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节 “筱青,我是安迪。我的绿卡办好了,谢谢你!”电话里,是安迪兴奋的声音。 “真的?这么快?”筱青也由衷地替安迪感到高兴。能在别人需要的时候帮上忙,总是 件令人愉快的事情。 “我要请你客。什么时候有空?” “得了吧,你不是我的朋友吗?这么客气干什么?” “不是客气。你真的帮了我大忙呢!不然,我得交那么多学费。拿省下来的钱的千分之 一出来庆祝一下,也是应该的嘛!再说,我们都好久没见了。既然是朋友,你就这么不想 我?” 听安迪委屈的口气,筱青忙说:“好,好,好,我们去‘沪天’怎么样?那里的菜不 错。” “‘沪天’你是说‘唐人街’那个‘沪天’?我听人家说那里的菜很贵呢!死丫头,帮 我省了学费真的要放我血?”安迪笑着埋怨。 “你舍不得?舍不得就去‘麦当劳’好了。”筱青从没有告诉过安迪阿孟的一切。安迪 只知道阿孟是做生意的,却不知做什么,更不知“沪天”是阿孟的财产。筱青想去了“沪 天”,她既可以顺便看看关叔,又可以让安迪吃点别的中国餐馆得花好多钱才能吃到的菜。 她会让关叔转告经理少收安迪的钱的。 “好吧,晚上七点我在那里等你。”安迪挂了电话。 阿孟不在家,这些天他一直在忙。从那天的爆炸事件后,他一直是早出晚归,好像在做 什么大的决定。 那天,从“彩虹屋”回来后,夜里,躺在床上,阿孟环抱着筱青,很镇定地告诉她说, “三合会”真的是不要他的命不会罢休。 很明显,他们知道阿孟要主持那天的会议,肯定会比大部分人早到,所以才把爆炸时间 定在九点五分。“三和会”若想进“唐人街”来,不能不依赖当地商家,所以,他们不愿与 整个商会为敌。 他们侵占“唐人街”地盘的最大障碍,就是“沪华帮”和“广青帮”,但是,不论“三 和会”怎么挑拨,这两帮并没有中计互相残杀,而且,发誓两帮要联合起来,并团结其他帮 派,让“三和会”无法侵进“唐人街”。 “阿孟,算了吧,退出来吧。什么都比不上你的命重要。只要能平安,我宁可过一种清 贫的日子,何况我们现有的一切,足可以让我们过得舒服了。”筱青弓着身子,背贴着他的 胸,这样的依靠,总是使她觉得安全,和他离得很近。 “我会好好想想的。”阿孟的下巴抵着她的头顶说:“如果是以前,我可能会和他们较 量下去。但是,现在,我好像觉得不值得。”他的手摸着她的肚子,“我得为你,为我们的 孩子小心些,不让你担惊受怕。” 筱青转过身子,把脸埋在他怀里:“退出来,把那些生意卖掉,我们到一个没有人认识 我们的地方去,过种宁静安全的日子。我们可以再生几个孩子,我想要好几个孩子。最好去 买个农场,可以买些花奶牛。” “看你,什么事都离不开你的幻想。好在我还有能力实现你的幻想。”阿孟笑她,手沿 着她的脊椎骨轻轻地滑动。 “真的,阿孟,我现在唯一的愿望就是过平安的日子,看我们的孩子幸福健康地长大。 当然,我也希望能永远这样和你相守。” 阿孟抱紧她:“放心,你想要的这一切,我都会给你。耐心地等些日子,等我把一切都 考虑周全了,好吗?” 筱青满足地合上限,觉得心头轻松了好多。只要阿孟能平平安安,幸福就会和她永存, 是不是?腹中的孩子已经三个月了,她的肚子已经稍有凸起。听人说,四个月时就知性别 了。但是,她现在不想知道,她期待孩子降生那一瞬间的惊喜。无论是男孩女孩,她都会好 好地爱他(她)。作为女人,为人母是人生的一大不可缺少的部分啊!到那时,她的这一生 将完美无缺。 筱青穿上淡紫色薄羊毛孕妇裙,长袖,圆领口,腰上打着细细的褶子。其实,她也许并 不需要穿孕妇裙,可是,她喜欢那种感觉,喜欢让人知道有一个生命正在她体内孕育和生 长。她掩饰不住那份骄傲和兴奋,她想向每一个人展示这份骄傲和兴奋。 她用一个“撒克斯第五大道”的购物袋装了几件衣服,想带给安迪。平时给她什么,她 总是推三阻四,现在筱青就说是因为怀孕了,穿不下这些衣服了,她总不会再客气吧?安迪 是学电影制作的,打交道的人都是有一定品味的,穿戴方面可不能太马虎。好多中国留学生 有个错误的观念,认为美国人穿戴不讲究,其实,美国人也讲究,只是校园里的大都是学 生,讲究不起而已。 因为怀孕,她更加容光焕发,神采奕奕。如果说以前她像一朵百合,素雅、美丽,现在 则像是一朵牡丹,雍容富贵。她的双颊,酒醉般的红,连眉尖眼角,都向外散发着一种光 彩。坐在镜子前梳理着那头如云的黑发,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她不禁让一丝笑容毫不迟疑地 爬上了嘴角。多么美好的日子,多么美丽的人生啊! 都是因了阿孟,都是因为有阿孟,才有了这一切。 是张妈的丈夫张伯开车送她去的。张伯和张妈两个人,一个给阿孟做管家兼厨师,一个 是司机。他们本来是来美国探望独生子的,因为和儿媳妇处不来,又不想回国,便经人介 绍,来到阿孟这里。另外还有一个园了,是个美国人,每星期来三次。 筱青怀孕以前,喜欢自己开车出去。不知是因为不习惯还是什么,她觉得让年纪可以做 自己父亲的张伯给自己当司机很不好意思。但是,从她怀孕后,阿孟说什么也不让她自己开 车了。他特意把那辆“罗斯罗埃斯”车留在家里,他开“积架”。其实他是更喜欢“罗斯罗 埃斯”的,嫌“积架”太年轻。“你怀宝宝了,把‘罗斯罗埃斯’留在家里吧,坐起来舒服 些。”他对筱青说。 筱青到“沪天”时,安迪还没到。关叔在前台,筱青知道他肯定在。关叔做了一辈子厨 师,最大的愿望是开一家高档的中国餐馆。“沪天”虽然说是阿孟的,可其实是他为关叔开 的。关叔也的确费了心血,他没有别的事的时候,总是在餐馆。每当阿孟告诉他餐馆的一切 有经理打点,让他好好休息时,他总是说:“我除了呆在餐馆,还能干什么?”久了,阿孟 也就随他去了。 见到筱青,关叔很高兴:“筱青,你不在家好好养着出来干什么?” “我总不能光在家里长膘吧,”筱青撒娇说,“我都胖了十磅了呢!” “好,好,好,”关叔眉开眼笑,“给我生个大胖孙子,我就有事做了,不用天天呆在 餐馆了。” “若生个孙女呢?”筱青和他斗嘴。 “孙女也好,乖,我也喜欢。”关叔合不上嘴巴,“我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筱青很感动,关叔只是阿孟的干爹,却把她真的当成儿媳妇了。当然,关叔以前待阿蓝 也不错——他只是爱阿孟,所以,只要待阿孟好的人在他眼里就是好人。筱青听阿孟说过, 关叔惟一不喜欢阿蓝的地方,就是阿蓝不会生孩子,一开始时,关叔并不是特别看好筱青, 他觉得筱青还不如阿蓝对阿孟有用;可是,听说筱青怀孕之后,筱青在他眼里,便成了最好 的了。 “关叔,我等一个朋友,她的账单,您看——”“我知道。放心。” “不过,不要一点钱不收。否则,她会不高兴的。” “我知道了。你们到三楼吧,今天那里有空。” 筱青知道三楼经常被人订用,一楼二楼总是忙,人多,有些吵。今天星期一,所以三楼 才有空。周末是别指望的,总是很早就被人订了。 安迪一见筱青,跑上来抱住她:“丫头,越来越漂亮了。看你养得这么白白胖胖,肯定 是过得很不错。” “当然了。”筱青得意地说,“有一个好男人,就等于有了一切。你呢?有什么好消息 没有?” “能有什么好消息?天天就是忙,忙上课,忙打工。我的英文又不是很好,所以念书特 别吃力。不过,我挺喜欢念的。” “这就好,只要喜欢,就能念好。我看,你还是好好念书,别打工。” “不打工,即使我有绿卡,省了不少学费,若不打工,钱还是紧张。” “没关系。学期里你只要好好念书就行了,等放了假,我帮你找份好一些的工作,多挣 点,就挣回来了。” “你能耐真大。”安迪笑着说,“你也够快的,孩子都怀上了。 想想才什么时候以前你还说没有碰上你喜欢的男人?” “这是缘嘛!命中注走的。”筱青给安迪倒了一杯茶。 “吃什么?你别给我省钱,想吃什么就点什么。我知道你钱多,可是,今天是我请客。” 筱青笑而不语。她已经告诉关叔,不要给安迪看菜单,不然,看到菜的价格,她会大吃 一惊。 “怎么没菜单?”安迪东看西看,问筱青。 “不需要菜单。我已经和企台说好要什么菜了。放心,肯定是你喜欢的。” “你认识这里的人?” “别忘了以前我做过工商记者,到处拉广告。” “还好意思说,碰到男人就掉了魂,连工作都辞了。多亏他有钱能养得起你!” “当然,碰到喜欢的男人,天天和他在一起都嫌时间少,哪里还有时间在外面东跑西奔 呢?” “真酸。”安迪做了个鬼脸,“什么时候我也找个这样的男人就好了。” “行,什么时候我碰到合适的,帮你物色一个。阿孟还真的有不少单身朋友呢!” “得了吧你,还当真啊?我可没时间,我得念完书再说。” “有志气。我就佩服你这点。餐馆有什么新事没有?” “没有。杨伟还是没消息。这么长时间了,杨太太也差不多习惯了,其实她还是挺能干 的呢!别人一切也都是老样子。” 提起杨伟,筱青心里又是一沉。因为杨伟对她做的,也因为阿孟对杨伟做的,这些真像 是演戏,让人怎么相信是真的呢? “怎么,你——”看到她的神色,安迪问。 “没什么,我只是替杨太太担心而已。也许杨伟已经不在人世了吧?” “谁知道呢?这么长时间没有音信。”安迪的头也垂了下去,“那么好一个人。” 筱青不语。安迪是永远也不会知道的了。 筱青和安迪下楼时,刚好看到阿蓝在跟关叔讲话。筱青不想让阿蓝看到她,便向关叔招 了招手,想悄悄出去。可是,已经太迟。 阿蓝昂首挺胸地走过来,在筱青面前站住:“哈,真的是今非昔比啊!”阿蓝还是一副 白领丽人的打扮:短头发,咖啡色套装,胸口别着一只金光闪闪的大别针,中跟的咖啡色皮 鞋。 安迪好奇地看着阿蓝。 “走,我们走。”筱青避开阿蓝眼光,去拉安迪的手臂。 “哼,还觉得了不起,是吗?”阿蓝每一个字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做过婊子的 人,再装,也还是婊子。别以为你有了阿孟的孩子就了不起了。再说,谁知道孩子是不是阿 孟的呢?” “你——”筱青气得语结。她真想冲上去,撕碎阿蓝那张恶毒的嘴,却又怕动了胎气。 “我,我怎么样?我横竖是靠自己的本事吃饭,正正当当地工作。不像你,人尽可夫!” “你怎么这样说话?你凭什么侮辱筱青?”安迪打抱不平了。 “我侮辱她?”阿蓝冷笑着说,“人必自辱而后人辱之。自己不要脸,还怨别人说她不 要脸?” 安迪看看筱青。筱青已经气得脸色苍白,全身发抖。 这时,关叔也过来了。“阿蓝,这就是你的不对了,筱青今天来会朋友,并没惹你,是 不是?” “她没惹我?如果不是这个婊子,阿孟怎么会离开我!”她怒目圆睁,“也不知道她用 的做婊子时学的哪一招把阿孟迷住了,倒是说来听听啊,我还可以学着点呢!” 筱青再也听不下去,双手捂住脸,拔腿向外跑去。这时,还听到阿蓝在背后说:“不要 脸的婊子,装什么?” “筱青!”安迪在后面追。 一切都发生在瞬间。筱青冲出门,便是只有十级的台阶。她止不住脚,一下子摔到了街 面上! 待随后出来的安迪和关叔扶起她时,她感到小腹处一阵往下坠着的疼痛。接着,他的脸 色灰白,全身哆嗦起来。她知道,孩子保不住了。 ※ ※ ※ “筱青,筱青!”阿孟在筱青的耳边急切地呼唤她。他痛惜地把一缕搭到她额前的头发 拂开,凝视着她和被单枕头一样雪白的脸。这时的筱青,看起来像一只受了伤的鸽子,软弱 无助。 筱青缓缓地睁开眼,想对他笑笑,可是,她的嘴角只是抽搐地牵了一下:“阿孟,阿 孟——”眼泪,亮晶晶地从她的眼角滚到枕头上。 “筱青——”阿孟给她拭去泪水,却又有新的泪流下来,“筱青,”他的声音很嘶哑, “筱青,不要哭,好好休息。” “阿孟,没有了。我们的孩子,没有了。都是怪我不小心。”筱青的嘴唇哆嗦着,心, 剧烈地疼。她感到腹部空空荡荡,心也像被掏空了。 “不,不能怪你。关叔都告诉我了。都怪我没有好好照顾你。” 阿孟内疚地说。他握住筱青伸在被单外的手,她的纤细修长的手,也是冷冰冰的。 窗外飘起雨丝来了。秋天的雨,带着让人抵挡不住的寒意。 虽然阴柔轻巧,却无情地卷走了夏日最后一丝温暖。 看着阿孟心疼的目光,筱青的心已经碎了无数遍了。她知道,阿孟心疼她,也心疼夭折 的孩子。他们是那样地盼望着孩子的出生啊!生命真的是这么脆弱吗?就这么容易地失去? 上帝,你并没有特别眷顾我,是吗?筱青在心里无声地问。你为什么要带走这一切,你 为什么不让我们的孩子和我们相见?你为什么要让我们这样地失去? 夜色一波一波地涌来,在他们中间,堆积成触手可及的伤心的空间。屋外的风声和雨声 都清晰地传来,越发显出夜的寂静。 医院里,居然还有这样静的时刻? 筱青深深地沉默了。她的思绪,已经不知去了什么地方。她不想分神,可是,她觉得自 己漂浮起来了,有一扇无形的门,把她初现实的世界隔离开来。她看着阿孟,眼神定定的, 可是,她的疼痛,已经将她拉向一个深深的无底的地方,而她就那么下沉、下沉。真是“天 上秋来,人间春斜吗?她刚有了这么几个月幸福的日子,上帝就要让她付出这样的代价? 看着筱青的目光逐渐涣散,阿孟不禁更紧地握住了她的手:“筱青,不要太伤心,我们 以后还会有的,是吗?我们将来会有我们的孩子,有好多孩子,就像你梦想的那样,在一个 大农场上,还要养花奶牛,我还要给你买好多小狗小猫,种好多花,还会给你建个大玻璃 房,栽满‘天堂鸟’。可是,不要伤心。孩子去了,证明他不想现在来,它将来肯定会来 的,是不是?” 筱青叹口气,回过神来:“阿孟,他已经三个月了,他已经成人型了。” “我知道。”阿孟抚摸着她的脸,然后又在她的额头上和唇上轻轻地吻着。“也许,他 不来,自有他的理由。不要太难过,好好休息,我们总是会有我们的孩子,有我们的家。” “阿孟,阿蓝就那样恨我吗?” 阿孟好长时间不说话。 “阿孟,她没有能力保住你,是我的错吗?” “筱青,不说这些了。你知道的,女人的嫉妒心很强。何况阿蓝比一般女人还要强。嫉 妒成恨,也是必然。只是,我想不到她这么不通情达理。” “我们离开这里吧,离开这里所有的人,远远的,到没有人恨我们的地方去。”筱青恳 求着。 “会的,我们会很快离开这里的。不过,你要先休息好,听话,好吗?” “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回家?” “医生说过一会儿再来给你量量体温。没事就可以走了。” 树林在阳光下,已经不知不觉地披上了秋天的色彩,金黄、浅黄、大红、紫红、深紫、 墨绿,一团团,一层层,一片片地,把树林染遍。以前,筱青常感叹这么丰富的颜色,没来 由地伤感——人生因为美丽而短暂,就像树叶一样。从萌芽到伸叶,到成熟,到飘落,每一 个过程是多么短暂啊!也许,就是因为要飘落了,才在冬天之前拼命展示这样一分美丽? 张妈在一楼的厨房里忙着,说是阿孟嘱咐要筱青好好补补。 “等养好身体,我们再要个孩子。”头天晚上,他见筱青愁眉苦脸地对着张妈给炖的 汤,和颜悦色地哄着她。 筱青躺在床上,看着外面灿烂的阳光和五彩缤纷的树林。有一大束阳光斜着照进窗户, 在玻璃上反射着耀眼的光,好多个小小的尘埃,在光柱里舞来舞去,使得筱青感动万分—— 死亡,是不是就是因为死亡,才使人们不断地提醒自己,生命是多么短暂和美丽啊!她的没 有缘分见面的孩子,是不是就是负了这样的使命而和她共为一体一百天呢? 你是我的孩子,你是我永远的孩子。在我的心里,你将永远被我纪念和追忆。筱青在心 里说。泪水又串珠般地滚落下来。 ※ ※ ※ 茶几的烟灰缸里,已经堆满了烟头,浓重的烟味,在没有开窗的房间里弥漫着,令人窒 息。 “阿蓝,你为什么要把事情弄成这样?”阿孟痛心地说,“本来,我对你很感谢,也很 内疚,可是,你这么折磨筱青,让我觉得你很讨厌。” “哈哈!”阿蓝干笑一声,“你感谢我?你内疚?你说得可真好听。既然你感谢我,你 怎么会被那婊子迷住?既然你内疚,你为什么为了那个婊子就这么把我甩了?” “不准你用这样的字眼来说筱青!”阿孟阴着脸说。 “不准我说?”阿蓝提高嗓门,“你不是说你感谢我你内疚吗? 你为了那个婊子这么伤害我,不念一点情分,不管我是否伤心。 我就不明白,一个婊子有什么让你着迷的?” 啪的一声,阿孟的手在阿蓝的右脸上留下五个红印子。 阿蓝愣了。她捂着自己的脸,呆呆地看着阿孟,不说一句话。 阿孟也呆了。他看看自己的手,又看看阿蓝,没有说话。毕竟,在他四十多年的生命 里,这是他第一次动手打一个女人。 屋里的空气凝住了一般,只听到两人沉重的呼吸。灯光白得刺眼。 过了好长时间,阿蓝才回过神来:“好啊,你有种,你打我,这就是你对我的感谢和你 的内疚,是不是?”她向阿孟扑过来,手在他的头上胡乱抡着。 阿孟把头转开,握住阿蓝的双手:“阿蓝,你不要再逼我了。 你理智些,好不好?干吗要使大家彼此仇恨呢?”他痛心地说。 “这不怨我!”阿蓝尖着嗓子叫道,“我没做任何对不起你的事情。你对得起我吗?你 们心自问不觉理亏吗?” “阿蓝,感情的事情勉强不了。你这么个聪明人,不应不明白的。我感谢你给我做的一 切,但是,和你在一起,我觉得人生不完整,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我从来都没有激情。” “你是说因为她做过婊子,怎么知道在床上讨男人的欢心,是吗?”阿蓝尖刻地说,表 情有些狰狞,“我是靠正经本事吃饭的人,不会她那一套。” “不是的,”阿孟无可奈何地摇摇头,“不是你说的这样。你也知道不是这样的,是不 是?和筱青在一起,我感到一种亲密,一种温情。我能经常被她感染,能触及到另外一个不 太现实的世界。 在那样的世界里,我觉得我想尽我的一切能力去帮助她,实现她的梦想。” “你说得可真玄,我听不懂。”阿蓝冷笑着说,“好多正经男人宁可抛弃妻子也去青楼 找个所谓的‘红粉知己’,说的就是你这样的吧?” “我知道你不会懂的。阿蓝,你很聪明,可惜,你不懂男人需要什么。”阿孟一边说一 边站起身来,“无论怎样,我不准你再伤害筱青,否则,我不客气。” “你是在威胁我?”阿蓝也站起来,咬牙切齿地说,“你为了那个婊子,还敢这样地威 胁我?你也别欺人太甚!” “我们以后不会再见了。因为我不希望再见到你。”阿孟说着,向门口走去。 “等等!”阿蓝在后面绝望地喊。 “什么事?”阿孟的一只手停在门把手上。 “你就这样走吗?” 阿孟缓缓地回过头来,手依然在把手上:“不这样走,还要怎样?”说完,又转过头去。 阿蓝三步两步奔过来,搂住阿孟的脖子:“你就这样毫不留恋吗?”她哽咽着问。 阿孟叹了口气,不说话。他用另一只手掰开阿蓝的手,开了门,走了。 阿蓝呆呆地站着,泪水小河一样地流。 ------------------ 文学殿堂 扫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