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海岸 我光着脚踩在温暖的沙上。沙把我的脚裹在它的身体里,让我感受汹涌的底部 世界的潮湿。 金黄色的沙在我的脚裸处滑动,陷下去然后浮上来。像一个沙器不停的吞噬着 时间和残破的往事。 留下狰狞碎裂的痕迹。 天空逐渐沉下来,海水变成暗淡的灰色。涨潮时的海浪和咸腥的海风拍打在我 的身上,夹杂着远处海鸟撕心裂肺的哀嚎。 长发在风中飘舞。雨水打在头发和脸颊上,凝结成晶莹的水滴,顺着柔软的曲 线落下。 我一头扎进冰冷的海水中。 当我浮出水面的时候,海水变得异常的清澈。天空的颜色是鲜红的,大片的洁 白的云朵缓慢的流过海洋的上空。海水映照出它们的影子,像一团团厚厚的棉花, 在烈火中燃烧。 有美丽的鱼群从身边游过。它们晃动着快乐的身体和灵巧的尾巴,嘴巴自由的 呼吸着。它们游向远方,没有目的。 这使我想起了睡在对床的女孩。她的名字叫雯。深夜的时候,会看到黑暗中闪 烁着一点红色的光亮,听到她寂寞的吞吐烟雾的声音。那个沉默寡言的女孩,她会 在寂静的深夜把燃着的烟头按在自己雪白的肚皮上,发出皮肤被烧焦的“嗞嗞”的 声音。 但是她没有眼泪。 我知道这样的人的内心充满着孤独和无助。望着她的眼睛会有冰冷而恐怖的感 觉,但无法进入她的心灵。 她是被禁锢的女孩。 我们的故事发生在那个炎热的夏季。潮热的天气使人情绪懒散。闷热而冗长的 夜晚,寝室里只有我们两个人。 她坐在窗台上抽着烟,一根接着一根。一根烟抽尽的时候,她把大半个身子探 出窗外,用力把烟蒂抛出去。红色的火光在漆黑的夜空中划出一条曲线。然后下坠, 消失。 我坐在角落里看着她。这样一个表情平静的女孩,心里隐藏着的又是怎样的汹 涌的情绪。像一朵迷离而颓靡的食人花,美丽却无法去触碰。 抽烟的感觉就好象意淫。她淡淡的说。会在漂浮的令人眩晕的烟雾中找到坠落 的快感。 我发现这个女孩令我疼痛。她在不经意间触到了我纤细的神经,让我产生了疼 惜和保护的欲望。 她说,我随时可以从这里跳下去,随时。然后她站直了身子。 我冲过去一把把她抱住,我急切的喊着,雯,不要这样。 她轻轻的笑了笑,用手抚摸着我的长发,她说,苹,你真是个可爱的女孩。 然后她附下来吻我的脸。 她教会我抽烟。在两个人独处的时候,我们会关上寝室所有的窗户和门,挂上 窗帘,让潮湿闷热的空气凝固在屋子里。我们就在这样的可以令人窒息的黑暗中抽 烟。 从灼热的烟头里冒出的烟雾笔直的延伸在寂静的空气中,然后在黑夜中破碎。 感觉灰色的烟雾以孤独的姿态在体内流淌,与鲜血混合,变成诡异的蓝色。心中有 酒醉般坠落的快感。 汗水从我们身上流下来,带着少女清甜的体香,在皮肤上滑过的声音是充满诱 惑的。 她开始抚摸我的皮肤。柔软的手指轻轻的掠过我的身体,停留在我的唇上。我 微微的颤抖着,心中有强烈的渴望。 她轻轻的笑着,眼睛里充满温暖和怜惜。她说,苹,你真是个可爱的女孩。 她的唇贴在我的唇上。 她写了许多文字。她把它们拿给我看。文字是黑色的,充满疼痛和颓废,里面 有告别和死亡,流离和背叛,漂泊和和寒冷。只是没有爱情。她写道,我在这样嗜 血的激情和暴戾的文字中沉沦。 没有结束。她还写道,那个女孩,苹,她把我的寒冷驱逐。 我们在深夜时来到海边游泳。我们赤裸着身体,让咸腥的海风肆意的侵犯着洁 白的皮肤。在冰冷的海水中,我们互相拥抱和亲吻,光滑的肌肤贴在一起,我会用 手轻轻的抚摸她雪白的肚皮上的丑陋的疤。她的身体在海水中变得温暖而透明。 我的脚被海底锋利的岩石划伤,鲜血不断的汩汩流出,把蓝色的海水染成诡异 的蓝紫色。她把我抱到岸上,抛在柔软的沙滩上,抓住我的脚用嘴允吸。鲜红的血 液顺着她的嘴角流出来,滴落在沙滩上面。 她问我,疼不疼。我咬着牙朝她笑,不疼。 她紧紧的抱住我,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可以把握。也许下一刻就会死亡。她说, 你的鲜血让我感到生命的无常。 我流着泪说,不,雯,我们相爱。要在一起过一辈子。 她狠狠的看着冰冷海水,她说,这里面有咒语。 我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疏离和淡默。 秋天的时候,我们到郊外的树林里散步。我们坐在溪边的泥土上,看着风把红 色的树叶和粉白的花瓣吹落下来,漂浮在溪水中。然后它们被带走。 她对我说,我一直在清醒而盲目的游荡,灵魂的漂泊永远不会停止。所以,我 随时都会离去。 苹,不要对我太过痴迷。 我们并不能选择自己的生活。任何地方,任何时候,任何人。 可是,我已经无法离开你。我怅然的说。 这是一种疾病。苹。 是的。而且它已经无法治愈。 忘记过去所有的一切,重新生活吧。 不可能。 然而她真的离我而去了。 早上我醒来,房间里是寂静的。空气中还漂浮着她身上烟草的清香。房间里已 经打扫干净了,阳光从开着的窗外照进来。 但是她不在了。 深夜的时候,我会坐到她的床上抽烟。被子里有她清甜冷艳的芬芳,混合着烟 草的气味,让人眩晕。我把燃着的烟头按在自己的肚皮上,被烧焦的皮肤发出“嗞 嗞”的孤独的声音。我泪如雨下。 原来自己始终没有掌握过她的灵魂。 长期大量连续的抽烟使我开始失眠,加上严重的偏头痛,我变得歇斯底里。我 的牙齿被烟垢腐蚀成黄色。烟垢堆积在我碎裂的牙齿里面,迅速的吞食着健康的细 胞。 医生用钳子拔掉了我所有的牙齿。 有时候在黑暗中会产生幻觉,看见雯坐在窗台上抽烟,手中的烟蒂被抛进夜空, 会划出一道孤独的曲线,然后下坠,消失。 在海边的沙滩上,我和雯赤裸着身体缠绕在一起,像两只正在交媾的海豚,彼 此温暖和慰藉。 皮肤上粘满金黄的沙。 我在海水中睁开眼睛,看着水流盲目的流动着,没有方向。就像雯说过的,我 一直无路可走,所以要不断的前行。 我想,就这样随着水流漂泊,会不会漂到雯的身边。 海水变得苍白而冰冷。我看到自己身上的皮肤被水泡的肿胀和变形。没有血色。 我随着鱼群一起在海洋深处飘荡。原来,真像雯所说,海的深处埋藏着痴怨的咒语。 我浮出海面,看见海面上漂浮着自己肿胀腐烂的尸体。 原来我已经死去多时。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