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然昨夜 昨夜至今仍不明白当初是什么样的一种力量或者勇气鼓动她从那扇深蓝漆的门 外望进去。她清楚的看见从那微张的门缝里露出来的光明宽阔结实的背,她还记得 瞬间伸张着两条腿紧紧的缠绕着光明,然后金色的阳光从半开的窗帘外面泼洒进来, 流淌在他们的身上。 接下来昨夜就一直沉浸在这幕好象被惊心雕刻过的情节中不可自拔。瞬间那光 洁柔软的皮肤在阳光下一闪一闪的快乐的律动,她看到瞬间的嘴唇允吸在光明的胸 膛上,然后被吻过的肌肤凝结成一片紫红的花瓣。光明粗壮的胳膊把瞬间镶进怀里, 黝黑的身躯充满暴力。然而她记得最清楚的是那从窗外流泻进来的阳光,金色的阳 光中搀杂着些许的黄绿色,就那样恰到好处的,照射进他们的身体里面,把空气中 的汗水味酸味甜味和一股湿漉漉的味道,全都注进了他们体内。 甚至在梦里,这段散发着腥暖和尘土味的情节仍不时的纠缠着昨夜,让她辗转。 有时候她会进入瞬间的角色,在光明粗暴强壮的身体下游离,在令人窒息的抚摸中 找到快感。有时候她又会变成光明,在瞬间的身体里游荡,猛烈的揉捏着她,探究 她温暖的巢穴。在梦境中,昨夜无法停止如水般汹涌的欲望,它们从她的身体里面 分泌出来,凝结在皮肤表层,阳光投射下来,打在上面,然后被折碎。 就这样昨夜在这种类似意淫的潮暖的记忆中存活了很多年,直到大学毕业。 与忘忧同居以后,昨夜才渐渐的忘却了那段一直困扰着她的记忆。可是那从窗 外跳进来流了满屋子的阳光却像在她的心里扎了根,并且以惊人的速度生长繁殖着, 转眼间已经爬满了她的整个心脏。有的时候她会被那阳光淹没,产生一种像被锋芒 穿透的疼痛的痉挛,有的时候她反而会觉得那阳光如此柔软如此温柔的包裹着她, 她便徜徉其中,感觉自己在飘忽中变软,融化。 直到忘忧的身体占据了她的思想以后,昨夜才从光明强壮有力的背影里逃脱了 出来。 她觉得自己曾经爱上了光明,并且不止一次的,把自己想象成瞬间,卑微软弱 的被光明压倒在身下。光明就像就一堵墙,横亘于前,手伸不过去,也抽不回来。 如果没有遇到忘忧,昨夜也许仍会继续在这种自制的散发着朦胧烟雾的情绪中 坠落,乐不思蜀的揉捏着从陈旧阳光中弥漫下来的灰尘。 夜晚的时候,当忘忧的身体盖在她的上面的时候,昨夜想起了光明,她闭上眼 睛,感觉自己变成了瞬间。第二天早上,她看到黎明像一树细碎的丁香花带着诡异 的清香从窗口飘了进来,塞住了她的喉咙。那时候阳光还没有照进来,清晨的空气 中带着一丝浅灰色的腥甜。 昨夜感到不甚满意。她拉开窗帘,可是依然没有阳光。她转头看了看忘忧,赤 裸的背摊在那里,可是没有金色的阳光洒在上面。她感觉这是一场并不成功并不美 妙的经历。 可是后来,昨夜慢慢的习惯了这种气味和景象,仿佛有些什么,已经悄悄的腾 驾于记忆中那金色的阳光之上了。可是每次和忘忧做爱的时候,她仍然会闭上眼睛, 把身体上面的男人想象成光明,然后把自己变成瞬间。很多时候,她都感觉阳光像 糖浆一样,热乎乎暖烘烘的从屋子的各个角落里飞溅出来,喷射在她身上,烧烂了 她的皮肤。 有时候昨夜会感觉日子漫长而无所事事,她感觉自己像一只蜘蛛忙碌而孤独的 按照某种单调的节奏在重复的吐丝。这个时候她会想到换一个城市或者换一个男人。 这个念头往往在昨夜的脑海中陡然呈现,然后她马上又把它打消了。她说,她把日 子都扫进尘土和洗进脏水里面了。于是她依然沉浸在与忘忧的机械性的生活之中。 直到她再次遇到了瞬间。 很多年后,昨夜仍不自觉的,就会跌进某种潮湿炎热的梦境中去。梦境散发着 腥热憋闷的芬芳和刺目的苍白,就像瞬间身上的味道一样,潮热而苍白。 瞬间就是这样一个湿漉漉的女人,她是一朵娇艳的花朵,嚼在嘴里略显酸涩, 但是让人愉快。昨夜看着瞬间涂着鲜艳口红的嘴唇一张一合,她感到很不舒服,像 是坐在漏雨的屋子里面,感觉身上发了霉,咸咸的。于是昨夜所有的记忆都回来了, 这让她感到旋晕和无奈,她心里翻腾着一锅煮沸的牛奶,上面漂浮着一层乳白的薄 膜,轻轻用手指一捅,便涌了出来。 昨夜想她可能是爱上光明了,从那次在门缝里偷窥开始便爱上光明了。过了那 么多年,她依然爱他,只是不自知。光明就像她生命里的一朵花,一棵树,一块石 头或者其他的一些什么东西,浮在潮湿的土壤上面,毫无意识,但却是那么真实的 存在着。于是打那以后,光明又回到了她的梦中。 忘忧已经成为她生命中不经意疏忽掉的斑点了。忘忧是一张白色的棉布床单, 铺在那里,上面有一滩暗淡的污渍,昨夜看着那洗不掉的颜色,心中充满了忧伤。 自从和忘忧在一起以后,昨夜的世界里便再也没有出现过金色的阳光了,早晨起床 的时候她只看到窗外一片冰凉的灰色,雾气腾腾。因为窗是朝东开的,所以清晨一 过,就再也没有阳光。 昨夜按着瞬间给的地址来到了光明所在的小镇,这是一个棕色的朴实的小镇。 街道上晃悠着一张张循规蹈矩安分守己的脸孔,木阁楼里传出不愠不徐的碰磕楼梯 的声音,门口的油漆长椅上堆满了晒干的红薯片和大串的辣椒。整个镇子里透出一 股腐朽陈旧的气息,混合着街边阴沟里流着的污水,和水里泡着的发霉肿胀的馒头 块米粒菜叶子的味道,让人想起三十年代老上海的歌舞总会的舞女吟的小曲儿,怀 旧而充满沧桑。 光明的屋子里满是呛人的烟雾。傍晚五点左右的光景,庸懒昏钝的阳光从挂满 干白菜的竹架子外面扭曲的挤进来,轻轻扫起地板上落着的厚厚一层灰尘,混合着 水烟袋和一股被雨水浇烂了的木头膨胀充气的味道,活脱脱的像是一幅滑出癫癔边 缘的年代久远的农村景物画。不过配上眼前的这个男人,就显得格格不入起来。 光明眯着眼靠在炕里头,叼着旱烟袋咂吧着嘴,几屡光线穿过玻璃漏在他的脸 上,显得柔软和暗淡。光明就是整个屋子的核心,或者可以说他是一把钥匙,插向 故事的内核,抑或是其他的尖锐突亢的东西。 这个不断吞噬着昨夜的人,在午夜,在黄昏,在黎明,总会带来一种独一无二 的感觉。就算是无足轻重的一样东西,比如一颗灰尘,一屡阳光,一簇气味,都会 让她紧绷神经。昨夜感觉有一股潮湿闷热的粘乎乎的液体正在她的心里扩张,遍布 到骨骼,然后再从骨髓里抨发出来,从身体里面的每一个毛空钻出来,挤破了皮肤。 光明是她身体里最敏感的欲望,是埋藏在黑色水底里的藻类植物,柔软的在她 的心灵深处浅吟低唱着,而且在不住的轻轻摇晃。昨夜感到她在受一种力量的支配, 已经浑然忘我,并且像蚯蚓一样在啃食着土壤。好象是一种诅咒。 这时候她想起了忘忧。那么自然的,轻轻的一吸,便把忘忧吸到了她的脑海里 面。 忘忧那如水的眼波,亮晶晶的柔情,那些叮咚作响的日子,就像一滩浑沌的温 水,在寂静空洞的硬壳里流淌,卷起一层层水花,吐着泡沫,泛着一翕一翕的光芒。 昨夜陡然间掉进了一个旋涡,她翻滚着,扭转着,孤立无援。她的身体开始枯 萎,变硬,最后冻结成一具脆弱的壳。这时候千万屡金色的阳光泼洒过来,顺着她 的身躯往下流淌,阳光又变成浓黄的糖浆,热哄哄甜腻腻的糊了她一身,顷刻间变 成透明的硬块。 昨夜尖叫着挣扎着,吼咙里像塞了铁块,吭咳难语。突然间忘忧又出现在她的 面前,眼睛里闪着亮晶晶的光芒,然后他变成了一面水,平滑光亮的延伸成一面镜 子,镜子反射着金色的阳光,照在昨夜身上,她感觉眼睛干涸,周身躁热难耐,然 后像冰块一样慢慢的融化了。 昨夜仿佛又回到了少年时期,回到了那个让她惊慌失措的清晨。她从梦中醒来, 感觉一股潮热从体内汩汩流出,暖暖的,湿湿的,这让她感到舒服。她伸手一摸, 手指上染满了鲜艳温热的血,她开始恐惧,她以为自己得了一种奇怪的病,生命正 搀杂在血液里从体内流逝。她以为她会死掉。她不敢对任何人说,不敢告诉妈妈, 她认为自己变成了一个怪物,也许过不了多久,她身体里的血就会完全流干,然后 她就会变成一具苍白干枯的尸体,像一片挂在光秃秃树枝上的枯萎的树叶。 鲜血让昨夜站到一条神秘的界限上,她看到了陌生的自己。 然而过了这么多年,昨夜仍是如此的惊慌失措。她惶恐的睁着眼睛摆弄着手指。 这个时候她又回到了忘忧的那间屋子里,脸朝着那扇朝东开着的窗户。窗外的夜色 像一把利刃插进了她的身体,她从容不迫的等待着鲜血流出来,可是她发现,伤口 像一张苍白的嘴唇向外翻着,却没有血液流出。她已经失去了流血的能力。 或者那血,早已经流光了。 然后到了新年。昨夜已经苍老得像一颗被啃得很干净的苹果核,长时间的放置 在空气中变得干枯蔫黄。她时常精神恍惚,并且开始脱发,便秘,消瘦。牙齿松动, 皮肤摺皱,反应迟钝,新陈代谢混乱。她时常躺在那张黑皮沙发上,闭着眼睛轻轻 的呻吟着,眼角的皱纹里挂着一颗晶莹的泪滴。天花板上的那张蜘蛛网被风吹得摇 摇欲坠,与她一起缩在这被人遗忘的世界里苟延残喘着。渐渐的,昨夜的身上盖满 了一层灰尘,她懒得翻身也懒得掸落它们,她伸出尖尖的手指夹起一小搓轻轻的揉 捏,灰尘就慢慢的渗透进她的身体里面。这让昨夜感到舒服。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 年代久远的深蓝漆的门外,听到了里面传出断续的快乐的呻吟。她从微张的门缝里 望进去,然后一滩滚烫的金色的阳光泻在了她的身上。 (完)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