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见到老朋友,茹蔚还死撑面子。其实他们的窘境,老朋友已一览无余 “奔驰”出租车停在“小女孩”甜品店门口,成惕走下车来,却不忙着进店, 倒像个悠闲的观光客打量着安徒生大街上的一切。斯迪克正在照看店堂,他从橱窗 望出去,这个刚下“奔驰”车的亚洲男人引起了他的注意,因为从来没有人会坐着 这样豪华的出租车来买几块甜点心。这个男人真的走了进来,斯迪克迎上去,男人 用很不错的英语问他简骁勇是不是在这儿?斯迪克向后面工场间喊了一声,简骁勇 系着围裙双手搓着面粉屑走了出来,他一眼就认出了站在店堂门边的成惕,这哥们 儿还是那样的风流倜傥。两人对视了几秒钟,无声地同时伸出双手拥抱了一下,简 骁勇围裙和手上的面粉将成惕那件墨绿色的鳄鱼牌T 恤衫染成了一片花白,斯迪克 见了在一边心疼地耸着肩,成惕这才注意到老朋友的一身装束,他一边拍打自己身 上的面粉屑,一边调侃:“你小子怎么跑到哥本哈根来做大饼了?”简骁勇也立刻 自嘲:“不光做大饼,也当大饼店老板。”他给斯迪克介绍了成惕,斯迪克今天心 情很好,就显得特别有人情味,他执意要简骁勇休一天假陪陪老朋友,自己一个人 在店里顶着。成惕看出了简骁勇跟斯迪克的关系,一下子买了两大盒甜点心,说是 待会儿送给简骁勇的两个女儿吃,又从手提包里拿出一个在法国买的电动剃须刀送 给斯迪克,这样一来,简骁勇歇一天工也不欠他的合伙人什么了。 成惕跟着简骁勇走进“大陆”旅馆那栋楼时,茹蔚正在用吸尘器打扫客房。茹 蔚看见成惕的第一眼,除了惊喜之外,还有些尴尬和疑问,她心里责怪简骁勇怎么 也不先打个电话回来,以至于让她一副女佣人的模样出现在成惕面前,十多年前在 江南电视台她与成惕平起平坐,这一刻她很不愿意让成惕小看了她。茹蔚还注意到 成惕除了一个手提包外并没带大件行李,就问他打算在哥本哈根呆几天?她的口气 很像那些年里上海人家中突然来了乡下亲戚,主人不能将其赶出门,惟有希望客人 识相一点不要在此久留。成惕是个何等聪明的主儿,早就明白了茹蔚的用意,他故 意傻乎乎地回答:“嘿,我刚出国的土包子一个,到了哥本哈根机场两眼一抹黑, 只好叫辆出租车出来,在中央火车站旁的‘依比斯’旅馆开了一个星期的房间。” 茹蔚听成惕说开好房间,悬着的心落了下来,可“依比斯”这个名字又让她半信半 疑,这是欧洲最大的旅馆集团之一,在哥本哈根一夜少说得折合1000块人民币,他 成惕竟敢一下子开一个星期的房间。她故作埋怨道:“瞧你,急急忙忙开旅馆干嘛? 好像我们招待不起你似的,快把房间退了搬过来吧。”成惕连忙摆手:“不必不必, 房钱都已经付了。” 简丹简麦小姐妹俩呆呆地看着那两大盒甜点心,即使在圣诞节的时候,爸爸也 不会带这么多东西回来,眼前的这位中国叔叔简直比圣诞老人还要慷慨。成惕自踏 进简骁勇家的那一刻起,已经把这对老朋友夫妇在哥本哈根过的日子猜了个八九不 离十。也许是背阴的缘故,那房间里飘浮着一股潮湿的霉味,屋子里的东西也缺少 亮色。喝了一会儿茶,成惕有些内急,简骁勇领着他穿过一段狭窄的走道,那儿有 个盥洗室,是楼里几家住户公用的,坐便器四周满是污渍,上方的窗户还缺了一块 玻璃,洗脸池旁用旧塑料布拦出一角算是简易淋浴房,成惕想起自己上海家中刚装 修完毕的卫生间里那套红玛瑙色的洁具,有点儿替老朋友夫妇难过。上完厕所成惕 故作一身轻松地回到房里,茹蔚这时已换上了一件绣花羊毛衫,看得出是当年从国 内带出来的,还绣着十几年前流行过的花样。成惕记得妻子也曾有过一件这样的毛 衣,但早在好几年前就捐献给灾区的老百姓了。简骁勇说要请成惕吃顿饭为他接风, 茹蔚想了想说就去“皇宫”饭店吧,她原先想在家里请客,但一是怕成惕觉得她小 气,中国人总认为在饭店请客比在家里有派头,二则家里确实连套像样的餐具都没 有,而“皇宫”饭店是茹蔚和简骁勇从前打工的地方,对菜的价格一清二楚,老板 也不敢把他俩当冤大头对待。茹蔚对成惕说:“来哥本哈根算你有口福,这里的鱼 都是刚从海里打上来的,哪像上海,冻了几个月的带鱼都得排着队买。”成惕一笑 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