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节 到昨晚住的地方,他们还谦虚地问“藏帽”这儿现在有没有去南坪的车,到了 南坪明天有没有去平武或北川的车?他摇着意思是没有或者是不知道。 她和他快快地理好了东西往大门外站着。想着这一信息是早给他们煮早饭的老 人提供的,他们便往老人的店铺走去。天又如昨晚那样冷下来,沟口的风原来是最 大的。路上偶尔有车经过,神色也都是匆忙的。又是一个落泊未定的情调。一辆车 经过,正好是去南坪的。 上了车又不觉的天晚了。出了九寨沟不久,路边的景致又变回了汶川到茂县时 的景致。崇山峻岭有过之无不及。山体陡的仿佛随时都可能出现山体滑坡。从沟里 出来的水奔腾着,河面越变越宽。这时她的才想起,原来昨天跟了他们一个下午的 小河就是今天这条河的上游或称着源头的所在。 “这条是什么河?”她小声问他。 “师傅啊,这条河叫什么河?”他问那个和这里的山一样贫瘠的样子的司机。 “白龙河。” “这条河流到哪里去呢?”这么问她想是有道理的,这条叫白龙河的河水流的 方向和流经过汶川茂县松藩的那条杂谷脑河的流向相反。司机也没弄懂,稀里糊涂 地说了大约是流入嘉陵江。 “会不会是嘉陵江?”她胡说着,“到了嘉陵江就到了你的家了。”她兴灾乐 祸地胡言乱语。 心里突然伤感起来,到了他家也就是说她就要想的多些,在他家附近她和他也 就不能像现在这样随便勾手亲吻了。到了他家他就要上班了,她就得在那里等着他 下班而且她也再有任何任性的表现,不能影响他工作。这兴灾乐祸是兴谁的灾乐谁 的祸呢?呵,还不是她自己么。她情绪消沉,一声不吭,脸朝窗外看着,心里去记 这里少沙的白龙河的奔腾,去看这么大块,像一个一点也不客气大个子客人一站就 站在人家的门口,拦住人家的视线和要出入的路的大山。 睁开眼时已看见南坪在灰色的群山中座落着,那条河的水声变各生响。开车的 师傅和坐在前面的一个乘客热情地给他们介绍这里的车站,并将车在一个售票口停 下问有没有现在就去平武的车。那时他们有一个想法,要是有夜班开到平武的车他 们也乐意就走的。九寨沟以后他们的行程就完成了大半,像一篇文章已到了收尾的 转折了。多美的一篇故事要完了,心里总是有些不舒服的。于是也就有了既然要结 束就早些让它结束的心里。 一辆客车停着,陈旧的两层楼的工作室灰暗,司机和那位热心的乘客帮他们山 下地叫唤,许久还是没有人出来。 “我们包他的车晚上赶到平武好不好?”他的归心似箭。 “好吧。你问问他多少钱,太贵了也就算了。明早搭班车走。”她不主张花太 多的钱包车赶路的,如果超过夜晚住宿和明早班车的车费的总和就有得犹豫。他们 已经省了汶川和松藩的两个夜晚了,今晚要是碰不上这班车他们不是还在九寨沟那 冰冷的童话世界里么?她没有把这些话对他说,此时说这些也太不方便了,如果他 心中真的有什么,真的要赶回去呢?那她也只好听他的。她想。 “师傅啊,我们包你的车去平武多少钱?”他问正在上下奔忙打听的司机。 “五百块。” “五百块?”他对她说。 “太贵了吧。”她皱了一下眉说,“能不能便宜一点?” “300 元成不成。”他继续和司机说。 “不能走,我今天刚回来精神不支。”司机说着推托的理由,“那边要翻黄土 梁,路晚上不好走,冰雪冻路。” “那好吧。”她立刻接上话去,“我们找个地方住下,明早走就是了。”她对 司机说也对他说,此时她想她借着司机的原因的决定住下是对他急急赶回的一种阻 止。出来了何在乎这一晚呢? “我带你们去庆丰宾馆去住吧,标间一晚上一百元,如果好的话还能打折。” 热心的司机给他们交底似的对他们两个外乡人说。 “好吧。只要干净安全就行了。”他总是这句话。 “那会的。”司机说。 跟车从山顶开到了河边。这时那个热心的乘客才和他们招手再见。此时的她还 是不敢说这里的乡民是不是真的如她此时看到的这样热情和热心肠。昨天的九寨沟 口也就是那个热心的他所居住的城市老乡带他们住了一个晚上的窄床干窟的。出门 在外可以任人宰割,但是心中的评语却可以不轻易地给人骗去。另一种阿Q ,她自 己笑自己。 在宾馆垂幔的窗帘缝中,她跪在沙发上,她想在黄昏里认认这个让她从这过景 的四川正北方的小县城。窗前哗然奔腾的白马河水。河水的激荡碎成颗颗断线的珍 珠,绿玉的丝带,透明的白。但是这条她已经用奔腾来形容它的雄健的水和大山映 照起来却又是那样的微弱。大山把这县城巩固在这一溜的水边,谨密的几乎不想让 这座城市有什么出路。 “山太高了。”她对他说。“真不知道没有公路之前人们是怎么出山和进山了。” 她回过身对趴在她背上顺着她的视线观赏的所见的一切的他说,“人们为什么 要在这样的大山里蹲着呢?”她问着,他总没有回答,这也不是他能回答的问题。 “只是她不明白。”她象梦呓地自语着。“这如何能改?”先祖决定了后代的生存 环境。 她脑子里思考着她的这一个没有答案也不需要答案的问题,一种宿命的理念又 将她的思想圈拢。另一种随机和不定可能又在她边顺从他的围抱亲吻的身体的大脑 中生花:说不定他们的祖先到这定居时这里正和梦中的江南一样,山林茂盛水草丰 美木叶翠绿呢?那时的山一定不似现在这样裸露灰白。 “先稍微洗洗,我们出去吃饭。看看这小小的县城去。” 他说。 不会放弃所有的接触新环境的机会的。看看小县城,用他们早已习惯的了思维 里就是看看这里的人们,这大山深处的老百姓。体会这里的人们是否有和大山一样 的沉默和有份量。 “这里不错。”她说。她说的不错既指这里住宿环境不错,也指这里的自然环 境与她所熟识的不同的不错。不同就意味着有新的感受。 “这里离甘肃非常近了。几乎就在甘肃的边上。”他翻出那两张黄地图在那里 看着。她洗了脸之后在那里化一些简单的妆。“明天我们去平武要爬过这座大山, 呶,叫‘黄土梁’,海拔3800多米。”他指给她看。 “爬就爬了,遇山过山遇水涉水,既来了就什么也不怕也不稀奇了。”她不以 为然地说。征服越多的大山对她来说就越是她胆量和勇气和力量的证明。说什么她 就不敢离开家一个人独旅天涯。一种豪迈从心底升起。一丝胜利者才有的笑在她脸 上浮现。 “你的表现出我意料的好。”他由衷地称赞。 “嘿嘿。”她笑的很得意。让人出乎意料这就是她喜欢做的事。 通往县城的桥在水声中延伸,水声掩盖她雄健的脚步声。出门以后她的行走姿 态已从姿态款款的秀雅刻意成大步的雄健。而经过这些天的习惯尝试她也早已熟练。 桥上一双儿童在那蹒跚。女孩大些,六七岁光景,男孩儿小些四五岁模样。 他们看到他们朝桥上走去,都好奇地停下来转过身来看他们。布裤布衣衣裳褴 褛。 女孩的黑手牵着弟弟的黑手。 “我小时也常这么牵弟弟的手在路边等下班归来的妈妈。这女孩的样子或许就 有些像我过去的样子。头发零乱。只是穿着比他们清爽些。”他们看她她也看他们, 她不知道他们眼中的她是什么样的,在他们心中有什么猜想,但是这一对贫瘠之地 模样的孩子却让她回忆少时的自己了。她如这女孩这么大时,常出差的父亲和上班 的母亲常让她带幼儿园放了寒暑假的弟弟。站在母亲下班要经过的路口睁着大眼等 待,那时她就很懂的爱护弟弟。弟弟像是家中的最宝贵的财产。今天他们这一对呢? 这黄昏的桥头,他们等待的是谁?前头河滩上待弄白菜的父亲? 他看看孩子又看看她再看看不远处的河滩,昏暗的那里仿佛是有个人在给菜地 浇什么。这是一种动情,她抬起脸着意等他的吻,算是对他的亲爱。 “那个女孩眼睛也挺亮的哦。”他表扬那个女孩的眼睛。一付爱屋及乌的传神。 “是不是有些像我?”她一本正经地问他。 从他们所住的宾馆往县城在他们的大步下大约有五分钟的路程。走到了明早他 们等车的地方时,天己经全暗下来。路边车站的售票窗灯光已经亮了起来,那用黄 颜色写的几点几点开车的字条儿显得非常清晰。 顺着县城唯一的街道他们向坡上走去。看来这座县城是修在山坡上的。繁荣的 街口停着许多载客三轮和两轮摩托。风仍然吹着,但绝对没有九寨沟口那么样的冰 冷。 “幸好我们逃出九寨沟了,不然现在又得像昨晚那样的挨冻。又得睡昨晚那架 狭窄的小床。”劫后余生的感觉,她的心情很好。他们几乎忘了刚才路上的不愉快。 “英明决定。”他很有表扬他自己的嫌疑。 街上飘来的风依然夹带着烧烤油炸的味道。或许这是四川地区人们喜爱的食物。 或者这里的街上少了麦当劳肯德基一样的洋快餐。他们在一个烧烤摊前停下。 摊的右边立着一架木架屏风,屏风的帘子是花塑布。 在这里所有的食品都可以用竹签串起来油炸。他用一块钱买了三串的菌子。 他知道她爱吃 “草”。边等边问买烧烤的妇人:“这里哪里有吃饭的饭店。” “你们朝前走些往左拐看看。”卖烧烤的女人手指他右手边的那条路。 “谢谢。”他和她应对着。她微笑着听她听的似懂非懂的四川话。 “这里也是说你们四川话?那离这里很近的甘肃文县呢?”她猜想。那里有没 有什么甘肃话?她尽问这些不能得到答案的问题。其实这一路下来他除了语言上和 所有的当地人能交流的上,别的他们都一样,带着好奇带着新鲜的感觉。只是他的 好奇有所偏重,他对她充满了好奇。 路的尽头果然有一条向左边拐的小巷。巷道是石条铺就的,走起来起落有声。 “看起来这城市的精华在这里。”他高兴地对她说。 “嗯。”在他们的心里所谓的精华是城市积沉的民风民俗的精华,是传统形式 的精华。不大的一家家饮食店彼邻开着。灯火通明,人声也鼎沸。她高兴地一家家 探头看看。 “有饭么?有水煮肉?”又是她问。 “她说什么?”年轻的女老板问他,看来她的话她没听懂。她顺着昏黄熟悉的 灯光往店里看。 是一个可以闹中取静的好地方。店内的装饰有一种她难以描述的温馨。她想她 要坐下来后细细寻找品味了才能表述的清楚。 她挑了靠里面那张低矮的大圆桌坐下。一个清瘦的年纪和她差不多的女人给他 们端上一盘瓜子。看来四川一带做生意的老板都普遍有一套好的经营手法。过一会 又到外面问着 什么然后拿了一塑料包没装灌的茶叶进来为他们泡上茶。 他在外间的锅台边站着点菜,她站起来看她背靠的那排木板墙上贴的戏剧招贴。 很有味的戏剧招贴画。 这是一种文化,他们从小时就耳濡目染过的光景。一共四幅也就是四出戏,三 幅戏的内容反映的是较现代的农村生活,靠近她身边的是一幅旧戏《樊梨花》,借 着那金黄色的灯光她心情愉快地读着每一小场剧照下面的戏文简介。因该说她并不 是对戏文简介感兴趣,她是被这古朴的店铺装饰激动着,心里有一股久违的亲切和 可爱。这样的戏文招贴在她的印象中应该是三十年前的一种文化宣传。她相信这样 的戏文招贴在城市的二十年前就买不到了,今日的所见是不是有那种时光倒流的感 觉。她 一直微笑着,不舍得坐下。他来到她的身后站住。 “我知道你喜欢这样的氛围。”他小声对她说。一种慈爱的让她感到满足和开 心之后他的满足和开心。 “嗯。”她含情脉脉起来,眼里像能流出光来。那句在这里不便说的“她爱你” 三个字顺着这一流光传达给他。 隔一张桌子边上围着一群人。他们对着那付分好的扑克牌玩着压钱跟钱的赌博 游戏。他走过去站在边上看着。这里的环境是这样的宽松,人们玩钱也不必太躲藏 的,这也只有民风纯朴的地方才有可能。他对她弄着嘴形说唇语。手指指他自己又 在指指那压牌的桌子。她笑着。 “玩吧,没有关系的。”年轻的正在为他们煮菜的女人热情地对他说。她微笑 地点头。坐在纸牌桌上的人也客气地挪动屁股,热情地招呼他坐下。 “不客气。我站着就行。”他谦虚地和他们打招呼。 “不要玩僵了,玩的小些。”她悄悄地走过去,轻轻地靠在他的背后,然后小 声地微笑地对他说。 “我知道。”他回过头也对着她的耳边小声说。他们俩亲密地笑着。 压的价码太小了。两元五元的游戏。从压牌的大小似乎就可以看出一个地区的 经济发展和人均收入水平。她不禁回忆起前两年的自己,那疯狂的赌牌还是被那些 朋友们称作小赌的赌博。也正因为那些年月越赌越大,人也失去了原有的平和。她 以为这一种玩牌形式的游戏如果不玩的超过自己的经济收入的支出范围,用以联络 一下同事邻里朋友之间的友情亲情还是有宜的。眼前这小小的玩法,对她和他来说 都是比较轻松的,能承受的了的。但是对他们呢? 他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人物。她看着他玩,对他的一次所谓的义举表示了的称赞 和拥护。在女老板把他们要吃的饭菜端上来时,他退出了那一圈小赌的圈子并将赢 得的那些钱都留下。算是一种真正的体验。 “你这样处理极好。”她很甜蜜地对他说。他们本来就是客,玩输了还行,玩 赢了就走其余的玩家心里都会产生出一种被捉弄的感觉。他们不是这样的人,也不 需要赢那点点小钱。 “我明白你的意思。”他很自信地点头然后问她,“要不要来一点酒?” “好啊。”她使劲点头表示支持。这么好的情调。她想。在他们所在的城市怎 么样的经心营造也造成不出这样的原滋原味儿来,他们何不借此尽兴? “老板,给我们来一点酒吗。有没有油炸的花生米。”他又用他的四川话向店 老板讨酒。 “你们要什么酒嘛?” 他们互相瞧了一眼,心领神会。 “有枸杞酒么?”他一本正经地对女老板。 “我们帮你买吧。” “好。谢谢哦。” 她含着笑听他们说话,像听一场经过经心编排的她在成都没有看到的川剧。 心情是愉悦的。不一小会一碟油酥的花生用一个家用的铁盘子放上了他们的桌 面。 一瓶小小的带淡黄色的枸杞酒配了两个白瓷的小酒盏也跟着上来。 “祝我们今天脱逃成功,到了这么样一个好地方。”她举盏称庆。脱逃指的是 从九寨沟口的那家没水没暖气的宾馆出逃,并少付半天的房钱。 冒着红油泡泡的水煮肉端上来了。旁边帮忙的那个女人微笑地站着对他们说: 看看咸淡。 “咸淡不要紧,最好叫女老板给我往水煮肉里再加一些麻辣。”她微笑地说。 离家至今仿佛每天她都在水煮肉里讨吃的,而且越吃越爱吃,越吃越能吃,越 吃越麻辣了。 “杀人啦,一个福建女人到我们这里来吃麻辣边吃边说不够麻,你说是不是… …”他小声地叫唤着,这声音也只有她能吃的懂和吃得见。她得意地几乎要笑出声 来。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