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节 大门外那条趴耳朵的卷毛狗在灰黑天地里吠叫着。这里她是生人?除了她难道 山上下来野兽?今天一大早就是它把她叫醒的,醒来一看时间已经是七点。可是外 边的天却还那样的灰黑。对了,这里的天是比她们南边亮的迟,这相隔不多条的经 线原来在这天气明暗的早晚上也有区别啊。怪不得以前他总在电话里说她吃晚饭早 了。原来他们天黑的晚。她伸伸一晚不敢动的脚感觉一下被窝的温暖,看起来这一 夜的睡眠没让她的被窝暖如自家的被窝那样的温暖到让她不想起来。 既不能让她恋床她挣着身子起床,她想在这灰蒙的晨光里看看这周围的大山, 这屋外的草木。 木门拴转动,屋里开始有她走动的声响时,女房东的声音也在她旁边那间屋子 里响起,她笑了,她是年轻的女房东。在她所去的做客的地方,她一般都不是第一 个起床的客人,那怕她对这做客的地方有很大的兴趣她也起不了第一。而今天算是 她起第一了。 借着黎明的光芒直接走到昨晚她放箱包的小客厅,天亮了她已经不怕,她相信 早上的世界是最干净的世界。从箱包里拿了她的毛巾刷牙用具她走向厨房,她知道 那里有她洗漱用的水池,那水清甜。女房东跟在她的身后,给她的杯里兑开水,意 思是水太凉了刷牙不好。她微笑着接受,心里充满感激。她什么也没说,接受的流 畅或许就是对她的尊重。 柴门外浅白的雾气弥罩,她想见的东西都摆在雾气的距离里。她站石阶旁的一 堆土堆上,把漱口水吐的远远的。那里有一棵她喜欢的花椒树,虽然这花椒树是昨 晚她在黑暗中认识的,她还没有认清楚它的枝节和枝条的特色,但是她已经喜欢上 它了,在她的印象里花椒不应该是长在树上的,它或许该长在每天一生的草本植物 上。那样细小的粒子。像油菜籽一样的一年种一年生。当她知道它是长在树上时那 一下的惊奇竟让她对这棵花椒树重新做了一下秋的布置。这个布置依然是没有依据, 但她想已经是比她原来想象的草本植物。 她所见的这株花椒树她想一定是女房东种的,树的身高有一米五多两米,冬的 枝条稀疏绵长细气,这粗犷的大山里的花椒树,光滑的花椒树皮比桃树的皮更青白 和细腻,不知它的花的颜色是什么样的,红的?白的?黄的?不管怎么样她想它一 定比桃树来的会更含蓄些。如果说桃花是浪漫的少女红润的脸庞,那么她倒是希望 花椒树的花要像羌族腼腆的少女一样把美丽放在心里。这是一种品性,果实给她的 提示。 桃李给人的滋味是香甜,花椒给她的滋味是神奇的麻。这麻和香甜的对比,你 理会喜欢那一种呢?不知怎么,她是喜欢麻的。记得才学吃川菜时,朋友对她说: 川菜以麻以辣称著,你这南方人可能会不习惯,因为许多人辣受的了麻却受不了。 她笑了,脾气有些古怪的她突然想她一定会适应的了的,因为她不是许多南方人中 的一个,她是一个比较特别的人,以这种自以为不同的心态为据,果然,她对这麻 很喜欢了。入川这许久,她每餐就是以麻辣为佐的,身体告诉她麻对她的身体的某 一方面有良好的功效。 (此时的她手边正翻着一本《青草药彩色图谱》她已经从中知道了花椒的叶枝 花果的模样以及成分药理等。花椒:小乔木。叶长圆形或倒卵形,长4-9cm ,叶背 苍白色,花单性,雌雄异株,伞形花序腋生,花被片,淡黄色;雄蕊,排轮,内轮 基部有腺体,核果球形,有香气。9-11月果成熟。) 她对着花椒树幻想,如果她住在这里她会试着多种些它。翻开《羌族社会历史 调查》,花椒是该地区人民的主要特产,也就是说这花椒树几乎是这个地区人民的 主要富业收入的来源。她幻想满山坡都是她亲手种的花椒树,秋的收获季节,丰收 的歌儿。可是,嘻嘻,过一小会她就必须走了。 雾气中,更高的山坡上,一样的空坡地,稀稀落落的木楼,闲适无聊的晨鸡叫 着,像要把所有的垃圾叫开,印象中鸡总爱在垃圾上闲逛的,没有人影也没有看到 炊烟。真的,她好像在这一地区极少看到炊烟缭绕在屋顶丛林的影像,这是为什么 呢?是因为这里的人使用了电饭煲的缘故?火塘黑色的铁壶略去了浇水做汤的必要? 或者或者她想的挺多,这以柴草为火源的地区,少了这诗意的景观似乎有些可惜。 如果有炊烟,这炊烟在这多雾的早晨,炊烟与云雾相交融又是一幕什么样的好景致? 他还在睡着,她侧耳听他那她业已熟悉的鼾声,没有,他的房门依然紧闭。 还说七点叫她呢。她在那土堆上跳跳,伸伸她的双臂,一手她的牙刷一手她的 口杯,做做扩胸。如果一个不写作的她,如果她是一个操作农活的女房东?她爱她 的丈夫遵从三从四德,早起烧水煮饭?嘻嘻,太太遥远的年代了她想。还是请个人 帮她劳作吧。她笑着走进小客厅,把不用的东西理好。屋子里还是朦朦的灰暗的, 她没有打开灯,她喜欢这样的灰暗,真正的晨光迷朦。她从她的箱包里理出那条墨 绿色的丝绒长围巾,这条围巾是她来之前在家乡的百货商店里买的,它的绵软和淡 雅让她在它的面前久久不忍离去,而这地区的严寒却让她没有美美地用它的机会, 她想了想把它拿了出来,转身交给在她的身边为她倒水的女房东,年轻的女房东, 二十六岁的女房东。 “这条丝巾她送给你。”她微笑地对她,用不很流畅的障碍的语言。她望着她, 用她那平和的眼睛,她竟害怕起来了,她怕她拒绝,她想那时她的神色里一定有些 委缩的味道。 “送给我?”放在手边的水瓶接过去。女房东没有说谢谢. 她高兴极了,反而 象自己受到了女房东的施舍。发房东把丝巾拿到她昨夜睡的卧室,回转到她站的这 个房间。弯下身子从窗下的矮柜的抽屉里翻着。最后拿出一双还没有锁边的鞋垫。 给她比划着:这原来还要锁一道针线边,还没有做好,先送给你做个纪念,她们交 个朋友,象姐妹一样。 “好好好!”她一个劲地点头。她的情绪比她更起伏,昏暗的晨光里,她双手 接过这可爱艺术品,这双出自她羌族姐妹手的挑花艺术品。她虽不讨厌自己的善感 多情,但她感慨于她那不变的神情,让她自认为善于揣测他人心事的人无从从她的 表情里发现她的喜怒。她只好靠她下一步所做的动作和语言来认定她对她的喜爱。 她本该是波澜不惊的大海的女儿,比她相比她却像她们这儿的小溪流一样喜怒形于 色了。这是什么样的力量使然呢?难道?不知道。 喜滋滋地收起她给她的挑花鞋垫儿,真想拥她一下,但是她止住了。此时的她 才想起她要给她看看她的证件和身份证。起码她想用她的证件告诉她她的诚意,虽 然来这里这么久了她没有对她的来历做一些探问,但是她必须告诉她。她给她看了 她的作协会员证。她很认真地接过去,看了看相片再看看她。她想那相片和现在的 她很像的。她象相片上一样的微笑了一下。她把证件还她。她把它夹在票夹里。 她再走回小客厅时她突然想多留些东西给她,她想到她带来的那些药品。她想 了想拿出其中一颗消炎功效极好的片仔癀,高兴地跑到她在的厨房。 “这是一种消炎功效极好的药。”她对她说,“这上面有说明书,用以前你可 以给医生看看适用不适用。”她看着她的眼睛,越看越觉的她真的是她亲爱的遥远 的又就要分别的姐妹一样。 “好。”她收了起来。此时的她才像做完了她该做的事似地透了口气。 火塘里的火哔剥地响着,一根碗口粗,一米多长的木头像一个白胖娃娃似的头 上跳动着金黄的火焰。从昨天傍晚一到这个最早决定来的村子,她就与这火塘结下 一种不要分离的协约。看着这喜欢活动的火,迷幻的想像幻化成了一个屏幕一样的 镜头,一个黄色的“羌”字从这火红的炭低升起,黄色的羌字字面是光滑的像写在 一张黄凌上,它飘在红色的火苗上。这黄凌具有神秘的力量,不但不会被火吞没还 有助于火苗的旺盛。这木头烧出来的火红给她一种温暖安定闲逸的感受的同时又给 她带来些对蛮荒坚味的记忆。 坐在塘火边,她的思想竟想只空白地停留在摇曳的火舌上不动,然后舒适地进 入梦乡。如果给她时间,这里的村民不用像昨夜那么样的热情热烈,她安静地在这 住上半个来月,或许她能让自己这样闲适地享受可是此时的她却不能,她让的笔尖 在她的笔记本上飞奔。 一阵丝丝的声响从火塘间的门坎处传进来,那声音象发自喉咙。她转过头去, 原来是那只趴耳朵狗站在门坎那儿对着她丝丝地叫,她知道狗发出这样的声音是为 了什么,她笑起来,狗是最聪明的动物了,它们最会观察主人的颜色,主人喜欢的 客人它们也会很快就喜欢的。这丝丝的叫声算是它对她的招呼吧。她家的小狗“安 安”也常这样,这算是它们轻声细语的文雅的交流了。 “小狗,小狗你进来。”她对它招手。它果真进来了,脚步轻的象没着地似的。 它在她的那包化妆品那闻闻,又象没事似的闻闻那堆它主人用一根根萝卜垒起 来的萝卜堆上闻闻,然后轻轻地跨门坎儿出去。这便是他们的家居生活。她突然由 狗联想起传说中的羌人热比娃和天王的三公主木吉卓相爱的故事里和狗有关的一点 故事。 故事的前面情节和汉人的牛郎和织女的故事差不多,只是羌族故事的三公主木 吉卓把羌人热比娃带到天宫藏在天王家的门角里,为了让这一纯真的爱情得到父亲 木比达的承认,她把自己每餐吃的三碗饭做了重新的分配,一碗自己吃,一碗给热 比娃吃,另一碗则喂了天狗。因为她知道同天狗建立了感情,将来从凡间回娘家时 天狗才不会咬她。于是她自己一天一天地瘦下去。直到她父亲木比达同意她嫁到人 间。 木吉卓和热比娃在人间艰苦创业,繁忙劳累使这位天仙女渐渐变得衣着不整, 衣衫褴褛头不梳。三年半以后木吉卓回娘家,到天宫喊门时家人竟认不出她了。 为了让大家相信她是木比达的三公主,她让她的大姐放出她爸爸的天狗放出来: 如果她不是家里人,天狗一定咬死她。她大姐果然放出天狗,天狗一见木吉卓不但 不咬,反而摇头摆尾地迎接她,这样她的大姐才认她是妹妹,经她大姐禀报,阿爸 木比达才承认她是自己的女儿。这以后所有的羌人姑娘回娘家,娘家的狗都不咬出 嫁的姑娘。 门外扭扭捏捏地走进了这家的女儿,昨天对陌生的她采取拒绝态度的女房东的 独生女儿。她微笑地对她,说真的昨晚她只顾自己的感受了根本就没有想到女房东 的这个女儿在那里睡的,因为从昨晚舞龙灯开始女房东就一直陪在她们的附近,也 就是说这个女孩除了她母亲在回来铺床的那阵将她安顿睡下之后,就没有多少时间 陪她,有可能她就是被她母亲寄到了她的姐姐家去了。她走过来,绕过她坐的那张 板凳坐到了她的对面。然后歪着头不好意思地笑着对她。她一直盯着她看。 “你几岁了?”她和蔼可亲地问她。她的头因此歪的更历害了。和昨天傍晚晚 饭前相比她对她明显的好感多了。 “你说,乖乖的。”她一直笑着对她笑着。她把手放下自己的脖子下面抓住的 掌头也是很不好意思地稍稍伸展一下,指头依然没有离开掌心。她的母亲在隔壁间 帮她大声地说,回答阿姨,你五岁了。 “五岁。”声音是那种细细的是从咬住的牙里面一点点舌头的融动和喉咙轻爆 破之后发出的。她开心地笑了。 “好孩子,我听到了,你五岁了对不对。” 她仍然歪着头灿笑着。可以看出她的受庞爱的程度。这个火塘边上的孩子。 那只趴耳狗又走进来,轻轻地走到她的身边然后向她表示亲热。她却一改对她 的腼腆,不高兴地伸手打狗的嘴,让狗走开。从她的神情她可以体会到孩子的心情, 她们喜欢狗在变个时候打扰她和她之间的交谈,那怕这样的交谈对她来说是那样的 不好意思。 “真不好意,阿姨的糖昨天都分光了,下一次来再给你带来好不好?”她真的 很想从她的包里能找出些什么东西来给她吃,或者,能给她带来些新奇的,她看看 身边的那包化妆品,要不要给她涂些口红什么的,但是她止住了自己。在这样的地 方她的一举一动都能给这幼稚的孩子以长久的记忆。她想到她手上的这管金黄色的 钢笔,要是她能把自己喜爱的这把钢笔送给她什么的最有意义,但是,自己的她随 即一转念感受到不行。这是她这一行出来带的唯一支钢笔。原珠笔她已经给了他, 算是她督促他写的一个手段了,再此时在她化妆包里的那支一次性的签字笔了,但 是她总觉的那支一次性的签字笔的质量不怎么保证,常常没用多久就坏了,对羌族 乡亲来说,她不乐意把自己已经以为是残次的东西送给她们以造成她虚假伪劣的印 象,这一片干净纯朴真实的土地和人民,她也不想用外界的虚伪来加以污染和玷污。 对于孩子她更觉悟得有必要对之以纯洁美好。或者宁无不滥,她还是很可爱地歪着 头对她笑着。她对着她她细致的笔墨为她用文字素描。 “不要吵阿姨,阿姨写字。”她母亲走进来到她的身边为她拉拉衣裳。 “她很可爱,我很喜欢。”她对她说着真心话。这一家的母女两人包括那只趴 耳朵狗都让她喜欢喜欢到感动了。“她爸爸在那里?”她开始和女房东进行一些儿 的采访形式的问答。从昨晚到现在女房东的先生一直没有在她们的眼前出现过。 过年期限间他不会出去打工做活吧?她想来这样的问答不要避开孩子的更好, 起码让孩子在她幼小的记已忆里有一个这样的采访和被采访的记忆。 “要起来了。昨天晚上他耍的迟了。”她用下巴指指她昨晚住的那个方向,一 边给她的女儿穿好穿错边的鞋。她笑笑。 “他不过年时有没有出去打工?” “不打。我们有坡地要种。我们的山坡地很多都在很高的山上一个人忙不过来, 男人成了家了就不出去了。”她说着很实在,她静静地听着,想着这其中的合理性。 是的啊,这里的所有土地地都在高山的山坡上,这里的山又是那样的陡峭,在汶川 去茂县去的路上她们也就曾见过那样几乎顷斜成七十度的山坡地,在那样的坡地上 干活是多么的危险啊,如果一个人在那样的地方,不说沉闷就是一两面三刀下摔倒 了也是不好办的。更不用说山高野兽了。田地那样的多,田地的地理位置又是那样 的危险,确实的男人应该在家,他们是家里的强劳力。 “你们一年能收多少粮食呢?”她点点头,带着有些沉重的心里继续问。 “一万斤。” “一万斤。”她不知道一万斤有多少。 “玉米来喂猪;洋芋来换米。”她手指向她身后的一个地方,那地方有一个很 大的竹背篓,背篓里装着满满的马铃薯,那马铃薯也就是她所说的洋芋。 “以前我们要把洋芋拉到乡里去换米,现在有人自己进来换了,就在那下面。 自己吃就够了。“她手指山下的那个方面,她知道她所说的下面是那一搭了, 就是她们昨天停车的地方。她还是点点头,因为她明白她说的一切。只是一担的洋 芋能换多少的大米呢?不过她没有问,她的最后一句话已经告诉她了,换来的米够 他们吃了的。 “那你们的所有现金支出用度的钱那里来呢?”一个家庭不可能没有现金支出 的。像她这样的女儿这么样的可爱,过些年还得上小学什么的。她曾听她说过她们 一年也得有二到三千远的开支用度的。这对她们有工资收入的城里人并不感到奇怪 和困难。那对他们这些没有现金收入的农人来说呢? “卖些猪。”她很认真地回答她的问题,在没有人打扰的情况下她的话好像她 都能听懂的。是的啊,她们每家每户都养了猪呢。她环视这一个火塘间。火塘间没 有开门的那两面墙上都挂满了一片片猪肉,那一片就是半只猪。昨天她和他曾数过, 这屋里大约挂四只大猪。“原来这里有划木场,划木场的工人很多,那时猪肉一斤 可以卖到五元,这两年划木场倒了,猪肉也就卖不出去了。”她说着很实在的话。 她点点头。她真想问问她她们的花椒收入,这是不是一项很好的富业收入,可 是她还没问,她的姐姐已经在外面叫她了,她抱着孩子走出去。 那个黑烟炭沉积的的在咕咕地冒着水汽的水壶挂在从屋顶垂挂铁线上。铁线扭 曲成圆圈和做成挂钩样子。在冒水汽的铁锅边上还有一个昨晚她往里面放硬香肠和 油炸肉骨的宽口黑锅。火塘里的火哔剥地响着,一根碗口粗,一米多长的木头像一 个白胖娃娃似的头上跳动着金黄的火焰。火塘间她一个人坐着看他们忙碌。 奇怪他还不起来? “哎--”她从火塘间跳将起来经过厨房走向他住的那个房间的门口。她想像着 他屋里的鼾声。 “我就起来。”是他睡梦里的声音。 “快起来了,你自己看看几点。”她知道他累了,昨夜他一个人独眠一定是睡 好觉的时机。真应该让他多睡会,而她早早起来不去打扰他也正是为了让他能多睡 会儿,不过没有想到他会这么样不警觉地一直睡下去。出门在外的如果这样的睡那 不是要误过做许多好事情可能? 她又独自走进火塘间。女房东的先生刷牙的背景在她的视线末梢。一个穿黑棉 大衣的老人也从厅堂外面进来,女房东开始在厅堂摆桌椅了。 今天这个家才是热闹的。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