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事 这不是一个让人喜欢的故事。不精致,也不浪漫如果硬要说它有什么闪闪发光 的地方的话。那就是这个故事,或是它的片段,就上演在我们身边的每时每刻里─ ─这也许是这个情节俗套大传说的唯一一处暗淡的亮点。 五月 日,五一长假后的地一个星期六。21点整,我往嘴里含了一片芒果,在 电脑前坐下,打开那只可爱的小企鹅。当我进入“柳畔小屋”时,看见他已经在里 面了。 我会心地一笑,键盘开始“嗒嗒”作响。“Hi,多日不见,晚饭吃得怎么样?” 隔了十五秒钟,对话栏里没有反应。空空的屏幕上只有我的一句问候突兀地摆 在上面──这可不象他的风格。这家伙打字速度比我说话还快,往往我一句话没说 完就立既被淹没在他那排山倒海一般“汹涌而来的”巨浪“里了。其间还往往被他 游刃有余地插入令人眼花缭乱的我见过和没见过的各种稀奇古怪的符号,他一直” 标榜“这是他苦练的结果,但我不会相信──由此我推断他一定有很强的表现欲, 或者是他安装了最新版本的”语音输入法“──我只能这么解释。”喂,你在吗? 看看这里!“我想他此刻一定在趁等人的时候流览”黑客“文章了。 又过了几秒钟,他回话了“我在”。 我在等着他的下文。但是居然没有了,就这么两个生硬的字!半`个月后的相 见,竟然连一句寒喧问候的话都没有?! 我略略有些不快“你好吗?”“可以”。“假期过得好吗?”“嗯”。 在我们开始的对话里,他只用“嗯”“啊”几个词来回答,或者说是敷衍我。 而且反应迟钝,不是心不在焉,就是词不达意。我不知道坐在电话线另一头的他是 什么表情,但可以肯定的是,我刚才那愉悦的心情已经被他弄的一团糟了。要知道, 这可是经过整整一个漫长的假期才难得积蓄起来的呀! 我的反应是这不是那个能说缮侃,反应敏捷,表现欲强,风趣幽默,总有说不 完话题的“ 一介书生“!这一定是什么人搞的恶作剧。”你是谁?“我重重地敲着键盘。 说实在的,我已经生气了。”我是我。“他脱口而出。”我是谁?“”可以不问这 个深奥的问题吗?如果你一定要知道答案的话,我可以给你发去一篇我的一个同学 写的毕业论文。题目就叫《论我是谁?》。他曾当面告诉我说这片文章一定会被编 进《校际优秀论文集。但最后据说是被他的老师拿去包了绿豆!所以要我现在找到 这个问题的答案,说真的,我也没有底。!“ 看着满屏幕密密匝匝蹦出来的五颜六色的字是,我抿住笑,恨不得踹上他一脚。 “一介书生”又回来了。我们的聊天又回到了过去熟悉的氛围。或许是出于对印刷 品的爱好,所以当我第一次见到这个“迂腐”的网名时,不由自主地产生了几分好 感。“书生”没有惊世骇俗的名字,也不多话,几次碰见他时,他总是一言不发, 在翻飞的口水中无声无息地晃荡,无人搭理,就象一个可怜的被孩子抛弃的玩具。 他想干嘛? 说不清起作用的是同情心还是好奇心,一次我“观察”了他二十分钟后,我突 然问他;“为什么不说话?哑巴?玩深沉?”“I am feeling lonely !”“可是 这里有这么多的人?”“我只感到更加孤独。” 对这样的回答,我不以为然。在某些人那里,这是他们固定套路的开场白。 接下来的断断续续,有一搭没一搭的对话中,他的语气平静,由于我几乎插不 上话,所以听起来就象是他一个人在自言字语。 他让我知道他一年前从省城某某大学计算器系毕业,他在整个大学期间发奋学 习,就是为了一个留在省城的机会,因为他的家乡实在太穷了。他给我举了个例子: 他的家乡在云贵高原的大山里,他的叔叔伯伯们没有菜下酒,就让他们这些小孩去 小河边捡来那些光滑的小石子,洗净后,加上盐,在锅里炒。端出来,大人们喝上 一口酒,就在嘴里含上一颗小石子,含一会儿,然后吐掉......听到这里我忍不住 哈哈大笑:“你讲的笑话还挺有创意!” 他沉默了良久。我笑不出来了,我知道自己有点过分了。 他说他费尽艰辛地考了出来,就不可能在回去。终于由于他优秀的成绩如愿以 偿地得到了一个留在省城的名额。但他还没来得及高兴,就被告之他的名额被占, 他将被返回原籍。“我知道我的对手很强大,我知道自己要做得只有一件事情,那 就是紧紧抓住自己的命运。”经过一段“忍辱负重,永远不愿再想起”的日子,他 终于被改派。分到了离省城不远的一坐地级市的市府机关。他怀揣着派遣证,站在 那坐市府机关气派的大门口,他想他的新生活就要开始了。 组织部的一位领导把他的毕业证书端详了半天,然后说:“xx大学的高材生, 不错呀!我们把你分在什么地方呢?这样吧,传达室那里缺一个人手,你就去那儿 吧,那里也是一个很重要的岗位噢!” 就这样,他说,我现在的职务就餐是XX市政府一名“光荣”的传达室“门房”。 他说这话时,我能想象他是一副什么样的表情──即使只同过一条细细的电话线...... 那一次我们在不知不觉中聊了三个多小时,以致于第二天我还眼发花,头发沉。现 在我才有勇气承认当我在屏幕上看到他所说的工作地点“XX市政府”时,那一刻我 的血压高压肯定有180 ──那个地方距离我的电脑只有四十分钟的车程。联系我们 之间的电话线会是这么得短──这是我那一晚怎么也没有想到得。 往后的一个星期里,我们又有心或是无意地碰见了几次。这回他现得热情多了, 主动和我打招呼,我也有了一种在人群中撞见老同学的感觉。渐渐地,我们各自在 对方脑海中的轮廓变得清晰起来。为了避免我们的交谈一再被那些无聊的家伙打断, 我们新建了一个私人聊天室“柳畔小屋”。说真的,这种感觉还不错。 接下来的半年来,我们一固定的频率在网上见面,这是我们联系的唯一方式。 或许是我们有着相同的文化背景,所以我们有着似乎总也说不完的话题,我们开始 变得默契。我们从来不问对方诸如容貌,身高,性别,年龄之类愚蠢透顶的问题。 在我的眼里,他就是一组由来0 和1 组成的数字和符号。和其它数字所不同的是, 它们充满了灵性,书卷气,还有不会出现乱码!至于我在他眼里是什么,只有GOD 知道了。 他还有十分宝贵的幽默感,几乎每次他都会给我抖上几个“包袱”,让 我忍俊不禁。这让我怀疑他手头边上是不是总放着一本《笑话大全》。 但是今天他没有抖“包袱”,一个也没有。在结束我们的“会面”时,他说 “我给你发了一封信,希望你能看一看”。 他是从不写信给我的呀!在打开信箱的时候,我觉得他这个人今天有点神经兮 兮得的。一封信,很短。“五一节我回家了,给父亲料理后事。穷。肝硬化。无能 为力。47岁。这是我们无法摆脱的命运。现在我又回到了这里。这个城市有一百多 万人,可我一个也不”认识“────除了你。 我可以见你一面吗?请不要说这个要求很庸俗。“ 现在我才知道他今天反常的原因了。 随信还有一个附件。打开,竟然是一张照片。当那张大福照片在电脑屏幕上一 寸一寸显示出来的时候,我竟然紧张的要命,手也变的不听使唤起来,我差一点就 拔掉电脑的电源插头。 还好,当照片终于显示出来以后,我不由得松了一口气。照片上是一个戴着草 帽站在阳光下的中年汉子- 他的父亲。 现在这位普通的父亲在哪里?我关上灯,在黑暗里默默想这那些云贵高原的山。 我连夜给他写了一封信。写了一些安慰他的话。我从来没有碰上过这样的事, 我有从来不会安慰人,所以里面写了些什么自己也不知道了。 至于见面,我对此不置可否。我始终弄不明白的就是为什么有那么多人总是那 么坚决而轻易地在虚拟和现实世界之间划上等号。我这个怀疑论兼古典完美主义者 所最不能忍受的就是:理论和实践之间那怕丝毫的落差而给人带来的那种毁灭般的 打击和无尽的失落。我毫不怀疑他的真诚,但和这是两回事。我知道这样做太苛刻 了,我迟早要为此伏出代价,但是我还是要这样做,因为只有这样我才会觉得自己 的前途多少还有一点希望。 我的校园生活单调而有平静,它是一条波光粼粼的河,我和他以我们的方式继 续在这条河中相遇,停留,然后再相遇,再停留,没有波澜,我喜欢这种平静。这 是我一直在寻找的感觉,直到有一天它被打破。 我的上铺出了车祸!我和班上的同学们带上鲜花到医院看望她。她是一个非常 漂亮的女孩。 就在昨天,为她日夜心碎的男生至少有一打,他们因此而成为校园里的十二个 诗人。她的脸上永远是矜持和高贵的微笑。这些天生就是属于她的,她是公主。但 现在,这张掩映在鲜花后面的脸和墙壁一样白,她还在昏迷。 她的情况很严重,我一点思想准备也没有,在我的生活中从来没有出现过所谓 “严重” 的事情。我看见医生在和女孩赶来的父母在办公室里谈话。女孩的右腿保不住 了。这对中年夫妻默默相视,无声的哭泣。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离开医院的。我的眼前只有女孩的两条腿。我的上铺总是 坐在床沿上,晃荡着她两条修长柔韧饿长腿,然后轻盈地一跳,一点尔声音都没有! 我站在夏日明亮的阳光下,忘记了打伞。我只感到我的右腿开始刺骨的疼痛。 我越是要加快步伐摆脱它们,它们就越肆虐着冲进我的心脏,扼住了我的喉咙。 晚上,在电脑前坐下来的时候,我脑子里还全是白天的事情。我突然感到自己 万分委屈和无助,电脑屏幕和灯光也变得模糊朦胧起来。一刹那时,一个念头猛地 蹦了出来,就象乌云里突然划过的一道闪电,它紧紧地撰住了我,让我无法呼吸。 我想也没想,一“见”到他,我以有史以来最快的速度在屏幕上写下一行字:“I want to see you just right away !!”(我要立刻见到你!) 我一下子站起来,电脑也不关,屐上鞋,冲出门去。我来到楼下,四下里黑漆 漆一片。这里是市郊,一班永远也说不准什么时候会出现的小巴车是这里与市区唯 一的交通联系。我在路边转来转去,诅咒这这辆该死的破车,象一只焦躁不安的蝙 蝠。 足足等了四十多分钟后,我才开始上路。小巴在黑夜里狂奔,我的心脏“砰砰” 乱跳得厉害。 我不知道自己这是在干什么!我想我一定是疯了! 疯了就疯了吧! 真是越急越出事,车开出去没多远,竟然抛锚了。司机下车鼓捣乐一会儿,抱 歉地说愿意为乘客们联系另一辆车。这该死的破车! 七八个人站在闷热漆黑的路边怨声载道,望眼欲穿。这么个鬼地方,连个车影 都没有! 我已经迟到一个小时了! 顾不上那么多了,我决定用我的两条腿,至少也比干站在这儿强。路旁连个灯 都没有,我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趟,一边走一边把我知道的骂人话抖了个遍。 突然我感到脚下一空,整个人顿时失去重心,我吓的一声尖叫,好一会儿我才 回过神来. 我摸索着坐起来,把左腿从一口没有盖的窖井里拔出来,只感到一阵剧 痛。腿上擦破了皮,还好,没有断。 正当我暗自庆幸的时候,我发现,我的一只鞋没有了!它一定是掉进了那个黑 古隆冬的窑井里了。 我尝试着站起来,黑的夜里,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前半场不着村,后不着 店,腿上挂着彩,而且,还光着脚! 这是我二十二年来所遇上的最糟糕的事情了! 这一下我全懵了,害怕,无助,委屈,一古脑儿涌上来,眼泪也不听使唤地劈 劈啪啪。着所有的一切,竟都只是去见一个从未见过面的“网中人”! 一道强光从远出罩住了我,我赶紧挥挥手,一辆小巴车在我身边停下──还是 那辆破车! 门打开了,年青司机冲我一个劲招手。我咬咬牙,索性豁出去!脱下另一只鞋, 光着脚上了车。幸好有长裙的遮掩,才不至于让同车的人看出我的` 狼狈相。 当我最后终于到达这次疯狂之旅的目的地──市电影院门前,已经是快深夜十 二点了。电影院门全是人──最后一场电影刚刚散场。人流很快就消失在了各个方 向上。只有我一个人拖着长长的影子偟偟地站在那里──就象一场电影的迟到者。 再次“见面”时,我们都没有提起这件事。我们都等着对方开口,结果大家都 没开口。──就仿佛那个晚上根本不存在似的。 一个星期后,我收到他的第二封信。同样也不长,他说他应聘了北京一家证券 公司的网络安全工程师的职位,三天后就要动身了。他很高兴,因为他“终于可以 干点事了”。他说是我才不至于让他这一段最灰暗的日子暗淡无光。他说也许以后 不能和我再在网上聊天了,因为他把那只小“企鹅”给删了。最后,他说,“这个 世界很小的,说不定哪一天我们就回见面,我一定会一眼就认出你,不信吗?我信!。” 我在屏幕前呆呆地坐了半天,也给他回了一封信。 第二天是个星期天。吃过中饭后,我从学校回到家里,把自己关在房里,开始 在镜子前一件件的换衣服。最后我穿上一件乳白色无袖紧身丝绸上衣和一条点缀着 玫瑰花的白色丝质段裙。我简直有些不认识在镜子里那个亭亭玉立的女孩了。一股 异样的感觉流遍全身,我一时竟与些莫名的慌乱,这身打扮简直就是一个姑娘去赴 男朋友的约会。出门前,我把段裙换成了一条咖啡色的亚麻长裙。 外面正下着细碎的小雨,清新的风迎面而来,径直扑进人们的心里。谁都会说 这真是一个赴约的好天气! 也许是突然降临的分离,让我体会到了他在我生活中的分量。我决定要要为他 举行一个小小的送行仪式。这次我选择的地点不是公共场合而是一个较私人大地方 ────市中心的一间酒吧。我想他是一定会理解这其中的含义的。有一瞬间我甚 至觉得今天的这个送行仪式不是一段经历的结束而更象是一件事情的新的开始。会 是什么事情呢?!我也没想清楚。 去市区的路上一帆风顺,我真想能发生点什么小小的意外,来阻挠一下我的行 程。但是没有,一切都有条不紊,一切都合乎次序,一切都不会出错。这是上天的 安排。 我在市中心下了车。我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现在,我撑起一柄小工艺伞,一步 一步朝那个小酒吧走去。我想自己穿高跟鞋走路的样子一定是怪怪的。说了你也许 不信,这是我第一次穿它!我的脚边是大片大片的草坪,绿荫荫的,闪动着晶莹的 雨珠。我的步子迈得很慢很慢,好象在思考下一步腿该怎么迈。今天,我有足够的 时间。 小酒吧已经出现在我的视野里了。那是一坐西班牙式造型风格的建筑,很有些 异国情调。 我快步伐,径直朝它走去。我从酒吧的玻璃门前快步走过,没有丝毫停留,来 到紧邻它的一个冷饮店。我买了一个冰淇凌,我把冰淇凌叼在嘴里,开始沿着来时 的路往回走,脚边仍然是大片大片绿荫荫的草坪,仍然是清新的风。 我的步伐牵引着我一步步的向他靠近,虽然我们已相隔咫尺,但我突然发觉自 己竟然感受不到一丝哪怕最微弱的来子他身上的气息,我竟然都没有听过他的声音! 我对他所有的了解都仅仅只来自出现在电脑显示器屏幕上的那一排排文字和符号, 只要一拔掉电源插头或是停了电,它们就消失得无影无踪!所有的一切,它们都是 真的,或者都是真的存在吗?! 这注定是一次悲伤之旅。 如果这一切都不是真的,我会伤心欲绝,因为他欺骗了一个女孩善良的心。 如果它们是真的,而他又没有我想象中的那般优秀,我也会伤心欲绝,因为他 辜负了一份美好的感情。 如果他和我所想象的一样或是更加出类拔萃,那么我会更加伤心欲绝,因为我 会立刻失去他! 我在推开酒吧门,虚怀若谷就要变成现实前的一刹那后悔了,或者说是妥协了。 我可以肯定他此刻就端坐在里面的某一张桌子后面,面朝着大门。他又要失望了, 不过这样也好。 我想,去逛逛商场吧,至少这样他会永远出现在我美好的记忆里。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