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当共剪西窗烛 何当共剪西窗烛“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 是李商隐《夜雨寄北》中的佳句,给置身于苦旅途中的人带来一种温馨和希望,字 里行间充满真情至爱,一定程度上不亚于作者烩炙人口的千古名句:“春蚕到死丝 方尽,蜡烛成灰泪始干。” 一个凄风苦雨的夜晚,飘零困隔于巴山蜀水之间的主人公,凝立窗前,望着庭院里 被秋雨涨满的池塘,听着屋檐下绵绵不绝的雨声,冷清与孤独袭满周身,寒衾似铁, 青灯如豆,他的思绪正飞越万里关山,思念北方家中那位惦念着自己何时返家的妻 子,思恋着那烛光融融的西厢暖阁,于是,愁肠化于笔底,诗酒饱含相思,在凝神 落笔之间,这分魂魄相交的彻骨感情,已跃然纸上。此情此景,不由会使人想起杜 甫的“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那种兵荒马乱之中与家人音信全断的苦痛;然 而,这首诗表达的又并非寻常对家室的思念,而是一种重温情爱的企盼和对久别重 逢的渴望,当主人公伉俪再次重逢,依偎在红烛高照的西窗之下的时候,又有多少 话语倾诉衷肠?这种微妙的意境,我们在古往今来的众多爱情故事中,是否能寻到 相似的印证。卓文君与司马相如长街卖酒;孟光与梁鸿举案齐眉;苏东坡与亡妻 “十年生死两茫茫”梦中相对无言,唯有泪千行;李清照与赵明诚在夜伴灯下考据 金石罚酒为嬉;那位与表妹两小无猜的陆放翁,带着巴蜀战场的一身风尘回到沈园, 却已无人与他剪烛夜话,只能在亭壁上与唐婉互诉“错错错”,“莫莫莫”。而那 位令天下万千倩女英男所钟情的林妹妹,竟一辈子也没能争得这份幸福,只能空对 鼓乐,葬花焚诗任一缕芳魂飘落黄泉;倒是近人张恨水先生的《啼笑姻缘》中有一 幅同此诗十分相似的画面:主人公樊家树在经历了痛苦的情感波折后,毕竟与并不 是第一爱的何小姐相逢西山别墅,对着窗外漫天的白雪点起映映红烛,慰藉二颗劫 后的心灵。 呜呼:人间多少离恨事,难得几回共月明?李商隐二十六岁与李党骨干王茂元之女 王氏成婚,夫妻感情甚笃,但因自身原为牛党人所举荐入仕。而陷在牛李二党的争 斗之中,终于仕途坎坷,长年飘零迁涉在边远穷荒之地做幕僚清客。写《夜雨寄北》 时,据说发妻王氏已故,或许是诗人对亡妻的一种思念与寄托;或是另有所指?后 人考证不一。政治上遭受冷落的诗人文风自然消沉,李商隐许多爱情诗都有颓沉不 振之风,只因诗人才情过人,凡所吟唱之句,又都超出一般花前月下的应景之作, 才更突现了封建时代一个才华横溢的诗人矛盾的一面吧。 晚唐是一个日见腐朽的时代,李白,杜甫时代的盛况已难见踪影。连杜牧那样对兴 亡敏感的诗人,晚年也沉缅于“十年一觉杨州梦”,自我放纵于歌院酒肆、秦楼楚 馆。李商隐的《夜雨寄北》毕竟给人一点清新,它有别于后世马致远的“古道西风 瘦马,断肠人在天涯”那种绝望无奈,还给你一个羁鸟依恋的“旧林”,一个可令 飘泊游子归航落帆的温馨港湾。然而,真能泊到这港湾的又有几人?元代关汉卿与 朱帘秀这对风尘知已不也横遭暴政摧残,于悲愤中写出“我是一个蒸不烂,煮不熟, 捶不扁,炒不爆,响珰珰一粒铜碗豆……”吗。十七岁的抗清义士夏完淳,在南京 狱中断然拒绝洪承畴的诱降,诀别娇妻慈母而血溅轩辕,“已知泉路近,欲别故乡 难”。他何尝不想有一个“共剪西窗烛”的结局,然而国仇家难胜过了儿女情长, 舍生取义成全了他千古名节。也正是如此,避难到深山野寺的李香君面对变节应试 归来的候朝宗,才会绝情撕毁滴血桃花扇,宁肯不要那用出卖民族气节换来的金榜 题名和洞房花烛。 战乱年月,要有人杀敌赴难,和平年代,也会有人浪迹天涯,当代电影《凯旋在子 夜》中归来的勇士与亲人团聚时,当不会忘记那些骨埋青山的死难战友;当那位两 赴雪域高原,终将忠骨埋于阿里雪原的孔繁森悴然而去时候,他心里难道就不思念 泰山脚下的贤妻老母? 因此,从一定意义上说,这“共剪西窗烛”的内函和体会应该是复杂的,感慨无限。 决非流于纸上和文字上那么苍白或小家之气。记得一位当年下乡到云南红土地上割 了十年橡胶的上海知青,曾经在给上海的女友的回信中引用了这两句诗:“何当共 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但当他真正返回黄浦江畔,面对外滩公园如昼的灯 火,抚着久别恋人温馨的肩头时,却又一时千头万绪,无言以对了。 人生离别是寻常事,但只要两情久长,又岂在朝朝暮暮,还是苏轼说得好:“但愿 人长久,千里共婵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