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小城 我家所住的美国小城是个多灾多难的地方。我的小城虽然算在洛杉矶大区域之 内,但城市的概念已经完全别样。美国的城市说来个个很小,比如洛杉矶内就分别 有数十个小城市,每个城市如果和北京类比,大概只是拥有各区一样的面积,我后 面将要说的每一句“我的城市”,所指的就是这样的一种城市概念。 我们的城市比较严肃端庄,甚至有自己的报纸。城市地方不大,纵横相加也不 过几十条街,报纸却是厚厚的一小本,每月出版一次,每次出版时都免费寄送到城 内的家家户户。自我搬进这个城市,城市的报纸刊登的就一直是抵制城市周遭不良 建设方面的动态和展望。这城市里的华人相对而言不那么多,但是却也有“华人协 会”和“韩国人协会”之类的超级小型族裔组织。 我之所以选择这样的一个城市居住,寻找的当初绝对经历过一场空前的权衡和 比较。我的城市内有洛杉矶东区号称最棒的初中和高中以及不少售价在百万美元以 上的房屋。但它却与一个比较不幸的城市比邻,这个比邻城市之所以被说成是不幸 的,是因为该城中有一个声名远播的垃圾山屹立。说起来,这垃圾山修建得非常人 工,山坡被截成一棱一棱的形状,样子规矩而奇怪,不知道的人因为看到山形已经 被规划过了的缘故,还会傻不啦叽地惊艳。 我每天早上上班路过这个比邻城市的时候,总是看见有数不清的大型垃圾车从 街面上招摇而过,车辆一定会带起满天烟尘。这是一个繁忙的时刻,宽宽的马路上 几乎全是这些为民生废品而奔忙的车辆,体积超大,气味难闻,风儿带过时,会有 不期而出的轻柔废物飞舞不断。 这是一个历久不衰的折磨,也是周围无数居民的眼中之恶,曾有一个朋友买房 的地点就在这个“山”下,位置近到好比是在垃圾山下刨了一个坑住下。当时的她 不太熟知地产概念,也不知道自己即将依傍的是一处怎样的恶山,她说:“我还以 为是一个工地。” 当地的居民凡买房时一般是必定会签署一份“我已经知道自己新房的位置距离 垃圾山在一英里之内”的条款,我的朋友不是英文不好,只是漫不经心。房地产经 纪也可恶,并不明说,只是搪过来无数遍布英文的文件,朋友没有仔细阅读,就签 名破费了。 搬进去住起来之后,她才知道这个“工地”的威力,她说:“有时会闻到一些 微微的酸味。”更有人夸张地说,这座山近旁的地区“地下常有绿水渗出来”,不 知是真是假。 这个垃圾山的学名叫做“BKK” ,是早年间由一些东欧移民创办的垃圾回收处 理处。 早年间,山的周围是很多其它的荒山,人烟稀少,BKK的选择就当年情形而 言并无不妥。这样,他们后来逐渐做大,成为远近闻名的垃圾中心。资料说它是洛 杉矶县最大的垃圾山,总占地面积达580英亩,每天处理12500吨垃圾,此相当于洛 杉矶地区三分之一的垃圾量。 再说回到我的城市面临的艰局,除了比邻垃圾山城市之外,还有另外的麻烦。 我的市政府也一直在与另外一个邻近的城市做斗争,抗议该市拟将一个“工业废物 回收处理厂”建设在两市相邻的边界地区。 这个事情一直纠缠了三年之久,我在开始和房地产经纪人一幢幢地看房时就听 说过这个颇有声势的斗争,但当时的局面尚无任何胜负预兆。 我之所以后来真的选在这个城市内安家,实在是有一些难于抗拒的因素促我做 出决定,首先是我实在是被这个城市的景色所迷,而且有一次看房的时候我记得非 常清楚的是在这个城市里曾经看到街边车里坐着一时神情坚定的男女,这匆匆的一 个随感让我觉得这城市竟可能是一个攻克不了的堡垒,无须害怕。 后来,果然。 我加入进来之后果然亲眼看见这个城市里的人从东到西是如何顽强抗拒“外邪” 的。 先是“工业废物处理厂” 的建造议案被抵制了多少年,一幅“阻止MRF(工业 废物回收处)”的横幅风雨飘摇地在市内主要街面上就高悬了多少年;再然后,城 市的东部又有大型的综合商场修盖计划,这个计划被居民知道后又引起反弹。因为, 就很美国的眼光来看,一个住宅区如果加入进购物人流的话,无疑会破坏居民宁静 的生活。有人统计过,如果这个超级市场中心建构完成,我所在的整个城市将增加 从四面八方赶来采买的每年十多万人等,交通流量乃至噪音的成长对整个城市的治 安和品质将会产生质的影响。 为了这件事情,我们城市的居民全部发动起来,冲入商场建地进行抵制呼吁, 说是“高级住宅区内容不得车水马龙的商场”、“不容许我们的房地产价值下跌” 之类,甚至还有有关的游行。 大家相约举行游行呼吁那天,正好有朋友自远方来探望我们,乍见满街的口号 和标语牌,直说“你们的人究竟是怎么了?” 那一段日子里出门见到邻居,大家似乎都有着默契,都是怀着深深的一份同仇 敌忾,彼此眉眼中传露出的那种“自己人”的感受,让你直觉得地域观念的伟大, 竟能成为人间的一个情感中介。 我想我也责无旁贷,恨脉既然已经成了这里的,就成了和这里的树木、水土呼 吸同气的生命,彼此变得不能分离。 进入1996年夏天,开始听到很多的好消息。 先是邻近城市的那个尘土飞扬的垃圾山正式被宣布将于11月份永久关闭,山上 过于“肥沃”的土壤之上将修建出一个超大规模的高尔夫球场。我是从报纸上得到 这则消息的,才一看到大标题,整个人真正高兴得无以复加。须知,我当年决定在 这个地区买房时为了这个垃圾山实在伤神持久,手算尺量,把所有看中的房屋都与 这个恶处连挂,常常,周末一个人开车专程用车上的里程表往返于垃圾山和新居之 间进行实地丈量。因为这个垃圾山,我几度甚至放弃了迁进这座城市的念头。 再然后就是另外一个比邻城市的工业废物处理厂计划也被我的邻居们恶恶地制 止了,这让我们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这其实是一个很大的改动,处理厂当真一定 建立的话,虽然空气净化、废气水处理等方面的指标皆有政府的法规辖制,但是因 为声名的关系,城市内所有人的不动产投资按理论都将有所下跌,在当今美国经济 持续低迷的大环境中,这会是个很私人的重创。 真的不想要。 最后的一项是超级购物中心的事情,这事情迄今仍没有结果,这个中心的建造 其实才是我们自己给自己生出的事情。市政府一直在给大家算一笔购物中心建成后 市府税收方面的美好大帐,但邻居门所看的大都只是自己追求宁静的房屋和后院。 市政府的事项要经过公听会决定,民众的示威要能够声势大到让方方面面听到才可 能产生杀伤力,两个方面都不容易,今后的别扭,就看谁能够稍许地技高一筹。 但无论如何,废水处理厂的事情先胜一筹,为了这样一个大事,我的城市甚至 在市内最主要的街道上举行了一次大型庆祝会。 庆祝会举行那天,全体市议员都乘坐一辆可以升高的卡车,亲自将悬了三年之 久的抗议标语激动人心地取了下来。当天的全民同庆成为城市里的超级节日,大家 把持着区内的一条叫做“柠檬街”的主要街道尽情欢乐,所有邻近街道一律实行交 通管制,各种现场活动包括艺术表演、余兴活动、小吃饮食以及颁发表扬状给为这 一事件出钱出力的人们,大家同享有如劫后余生般的喜悦。这一活动甚至还惊动了 州众议员和州参议员。 庆祝会盛大召开的时候我人尚在纽约出差,等我回家看到新闻激动起来的时候, 这件事情已经完全过去了。 好不遗憾。 一进入11月份,我就认真留意垃圾山平素川流不息的入口处的变更。果然,这 个月份才一开始, 一个绿色的木牌子已经在当年BKK的地盘上树立起来,新的高尔 夫球场已经开始被隆重修建,推土机甚至已经开始接二连三地拥上山去搞起平整制 作。 这个新球场的名字我并不记得,记得的只是作为新标识的这个绿色木牌上不规 则画出的绿地形状和当中插上的一面小小高尔夫旗。据知,这个垃圾山每年所付的 税收是所在城市的最大市府府库来源,如今真的被毁,我忽然有一丝最后的不忍。 居家环境的建筑,在美国是一个展望和机遇,你不知道自己会成为其中的角色, 你就无从知道未来。可惜的是我的城市今年以来的多项隆重我都没能亲历,心灵深 处就滋生出一种逃兵的耻辱,惭愧不已。 出门看邻居时,抬不起头。 唯独,对自己当初选择的担忧全部鸟散。 豁然开朗。 ------------------ 小草扫校中国读书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