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说着他就冲进来,黄三一进来直扑水龙头下,冷水从头浇到脚,刚碰水的时候 嘴里先倒抽一口冷气,然后再把气吐出来。把身体弄湿以后,他就说," 我湿了, 我湿了,你们快进来!" 然后开始发出难听的呻吟,他一边在自己身上抹沐浴露, 搓得津津有味。如果我们对他的呻吟没有反应,就一边搓一边唱歌,通常是我改编 的荤歌。而我和陈二有时候也唱,不过我们唱的是任贤齐的《对面的女孩看过来》。 在大众场合我们不敢唱这么露骨的勾引女生的歌,只好在浴室表现,含蓄派实在没 有多大前途。 我和陈二一起爬宿舍楼后面的昌平山的次数很少,因为我觉得这样的地方和女 生去爬会比较有气氛一些。第一次我们一起去爬是为了考证黄三说的" 关于昌平山 是女生失身的好地方" 这个结论是否正确,不久以后又上去缅怀了一番;第三次是 我们重访齐修楼未果,为了凭吊过去,重上昌平山。 三次爬山收获都不小。这座在学校后面的山,不算高,在半山腰上有一个亭子, 周围绿树成荫,还有虫鸣鸟叫,夏天的时候凉风习习,树上还有一对灰褐色的蝉在 玩锯木。尾巴对着尾巴你拱我我拱你,不亦乐乎。不需要我说大家都知道它们在干 什么。 我轻声告诉陈二去看这样的景象,陈二啧啧称奇。他说," 我还是第一次见过 这样的场面呢!" 说明陈二真的很单纯,我小时候常常看动物乱搞,家里养的鸡鸭 猪狗牛羊,还有空中飞的蜻蜓,树上的鸣蝉螳螂,我全都见过。因为小时候不懂事, 所以看见这样的场面就想着把它们分开。 那些狗一样的畜生喜欢在大路上公然乱搞,说明它们很不要脸。为了教育它们, 我组织村里的一群小伙伴,沿途破坏。那些做坏事的狗刚刚进入角色,下面一只把 头低下,屁股撅得老高老高;而上面一只则弓着身子,一拱一拱的不亦乐乎。我们 就偷偷地摸上去,照着公狗的屁股就是一棍子。那公狗发出一声惨叫,狼狈逃窜。 肚子上还挂着一截红红的像是肠子一样的东西,有些液体一滴一滴地掉下来。而母 狗也惨叫一声,逃得飞快。 除了狗之外的家禽家畜,我们很少有机会破坏它们行房,因为那是为了繁殖用 的,通常有大人在旁边监督公的对母的使坏,合理又合法。如果我们破坏,那就要 挨鞭子。我虽然看不惯这样的事情在我的眼皮底下发生,但是和自己挨打比起来, 这些就无关紧要了。 后来那些狗看到我就相当害怕,不让我靠近它们的三丈之内。这样的事是我小 时候经常干的,但是现在不干了,因为动物发情天经地义,而且它们不知廉耻。既 然这样,就随它去好了。 让我感觉惊诧的是,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回到村子里面,那些狗还是很害怕见 到我,看到我就好像看到了狂犬病魔一般,狼狈逃窜。如果我根据这件事情得出狗 也有记忆这个结论的话,不知道多少人愿意相信。当然,还有一种解释:因为丘八 长得非常之凶狠,令大狗小狗望而生畏。不过这个很难令人信服,因为狗的眼睛很 坏,据说还是色盲,只有鼻子还能用。也许有人还会觉得丘八身上的味道令狗逃跑, 也可以,但是我不承认——吴菲说," 丘八,你臭得刚刚好。" 就是说丘八很有男 人味,那么,公狗被吓跑的理由就成立了,不过母狗逃跑就很没有根据。 那天陈二也开始搞破坏,大概是觉得自己一直都形单影只,看不得出双入对的 场景。可是对于同学出双入对的事却无可奈何,今天抓住了蝉乱搞的把柄,就借题 发挥:" 你个畜生!居然光天化日也乱搞!" 然后捡起土坷垃往树上砸。他投篮不 准,扔石头也不过关,扔好几次才把它们吓跑。干完了这事,陈二脸上露出大功告 成以后的奸笑。 陈二在亭子里面说," 唉!没想到这里的风景这么好。如果能带XX来这里约会, 那该多好啊!" 我早就习惯了他这样感慨,所以没有理他。 而另外一次我和他上来的时候,没有再看到蝉乱搞,可能是那两只蝉把陈二的 恶劣行径告知整个山头,因此看到他上山就集体放弃行房。但是那天所见更让我和 陈二吃惊——因为今天做这事的已经换了身份,变成了两个大活人。 故事发生的地点在陈二感慨风景怡人的亭子里面。陈二这次上山的目的相当明 确,就是想去那边想象一下和XX在上面恋爱的感觉,然后写出一首诗来。我们上山 的时候各怀心事,没有说话,正要靠近那亭子的时候,陈二忽然看见亭子里面坐着 一对男女,搂成一团。 男地坐在凳子上,女的坐在男人的大腿上。那女的坐着也不安分,一上一下的 弄得头发飞扬,看上去像是在抽风。当看到我和陈二以后,女的马上就不抽了。我 们走近的时候,看见那女生脸上红扑扑的,和逃课以后的黄三女人坐在床上时的表 情很像。然后我们继续向上走,我看见那个女人穿着裙子,两脚张开坐在男生的大 腿上,登时醒悟过来他们在干什么勾当,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陈二嘀咕说," 他们在干什么呢?" 我贼笑说:" 你不是上来禁止蝉做坏事的吗?他们也是蝉呢。" 陈二大惑不解地摸了摸后脑勺,接着恍然大悟地说:" 莫非……" 说着两只眼 睛睁得圆溜溜的,仿佛发现了新大陆。 我未置可否,只是奸笑不已。陈二大摇其头说:" 世风日下,世风日下啊!" 他的样子让我想起茅盾先生写的《子夜》里面的那个吴老太爷,那个吴老太爷在初 到上海的时候看见一个女人穿着开衩的旗袍,露出修长洁白的大腿的时候,大受刺 激,就好像自己清白的眼睛遭到玷污一般,连连称" 万恶淫为首!" 不止。陈二这 时候的表情跟老太爷很像。 看那两个人不敢再动,我心中涌起一种莫名的快感,仿佛找回了小时候棒打狗 鸳鸯的感觉。我对陈二说," 我们就坐在可以看见他们的台阶上,看他们怎么分开。" 陈二说,正有此意。 于是我们一起奸笑,然后坐下来,虽然听不见他们的声音,也看不见他们的表 情,但是可以看见他们的一举一动。我们坐在那边足足有一个小时,在这段时间里 面,他们回头看我们不下50次,只恨不能站起来赶我们走。 到了快吃午饭的时候,我们大获全胜地离开,不亦快哉。 我估计这辈子他们再做野合的事情都会留下阴影,而今天的事将在他们心里留 下深深的印迹——他们会记得两个人的恶作剧让他们肉体互通了一个小时。我在下 山的时候跟陈二说我小时候的恶作剧,他说," 你后来不打搅狗的好事是对的。你 看现在,我们的大学生跟狗有什么区别呢?连人都这样了,更不能要求畜生,我应 该向前不久打扰的那对做爱的蝉表示由衷的歉意!如果可以我愿意请他们去街上吃 烤羊肉,喝酒。" 我说," 那我代表它们接受你的歉意吧?" 陈二被我缠得厉害,就掏钱请我喝了一顿酒。 我还有一个想法,就是把昌平山整成地狱的样子,或者说是鬼山。其实这么做 并不需要多大的工程,我只要把一部分的道路挖成坑,然后填细沙,让人在上面跑 不快;然后让道路变得曲折一些,还是为了让别人跑不快;而且不能有亮的灯,只 要有一些荧荧的光就好了,让人在里面要摸索着前进,不能跑。然后在树上挂一些 穿衣服的假人,打扮成黑白无常或者是牛头马面的样子,惨白的脸,猩红的舌头一 直垂到肚脐上,在荧荧的光下这些就变得特别吓人;然后还要设一些类似油锅、还 有人肉铺子之类的摆设,聘几个人扮鬼在路边摆摊,要不然就睡在油锅里,只伸出 一个脖子惨叫,越逼真越好;另外还要弄一些能拌人腿的绳子,或者干脆聘请演员, 让一部分负责装鬼叫,另一部分人就出来拉别人的后腿,扮演成缺胳膊断腿的样子 出来招摇过市,或者在有人经过的时候忽然从黑暗里跳出来。最重要的是还需要一 些恐怖的music ,如果没有了那些音乐就逊色了不少。 这样经营我的山头有一个好处,就是会吸引很多关系暧昧的男女前来约会。如 果有些人羞于表白,约喜欢的对象去鬼屋是个好选择。我这么说是有事实根据的。 在市区某座大厦的五楼,曾经开过一个店,名为鬼屋。那里面设计就和我的山 头一样阴森恐怖,也许还要更差一些,但那里是恋爱男女最好的磨合剂,女生到里 面大可装做害怕,然后抱紧男生,满足男生的虚荣心;而男生也可以趁机显示自己 男子汉的气魄,抱得美人归。 我和吴菲一起去玩过,吴菲对于新奇的事物从来不肯放过,听说鬼屋开张便非 要我陪她去玩一回。因为我从来不相信有鬼的事,所以对鬼屋没什么兴趣,而且对 人吓人的事情不是很喜欢。本来我以为,这样的事白痴才肯干。谁知道那边的生意 居然火爆,说明我的经济头脑也不是特别好,没有作中国的比尔。盖茨的天赋,只 能做个小老板,自娱自乐。 去鬼屋找人吓自己的事就是自己花钱找罪受,从我的角度来说难以接受,听说 这年头还有人花钱找人揍自己的,这就更加匪夷所思。但是不能不说,这些都是很 不错的体验。当然,我比较喜欢被人雇佣了去吓人,或者是去打人,却不愿意被人 吓,更不愿意挨打。 那次我和吴菲买票进了鬼屋,我打算进去如果自己害怕的话就闭上眼睛,让吴 菲拉着我走,走到哪算哪。因为我以为,做一件事一定要有把握,才能动手,吴菲 这么大胆要来鬼屋,一定是胆大如斗。不能像宋定伯一样跟恶鬼斗智斗勇,也能做 到面不改色,若无其事。谁知道一进门她就想退出来,经过我的鼓励,她鼓足勇气 向前多走两步,可是马上就站在那边一动不动,不仅不敢往前走,连往回走的勇气 都没有了。 我本来想把她送回去,谁知道后面的门却关上了。让我顿生" 天堂有路你不走, 地狱无门你偏进来" 的感慨。无奈之下,只好拽着她要往前走,她却开始哭出声来, 干脆抱着我的脖子,整个人挂在我身上,像一只小袋鼠把头塞进我的衣服里。无奈 之下只好拖着她往前走,看着路边的牛头马面人肉铺子心里直发毛。吴菲一边哭还 一边大叫:" 不要抓我的脚啊!不要抓我的脚啊!" 带着哭腔的声音凄厉无比,更 添恐怖气氛,怎么看都像吴菲和鬼屋的老板合作起来整我。 走到半路还有个人肉铺子的鬼老板拿着一把雪亮的菜刀来追我,张牙舞爪地扑 过来,吴菲刚好从我的衣服里面出来换气,趴在我肩膀上喘,谁知又刚好看见后面 杀上来的鬼屠户,马上收紧手臂,把我勒得喘不过气来。并且在我耳边发出一声撕 心裂肺的惨叫,我也忍不住跟着发出一声惨叫——我的右耳顿时失去听觉,整个脑 子都在嗡嗡乱叫。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她拉到门外。跟她说," 好了,到了,可以睁开眼睛了。 " 她说:" 我不信,哪有这么快啊?不要骗我。" " 大小姐,我累死了,哪有心情骗你啊。" 她这才把眼睛睁开一线,发现真出 来了才把手从我的脖子上放开。我摇了摇头,坐在旁边的凳子上喘气。吴菲脸蛋红 扑扑的,好像喝了酒一样酡红。虽然脸上的泪痕犹在,却又兴奋起来了,带着笑口 口声声说刺激,过瘾。我也觉得把她从这样的地方带出来有救世主的快感,这样的 快感还带着一点被虐待后的痛。 到了现在终于知道这就叫做吴菲M ,推己及人,或许每个人都有这样的倾向。 如果我把昌平山做成鬼山的话,说不定也大有市场。也许有些胆子大的男女还可以 在上面体验一下在地府里狂欢的全新感受,这样的感受一定叫人一生都难以忘怀。 对于我们的人生来说,值得一生惦记的事情太少,值得一生惦记的人也太少。 那么,有这样的记忆又何尝不可呢? 关于记忆这东西有够奇怪,我一直以为,我把过去的事情全都忘记了,可当我 想写小说的时候,诸多往事就约好了一起来找我。本来我只想随便编编,但是心里 有这么真实的故事,就不知道虚构要从何开始。而且来找我的那些记忆全部有利于 我,当你经历过了很多事情你就会把那些很难过的、很伤心的过程忘记,想起来的 全是快乐的事。就算对当时的痛苦有切肤之痛,还是可以很平常地接受,而这个就 叫做妥协。 如果我没有说错,现在的季节叫做春天。但是在福州,春天是难得一见的,福 州的春天常常让我想起我们实习队长上的那堂课——冬天是大大的鱼脑袋,而夏天 是长长的鱼尾巴,中间最妙的是春天,但是全没了。 现在三月底,马上要变成四月初。对于日子,从来没有重头做起的说法,时间 过去了就过去了,就像是电影里说的年华似水流;就算它只是一天一天在重复过去, 也不让你从零开始,从三月最后一天直接就变成了四月的第一天。时间是很残酷的, 就像我们的四月。 昨天中午开始下雨,一直到傍晚才停下来。晚上校园里就悬浮着水气,正是琼 瑶笔下" 月朦胧鸟朦胧" 的光景,这样的情景适合人产生千古绵延的忧伤,这忧伤 像是一只美丽的蝴蝶从《诗经》的字里行间翩跹而来。但是我一点都不忧伤,我一 个人走在湿漉漉的路上兴高采烈,因为我想起一些往事,让我的小说可以继续往下 写: 每一年四月份要来之前,宿舍就开始群魔乱舞,蚊子像一群战斗机在空中乱飞。 吴菲曾经说,她在书上看到了一个研究:会到人群中活动的都是母蚊子,公的全部 都跑厕所去了。 听到这个结论,我未免沾沾自喜:因为在宿舍里面,我身边总是围绕着数量最 多的母蚊子,这说明了我是一个很有男人味的男生,魅力所至,连母蚊子都难以抵 挡。这个想法很好,能满足我膨胀的虚荣心——虽然真正的原因是因为我O 型血, 科学研究这血型特招蚊子,不过因为爱慕虚荣的缘故,我始终不愿意这么想。 吴菲说这话的时候有炫耀的意思——她认为公蚊子比较脏,只能待在厕所里面, 不配出去见人,母蚊子则比较体面,可以和人类一起活动,这样体现了女权意识。 而在我看来,就算母蚊子再体面,还是得和厕所里出来的公蚊子配对,才能有 后代。如果没有不体面的公蚊子,她们就要断子绝孙,也就体面不起来了。而女人 也一样,就算是林黛玉也必须和贾宝玉谈恋爱,才能说明自己是女人,至于吴菲更 不能例外。而且找越粗鲁的男人,则说明你越像女人,这就是美女配野兽的真谛所 在。 吴菲在对我说了这句话以后说,她喜欢贾宝玉,因为贾宝玉说过:" 男人是泥 做的骨肉,女人是水做的骨肉。" 这就是弘扬了女权,但我却不这么想——贾宝玉 的这句话只是承认有女权,却没有弘扬,至于为什么,我没说。而且我觉得贾宝玉 说这句话还有一种意思—— 男人是泥,女人是水,混在一起就会完蛋:泥里混进了水就不能保持泥的本质, 变得含糊不清;而水中混进了泥,就变得不清不白。这跟他后来出家有很大的关系, 只不过好多人没有读懂。 总之,人要经过比较才能分出优劣。如果没有公蚊子厕所生活的悲惨,就不能 显示母蚊子登堂入室的优越;如果没有丘八的良民态度,就不能突出吴菲的桀骜不 驯。当然有些话自己想想就好了,不能乱说,说了就要闹别扭。因为在吴菲眼里, 这个时候的贾宝玉比男朋友重要得多。 [选载]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