桅杆 作者:禾豆 有桅杆的地方,就一定有港湾。 樯橹云集,海鸥低,熄了火的烟囱孤独地龟缩在林立的桅杆之中,泊岸的 船弦倒影在港湾幽暗的绿波里,变成一组轻轻荡漾的碎片。这是一幅十分优美的 图画,曾千百次地萦绕在我心里不能驱散。 小时候,随着大人举家从南方迁到这座靠海的城市,读了小学读初中,乡音 早已改变,生活习俗也被同化,但对出生我的江南水乡故土却始终存有一种梦厌 般的眷恋。相隔千山万水之遥,又须长途跋涉之苦,要想回老家一趟,谈何容易? 于是,就想寻找一种寄托,一种沟通,一个能连接故乡乡土的情结。我登上车站 后面的大桥,望着桥下纵横交叉的铁路线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想努力去寻找一种 归去的感觉。然而,这个城市是铁路的终点,再也不向南方延伸,被斩断的铁轨 似乎同时也斩断了我的思乡之情。 有一天,我偶然走进码头,站在长长的客运栈廊里,从宽敞的窗子向外望, 满眼是一片如林的桅杆!那么多的大船挤满了港湾,碧兰的海水从防波堤内延伸 到大海,浩淼无尽直连云天。随着汽笛声声长鸣,起锚的巨轮徐徐驶出港口,一 直向着远方,消失在水平线上。 啊!我终于找到了感觉!这航程的尽头,也许就是我的故乡,尽管那里没有 这样的的大船,只有小河,稻浪,白帆。 五、六十年代,买一张去上海的的三等舱船票才9 元钱。可是我买不起,我 只能站在码头的候船厅里,呆呆地看。看着上、下船的旅客,听着亲切了许多的 南腔北调,少小的心田里注进了一种慰籍,去抚平那个久存的遥远的乡情的诱惑。 久而久之,这海港,特别是遥遥可望的船上的桅杆就成了我的一种寄托,一种思 念的引发。 参加工作后,终于有了机会去体会乘船南行的滋味,第一次踏上那微微摇晃 的甲板,走进狭窄的舱房,心里却是仰制不住的兴奋和激动。望着那轻轻拍打着 翅膀从船舷旁飞过的海鸥,胸中欣然涌起古人“驾长风破万里浪”的豪情。站在 甲板上,第一次同多年瞻望的桅杆挨得这么近,心里未免有一种归宿的之情,于 是,很奢侈地请船上的摄影师为自己拍下一张站在桅杆旁的黑白照片。 长途旅行,坐船要比乘火车经济得多,也舒服得多。小小船舱里几个铺位, 山南海北的人凑到一起渡过几十个小时,有时还会交上朋友。既使是遇上风浪, 静静地躺在铺位上听机舱的轰鸣声,也比列车座位的单调呆板舒服多了。自此之 后,几乎每隔一两年就要乘一次船南行返乡,从此也再不用站在码头上看桅杆去 “望梅止渴了”。 一年春节,从南地乘船北来,正遇八级大风,餐厅里举行的联欢会在轮船剧 烈的遥晃中草草收场。从来不怕晕船的我也禁不住吐了几口苦水。走到舱门前, 发现长廊里的女乘务员一面呕吐,一面还要为旅客擦扫地板,我心中不禁一热: 原来那些长期航行在海上的人们并不像我们这些匆匆过客那么潇洒。由此想到船 上那桅杆,驶过万里重洋,不知要经历多少惊涛骇浪?看那厚厚油漆下的斑斑锈 蚀。就像一颗老树,向人们展示着自己的生命年轮。 现在,乘船返回南地已是寻常事。不仅有船,还有更快,更便捷的飞机。随 着时间的推移,年华的飞逝,做为一名泊来的移民,和无数外来居民一样,我已 经十分热爱这个第二故乡了。 如今,这座城市已经诞生一百年了。一百年前,在这个还是渔村的地方出现 第一条桅杆的时候,这座城市就像一条航船开始了她的航程。一个世纪的岁月创 造了这座城市的成功和辉煌,使她变成一艘豪华的现代化大船,向着光辉的彼岸 航行。船尾那乳白色的桅杆上,正飘扬着一面鲜艳的五星红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