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 母亲曾经在衢州一中读书,她的同学们很多都留在了衢州供职,他们这些人都 现出已经没有多少年华了的样子,但是却非常快乐和天真。 这次到浙江来,才知道全中国之内电话已经普及得润泽众生,舅舅们家里全有, 母亲的同学们家里也全有。 但是母亲的同学们仍旧没有适当使用电话的概念,他们常常在不打任何预约电 话的前提下到我们的酒店来和我们“碰头”。而且,最常见的情况是,他们用电话 通知了所有有兴趣来找我们碰头的人,但唯独没有通知我们,也没有在来之前用电 话和酒店的服务台联系问询,他们就这么来了。这让我听来非常觉得惊骇,因为这 种相聚方式如愿的几率几乎为零。 他们有的时候是一个人来,有的时候是很多人在酒店门前集合而来,这么多个 回合,只有母亲的一个男同学是在晚上十点和我们真的碰上了头的。那天,他说他 十点的这次已经是第三次“碰”了。 我曾经在后来的一次拜访中问过他们中的某个人:“那么,你为什么不打电话 来事先预约一下呢?”那同学刚要回答,她的小孙子就在那个时辰忽然高声笑着破 门而入,然后那小孙子就在长辈的软硬兼施下给我们背开了“离离原上草”。我的 这个没得到回答的问题,至今都是一个未解之谜。 这次南下,我带到浙江去一个“一三九”手提电话在旅途中全程使用,这让我 觉得国内的电讯发达到已经无以复加的地步。 在浙江时,除了在上方的山区里手提电话的信号会忽然没有了之外,其它时候, 北京我那班七长八短的朋党分分秒秒可以从电话中找到我,每当他们听我说“我人 正在浙江”之类的开场白时,都在电话那边没有防备地一下子被惊没了声音。 美国的民用手提电话最近一年才因为数码技术的进入开始扩大接收范围,而且, 在通讯技术远远有待提高的前提下,盗用技术却空前先进,当事人打开的电话随便 经过一个被设定了盗用系统的桥或者建筑之类,电话就此就可以被人盗用。 过去的时候,在洛杉矶,我的手提电话稍微走远就没有消息。这让人在旅途就 好像没有了根基,随风而往。也好,这时候也谈不上盗用了,说不定在那个茶肆吧 台,还能撞见专营此道的高手,乐得与狼共舞。 杭州 母亲真的老了,一路上,她时常倚靠在我的臂上,我们一同走过各种马路,走 过人在江南的那些潮湿的日子。我们回程中经过杭州,我因为有一个采访对象在那 里,就必须安排住下来,成为匆匆的杭州过客。 下车的时候,周遭陌生得让我有些感慨,我生在这里,这里其实是我的籍贯所 在,是根系之地。母亲也说,你的地方到了。 可是这里哪儿是哪儿啊。 还在衢州的时候, 我们就托在杭的表姐帮助订酒店,300块钱一晚上的酒店已 经是照顾了又照顾的价钱。母亲有点嫌贵,说这是和她共事多年的一些老太太伙伴 “扫一个月厕所” 的钱数,但是当知道离此几街之隔的地方还有1 800块钱一晚上 的去处时,她当即不吭声了。 我们的酒店就在西湖边上,晚上的西湖景色成了我和母亲的免费消受处。很晚 的时候,拉着一再表示要睡的母亲一直一直地坐在湖边,两个人静静地观看湖水中 灯光的倒影,觉得温和之气袅袅地浮上心头。 第二个白天是我们该走的日子,我们买到的是晚上的车票。 下午,有一个小时的空档,我们又在西湖边小坐。猛然,有一个农村妇女模样 的人来到眼前。该妇女坚持说要给我们算命,并毫无遮拦地张口就流畅大说,比如 她指着我说“你这个大姐一看就知道是能当董事长的料”云云。这话说得也是凡人 的母亲和我有些飘飘的,问过她算命费用不过是一二十块钱之后,我们就让她招呼 上了。 接下来的时间里,她泛泛他讲了些“董事长”之类的后续说法,然后从上衣口 袋里掏出几个小小的牌子来,说:“抽个签吧。”当时艳阳高照,西湖湖面上波光 鳞磷,我和母亲不疑有他,马上让我伸手就抽。 我结果抽中的是三个上上签,一个是“寿”,一个是“喜”,一个是“禄”。 这三个牌子上面都写了吉祥得不能再吉祥的大话,并有小字一行,“加喜XX元”。 这三张上上签之中尤其是“禄” 字加喜最多,高达288元。那妇女一口一个:“大 姐,您大喜,这喜钱我是要定了。”一付我真的已经得了财宝她不过是来“碰个彩” 的模样。 我这时怀疑她在签里作假,就把签们全要过来反复查看,这一查看不要紧,当 真吓了我一跳,那些签里面除了还剩一张红色的“福”之外,全是黑色的“愁”、 “死”、“哭”之类的玩艺。心里一后怕,就巴不得觉得这妇女算得超级精辟,遂 赶紧摸出了三百元要她“不要找了”。 哪知这话说出之后,这妇女另外张口要算命钱二十元,并直接地说:“命钱, 是不能欠的。” 就不欠命钱,就给了她她要的。 她反复又纠缠了母亲好一阵,被母亲拒绝走了。 当晚,我们上火车。这一夜,完全是在火车上过的。第二天一早,母亲从她的 卧铺车厢走来找我,说是“我想了一夜,我们被人家骗了”。她说她整整一夜都在 回想那女人当时手上的动作,她说已经知道那个女人在哪个地方做了手脚。 火车一直不停地摇荡, 我们好一阵沮丧, 母亲再三叮嘱:这事千万不要让你 “无神论”的父亲知道,“他再凑过来恶心咱们几句,咱俩真成了雪上加霜”。 想想,挺有道理,回京之后就一直大瞒不提。 谈说江南一趟,全是锣鼓。 九里松 到了杭州,母亲一定要我到我出生的九里松“一一七军区疗养院”的土地上照 个照片,父亲在我们南下前也曾经一再做同样的叮嘱。其实在国内当记者的时候也 常到杭州来,但是说到照片,则惭愧了。 我们的杭州日程里,九里松就成为采访之外的最重要日程。 杭州的出租车费不算怎么贵,我们从酒店到九里松环绕着西湖大走了长远的一 圈,结算起来,车钱也不过是十块出头。 九里松果真在有很多松树的地方。这里曾经只对军人专美,如今已经开放给任 何愿意被救死扶伤的民众。 母亲说,当年她生我的时候,父亲所在的十二军内共有三个军官家属怀孕,因 此和母亲同行的一共是三个“大肚子”。这三个孩子出生的日子差不了太多,那两 个孕妇生的似乎是一男一女,我也是一女。母亲回忆说:“我们就在那个楼梯可以 往下看大转盘的楼里生的孩子。” 我们后来专门去找那个有大转盘的楼,结果,我们看到了转盘却没有了楼上, 那个楼的上部已经被封死,灰白的钢筋水泥预制板扎实地铺在上面,就什么都没有 了。 那时候的母亲比我现在的年纪要小上很多,这么个岁数就要负担为人母的责任, 我常跟她开玩笑说那段日子对于她来说,“实在算是人生最缺乏规划的一程”。母 亲越来越对我的话不以为忤,人老了,对纷争看得很开很淡。 这家医院说是已经对外开放,但是我仍旧觉得病人里面军人居多,而且在拿药 处也高高悬挂着“军人优先”的牌子。医院的院子里,也有一些大肚子孕妇在来回 走动,超过半数的她们身边都有年轻的军人陪伴。我想,当年的父亲和母亲,也不 外就是这个样子的吧。 人生真是多变,从这里走出去之后,大家就走散,早早地各执一摊了。多少年 之后,如果能够彼此知道音讯一定除了感慨还是感慨。母亲如今也不知道当年和她 一同来这里生产的母子们如今的情状。我们这个月份里出生的人没有让母亲多受暑 热的罪,而且是天蝎星座,这个星座的人被星相书上说成是具有“相当的诱惑力”。 那么,这么多年过去了,那两个孩子如今在诱惑谁?或者早被谁诱惑了?如今的他 们竟操一嘴北方粗茬还是满口吴侬软语? 人在路上,活生生地不能多想。 起点和终点不过是人的两个段落,人必须在这两个段落之间把自己赶紧打点完 成。 回首自己的打点过程,我觉得有些胸闷。 一个人百感交集,就无声无息地嚎啕大哭。 ------------------ 小草扫校中国读书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