西好,能治 好多种病。” 我问:“都能治些什么病?” 岳父:道:“多,听收音机里的信息反馈说,能治好多种病。糖尿病呀、高 血压啦、前列腺炎啦、头痛啦、风湿病啦、痔疮啦,多,反正多得很。” 我问:“多少钱一个?”说实在的,这也是我很关心的问题。岳父的退休金 每只有两百多,稍微大宗的支出得由我们出,而我们的工资也不高。 岳父觉得有了眉目,便打起精神答道:“治疗仪八百多,还有药,可能要三 百多,一共一千一百多块钱。贵是贵了点,这一向我天天都听收音机里的信息反 馈,都说管用!” 我说:“如果真像说的那么好,就买一个。只怕……” 岳父有点激动地抢过我的话,大声武气地说道:“我看人家那些信息反馈, 绝对不会假!” 后来我和妻子商量,给他买一个算了。 我们专程到成都给岳父买了一个华胜治疗仪。这治疗仪由一个带定时器的解 压装置,通过两根导线连接着两条带有电阻丝而能发热的绷带组成,东西看起来 很简单。使用时将中药袋装进绷带里,绑在需要治疗的部位或说明书上图示的什 么穴位上,通上电即可。但说明书上说的是该治疗仪是通过电磁场使药物作用于 病灶深处等等,而能治愈的病多达四十种以上,并且能治许多难治的顽症,给人 的感觉好象能治百病似,难以令人相信。 岳父见了治疗仪,自然是心里十分高兴。我告诉他要好好阅读说明书,按说 明使用。岳父说:“这个我晓得,晓得。”而他的语气,全没有过去的傲慢,是 非常的谦和了。 从此以后,那个治疗仪差不多成了我们每天饭桌上的话题。岳父仍然每天听 收音机里的信息反馈,并坚持使用治疗仪,然后在饭桌上向我们宣布治疗战果, 或把收音机里听来的信息反馈也一并反馈给我们。 总之是说那个治疗仪好,神奇。言下之意,我们的钱没有白花。 另外在我们家平空多了一股中药味儿。岳父平常也总是把治疗仪上的绷带绑 在腰上或是腿上,那绷带里的药味便在我们家弥漫开来,让人觉得怪难闻的。 我的岳父虽然年事已高,但他身材高大,单从身体骨架看起来仍然很壮。他 戴一副深度眼镜,说话很用力并且声音又高又粗,很爱激动,通常情况下说不上 三句话他就会激动得手舞足蹈,而说一个东西好就好得没了底,说一个东西坏就 坏透了底。有时候我觉得我的岳父说话有些像个孩子。即便是生病的时候,他说 话的声音也那么高,我奇怪他为什么不小点声好省些力气。半个月后,我那岳父 一说起他的治疗仪,最爱说的一句话就是:“我现在喝酒抽烟,一点不碍事了。 它重新给了我生活的信心!”再不然就说:“这个东西神奇,我现在就是想感冒 也感冒不成了!”或者:“发明治疗仪这个人真他妈的不简单!该他发大财!不 得不佩服,四川的猴子也得服河南人牵!”因为华胜治疗仪的发明人是个河南人。 据我观察,岳父的脸色的确比过去更有血色些了,而且他每天回来吃饭的时 候,也不像过去那般气喘吁吁了。我猜想那治疗仪的确有促进血液循环而缓解病 症的作用。可是在我的心中,说得太神奇的东西总让人产生相反的怀疑。 如果家里有谁生病了,他就要我们用他的治疗仪治。可我们都说那东西搬来 搬去的麻烦,也影响你治疗。他认为这是对他的治疗仪的神奇作用表示怀疑,于 是就会非常生气。特别是见我们感冒了还要花钱去买药,他就激动万分地说: “说真话,把我的治疗仪拿去治,治不好我愿拿命来输!” 妻子悄悄对我说:那东西是他的宝贝! 岳父每天都去“老年协会”泡茶馆,照例要和他的牌友们宣传他那神奇的治 疗仪的神奇作用。说到激动处,他还会把治疗仪借给别人试用几天,然后说: “给你免费试用,有效果你就去买一个。”活像他的治疗仪的活广告。也有一两 个经济条件好点的老人,在我岳父的鼓动下买了治疗仪。这一来我岳父便有了一 个交流治疗经验的特定圈子,有了共同语言的朋友,在家里谈论他的治疗仪的时 候便少了许多。 天渐渐地凉了。有一天我发现岳父咳嗽得厉害,也气喘得厉害。我问他要不 要去医院看看。他十分肯定地说用不着用不着,还补充道:“天气凉了,一点小 感冒引起的老毛病,大可不必惊慌。用治疗仪治一治就没事了。”我不免想起他 说的“想感冒也感冒不成了”,心里觉得好笑,但不敢笑出声来。 过了两天,中午我下班回家,在楼梯上碰见岳父在那里歇气。一见到我,他 就挪动步子往楼上爬。他的气很粗,啖声很重,上楼很吃力,我赶紧扶起他。我 扶他的时候,发现他的手有点颤抖,而且手背有点青,好象有大块大块的瘀血。 吃罢午饭,我对岳父说,最好去医院看一下,吃点药。但他仍然坚决不同意。他 对他的治疗仪充满了信心。 第二天,岳父没有按时来吃午饭。我和妻子急忙去他的住所,不出我之所料, 我的岳父起不了床了。我们不用分说就把他抬进了医院。经查,他有严重的肺气 肿,因肺功能降低而引起供氧和心脏供血不足,已到了生命垂危的地步。头晕和 他手背上的瘀血便是供血不足的表现。住院的时候,医生要我们在病危通知单上 签了字。医生还埋怨我们,说如果我们在把他迟些送医院的话,就没得救了。岳 父这次真的差点把命输掉。 岳父住了三周的医院,终于康复了。而且他渡过了七十三岁的生日。 这以后他很少在我们面前说起他那宝贝治疗仪了。 有一天他对我说打算把烟酒戒了。我听了很高兴,说这样好,并告诉他治疗 仪也要坚持用,因为有一段时间他的身体状况的确有明显的改善,说明那东西应 该有辅助疗效。一说起他的治疗仪,他又激动起来,说道:“我对它没有放弃信 心哟!”他把“没有”两个字说得非常非常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