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可西里的狼群 作者:禾豆 噶尔丹离开总部营地的时候,一场暴风雪刚刚过去。从乌拉湖向北,这几百 里的荒原上,全是一片银白。这场雪太大了,厚的地方有齐腰深。纵是他跨下这 匹青鬃马再强壮,驮着他也行进得有些艰难。雪后的风依然刺骨,那是从唐古拉 山口吹来的,听老人讲,今年夏季旱,冬天就特别冷!才进入十月份,已连着下 了几场雪了。噶尔丹使劲扎紧了马肚带和鞍子后面驮的行囊,那里面不仅装着他 这一次行程的干粮,还装着一件要紧的东西:发电机主轴承,这也是他这次行程 的最终任务。三天前,总部接到可可西里分队的电报,他们的发电机主轴承坏了, 急需总部送一个去,如果再送不到,他们那里就是一片黑暗! 分队部营地在可可西里山那边,离总队有二百五十多里,要是在好天气,一 匹快马有一天多功夫也就差不多到了,可现在是大雪封山,连正常行走都有困难, 所以总队选择了噶尔丹,噶尔丹是可可西里的硬汉子,对这一带熟得闭着眼也能 摸得到!噶尔丹又是护羚队里最强壮、最凶猛的猎手,在那些偷猎者的耳朵里, 噶尔丹的名字充满了恐惧,这不仅是因为他那百发百中的枪法,主要还是因为他 那穷追不舍的拼命劲头和决不饶恕的性格,有几伙偷猎的匪徒们曾设计好了圈套 想除掉噶尔丹,却反而都吃了噶尔丹的苦头抱头鼠窜。噶尔丹是可可西里护羚队 的勇士,所以,这次总队长派人给分队营地送物资的事,第一个就想到了噶尔丹。 当然,总队长还交给噶尔丹一个秘密的任务:通知分队部,从山南西部工委得到 的最新情报:可可西里最凶狠的盗猎藏羚羊的匪帮——巴托团伙从春天被打散以 后,又悄悄地结集起来了,正预谋趁冬天到来的时候重返可可西里!总队长要分 队部做好一切准备,沿着山北布上巡逻骑兵,监视那伙匪徒,一有动静,立即电 告总队,双方举行铁壁合围!叫他们一个也跑不掉! 现在,噶尔丹已经来到了山口通道,这是可可西里山南北贯通的唯一通道, 晴日的时候能将就着开得过去一辆中卡车,分队部那些给养和油料,就是入秋前 由总部送去的。十几桶柴油加上那么多粮油,足够分队的同志吃半年的,但他们 却没料到那台柴油发电机能损坏!那是分队营地里唯一的光明制造者!现在,噶 尔丹早到一个小时,那里的电灯就早一点复明! 突然,噶尔丹惊住了!这山口不知什么时候起已被雪埋住了!座下的青鬓马 一声长嘶,似乎告诉主人前面没有路了!都怪这场该死的风雪,那填平了的山沟 豁口恐怕到明年三月才能化! 除非有一台堆土机! 噶尔丹看了看天上的太阳,高原的冬天太阳走得很快,迎面的雪峰都把长长 的影子斜过来成了一片!阴冷的风在背阴处吹得人手脸都发痛。 必须绕道往东,绕过这一片雪山!算起来比这条路要长上一半,好在噶尔丹 带的干粮充足。 用雪水拌抄面的吃法足可以叫他再坚持四五天。绕着山脚往东走,青鬃马从 过膝的雪窝里跳出来,专找那些被风吹薄了的雪板上走,经过两天的冷风吹冻, 那些松软的白雪已结成冰板,马蹄子在上面踩出一趟深深的窝印!既然不能尽快 赶到,噶尔丹反而不再着急,裹得紧的翻毛棉大衣使他身上觉不出一丝冷来,摇 晃着的雕鞍使它上面的骑手有些寂寞,噶尔丹轻轻蠕动被冻僵了的双唇,哼着一 支他自己也听不懂的歌…… 忽然,他双眼一亮:在前面,就在这一派大山快尽的雪原上,一组影子一闪, 立刻就不见了! 那是什么?是狼群?他浑身毛骨一悚!不可能的,在这大白天,狼群不会结 队外出!那是什么?他夹了一下青鬃马,马儿突然跑了起来,把逶迤的雪山撂在 了后面!呀!是藏羚羊!他终于看清了,那是小群藏羚羊,他整日里要保护的动 物,在这初冬的雪原上,他们似乎漫不经心,却似乎又十分警觉,那高高扬起的 羚羊角,似乎在聆听着这寂静的旷野中究意来了什么?他们彼此望了望,突然一 个统一停动:向山后奔去。他们太机警了!这些可怜的动物,他们在豹子、狼, 还有凶狠的其他动物眼里,天生就是弱者!噶尔丹习惯地摸摸背在身后的自动步 枪,他当然不会射那些羚羊,相反,这是一种下意识的本能,只要藏羚羊出现, 他就要子弹上膛,去搜索那些埋伏在不知不觉的角落里的罪恶的枪口。 大约是前年春节,他们的团圆饭还没来得及吃,那热气腾腾的手抓羊肉和羊 腿刚端上桌来,伙食长已经把一瓶瓶青稞酒都打开了!突然一声警哨吹响——沿 着呼尔开河谷窜下来一批偷猎者已经踏入这片荒原,噶尔丹吞了一口火辣的青稞 酒,披上一件长毛大氅,提起一杆架子枪就冲了出去,他骑着青鬃马跑在全队的 前头,翻上一道山梁,看见前面小冰川旁的冰大板上确实有几个骑马的影子!— —那正是一伙偷猎者!见到噶尔丹他们那伙人就慌了,忙不择路地策马就跑,可 还有一两个已经下马的贪婪家伙却正在朝一群藏羚羊开枪,贪心使得他们胆子大 得忘了危险!噶尔丹突然看见正前方一个雪坡后面有个家伙已举枪瞄准了一只藏 羚羊,那是一只很大的母羚羊,肥壮的肚子似乎已经怀孕,同她的伙伴相比,她 的行动要迟缓得多,面对着枪口她眼中流露出来的只有无奈和绝望,“畜牲!” 噶尔丹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嘶哑的吼叫,他已经来不及开枪,猛地从腰间拔出那把 切羊腿的锋利匕首,朝着那只正在扣动板机的罪恶的手猛掷过去,只听见“啊” 的一声惨叫和一声枪响,随着那颗罪恶的子弹射进那只母羚羊的同时,那扣在板 机上的五个手指已被那把纯钢的匕首给垛断了三根!…… 眼前显然没有任何东西威协那些羚羊,她们蹦蹦跳跳地穿过雪原向着山谷中 奔去了。噶尔丹没有去惊动她们,只望着渐渐西沉下去的太阳,策着马向东加快 了步子,这山谷的东面是有人烟的地方,所谓人烟,那是指在楚玛尔河的源头上 有一排淘金人的窝棚。不知哪一年,从东面流浪到这一带的穷汉们突然发现那河 滩上的砂砾中有金子!于是一传十,十传百,就有大批的冒险者到这一带挖起了 金子,他们把挖出来的矿砂在河床里淘洗,淘出细细的金砂带回内地去卖掉,开 始的时候来的人很多,简直多得如一窝蜂,时常有为了抢地盘,争矿砂发生械斗! 后来经过省里探矿队的专家们来检测,这里的矿砂含金量极低,沙子里金子的成 色也不好,那些人才渐渐散去,楚玛尔河谷才渐渐又恢复了宁静,但偶尔也有不 死心的和不怕费事麻烦的人,继续留在这一带,劣等金砂总比铜值钱! 随着太阳落山和前面一阵阵雾霭升起,黑夜的气味已经悄悄地弥漫开来,高 原上天黑得早,噶尔丹准备趁天黑前,到达那片废矿区,也许能在那片窝棚中找 一个避风的地方,烧堆火,烫点水吃顿晚餐。 突然,他隐约地看见:在前面的山崖下的一片窝棚外,竟然有火光!他擦一 擦双眼,确实没有看错!那是燃着的篝火,火光中一阵青烟升上已经是灰黑色的 天际!有人!他第一个感觉立即变成行动,蓦地摘下背上的枪,警惕地扯紧了马 缰绳,青鬃马也早就十分通人性地放轻了脚步,似乎像遇见一只危险的野兽一样 悄然向前摸去。 “什么人?!站住!”一声钝利的么喝,从冰河边上的一个雪堆后面传来! “过路的!”噶尔丹已看见对方的枪口,是当地牧民们用的那种叉子枪,雪 坡后面一个毛皮帽子动了一下,但却没有人站出来。噶尔丹只好勒住了缰绳。 双方就这样僵持着,约有二分钟时间。噶尔丹估计对方不像是盗猎羚羊的土 匪,那批家伙的武器要比这种叉子枪先进多了,而且也决不会枪下留情的,想到 这一点,他报出了自己的身份:“我是护羚队的人,赶路经过这里。”对方一听, 即放下了枪站起身来,“嘎扎老爹!”噶尔丹看见了一个熟悉的面孔!他欣喜的 喊起来,翻身滚鞍下马,朝对方奔去,火光中,两人抱在一起。 “真是噶尔丹么?好象是从天上掉下来的!”老嘎扎借着火光细细打量着噶 尔丹,一脸花白的胡子遮不住那满脸的兴奋。噶尔丹没有想到,会在这里碰见嘎 扎老爹! 噶尔凡同嘎扎老爹有着不平常的交情。当年,老嘎扎是这一带最有经验的矿 把式。自从淘金的人群疯狂地盘踞到这里那天起,老嘎扎就是这群淘金人当中的 姣姣者,他不仅能分辩出哪种矿砂里含金砂多,而且还能识别出哪块山崖下的岩 层中有金砂可采,哪种石层是假金矿,最多的时候,嘎扎手下有过三四十名伙计。 他们帮助过护羚队围堵过盗猎羚羊的土匪。淘金汉子手中都有家伙,不是叉子枪 就是挖金砂的撅子,那玩艺锋利得如同一把钢斧! 那一年,嘎扎带着他的独生女尕兰从格尔木回来,在五道梁下车时天已全黑 了,那是个初秋的日子,荒原上齐人高的蒿草还没有枯尽,父女俩坐了两天的汽 车又累又乏,只想早点回到这矿场窝棚里休息,没想到走到前面山坡的时候遇上 了狼!可可西里的狼可是十分凶狠又高大,黑夜里发出的嗥叫声就如同吹过荒滩 上的旋风,而且比风的鸣号要阴森得多,胆子大的人听了也会毛骨悚然!那狼是 嘎扎的女儿尕兰发现的,先是一只,跟在他们后面,两只眼睛发着幽幽的绿光, 后来又来了几只,老嘎扎也慌了神,那天他徒手没带任何武器,尕兰捡起石头就 要拼命,立即被有经验的父亲止住,老嘎扎让她拔了好多枯蒿子点成一支火把, 狼见了火光后果然退开了去,但依然远远地跟在后面,到后来几乎把他们爷俩围 住了! 就在这十分危急的时刻,噶尔丹正好也从五道梁子办事回队部,骑着马远远 地就觉出了不对劲,那青鬃马老远能嗅出狼身上的气味,走到临近狼群的时候, 竟不再往前,这时,嘎扎手中的火把已经快燃尽了,他突然看见黑夜中奔过来的 骑手!就拼命摇动火把呼救,连手都被烧得起了泡!噶尔丹发现狼群有十几只, 知道一定要小心行事才能救出他们父女,于是借着老嘎扎手中火把的余光快速瞄 准那匹头狼扣动了板机,一梭子弹把那匹老狼打翻在地!其余的狼四散逃开又嗥 叫着冲上来,噶尔丹沉着开枪连扫带点,一阵子就打死了五六匹狼!其余的狼再 也不敢近前,这时山脚下矿棚里的人们都听到了枪声。人们举着火把,提着武器 么喝着围堵过来,那些狼终于逃窜了! 噶尔丹成了老嘎扎父女的救命恩人!这是三年前的事了,后来,这片金矿已 淘不出金子来了! 那些淘金汉四散而去,包括嘎扎父女也回了故乡。临走那天,噶尔丹闻讯来 送行,老嘎扎喝得青筋暴起,走到噶尔丹面前指着在一旁收拾行囊的尕兰说: “我就这么个女儿,想招个养老女婿。你若不嫌弃,就到海北大柴旦来找我们。” 噶尔丹脸红了!他从没想过娶媳妇的事,望着蹲在地上头垂得低低的尕兰,他什 么也没说,只替老嘎扎背起行囊,用自己的马把他们父女送到了五道梁,临分手 的时候,尕兰突然走过来,往他手里塞了个东西——那是用牦牛筋加金丝绳编成 的马鞭子!又精致又轻巧,那一刹间,噶尔丹看见了尕兰眼中闪出的火花——粗 犷中夹着少女的羞涩。 噶尔丹却没有去成大柴旦。护羚队的任务太紧张了,每年冬季连白天带黑夜 都忙着巡逻、出击,连去一趟五道梁的时间都没有,头两年过年,他本想请假去 大柴旦的,老嘎扎的话也许只是个玩笑!但他噶尔丹做人应该诚实,尕兰毕竟送 了他一条马鞭,可是每至放假,他又把假期让给了家在藏区和内地的同志,他们 比他更渴望与亲人团聚,他毕竟还是光棍一人,偷猎者常常借节假日袭进可可西 里疯狂掠夺之后就飞快地逃窜,噶尔丹不能在这种时候离开岗位,时间就这样一 年年过去了。 “尕兰呢?”从往事中醒来的噶尔丹这时才发现没看见尕兰,那个三年前还 像一头野獐子一样不驯服的女孩子。 “哦,她到那边窝棚里去借东西去了,尕——兰!”老嘎扎朝着远处用力喊! 这时噶尔丹才看清,原来这废矿址上,又支起了几个新窝棚! 老嘎扎告诉他,上年春天,不知谁又在这里淘出金子来了!消息传得快,一 些淘金汉子又悄悄地返回了这里。正说着,噶尔丹眼前忽然一亮:从前面窝棚的 栅栏里,走出来一个女子——那正是尕兰,三年没见,尕兰完全变样了,在大柴 旦家里把皮肤养细了,眼毛养黑了,人变得更漂亮了,她走近噶尔丹只轻轻地问 了句:“噶尔丹,你好吗?”就再没吱声,只默默地将噶尔丹的青鬃马牵去喂草 料。这女娃子身上过去那些天怕地不怕的野性,几乎荡然无存。 噶尔丹心里一动,一股热流涌上面颊,他真想走过去好好安慰一下尕兰,可 是他却发现尕兰的眼睛里深深藏着一股幽怨而且藏得很深,寻常人不易察觉。 三个人终于坐下来吃晚饭,在燃着篝火的窝棚里,老嘎扎给噶尔丹倒了满满 一碗酒,尕兰把早就炖烂了的牛蹄筋、羊腿都推到噶尔丹面前,自己却只顾吃那 块烤焦了的面饼。噶尔丹望着一声不响埋头吃饭的尕兰,拿起酒喝了一口说: “嘎扎老爹,尕兰,真对不起,我没去大柴旦看你们,这两年,队上的事实在是 多……” 老嘎扎摆了一下手,鼻尖和两颊都被酒精染红了起来,捋着沾了酒水的胡子 说:“大爹不怪你,可可西里离大柴旦太远了!可是,我老了!我不能带着尕兰 游荡一辈子,淘金汉的日子连我都过够了,我不想让尕兰再过这种日子!”老头 子说这话的时候,那熊熊的篝火照着他那满脸刀刻一样的皱纹,那些皱纹似乎写 满了艰辛和沧桑,包括挖着金子的喜悦,无功而返的沮丧,为争矿源而拼着性命 的争斗……“我这次回可可西里一是为了金矿,二来也是为了找你……”老嘎扎 真诚地说道。 噶尔丹沉默了!他明白自己必须给这对父女一个答复。可是他能说什么呢? 尕兰是个好女孩,骑马打枪都是一把手,在漫长的岁月里,她随着父亲奔走在那 些有金或没金子的荒原上,把女孩子最美好的时光却一点点磨尽了,现在,自己 能给她一个家吗?能让她过上恩爱相守的日子吗?噶尔丹扪心自问?自己不也是 一个流浪汉么?除了这匹马,这支枪,自己还有什么?在护羚队里的集体宿舍里 还有自己一张床而已。这些年来自己只所以敢那样的冲杀拼命,让那些偷猎者闻 之胆寒,不就依仗着个无牵无挂么?一个有家室的人是不能在护羚队呆下去的, 他们随时都把自己的脑袋别在腰带上……而尕兰应该得到幸福,她飘泊得太久了。 想到这里,噶尔丹所有的勇气都消失了,他使劲地将那大碗酒喝下去,用袖 子擦了擦嘴,掏出一支烟吸了起来。 晚餐就这样在沉闷中结束了,老嘎扎拍拍屁股站起身来,“我去串个门,商 量明天找矿的事儿”。 老头子推开门去了。屋里,只剩下噶尔丹和尕兰,噶尔丹依然没说话,他默 默地看着尕兰把吃剩的饭菜撤下去,又在火堆的一侧草垫上铺好皮褥子,那是为 噶尔丹铺的床铺:“早点歇息吧,明天还要赶路”尕兰说。那声音,平静得让人 心里发冷,仿佛对着一个陌生的过客! 噶尔丹没有躺下,他望着被殷红的火舌照亮侧影的尕兰有一肚子话,一时不 知如何开口。——尕兰,干我这一行是很危险的。…… ……恐怕要在可可西里呆上一辈子…… ……我们护羚队员,从不敢想娶媳妇的事…… 突然,尕兰转过身来,那被火烤得像红透了的玛瑙一样的脸上,两颗晶莹的 泪珠闪着光亮。 “噶尔丹!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尕兰不怕受苦,挨冻、受饿,也不怕刀枪见 血!尕兰喜欢的是你这个人!” 这句话像火一样灼着了噶尔丹,一股热流在他心底里涌出来,使他双眼湿润 开来,他迎上去,抱住尕兰,任对方伏在自己肩上哭泣,任滚热的泪水流进自己 衣领中,任对方用那细碎的洁白的牙齿在自己的颈肩处咬得一阵阵扎心的疼痛, 良久,尕兰才止住哭,她突然挣脱噶尔丹,从领口往下慢慢地解开自己的袍子上 的纽扣,一层层,在火光中,噶尔丹蓦地看见了尕兰那光洁如玉的胴体,丰满而 起伏的胸膛…… “噶尔丹!你不相信么,今天晚上,我就把一切都给你……抱紧我”尕兰噙 着泪花!将自己贴进噶尔丹的怀中。 噶尔丹紧紧地拥抱着尕兰,他闻到一股淡淡的乳香,是尕兰那饱满的肌体上 散发出来的,他热血飞涨,只觉得浑身似火,把自己同对方融化在一起…… 早晨醒来的时候,尕兰已在窝棚外吊起瓦罐熬粥,一盆煮熟了的野鸭蛋放在 地上小案子上,老嘎扎早已不知到哪去了,噶尔丹伸了个懒腰,用狍被和牦牛皮 铺成的被窝温暖而舒适,他突然感到一种有家的温馨,尽管是在这冰天雪地的高 原上。昨天夜里,尕兰在他粗壮的臂膀中犹如一头温驯的小鹿,使这个从不知温 柔的可可西里刚硬的汉子心软得如同醉了一般。“我一定要娶你!”他捧着尕兰 那发烫的脸说。 吃过早饭,尕兰把喂足草料的马匹牵出来,给噶尔丹带上干粮和水,一直把 他送到山后面。 “三天以后,我就回来!”噶尔丹抚了一下尕兰尚未梳理的头发,背上枪跨 上马鞍,避开尕兰那红红的双眼,朝马屁股狠抽了一鞭子,那青鬃马就在冰坡上 狂奔起来,径直朝西而去…… 噶尔丹在分队部呆了三天,帮着他们修好了发电机,使那个在荒原最偏僻的 角落里的营地重新又有了光明! 临走的时候,分队长拍着他的肩膀说:“总队部来了电话,说那个巴扎团伙 已经潜入可可西里,你这一路上太危险,还是在这里多住几天吧!”噶尔丹笑着 摇摇头:“老鹰总是要和风暴搏击的,高山上也没有躲着豺狼走的猎人!”其实 他心里更是放心不下尕兰和老爹,那个废矿区是从山下进可可西里的必经之路, 一个危险和死亡相伴的谷口,他要早点回去把尕兰父女带走! 他到达废矿区的时候,已是第二天夜幕降临之际,整个谷口竟一点声息也没 有!一种不祥的预感立即袭遍他的周身!空气中似乎有一种死亡的味道!在昏暗 中远远望去,那些残破的淘金窝棚像一堆堆荒冢!一股糊焦味刺鼻扑来,几缕没 烧尽的轻烟在风中飘荡! 糟了!这里已经遭到了劫洗!噶尔丹毛骨悚然,滚鞍落马,在微弱的星光中 看见了一块块烧糊的门板、家什……蓦地!他看见一具尸体!那是一个淘金汉子! 手里还握着一把镢子!胸部已被枪弹打得稀烂!接着第二具、第三具……噶尔丹 紧跑几步,朝着尕兰的窝棚跑去:“尕——兰”他大声呼喊起来,声音在夜里高 原的旷谷里发出阴森的回响! 但并没有尕兰的回答,他推开那被劈烂的窝棚门往里一看,满地砸翻的家什, 被烧糊的皮褥子……显然这里曾经有过搏斗!但却没有尕兰的一点踪迹,突然, 他听到一丝极轻微的声息,那是在窝棚里面角落里,他跑过去一看:是嘎扎老爹! 正躺在一片血泊中,而他手中还紧紧攥着一把挖金撅子,一名脑袋被砸烂的匪徒 就躺在他旁边已断了气,嘎扎大爹除了浑身刀伤外,腰上还插了一把匕首,那伤 处流出来的血已经凝住了,忽然,噶尔丹闻见一丝游丝般气息,那正是嘎扎大爹 鼻间呼出来的!他轻轻托起老嘎扎的头,用力喊着他的名字!嘎扎大爹终于翻动 了一下眼睛,从喉咙里吐出一个几乎听不见的声音:“朵兰……被他们……拖走 了……”就再也没有了声息! 噶尔丹悲愤地用枪托子砸自己的脑袋!他本应当估计到这场危险的! 他终于将老嘎扎的尸体用冰河滩上的石块垒起一个简易墓堆,将背后的冲锋 枪顶足子弹,最后看一眼那些窝棚和老嘎扎的墓,就咬紧钢牙向雪地上那排零乱 的脚印追下去。 这一次袭击废金矿的正是巴扎团伙。他们是近年来可可西里偷猎藏羚羊的团 伙中最凶残的一伙。 11月正是可可西里寒冬乍来之时,经过一秋的水草滋养藏羚羊皮毛都很丰润, 在这大雪封山之际正是容易捕猎的时候。巴扎一伙本来想突进可可西里捕了猎物 就撤,用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逃过护羚队的阻击,但在山口外的河滩废矿区意外地 遇到了老嘎扎这些淘金人!淘金汉们身上从来都带着一部份金货,炼过的或者未 提炼的。贪婪的本性使巴扎和他们伙计们放弃了悄悄进入荒原的打算,他们血腥 地劫洗了那几个窝棚。在老嘎扎的窝棚里他们遇到了最顽强的抵抗,嘎扎父女用 叉子枪和挖金撅撂倒了一个匪徒,老嘎扎也在搏斗中身负重伤,尕兰本来也豁出 命不想活的,但贪色的巴扎图其美貌而不许手下开枪,最后是被他们徒手扭住捆 上了马背驮走了。 这些经过噶尔丹当然不知道,他只是凭感觉知道尕兰一定比遭了毒手的父亲 处境更可怕。他催起青鬃马像疯子一样随着匪徒们零乱的脚印追下去,到了第二 天下午的时候,他已渐渐觉得闻见了那些恶魔的气味,在可可西里的山坳里有一 块平坦的甸子,这里是藏羚羊出没最多的地方,也是偷猎者围捕的最好天然猎场。 巴扎他们押着尕兰就直奔这个偏僻荒原一角而来。 在那里他们有几个很隐蔽的山洞,这是噶尔丹他们护羚队都没有发现过的。 现在,大雪为噶尔丹指引了道路,仓惶奔出的巴扎一伙来不及消毁自己留下的巴 蹄印。 巴扎拖着尕兰已经走了一夜一天,一进了那几个山洞就立刻躺倒在原来铺好 的干草上,巴扎让手下人把食物和酒都拿出来,大家围坐在草垫上开始用餐。长 途奔波加之昨夜的搏斗已经把他们也弄得筋疲力尽,在这个隐秘的山洞里即使护 羚队也难以寻到。一个匪徒从马背上拿出一包固体酒精放到一个铁缸里燃着,又 在上面支着的锅里煮起了昨夜抢来的吃食、肉、菜。 有些人把背囊中的酒壶拿出来放在火边烤,将烧热了的烧酒倒出来大口喝下 去,尽管酒精炉并不像篝火那样冒烟,但一阵阵肉香已溢满整个山洞。 巴扎喝了一口酒,一股热力从身体内散发出来直向上涌,他突然站起来从锅 中抓出一块羊肉,转身走向里侧被捆着双手的尕兰,“饿了吧!再硬的骨气也要 吃饭!只要你从了我,还愁不吃香喝辣的吗?”说着将那羊肉扬了扬,尕兰紧闭 着眼睛,不声也不理,只将头扭到一边,巴扎拧笑了一声,伸出油滋滋的手一把 掐住尕兰的下巴将那羊肉递到尕兰嘴边,突然,只见尕兰杏眼圆睁,猛地一口朝 着巴扎的手咬去,只听“呀!”的一声巴扎扔掉了肉,那手却已被咬出一排血印。 外边的那伙匪徒见了一阵哄笑。 “妈的!你这贱货,落到我手里还敢耍激泼!”那巴扎恼羞成怒,“忽”地 扔了身上的大氅,端起酒大喝了三口,走过来一把将尕兰拖起来,拖到山洞里面, 尕兰拼命挣扎着,可哪有对方力大,巴扎把她往草铺上一扔,就像饿虎一样扑上 来…… “强盗!流氓!恶魔……”尕兰翻滚着挣扎,却已无抵于事,身上的衣裤几 下就被巴扎撕破了!酒精充血的巴扎额角上青筋暴起,敞开外衣赤裸裸着乌黑的 胸毛不顾一切地压上来…… 一声惨叫,尕兰昏死过去……。 噶尔丹听到了那声叫喊! 当噶尔丹追着雪地上的马蹄印到了可可西里山边时,却发现那些马蹄印模糊 得看不清了!天色已经渐渐暗下来,从山口外吹来的风把这荒甸子上的雪都吹乱 了。他失去了线索,只好任青鬃马在山坳里的雪地上绕圈子!他凭直觉觉得青鬃 马能嗅出匪徒们的踪迹。就在这时候,他听见了尕兰那声撕心裂肺的悲号!青鬃 马本能地向后退了一步,前蹄高高地抬起来,接着箭似地向山谷里冲去! 也在那一刻,巴扎他们放在洞口的哨兵也看见噶尔丹!巴扎这伙人一共7 人, 其他几个正喝了酒围在巴扎身后嚷嚷要对昏过去的尕兰轮流上呢,忽然,听到洞 口沉闷的一声枪响! 那是噶尔丹手中的冲锋枪射出来的,那个哨兵没来得及喊出声已矗然倒在雪 地里。 “快!我们被包围了!”巴扎从地上跳起来,扎起腰带就抓起了枪,其余的 人慌做一团全扑在洞口里面。 外面雪地上,倒着他们同伙的一具尸体。 很长一段时间,洞外面一点动静都没有。 “不像是护羚队抄上来了!怎么一点影子都没有呀!”最前面的小个子匪徒 回头问大家。 “爬出去看看!”巴扎命令他。 小个子迟疑了一下,胆怯地从洞儿侧面爬出去,先爬到那早断了气的伙伴身 边,又侧起耳朵四处听了半天,刚想站起来往外走“哒、哒、哒……”一排子弹 打过来,他俩腿一弯,一跤摔出一米多远!这次那家伙伤在腿上,性命无忧,只 痛得直哼哼,但与此同时,他也看清楚了,噶尔丹只是一个人,倚在一个雪堆后 面朝洞口阻击。“巴扎大哥,他只有一个人那,快往外冲呀!”小个子尖着喉咙 喊起来。 “不要慌!来的只是一个,不是全部护羚队,咱们冲出洞去,干掉他!”巴 扎忽然来了精神,抡起手中的微形冲锋枪吼道。 “大哥,这个野妮子呢,做掉算了!”一个独眼龙匪徒狰狞地问道:“别管 她,等收拾了洞外的,再回来收拾她!”巴扎一挥手,几个人凑过去听他耳语一 番,只听独眼龙忽然朝洞外喊:“外面的朋友别打枪了,我们缴枪投降了!”接 着,只见他把一件空皮袄往洞外一扔,引过去一梭子弹,趁这个空儿,洞里5 个 人忽地全冲了出去! 到了洞外,巴扎他们就凶起来了,四枝微形冲锋枪从四面八方向着噶尔丹一 齐射击,集密的子弹组成一片火力网,把噶尔丹包围了! 噶尔丹知道,这帮匪徒又狠又凶,这场仗已变得对自己不利,但他想到洞里 的尕兰,胸中就如烧着一团火。他不轻意开枪,一开枪必打在对方最危险的地方! 独眼龙的皮帽子就被他一枪给打掉了!几个人再没有敢往前靠! 夜幕已经完全降临了!如果不是这荒原上的白雪做衬影,双方连射击的目标 都找不到,就这样僵持着,时间一点点过去。 “对面的朋友,只要你能撤开山口,让一条路出来,我们也不算刚才那笔账 了,我巴扎说话算数!” 果然是巴扎,噶尔丹心中一喜,这条大鱼无论如何不能让他跑掉,他咬紧牙, 瞄准对方说话处,一梭子弹,打得巴扎头前面的雪地飞起一阵雪花。 尕兰从昏厥中醒来,看着自己被凌辱后的模样,又恨又羞,悲愤之极,无奈 她双手仍被绑着,只好挣扎着将袍子理了理,忽然,她听到了洞外的枪声和喊话, 知道土匪们遇上了对手!说不定就是噶尔丹。他说好三天后赶回来接她的,一想 到噶尔丹,尕兰的心就仿佛在流血!自己如何再见噶尔丹?她已经不再是三天前 的那个尕兰了,尕兰想到了死,但要报仇的欲念还是占了上风,她不能就这样白 白受辱而死。她要找巴扎那畜牲抵命,想到这里,她挣扎着坐起来,将捆着的手 在一个铁箱盖角磨起来…… “弟兄们,那小子子弹不多了,咱们等着抓活的呀!”洞外面的巴扎凭着经 验从稀疏的射击声中,知道对手的子弹快打完了。 果然不错,噶尔丹的子弹确实不多了,他后悔在分队部的时候谢绝了他们要 他多带些子弹的建议,那时候他太想回去见尕兰,归心似箭!现在,尕兰就在那 个山洞里!先头那一声凄烈的号叫,已使他心急如焚,他如何要用这不多的子弹, 救出尕兰来?而对方却是五个人! 尕兰终于将手中的绳索挣脱了,一双手也磨得血肉模糊。她已顾不得这些, 匆匆整好衣衫,就在匪徒们的行李中搜索起来,但却没有一样可用的武器,枪和 匕首都被他们带在身上了,忽然,他摸到一捆钞票!那是匪徒们偷猎藏羚羊卖得 的赃款,足足有三、四万,另外还有一小袋金块!那是巴扎他们前天夜里抢来的! 而同这捆钱和金子包在一起的,居然还有两颗手雷!冰凉乌黑。尕兰的心哆嗦了 一下,眼睛突然亮起来,她想到了一个复仇的计划! 她把那两颗手雷的引信打开,掖进怀中,手提着那捆钱,端起那只尚未燃尽 的酒精炉来到洞口,她已清楚地看见,背朝着自己伏在雪地上射击的巴扎和他的 伙计们…… “巴扎!你这个畜牲!我要把你们的钱都烧掉,金子都化掉!”她朝那几个 背影大喊起来,接着就抽出一张纸币点着了…… 伏在雪地上的巴扎和独眼龙他们几乎同时回头看见了这一幕,贪婪与焦急使 他们忘记了一切,几个人不约而同地跳起来向洞中跑来来夺尕兰手中的钱…… 也就在此时,泪流满面的尕兰用尽力气地朝着旷野凄烈地喊了一声:“噶尔 丹……我们…… 来生再见!“在巴扎他们扑上来的一刹那,拉响了怀中的手雷。 “轰——”一声天崩地裂的巨响,整个山洞和雪原都发出了颤抖,一阵烟雾, 慢慢地散开来去。 这时,一个黑影从远处蓦地跃起向山洞口的硝烟中跑去。 “尕——兰!”噶尔丹拼命地呼喊。但是,这撕心裂肺的呼喊已得不到回应, 山洞里已不再有一丝生命的气息。包括整个可可西里都沉寂在悲风的呼号中。 月亮终于亮出来了,她照得整个雪原更加洁白,旷野上悄然无声,一个孤独 的身影,牵着马,慢慢向前走去,那是掩埋了尕兰遗骨的噶尔丹,他走得那么艰 难,那么慢。 雪野上,留下一排长长的脚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