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节 车上的几个藏人很快找到了位置坐下。他们的年龄一定不大,个头都挺高大, 但脸眼上的还隐约漏出些好奇和稚气。大大件的咖啡色藏袍腰间扎着一条腰带。 有的在藏袍外还加上一件汉人宽余的夹克。她注意到他们的手。手掌比他们的 大一些,骨节凌露,那样的手或许善于抓握和提举,因为她想到马匹和缰绳。藏人 的手和马匹和缰绳难道不是有着天生的联系么?再,她发现他们的手和衣裳都非常 的脏。脏的不好解释他们为什么不洗?难道是缺水?天寒?抑或换洗的衣服少,再 他们也是出门做事的这样的脏乱对他们起到保护作用? 汽车上了雪线了,路边斑驳的雪的残留。一处山崖底下一个缠满了红黄白哈达 的石砌的小佛坎,一个藏族小孩拿着扫帚在打扫着。她想到了藏人的“玛尼堆” 上石头和他们的神山。藏族小孩面色黑红。他在扫地。这里的藏人和西藏地区 的藏人不同,他们或许就是《羌戈大战》中的“戈基人”。比羌族更早居住在此地 的人们。 车子的前方四匹棕色的马“得得”地跑着。马背上四个骑马的藏族人,两女两 男,男的身材高大身手矫健,藏袍是稍浅的咖啡色。女的呢。夹着绿玉石发夹的长 辫搭在深咖啡色的斩新的藏袍的肩背上。腰部一条鲜红鲜红的对折后半尺宽丝绸缎 带。马飞快地跑着,自然地避着车,马上的藏人冲着车子上的藏人喊着什么。 “他们喊什么?”她问他。 “没听懂。” “他们是去那里?”她把在心里问自己的那种假设性的问答露了出来。 “不知道。” “可能等班车不方便他们就骑马了。急急的奔跑或者是去赶什么约会。不会是 出了什么事吧,大过年的。”她絮叼着。几天来她总是这样,把各种各样的想法带 在身边。 山连着山,在群山里看到的山不如山脚岷江边看上来那样陡峭的凛冽。山虽大 却有了山脉和连绵的感觉。 “奇怪,公路怎么不顺着岷江走了?”是啊,从那一对羌族男女下车以后水就 不跟在他们的车的左右了。怎么回事? “不知道。可能这样走近。”她想到这样的一个理由。看来这一会半会儿是到 不了松藩的,她的口有些渴起来。昨天包里那瓶百事可乐和那棵家乡带来的苏梨一 起,早上被他精简了放在茂县宾馆的镜前桌上。 “我这会儿想起那瓶可乐了,口有些渴了。”没有水喝真难受,这漫长的路程。 他没有应她。东西是他精简掉的。她开始在她背的背包里摸索着,突然她摸到 了一只果冻。 “哈,对了我们还有果冻,果冻里面含水分挺多的。”找到吃的她高兴起来。 第一个她剥给他,虽然刚才还恨他扔了她的可乐和梨,但他毕竟是她的爱人。 她把剥好的果冻放到他的嘴边。他摇头不吃。 “你自己吃。”小声说。 “你先,我包里还有,我爱你。”思想从别处收回时他是她最亲最爱最需要的 人。每到这样的时候她总是对他许多遍地说爱。 他腾出一只手接过果冻,吸取里面的肉。 她高兴地一只接着一只吃。又神气活现起来。她开始说这果冻是谁买的,她弟 弟如何的提议让她带些果冻:“果冻里有一定量的水分和各种维生素,对在野外旅 行的人来说是一种不错的食品。” 他斜眼看她,一句话也没说。表情也不和她一样开朗。 “叠溪海子!”沉睡的车上的人好象都动了一下,她也从他的臂弯里睡过来。 睁开眼时看见他和许多车里的人一样在看窗外。 “怎么了?” “叠溪海子到了,他们在说全部被冻住了。”他随详情她的醒过来把他被她压 的有些麻木的手抽出来。叠溪?她一直以为是九寨沟里的一个景区,怎么就提前了。 她这边的方向看不到叠溪。窗外只有人家的堆肥。阳光下,高地的田垅边。 一家人中的一对夫妻在肥堆的中间,他们用木扒把那些拌着稻草的牛粪马粪一 扒一扒地翻个。这点农业常识她懂。翻个地太阳晒过可以减少肥料中的病菌,对庄 稼的保持肥效和减少病虫害有好处。勤劳的人们那样一大堆的农家肥要积多久,这 一扒扒的翻过要用许多的人工和气力呢。他们的孩子和一个老妇人在田垅的边上晒 太阳,纳鞋底。 不远处另一堆一样的农家肥料上插着一个木牌:偷运可耻。又不远处拐向另一 条小路的方向上又一个木牌,木牌上写着:较场。较场?为什么叫较场?一个养了 许多马的地方?或许这些肥料都是从那里来的。回乡之后她才又从书上得知,较场 原来是那个地方的地名。原来的较场公社之所在。 车在这一处停了下来,他站起来活动一下身子,司机和晒肥那家的男人说着什 么话。她还在想着那个插着偷运可耻的木牌。这样的牌子她似乎很熟悉,小时候就 常见。看来不管在阶级斗争活动开展的多么热烈的年代还是今天这古老纯朴的羌寨 地区,偷儿总是存在的,而偷农家肥的更是屡见不鲜。人性中的某些贪图方便简单 的做法或许只有到人类消亡了才能一同消灭。 “你站起来看看。”他鼓动她站起来。活动一下。到了叠溪再到松藩就不太远 了。她站起来稍稍看看。整车的人都往那一则站着趴着,她真怕车起颠下去。绿色 的湖泊,湖面上白冰的颜色深浅,湖的中心水是活动的冰层是薄的。 “叠溪海子是一九三三年松潘大地震时形成的,岷江在这里被山上滚下来的泥 石拦载成了湖,被迫改道。”他耐心地把他知道的知识告诉她。她耳听着他温和的 声调,却没有多大的兴趣。因为车上的他们根本看不到它的壮观。也听不到它潺潺 的流水声。 “对了你刚才不是说这车怎么不伴着岷江走吗?我还说那是为了超近路什么的, 看起来不单是那样,因为地壳运动把岷江在这一处的落差变大,因而车必须得盘爬 上山才能追踪下一段的岷江。”她突然想起了刚才她和他都有的疑问。 “哦,我都忘了。”他笑着算是赞同她的设想。 “我不会忘,那个问题我们刚才搁下了不是么。我爱你。”多少遍了呢,这一 路上,看到他她总是把这种爱情挂在嘴边。就像嘴边挂着蜜糖一样。 “我爱你。”他把整个脸埋在她的耳后,也轻轻地对她说。 她高兴地对他笑着。 “十二点多我们就能到松藩。”他根椐路边的公路公里牌,估计着到松藩的时 间。 “我们到了松藩看看要不要住下。如果早有车我们可以直接进九寨沟,这样又 可以省一个半天的时间留下到青片用。”青片是他们初决定到四川羌族地区采风时, 就先决定要去的地方,无论如何她不想放弃,任何事都有一个缘,所有的羌族采风 的源思想从那里发出来的,她不会忘记。 “看吧。”在他的感觉中松藩是一个很重要的地区,在那里花一个晚上或许是 需要的。再说车呢?这些地方许多的车的班次都只设在早上。 “我随你了。只要方向和时间允许。”当然凡事不能勉强。她温柔如水。 “往那个方向就到黄龙了。其实黄龙的景色也很好。”他惋惜地说。 “主要我们没有时间你说是么?”好的地方真的太多了,这一带即便最一般的 地山沟,山体和水流以及民族的风格都与他们家乡不一样,何处对她来说不是风景, 最重要的是有一个好主题。主题和景色相比,她更加偏重于她预先选好的 主题。 “知道。”他也这么温和。 昨夜的缠绵,一路的舟车。她昏昏欲睡。 “那个羌女要下车了。”他摇醒她。呶呶嘴指前面。 “哦。”没有办法这车总是要上人也总是要下人的。下了车那女孩跟在她的男 朋友身边站在靠她车窗的一块平地上站着,样子像是在等另一班去什么地方的车。 她的服饰太漂亮了,是她入羌族人居住地区看到的唯一着装比较齐整并配有银 饰的服装。“给她拍一张?”她问他。 他犹豫。 “你要快点拍,有些少数民族不喜欢人家拍他们的。”他边拿照相机边对她说。 她把照相机对着她,那一个盛装的羌族女孩。突然她看到她的边上有一幅用黄 纸写成的春联。更远处还有用绿纸写的春联。这个发现让她愣了一下,贪心的她挪 移了一下镜头的焦距,她想在拍下那个羌族女孩的同时也拍下那副黄色的对联。也 就在她对焦的那一小会儿,她发现她的动机,或是害羞或是不乐意有人的偷拍快快 地把身子转向他身边的那个男子,那个男子也同时发现了她让他的女孩惊慌,于是 满脸的愤怒。而这所有的动作都让她的镜头保留在她的相机里。车开了,他们把那 一对羌族男女撇在身后。包括她的惊慌和他的愤怒。她对他们挥手致意,用口型和 远去的他们说对不起。 “你看是不是,他们不喜欢。”他对她说。 “可是我们已经做了。”她对他说。 “你啊,今天对两个羌族女孩施以你的不礼貌了。”他责备她。 “那里两个?”她奇怪,除了这个她没有预先通知他们她要拍照的不礼貌她还 对谁不礼貌来着。 “早上,茂县车站门口的那个嘴唇流血的小羌女。”他板着脸严肃地说。 “啊,”她记起来了,“可我那不是故意的。”她对他强调。一边感谢他的归 纳提醒的同时她又恨他只爱记她的缺点。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