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离尘嚣 作者:朱俊 (小说) 一 快一年了,家里只有我一个人,我得多步行十多分钟再爬上七楼,到舅子家 去吃饭。如果我的家离公司本来就那么远,我一定不会有半点怨言,可长时间多 走那么十来分钟的路,多爬几层楼,我心里便渐渐生出些许不情愿来。人真的是 不宜好。有时候我就不想多走那几步路,而是回到自己家下碗面条吃了算了。 太阳当头,天气已渐渐热起来。走到家门口时我有点犹豫,不知道是去舅子 家还是回自己家。我常常在这个十字路口因为是否去舅子家吃饭而犹豫不决。尽 管我们外表那么老练持重,心里也自以为目标明确,但人生有很多这样的时刻: 一点点小事也叫我们拿不定主意。 我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经常在这点事情上犹豫。生活对于我来说已是那么单 调而又机械。我觉得自己差不多已经没有了思想和感情,只是麻木地活着:上班, 吃饭,睡觉;仅此而已。 过去我常问自己:我为什么活着?人生的意义究竟是什么?并因此而苦恼起 来。人的诸多烦恼都因为这个“为什么”。凡事都要问个为什么,我们就会迷失, 就会以为自己有多么了不起,就会试着做一些我们做不到的事,结果平添了不少 的白发。现在我不再提这种可笑的问题了。我自以为生活目的已经很明确了:我 这一生就这样了;我的日常生活要求可以降到最低标准,有碗饭吃就行了,没有 饭面条也行;然后尽可能地为孩子储蓄一点学费,尽到我力所能及的责任。一句 话,无论我的生活多么糟糕,我都安命了。 我不在乎多睡一两个小时或者是少睡一两个小时,不在乎吃什么,不在乎穿 什么,不在乎烟的档次;真的,我什么也不在乎了:甚至不在乎妻子过多久才回 家一次。我的心已沉睡;似乎是,我已习惯了这种没有什么欲望和烦恼、冰点状 态的生活。或者说,我已经没有那份热情和信心去正视自己的现实,和追求人生 的意义了。在这种情形下,按理说我丝毫也不应该在乎是否去舅子家吃饭了。但 我就是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还常常为此而犹豫不决。我想,多数时候我们可能是在 自己的内心世界里犹豫和徘徊;或许这也正是一个人丧失了意志和行为自主权的 表现。 犹豫间,我望了望自己家的窗户,但见抽油烟机的管道冒出烟来。 这可是看得见的生活的气息,心里便不禁为之一惊。说实在的,突然间我是 那么希望家里有人,于是便索性回到自己家里。 刚一进门,突然一个人跳到我面前,并“哇”地尖叫一声,吓了我一大跳。 原来是小姨妹在家。大概她在窗户前看见我回来了,有意作弄一下我。我们 这里把妻子的妹妹叫做小姨妹。她家在重庆,离我家三百多公里。她一年回来一 两次,或一两年回来一次。见我被她吓了一跳,她好不快活,笑声极为爽朗悦耳。 末了她微笑着用自己习惯的称呼与我打招呼:“哥哥,没有想到吧。”我有些惊 奇地脱口问道:“什么时候回来的?”倾刻间,心里涌起一股莫明其妙的喜悦来。 小姨妹名叫婉玲,长得很漂亮;笑起来很妩媚,眼里闪出动人的光亮。她一 向很尊重我。 她上大学的时候,主要也靠我和她姐姐资助她。在她还没有嫁人以前,有时 候她姐姐在我面前耍任性,她会帮我说话。我对她也有一种很自然的好感。这时 妻子便开玩笑地道:“算了,惹不起,有小姨妹撑腰。”因为成绩好,她一直就 很受宠,特别是她姐姐常常呵护她。我不是本地人,便很自然地成了上门女婿, 和这一家人生活在一起。他们对我都不错,我也习惯了这种大家庭的生活,也对 这一家人怀着好感。 不过,我岳父退休以后,便随岳母回乡下去了。因为岳母不习惯城里那种清 闲同时又喧嚣的生活;她闲不住,光生病,并且老是惦记老家那座多年无人居住 的破房子。这一来家里的人便越来越少了。 家里人多时,我常常希望家里一个人也没有,这样会少许多约束,多些清闲。 一个人主宰自己并非易事;我时常以为独自一人在家的时候我才能找到自己的所 在。可真正家里没了人,开始的确有种清闲感,而时间稍长我才发现,原来家里 是那么空荡,以至使人觉得孤独和寂寞。我常常只能自己和自己说话,自己说给 自己听。其实我的家已不成其为家了。自我的存在似乎是无处不在,又无处可寻 的;似乎和家里的人多人少没什么关系。 婉玲正在厨房炒菜。我闻到了锅里冒出来的香味,同时也闻到了女人与生俱 来的气息。 二 我洗澡的时候,婉玲在饭厅一面摆弄碗筷一面大声问:“姐姐呢?”我说去 成都了。她又问:“朱珠呢?”朱珠是我女儿的名字,我说:“也去成都了。” 等我洗完澡,饭菜已经上桌了。她又问道:“我们等不等她们吃饭?”我告诉她: 不用等,现在家里只有我们两个人吃饭了。 妻子下岗后,经朋友帮忙,好不容易在成都一家不大的旅行社谋得一份工作。 成都离我们生活的这个小镇不到五十公里。她一个月有两天假,就是说一个月我 们才能相聚一次。她工作很卖力,似乎也很得法;白天她上班,晚上去短训班学 英语和电脑。一年后她告诉我她已做到了部门经理,也拿到了导游证;她们的旅 行社也在一天天壮大。那阵子妻子一说起她的工作,总也免不了沾沾自喜的,后 来似乎也平淡了,很少谈起她的工作了。 她每次回家我都能感觉到她的变化。她的头发染成了那种流行的金黄色,发 脚烫了一点大波浪,衣着也比过去新潮,但很得体。妻子一向就会打扮,她把烫 过的头发辫成两条又粗又松的辫子,配上一身深色而显得古朴的衣着,看上去别 有风味,有一种独特的高贵气质。 而最大的变化是,她把孩子也弄到成都去上学了。她认为我们这里教学质量 不够好,而且这个小镇太小也太闭塞了,长期生活在这里人会少见识,会没有出 息的。可是孩子去成都上学,费用很高,但妻子说她的收入能负担。这让我感到 有点自卑,好象她说的“老呆在这个小镇没出息”的不是我们的女儿,而是我这 个做父亲和丈夫的。但我又无可奈何。因为这本来也是事实。 我渐渐地感觉到与妻子之间有一种我尚未明确的差距。一种道不清,说不出 味的差距在一天天增加。她小我八岁,在家的时候,时常还要在我面前撒娇,如 果我出差在外,她要求我每天给家里通电话。我是一个恋家的男人,我想这可能 是我没什么出息的原因之一。令人难以想象的是,以往那么娇气的妻子居然能适 应离乡背井而充满了竞争的都市生活。 我一向不喜欢大城市。那些高大的建筑,潮水般的人群使我感到迷失、感到 自己是那么渺小、感到自己的生命是那么地空虚。在小镇上,偶尔我还能感觉到 自己的存在,甚至在有些人眼里我还是个人物。 虽然我们相距只有半个小时的车程,但我时常觉得妻子离我很遥远。 妻子每过两三天,会来电话。女儿上初一,一周来一次电话。她们在电话上 不外乎是说几句关切和问候的话,也简单地谈谈她们的近况,但这对我来说却是 一个很大的安慰了。我希望她们能多来电话,但我又不好意思说;其实每个人在 内心深处都不甘愿示弱,尽管他们实际上是那么地软弱;于是我只好暗暗地企盼 着,等待着。 婉玲不时用一双明亮的大眼望着我,很认真地倾听着。末了,她道:“我一 到家,总觉得有点不对劲,到处乱七八糟,好象很久没有人在家似的。我收拾了 好半天才把屋里打扫干净。我还以为你们之间出了什么问题呢。”她很了解自己 的姐姐,她的姐姐非常爱整洁,一看见屋里乱糟糟的,便会意识到她姐姐不在家, 一定也在心里猜想这个家是否有何变故。过了一会儿,她调皮地笑着问道:“怎 么样,姐姐不在家,一个人习惯吗?”我本能地摇了摇头,然后说道:“没什么。” 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我真正要表达的意思是什么。 谈完了家里的情况,我问她:“你怎么一个人回来?准备耍多久?”她马上 答道:“我离婚了,不走了。” “离了?为什么?” “合不来嘛!我们老是吵架。他不让我出去做事,大概他怕我被别人抢了去; 可我又不想去他的公司。他喜欢家里养个傻乎乎的漂亮老婆,自己在外逍遥自在 而又无人过问,这实在叫我恶心!” “就这样离了?” “不离还等什么?让我等到花儿也谢了?我才不那么傻呢。我啥也没要,只 走人;怎么来怎么去。不过离婚前,我在他肚子上捅了一刀,算做记念。” “真的?捅了一刀?” “我们闹离婚闹了好长时间了,只是我不想让家里人知道。他不想离,又要 在外面乱来,却又老想骗我;他以为自己有钱,就可以为所欲为;他以为我也是 那种只爱钱的女人。我气急了,就捅了他一刀。他害怕了;我告诉他如果不离, 说不定哪天我一刀就把他给捅死了。” 人真的是难以预料。我惊奇地望着这个文静美丽的小姨子,怎么也不敢相信 她会杀人。 她看出了我的疑惑,又道:“这是真的!不过没事了。他住了两周的医院, 然后我们就离了。 他以为我闹离婚是想分他的财产,我才不在乎他的财产呢。我只带走了自己 那点积蓄。“后来我知道她”自己那点积蓄“是多少。 我们一边吃饭,一边交谈。我有一个感觉,就是我远不如女人坚强。 三 新闻联播刚开始的时候,电话铃响了。是妻子来的电话。 她每次在电话里,都要嘱咐我早上要按时起床,按时上班。我是个自由散漫 惯了的人;现在的企业由集体变成私营了,过去是工厂,现在是公司了:“工厂” 变“公司”了,这就是所谓的改制。改制对我们这类企业和这类人的另一个最大 的触动,便是下岗和收入的不断减少。妻子生怕我因了散漫而丢了饭碗。我告诉 她婉玲回家了,并告诉她婉玲离婚的事。她要婉玲接电话。正好婉玲也洗完了澡。 她们在电话里谈了很久。主要是妻子问,婉玲在电话里答,像答记者问似的。后 来妻子又在电话里吩咐婉玲,要她早上叫我按时起床,晚上要我睡早些。 我不喜欢睡早了,这样我会在早上四五点钟醒来。另外我觉得多睡两个小时 就相当于少活了两个小时,因为人一睡着了就什么也不知道了,就跟离开了这个 世界没什么两样。生活对于我来说并不精彩,但我仍不愿意少活几个小时。 婉玲接完电话后对我说:“姐姐把你当成小孩子似的。” 我笑了笑,无言以对。 我从事了多年的销售工作。都说搞销售的有钱,可我没有钱,只不过比从事 别的工作的人收入稍高罢了。我觉得花太多精力弄钱,不太值得。挣钱需要时间、 热情和精力,需要付出代价,但我不愿意人一生为金钱奔波。我的不少同事一旦 听说某地有一笔什么生意可做,只要是听到一点风声,也会跑得飞快,但我就会 去分析这笔生意存在的可能性,分析的同时,便不自觉地暗自希望这笔生意并不 存在似的。人们都说我在我们销售部门里是最聪明的一个人,但也是最穷的一个 人。对人生的淡漠,使我变得十分地懒散。我一直弄不明白,我是因为轻视钱财 才变得懒惰的呢,还是因了懒惰才轻视钱财的。 也许我的心已经老了,已失去了追求金钱的斗志。 妻子的担心是有道理的。我没有文凭,没有别的长处,没有什么本事,而且 已到了不惑之年,没有了年龄上的优势。如果要另外找一份工作,那是很难的。 公司在裁员的时候就争求了我们的意见,即双职工的要裁掉一个,由我们自己决 定留谁,这就是对我们最大的照顾了。妻子是高中生我是初中生,她离开学校的 时间比我短得多。因此我留了下来,她另外去找工作。我觉得自己真的很落伍了。 可有什么办法呢。有人走在时代的前列,就会有人跟在后面。我这样的人注定是 要落伍的。在资本积累期,特别是科技发展迅速的时期,传统产业工人将是最大 的牺牲品。我对自己的命运看得很清楚。 在我二十多岁的时候,我在我们单位上还算个不大不小的人才,因为我能写 能说,我写的东西在省级刊物上发表过,但那时我们大家都不过是井底之蛙,我 的妻子也因此看上了我。现在的年轻人比起我们在各方面都进了一大步,和今天 的年轻人相比,我们差不多成了低能儿;我只能在特定的时代和环境里得志一时; 而那个时代离我们已经很远了。我们落不落伍实在也由不得我们。 我和婉玲并排靠在沙发上看电视。她不停地梳理着她那刚洗过的黑发,时不 时有细细的水珠溅到我的脸上,同时飘来一股淡淡的芳香。可能见我不言语,婉 玲又道:“我觉得你好象有心事。” 我看了看她,她的脸红红的,胸部很挺,眼睛很亮;全身每个部位都透着一 股朝气。 有时我很想找人说说话,很是怀念往日与朋友间那种天真幼稚的精神交融。 突然间也想给眼前这个小姨子说说心里话,可话到嘴边,又没了兴致。算起来, 她也快三十岁了,可我总觉得她还是个孩子似的。在我和她姐姐谈恋爱的时候, 我喜欢用气枪打鸟,她便总喜欢跟在我屁股后面跑;她喜欢爬树,喜欢下河摸鱼, 和男孩子一样调皮好动。她长大了,嫁人了,可我仍然觉得她还是个孩子。毕竟 她比我小了十二岁。过去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常常开玩笑,但从来没有像成人般 地谈过心。我一直没有习惯她已是成人了。于是我摇了摇头,说:“没什么。” 可是她穷追不舍地道:“我觉得你很阴沉,见了我也没有真正地笑一笑。好 象不欢迎一个离了婚的女人似的。” 她那么言无拘束,的确使我心情轻松了许多。我长长地舒了口气,然后望着 她笑了笑。 这是真正愉悦的一笑。同时,她自称为“离了婚的女人”,也着实让我心里 为之一惊。 婉玲开心地笑起来。接着说道:“人嘛,活着就要快活。我觉得让自己快活 起来最要紧。 老扳着个脸,好象人人都欠你什么似的,其实是自己恼自己。我这次回来, 觉得你最大的变化就是头上添了不少白发。“ 说得是好。我当然也希望过得快活。可我就是快活不起来,似乎也没什么可 快活的理由。 实际上,快活与否,对我来说都无所谓。我不快活,可也不觉得有什么可悲 哀的。真的无所谓呀。 我甚至不知道自己头上添了白发,因为我很少照镜子。我觉得自己的尊容并 不多么重要。 不过婉玲的这番话,倒也在我心中荡起了点点涟漪。 四 在婉玲的姐姐身上,有一种脱俗的高贵气质。这种气质时常让我感到,是我 目前的地位和能力所不匹配的。我相信她至今也是我们单位上最有姿色的女人。 虽然她已经三十有几,但这正是女人最具魅力的时期。她的眼睛很大,很美。然 而我时常感到,她的眼神里除了高傲之外,别无它物。漂亮的女人差不多都有一 种莫明的高傲。她的高傲对我来说是一种压力,一种负担。我不知道她的高傲是 来自她的美丽还是我的无能,或许二者皆有。说实在的,讨一个漂亮女人作老婆, 只不过满足了男人的虚荣心而已,其实并不实惠,甚至会很累。一个落魄的男人 加上一个漂亮女人,更是一种不幸的结合。 其实,我并不愿意她离开家。但仅靠我一个人的能力,我又支撑不起这个家, 或者说不能使这个家的生活质量达到妻子的要求。如果我流露出某种男人对离家 谋生的女人特有的忧虑,妻子便说:“都这个份上了,你还有这个闲心?”或者 干脆就说:“其实你的担心是多余的。真有什么事,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吧。是福 是祸躲不掉的,担心也没有用。但我相信自己不会轻易离开你的,你也要相信我。” 相比之下,婉玲的学历更高,却更天真和更有灵性。大学毕业后,她不断地 跳槽,然后成了一家私企的老板娘,然后离婚。应该说她也有一定的生活阅历了, 但她依然是那么天真活泼,而且那么现实、洒脱、没有后虑。她们俩姐妹岁数相 差不大,但却好象生活在两个世界一样。我和她姐姐,真正的忧虑是我们的明天。 我们担心明天我们的孩子上不起学,担心明天的社会没有我们的生存之地,担心 我们自己老无所养。但婉玲,她似乎没有一点这样的担忧。在她看来,明天会更 美好。 在我心里,我会不由自主地把她们两姐妹拿来相互比较。这种比较使我心里 产生一种迷乱的感觉。她们之间有那么明显的差别,但我总觉得她们又好象是同 一个人似的、好象她中有她似的。看见婉玲的身影,有时我会觉得妻子就在身边。 毕竟她们是姐妹,我很难客观地把她们做比较。也许,要看清一个人,哪怕是夫 妻之间,也是相当困难的。 我问婉玲,以后怎么打算。她说:“先休息一段时间再说。我觉得在这里很 放松、很惬意,过一段时间再说。我还没有想好该做什么,不过总会有什么可做 的。” 这之后,每天早上,婉玲都按时叫我起床。我可以放胆睡觉,等待着她的呼 唤。渐渐地,每当她来叫我起床的时候,心里便生出一种甜滋滋的感觉来。好多 时候我醒了,也不想起来,也要等到她来叫我。有时候我真的睡着了,只有她来 叫我,我才会醒来。有了婉玲,我的睡眠得到了明显的改善。 不过,晚上我仍然睡得很晚。我已经养成了12点左右才睡觉的习惯。一两周 里,我总有一两天要大睡一觉。这时她叫醒了我,可我觉得梦也似的、似醒非醒 的,总也起不了床,浑身没有一点力气。连叫几声见我不起来,婉玲就会捏我的 鼻子,或者干脆打我的屁股。 婉玲问我:“平常晚上你干什么?”我说有时打麻将,有时上网。 婉玲回来一周后,我觉得心情有了一些变化。我觉得有个久违了的自己在潜 意识中渐渐苏醒过来。 五 有一天婉玲突然问我:“你还写东西吗?” 我说:“不写了。” 她又问:“为什么?” 我说:“没什么意思。” 她又问:“怎么没意思?怎样才叫有意思?” 我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发现她真的很会刨根问底。但在这种时候,她这种 问话一点也不会引起我的反感,倒引起了我交谈的兴致。于是我道:“可能我写 的东西,再也不会有人看了。现在谁还看一个不名的人写的东西?世界名著都看 不过来,谁还看我们写的东西?” “写给自己看不行吗?只要自己满意,或许总会有人看的。我就想看你写的 东西。” “真的吗?” “真的。你不要过于老气横秋了。其实我觉得你有品味、有悟性,而且品质 不错;我总觉得你能写出像样的东西的。你到外面看看,男人在你这个岁数正是 干事的时候。” 她满脸的真诚,毫无戏弄之意。说实在的,她的这段话,像一股暖流掠过了 我的心。人总是渴望得到赞美的。万没有想到的是,我会听见她的赞美。只是我 仍免不了要在心里想,她这是想要激发我呢还是她真的这样看我? 她姐姐就从不和我谈论类似的话题。我觉得夫妻间的谈话往往都很表面化, 都很务实;对于内心深处的问题或严肃的话题,会有意无意地回避。 从这以后,我开始想,或许我真的可以写点什么了。我想可不可以就写写我 这个小姨子呢。我试着坐在电脑前,可是很久没有写过东西了,我觉得自己的头 脑已经非常地迟钝,根本就不会思考问题了,而且连很多最常用的字也不会写了。 我感觉到自己真的是没用了。 家里的电脑原是为女儿买的。女儿走后,电脑便闲着,我想学,可无论怎么 摆弄,也只能懂点皮毛,反倒凭空地增加了许多的无奈甚至沮丧。仅仅因为电脑 闲着不免让人觉得可惜,我才偶尔去碰它。 过了几天,我们在吃晚饭的时候,她又问我:“你想她吗?” 我问:“谁?” 她说:“我姐姐。” 我不知道该怎样回答这个问题。人类的感情活动已远不如我们的祖先了。我 觉得现在的人已经变得现实得来不能再现实了,连我们的情感也是如此了。我们 对自己看不见的东西不再情愿付出了。我自己对婉玲提出的问题就回答不了。思 念在过去是一种幸福,是一种甜蜜的痛苦,而今已变成了一种在世人看来毫无价 值的烦恼。我妻子就这样说:“别自寻烦恼,该怎么着就怎么着吧。”因此我就 尽力不去想她。而时间一长,我已经感到了彼此的疏远和陌生。眼下,我实在不 知道该怎样向婉玲诉说这一切,因为我自己差不多也没有自己真实的思想和感情 了,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不想她了。 我心里明白,我的家庭命运是难料的。我差不多是在听天由命。有时我就想, 如果我们的婚姻有什么变故,我不会再另外组织新的家庭了。我更希望独身一人 过。我不想承担额外的压力了。 婉玲又说:“姐姐来电话说,这个星期又不回来了。她要带团,可能时间比 较长。” 她就想多带团,过去也常有这样的情况,为了多带团,她预计的时间又回不 了家了。而多带团,能增加不少收入。增加收入,以及经济基础的变化可能带来 的生活质量的变化,高于一切。这就是人们的现实。 她又说:“其实我明白,姐姐出去工作你不怎么情愿的。可是你知道吗?我 认为问题不在姐姐,而在于你。你为什么不在成都找份工作呢?” “我?我们之间根本没什么问题,我又何苦要跑到成都去呢?” “你们之间现在看来是没有什么问题,但这总不是长久之计。你说呢?” 我又无话可说了。 她又说:“我觉得你们这样过很苦,你说呢?其实我是替你着想。” 这话正中要害,我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我对一切深刻的东西,对一切费神 和可能令人烦恼的问题,都不愿去深思。我常常对自己说,过一天算一天吧,何 苦要自寻烦恼呢? 再说了,像我们这类人的这点苦恼,太平常太普遍了,比我们过得艰难的人 还多的是,何必计较那么多呢?即使在我身边,在我们单位上,也有不少日子比 我过得艰难的,靠老婆去广东打工养家的都不少。想想别人的艰难困苦,对自己 也是一种宽慰。 六 时间过得很快,一晃,婉玲回来就快一个月了。 渐渐地,我感觉到我的这个小姨妹已不是从前的小姑娘了,而是一个实实在 在的女人了。 因为下班以后,我们时时相处,她在我身边所作的琐碎小事,全是女人的所 为,无形中替代了她姐姐的位置,而且她是那么乐意地围在我身边转。也许她这 一生还没有真正如此作过地道的女人,因此对照料我的生活到很新鲜,也很热忱。 但到了晚上,她的角色在我的潜意识里发生着一种极微妙的变化。 我们有时候会长久地不说一句话。我们围坐在电视机旁,可我常常忘记了自 己是在看电视。我能闻到她的气息,听到她的心跳,感觉到在这个房间里有女人 的存在。漂亮的女人天生就有拨动男人心弦的本事;无论她是否愿意,她的一举 一动,无不透着女人的轻盈和温柔,并无声地告诉我她已经是一个美丽和成熟的 女人而不是从前那个婉玲了。她用不着说话,她那丰满优美的身段,她的明亮的 眼睛和潮湿的嘴唇,便无情地剌激着我的感观,使我无法逃避。人类的思维活动 和许多的欲望,恰恰是由感观激发的。单薄的衣物并不能罩住她那诱人的魅力。 我们离得那么近,偶尔我会产生一种渴望放纵自己的冲动。 其实,真正我们有话可说的时候,或者她在说话的时候,我还感觉到她是我 的小姨妹,是我熟悉的婉玲,而不仅仅是女人。但我们相处的时间那么多,哪有 说不完的话呢?这时候我很怕沉默,怕无所事事。 我不是什么卫道士。其实我是怕自己,怕自己那宁静的生活被打破,怕因此 而带来的一切风险和后果。我觉得自己已没有了精力和热情去爱或者寻欢作乐。 我只不过是一个平庸而自以为是的男人。但我也不是那种完全能按照自己意志行 事的男人,并且我那男人的本性并没有因为生活的重压而泯灭。我的心还在跳, 我的灵魂还会走出我的躯壳,会步入悬崖和深渊。 有一段时间,我差不多天天晚上都去俱乐部打麻将。其实我并不愿意晚上打 牌,因为这样会影响我休息,有时整晚做梦也在打牌,甚至失眠。但是还有什么 比在牌桌上混时间更快的呢。 说到麻将,其它地方的人都不如四川人那样沉迷于此了。 婉玲独自一人在家的时候,她或是看电视,或是看书,偶尔也来俱乐部看我 打麻将,但她从来没有在我回家之前入睡。我觉得她总是在等我。她从不问我输 赢,而是问我:“饿没有?”我的食欲和食量都不怎么样,不过消化还可以,一 般情况家里都备有方便食物。但她对方便食物不怎么感兴趣,于是便说,“我都 饿了,我们还是出去吃点什么吧。”她经常说到重庆的小吃是如何如何丰富,以 及吃夜宵的乐趣。如今的年轻女人差不多都是地道的五香嘴,穿的讲究,吃的也 决不马虎;生活的乐趣自然也增添了不少。有了乐趣,女人才会更加年轻、漂亮, 这也是现在的女人总比过去的女人显得年轻漂亮的原因。在小地方,无论什么东 西,可选择的余地都少得多,因此女人总比男人更向往大城市。每次我们吃夜宵 都是她付钱,也由她决定吃什么。我无所谓,只要填饱肚子就行。 夜深了,小镇便沉睡了。街灯稀落,并且显得暗淡。偶尔才会遇到一两个匆 匆的行人,想必也是从牌桌子上退下的将士们。静静的夜里,街灯无声地把我们 的身影拉长、缩短,再拉长。偶尔我们会离开小镇,去田间散散步。灰色的青纱 轻轻漂浮在田野上,山丘和农舍的轮廓隐隐绰绰,梦幻一般。阵阵蛙鸣声此起彼 伏,在寂静中显得有点悦耳。仅仅步出小镇几步,空气就变得湿润和清新了,而 且那么凉爽。我们信步田间,毫无目标。我们都不说话,有时在开阔的地方停下, 默默地享受着大自然的宁静与和谐。有时候,我们的身体会不经意地相互碰一下, 这会使我的心为之一跳。在这偶然而又短暂的碰撞中,我能感觉到她的肌肤是那 么地柔软而又富有生命的活力。 世界只剩下我们俩个人了,这时候我非常想亲吻她,非常想,仅仅是吻她一 下。但我只是在自己的幻想中这样做了,似乎也足矣。 我已很难在行为上主动表达自己的欲望了。 然而,我有一种预感:是照此下去,在我们之间,总会发生点什么事的。 七 过去我们的报酬都是按销售额计算。现在由老总每月定。若按年初的责任制 计工资,高的时候我们可以拿到三千元以上,但因公司处于亏损中,我们的收入 就由老总大笔一挥,砍去了一大半,而且常常不能按时发给剩下那点钱。 销售部的人员虽然没有调整,但这几个人都感到老总可能有赶我们走的念头。 销售部是重要部门,他一定希望自己的心腹或是亲戚来代替我们,而在此之前, 不过是想利用我们来过度一下罢了。 我们大家常常议论此事,并对自己的前途表示担忧。虽然老总不直接叫我们 下课,但挣不到钱,自以为有能耐的人自然就呆不住了。 有天晚上,我们刚要吃饭,我们的部长来电话要我出去喝酒,说是有事商量。 并吩咐我把婉玲也叫去,因为是那么几个人,婉玲也认识我们销售部的人,我就 把她也叫去了。 部长姓宋,大家都叫他宋部。哪怕少叫一个字,大伙也觉得省事。他和另两 名业务员在餐馆等我。这两个业务员一个是小王,另一个是老李,我们四个搞销 售工作时间最长,大家的关系表面上一直也不错。 其实他们找我商量的事平常大家也谈起过,那就是离开单位,自己办个公司, 只不过平常多是泛泛地说说而已,并不具体。今天大伙似乎要认真地谈谈这件事 了。其实一个个都老大不小了,我想不到山穷水尽的时候,谁都是不情愿离开单 位的。对现在的单位有异心,发发牢骚,这很正常,可要另谋生路,我看不是那 么简单的事。 业务是不成问题的,但资金如何出,又如何运作。如果有足够的资金,肯定 会比单位上挣钱多的。最关键的是我们能拿出来的那点钱,是否周转得开。 我们初步预计需要五十万的资金,如果均摊下来,我是拿不出这么多钱的。 老李态度很坚决,愿意倾其所有,也要把这个公司办起来。小王人最本份,愿意 尽力而为,但也拿不出那么多钱。宋部最后说,“你们能出多少钱就出多少,剩 下的我来筹。”宋部认为凭他那张老脸,完全可以在关系户手里赊欠个一二十万 元的货,因为这些客户发财以前也经常得到过宋部的关照,如今大的客户没有不 欠他的情的。这一来,资金的问题似乎有了着落,大家的热情就来了。 好多事情说起来闹热,做起来难。特别涉及到资金,往往使人望而生畏。人 人都希望白手起家,或用较少的钱办较多的事,结果是什么事都成不了。再说, 如今这个时期,要把自己那点血汗钱拿出来冒险一搏,简直可以说是干蠢事。我 对这种合伙生意是心存疑虑的。资金是一回事,大家在利益面前能一起共事,也 是一个大问题。但气氛来了,图一时痛快,畅想一下,也不碍什么事。于是我也 没有像以往那样对此事泼冷水。 我们一面喝酒一面谈,甚至谈到了许多的细节问题,大家好象已看到了我们 的新公司那光明的前途似的。后来大家觉得谈得差不多了,就安心喝酒。我不胜 酒力,也不喜欢喝酒。 偶尔喝一点,感觉到酒的确能使人兴奋,使人思维活跃,似乎并没有什么坏 处。但稍一过量,我就觉得非常难受。 我们平常喝酒都是用大杯子分的,一般情况下他们都会给我少倒一点,但今 天不行,因为婉玲在场,我们是一家人,按他们的话说可以“内部消化”。我不 知道婉玲是否能喝酒,我也没有见过她喝酒。见同伴给我倒酒时,婉玲忙说, “不要给他倒那么多,我哥哥不会喝酒!” 可是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说道:“今天不行,大家平分秋色。” “对,今天来个不醉不归……” “实在喝不完,小姨妹可以帮忙……” 婉玲严然说道:“我才不喝呢。喝酒最好是能喝多少喝多少,不要强迫。” 宋部则说:“你不帮他喝谁帮他喝?姨妹姨妹,姐夫有一份;姨妹的屁股有 一半都是姐夫的,正该你帮他喝嘛。” 这话让我心里不禁一怔。其实我常常听到我们这地方的人说这句话,姐夫和 小姨子之间在有些人看来是一种超越一般意义的兄妹关系,当然也有一些实例作 证,因此时常有人一有机会就拿姐夫和小姨子来开玩笑。也有人对此作过这样的 解释:小姨妹对姐夫好,就相当于对她姐姐好;姐夫对小姨好,也相当于对她姐 姐好。听起来似乎颇有道理的。和婉玲在一起时,我也偶尔想起这句俗话,甚至 偶尔还会产生一种朦胧的渴望,但我总觉得这种情感多少有点儿庸俗。我很害怕 这种玩笑使婉玲不高兴,因此满怀着歉意地望着婉玲,她也正好转身看我,脸有 些红,但那不是羞怯,是兴奋。她微笑着,眼里闪着迷人的光芒;片刻,她俏俏 对我说:“喝就喝吧,别扫了朋友的兴。” 我一向不喜欢在一件不要紧的事情上和别人扳嘴劲,而婉玲的话,使我激动, 使我突然产生了一种渴望放纵自己的冲动。 这天晚上我是真正喝醉了。这也可能是我平生第一次醉酒。以往我只要喝上 一两多酒,就足够了。再喝我的头就会胀痛,心跳也变得剧烈,而一到这种程度, 酒到了我的嗓眼也吞不下了,因此我并没有真正地喝醉过。可这天晚上我足足喝 了差不多半斤酒,当时一点也不觉得怎么难受,好象整个味觉都麻木了。人家喊 喝,我就喝;人家喝多少,我也喝多少。婉玲也喝了不少的酒,当然是帮我喝的。 但我怕她过量,就和她抢着喝。也许这可能是我喝这么多酒的真正原因。达到一 定的量后,酒精也就使人变得兴奋起来。这时便想醉就醉吧,反正多喝少喝都是 醉,也不计较多喝那么一点了。于是就毫无顾虑地喝起来,至喝到大家都摇头为 止。 这时大家又拿婉玲来开玩笑,纷纷道:“啊,不得了,有小姨妹在,变成海 量了。” “人家两个人,我们一个人,我们只有甘拜下风了!” “是啊是啊,还是有小姨妹好!” 婉玲对这类玩笑一点不介意。她似乎很开心,也顺着他们的话答道:“谁叫 你们不把小姨妹带来?没有小姨妹的,就自认倒霉吧。” 说实在话,这顿饭吃得叫人真的开心。 可出门没有走多远,风一吹,我就觉得天旋地转了,而且站立也成了问题, 于是我赶紧蹲了下去。 一出门,酒鬼们都各奔东西了,只剩下我和婉玲。婉玲急忙扶着我,问: “怎么样?很难受吗?还能不能走?” 我觉得恶心,想吐。但我不愿意吐。虽然醉了,可我心里是明白的:吃进肚 子里的东西是好东西,可吐出来的东西就变成脏东西了,而且吐的时候很狼狈。 于是我强忍着。 意志并不能控制酒精的发作。我可以强忍着不吐,但我不能抑制自己那兴奋 的神精。我想说话,想叫喊,想喧泄;甚至,想哭。 八 餐馆离我家并不远。我不知道自己在地上蹲了多久,四周空荡荡的,几乎没 了行人,我只知道天已很晚了。婉玲小声说:“我们回家吧。”我点了点头,说: “真想回家。”婉玲便用一只手搂着我的腰,另一只手把我的左手紧紧抓住,并 搭在她的肩上,使我觉得有了依靠,能够行走了。她的这一举动使我无比的感动。 如果妻子见我如此狼狈,会大声骂我的。人是很奇怪的动物;铁石心肠,有时也 会被一件不起眼的小事感动。在她扶起我那一刻,我觉得自己是那么地幸福。我 又一次突然间那么想拥抱她,亲吻她,只恨我们是在大街上。 此时,我的心里充满了柔情,也充满了幻想。我期待着我们快快回家。 回家的路上,我问婉玲:“你不觉得我们这些人很粗俗吗?” 她说:“我觉得你们很实在,不像有些所谓有地位有身份的人那么虚伪和道 貌岸然……” “你真好。愿意把我们往好的方面想。” “人是能够相互理解的。只要你愿意……” “婉玲,我喜欢你,真正的喜欢你……” “我知道,很小的时候我就知道……” 我的头要爆炸了似的,心也快要跳出胸堂了,但我的心是明白的,思维和意 识是清醒的。 只是我很兴奋,心里充满了豪情,难以自控。我敢说出我心里的话,敢做我 想做的事。在这一刻,我感到了自己的存在;我这才看见了我自己,找到了我自 己:我,“那就是我!” 当我一进家门的时候,我终于忍不住吐了。之后我倒在了床上一动也不想动 了。我觉得心里十分难受,有种说不出的难受。太阳穴又胀又痛,好象血管都快 暴炸了似的。我闭上眼睛,死了似的躺在那里。 不知什么时候,婉玲弄了一杯放了醋的冷水,叫我喝。可我迷糊糊的,全身 没有一点力气。她就坐在我身边,用手腕把我扶起来,让我喝下了那杯水。当我 重新躺下是,我说我想睡觉。婉玲说你睡吧。 这时我在心里想:就这样睡去,不再醒来该多好呵,所有的烦恼、所有的困 惑都随之烟消云散了。 可我并不能因为喝了两口酒就一睡不醒了。而当我醒来的时候,婉玲蜷缩着 身躯,也躺在我身边。她是那么安祥,睡得那么甜美,看上去好象在微笑。我想 她可能守了我一夜,实在困倦了。这时我心里充满了对她的感激,再一次产生了 想要吻她的欲望。 只要我俯下身去,就可以吻到她。我只是想吻她,并没有其它要求。凭我的 直觉,她不会拒绝我的,或者说她不会让我难堪的。仅仅只用亲吻表示关爱,或 者仅仅只是在幻想中爱一个人,是一种非常美好的感觉。她是那么妩媚,楚楚动 人,对我关怀备至。那种渴望拥有她的欲望在我心里不停地升腾。可是她,婉玲, 是我的姨妹。一想到这点,我又犹豫了。我不知道自己和别的人有什么不同,我 觉得姨妹有一半就是自己的妹妹。再往下想,似乎就更复杂了,比如我妻子会怎 么样看我们?如果我们一旦超越了界线而不能自拔,会有什么样的结果?这一切, 说实话,我连想也懒得去想了。仅仅意识到这些,我的心已经冷了。 我轻手轻脚地下了床。 一进办公室,宋部就叫住我,小声对我道:“昨晚上我想了很久。我肯定是 要离开单位的。但大家都是好弟兄,还是自己拿主意、个人干个人的好些,免得 以后产生矛盾。你说呢?” 我点了点头。这似乎是意料之中的事。我理解,对我们这批人来说,要换一 种方式生活,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中午下班回家,婉玲不见了。她在我的床头柜上留了一张字条,上面写道: “哥哥,我去成都看姐姐去了,说不准什么时间回来。你自己多保重。” 屋里空荡荡的,我突然感到自己是那么地孤独。所有的人都从我的身边离开 了,而我无法把他们留下。 九 婉玲走后,我发现自己在偷偷地思念她。而且,我面临的孤独和寂寞比起先 前显得更加可怕起来。因为有了思念,我们也就更加害怕孤独和寂寞了。 妻子回过一次家。妻子回家,我心里暗暗高兴。可是我发现,我真正需要的 是婉玲,即便和妻子在一起时,我也不由自主地思念起婉玲来。这种思念在一点 一点地积累和增加。这时我非常后悔自己没有在她临走前吻她一下。我时常想, 也许这一吻真能改变我的生活。 差不多过了半个月。婉玲来了电话。她叫我去成都,鼓励我去成都另外找个 工作。她说她在成都买了一套房子,并把这套房子给我和妻子住。另外她告诉我 她回学校读书去了,准备再学一个什么专业…… 这天晚上,我怎么也睡不着觉。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不知道该不该去成都, 不知道是否能在成都找到工作…… 秋天到了。在我上班的路上,不时会踩到地上的枯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