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节 奔驰在九月的阳光下 辗过那一街的繁华,压过那被多少脚印蹂躏过的街道,车子就在开阔的郊区撒 起野来了。九月的娇阳,灿亮但不懊闷,大把大把的往车内抛送,我回头,看那逐 渐远去的台北,遂向拥挤,向喧嚣,向那窜起的文明告别。 总还记得不过是昨天的事,在六月的骊歌之后,校园内骤然一片冷清,少去了 穿梭其间的学生,送走了与我们私交甚笃的异国友人,凤凰木再也唱不出火红,夹 竹桃也摇不出喧闹了,就那么寂寂地守住一山的静。妈妈在向我们招手,弟妹们在 向我们招手,台北在向我们招手,“回台北去吧?”我对他说,我日日夜夜地叨念 着,台北像一块磁石,吸住了我整个心的,于是吱啾的鸟语不再动听,晨起的云雾, 黄昏的落日皆失去光彩,我只向往母亲的温情,弟妹的纯稚,朋友们的笑语,毕竟 离开他们太久了。 于是我们束装北上,就那么迷失在亲情的漩涡里,在友朋的欢笑里,而快乐的 时光,永远是长着翅膀在飞着,长长的一个假期,化成了一个零,不曾看,也无暇 写,不曾牵动一根思维,只让自己的惰性恣意地延伸着,数红砖的人行道,跨熙攘 的人造“虹”,品“蓝天”芳醇的咖啡,挤川流不息的汽车……我发现我生平从未 如此豪华,如此豪华地挥霍自己的假期,享受自己的生命。 呵!再见了台北,耸立的大厦在背后隐去,汹涌的人头在背后消失,只有母亲 的爱语,朋友的真情,深深镂刻在心底。前面,桃园以一片鲜碧迎你,小小的丘陵, 圆圆的小山,毫不隐瞒地展现在眼前,这是台北盆地与台中平原间的过渡地带,而 我们的茶,就来自于那片绿,那片芬芳,我喜爱那绿与醅,那赤裸与坦诚,像母亲 的爱,朋友的情,牵动着你每一根心弦,但是说不出那种感受,你只有接受,接受 那跳动的绿,那扑鼻的芬芳。 “快到新竹了,要不要下车吃点什么?风景是越看越饿的。”他从车座朝着我 说。新竹,这一个风城,旋下车窗,我遂感到她的呼声,灌满了车子,灌满了两袖, 直呵得我好痒,好痒。“停一下车子吧!我们下去喝点饮料,”我要尝尝风的滋味。 再启程已近晌午,车子在风的拥簇下向南奔驰,一排排的防风林,一列列的长 烟囱,工业在起飞,但是新竹的风恒吹得长发拂面,文明会推进,社会会繁荣,而 大自然永以不变对你。 扑面而来的是滚滚的西瓜田,看那堆积如山的西瓜,排在路边,装在卡车,挤 在田里,像是永不竭尽,永不匮乏。农人吸着烟斗,蹲在田边,一副志得意满的笑 容,不在乎美国的大选,不理会股票的起落,他们只知道一粒粒的汗换得了一个肥 大的西瓜,他们用赤裸的双脚吻遍每一寸土地,用多茧的双手,拥抱他们的成果, 勤劳的人永远快乐。 排开那满谷满坑的瓜田,后龙就躲到车后去了,车子从苗栗县的山谷中遁出, 霎时,彷徨还来不及思索,那飞奔的海洋就涌向车窗了,谁能拒绝那跃起的一片蓝? 台湾海峡,舒展着它的四肢,任你膜拜,任你匍匐,偶或扬起的白浪,震撼着你的 神经,不是电梯,不是霓虹灯所能给予你的感受,久久,我说不出话,离开大自然 太久了,就贪餍的想吞噬那一片海洋,那一汪柔蓝。 从那纯蓝中醒来,大度山的背才露出一点,我的心就急躁起来了,车子在八十 公里以上的时速向前奔驰,大甲溪以一副枯竭的面目瞪视着我们,沙鹿在午睡中被 我们吵醒,于是,我们上了大度山的背,坦坦荡荡的一片黄土,“什么大度山,简 直平坦得比平原更坦畅”,常听人如比批评,是的,大度山老了,没有玉山的雄奇, 没有阿里山的挺拔,老年期的山,被风被雨被时间蚀去了棱角,磨平了尖峰,不再 年少气盛,不再耀武扬威,像一位饱经风霜的老人,以他豁达的胸襟,包容着周围 的一切。 ------------------ 小草扫校中国读书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