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节 受了一顿臭骂,张炳卿脸色阴沉地回到家里,为了克制自己的情绪冲动,他坐 到张仁茂旁边,帮他编制起竹器来,他已经一两年没干过这种活了。张仁茂看在眼 里,他料定侄子准是与人起了冲突,他早就预感到这是迟早要来的事,因为他知道 龚淑瑶刁难李松福是杀鸡吓猴,是冲他张家来的。前些日子,高司令从食堂拿了几 斤节余米送给一个以前与他相好过的女人,平时,这女人也去过高司令那里几次。 龚淑瑶把这件事情在干部中一宣扬,借此机会将高司令赶出了办事处。 高司令这才恍然大悟,龚淑瑶平时口里司令长司令短地叫得亲亲热热,心里还 是没有忘记给他掌嘴敲牙。他找到张仁茂说:“仁茂兄,龚淑瑶这骚狐狸你得防着 点,那次在李松福店里喝酒,说她与林大块睡觉的事定是让她知道了。这回不是把 我的饭碗砸了个四页八块?我就后悔当初没在床上拿下这对狗男女,都说捉奸要捉 双,捉不到双自讨耳光,现在这话应证了。我这嘴该打,不记教训,不记教训!” 高司令连连打了自己两记耳光。张仁茂平时并不是个多嘴多舌,喜欢背后议论 别人的人。那次在李松福那里多喝了两杯酒,与高司令拉闲话,这时姜圣初来了, 他不喝酒,只是三天五天来吃碗米粉,米粉吃光了还舍不得放碗,又自己动手去舀 了一勺子汤,端过来与人说话。不管话从什么地方说起,他总会扯到那让他增光的 女儿女婿身上去。高司令听着忽然“扑哧”一笑:“你那女婿什么都好,就是样子 太老了点,与银花站在一起就象干爹干女儿似的,这个可委屈你家银花了!” 姜圣初骂高司令说:“蠢货!你不知道男爱色,女爱财?男子不言丑,老一点 要什么紧,这还是银花的福气呢!”高司令乘着酒兴说:“哟,这叫福气?那你女 儿不仅有干爹心疼,还有干妈护着呢!”接着张司令半明半暗,有滋有味地说出了 龚淑瑶在林主任那里过夜的事。因为这几个人都是清一色的光棍,又是街坊邻里, 平时嘻笑挖苦惯了,全无一点政治用心,几杯烧酒下肚,谈起女人来不免又馋又恨 又兴奋,似乎只有背地里把女人骂个痛快才够心满意足,在这种情况下,张仁茂也 是插了言的。现在,龚淑瑶要清算他们了,高司令这叫睡梦里给人踹了一脚,醒过 来已经跌落在办事处大门外,奈何不得了。可龚淑瑶想要直接找张仁茂的麻烦一时 还不得下手,敲打敲打李松福这老实人便是当然的事。张仁茂很后悔,怎么那次就 糊涂了呢?这不是把侄儿也牵扯上了!他是哑子吃黄莲,有苦不能言。 这龚淑瑶也狠毒!他这样想着,整个半天,叔侄两人都埋着头编织竹器,竟没 有说出半句话来。 吴国芬弄好了饭菜,她早看出这老少两个男子汉心里有了愁闷,便摆了点酒: “吃饭吧,工夫能那么缠手?怎么你们都没话了?真是对付不了龚淑瑶这个女人?” “你瞎说什么?这不干龚淑瑶的事——伯,吃饭吧,”张炳卿丢下手上的活计, “我今天与那姓林的顶了牛,他太没水平!” “挖你墙脚的只能是龚淑瑶。”吴国芬持不同意见,“林主任不必顾忌你,你 也没碍他的事。” “碍事的是你伯呢!”张仁茂也站起身来准备吃饭,“那禁酒的事,我昨天不 是关照过你别去过问么?龚淑瑶是冲我家来的,我听过,也说过她一些闲话——这 酒我往后真得戒了!” “伯,这其实不干酒的事,喝点吧,”吴国芬把张仁茂推开的酒又端回来, “是龚淑瑶这人的坏心眼太多了。” “我见她待我们家的人并没有什么不好。”张炳卿坚持着说。“ “我见她好起来便担心,她总得为着些事才对你好,”吴国芬给丈夫盛好了饭, “你不见她对婆婆,对男人就是这样?以前她没想离婚时,便没听她说日子过不下 去,还与婆婆同进同出在街头上摆;一提离婚,便了不得,寻死觅活的;没离掉时, 与丈夫一块去上夜校,那样子还很亲热;一当上干部,又把包办啦,虐待啦,什么 话都抖落出来;领导不让离时,又好象她从未想过离婚的事;现在呢,她又几个月 不回家,象要与家里人划清界线似的,她是想着这干部当稳了!对我们家,她不也 是时冷时热的?” “别疑心她了,她能起多大作用?”张炳卿虽然也能觉察出龚淑瑶待人的冷热 态度,但并不看重她,“她要使鬼作怪,也只能在一些小事情上,关键是姓林的不 讲道理,想一手遮天,今天我可没买他的账,他要如何便如何,我这竹艺活还捡得 起来,也不愁没饭吃!” 张炳卿准备硬顶,他是缺少了应变的灵活性。 吴国芬则拿出了一个对付龚淑瑶的办法:“我们暂时不要理睬这件事情,让李 松福拖下那罚谷来不交,就一句话,得吃饭,拿个‘穷’字软硬顶着龚淑瑶,我算 定她也奈何不得,她能来掀店铺吗?她真敢,再与她论理!” “这不难为了李松福?”张仁茂摇头说,“李松福没那份心劲,香婶也不会同 意,她在那酒里搭了份,更不愿看见李松福遭受这种夹棍的。” “这不会有什么为难的,”国芬自告奋勇,“我去与香婶说好了。” 龚淑瑶在这件小事情上与张炳卿较劲是很精明的。事情小,进退方便,中间夹 个李松福,还牵扯上个林主任,她就能好歹不直接与张炳卿冲突。这只算是一种火 力侦察吧,她还不敢贸然得罪张炳卿。如果张炳卿依着吴国芬的办法对付她,她就 只会面临被动的处境,她甚至不能把李松福再叫到办事处去刁难,因为如果谁真去 找林主任说话,那很有可能一下就给李松福减了压,象上次一样,林主任说声放人 还只能放人了事。甚至,一旦揭开全部内幕,事情就会使她更难堪(她估计吴国芬 就有胆量作出这种事来)。于是,龚淑瑶又把这件事不松不紧地拖了下来。她得看 张炳卿与林主任的关系如何发展。 但其他人不可能掌握龚淑瑶此时的心理,当吴国芬向黄大香说起让李松福如何 对付罚谷的办法时,黄大香想来想去,最终还是觉得不妥当。她说,“我没料到这 事会惹恼那个北方人,当初真不该让炳卿出来说话,结果连累了他,再在这件事上 硬顶,会更加叫炳卿为难,能了的话还是早些了却这事为好,反正我们的脸面不用 看重,跟人多说些好话不要紧。” 黄大香决心自己放下脸面去求人。国芬又说了好些话,但最后也没能拦住黄大 香。 黄大香找到的第一个人是姜圣初。姜圣初满口应承下来,“放心吧,明天我与 银花说一声,保管没事,让李松福罚五担谷,那不是让他去上吊吗?乡里乡亲,这 忙我帮下了。” 可是,第二天黄大香再去姜家时,姜圣初改口了:“哎,李松福的事你就别管 了。这事不在银花份内,银花说,得让你去找龚主任,再说,李松福这人也小量, 我欠他一碗面钱,他问过我好几次,我还能少他一碗面钱!” 黄大香估计姜圣初说这种小心眼,少见识的话是在遮掩他的办事不成。刚才进 门时,姜银花起身叫了一声“香婶”,便低着头,侧着身赶忙从一旁出门走了。 大概这父女俩正说到李松福的事,从姜银花那为难的神色看,黄大香就料想她 是无能为力。银花真是个老实得可怜的妹子,她虽然成了区办事处林主任的太太, 自己又当上了干部,但并没有因此增加她作人的自信,平时在人前过来过往,谁向 她打听点什么,她多是一问三不知,遇上求她帮忙的事就更是慌神。这次黄大香也 指望不得这位曾经是她从接生的水盆里捞救上来的主任夫人。事实也果真如此,当 姜圣初让女儿去替李松福减下些罚谷来时,姜银花无论如何不敢答应,虽然是她负 责小镇妇联的工作,禁酒的事她可以管,但龚淑瑶早就封了她的嘴,她甚至不敢再 向自己的丈夫提起这件事。姜银花说这事得找龚淑瑶,说明从中作梗的果真是这淑 妹子。黄大香想不到李松福也会与人在背后去议论龚淑瑶的事,这不是撞着了鬼么? 可她龚淑瑶要报复到李松福头上,那也是作孽,这真叫作专拣痛脚趾踩!龚淑瑶小 时候常随她姑妈,也就是现在的婆婆来黄大香家玩,她长得聪明伶俐,也招人喜欢, 黄大香没看轻过她,黄大香想,凭着这一点也能去找她问问,看她究竟要怎么办, 如果实在不肯给点面子,她还打算直接去找那个北方人,新社会了,他再如何气势 威风,也不能不让一个与他无怨无碍的女人说几句话吧!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