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红通知 朋友是在美国著名的麦道飞机公司做事的,做的是工程师。该麦道一直是概念 中被我叹为“听”止的庄严公司之一,自然心神往之。每到麦道公司年度庆典公开 允许员工家人进厂参观设备时,我们一行平素混在一起的人儿就会在“麦道朋友” 的引领下鱼贯进入麦道之门。那个门在我看来实在神圣得可以,虽然具有全面的严 肃保安,布置得仍旧酷似浪漫花园,高雅而端庄。 朋友在那里一做就已经是八年,人缘已经好得一塌糊涂,带我门进入时,他的 头像个“拨浪鼓”一样前后左右点头不止。 因为是给美国最正规的公司之一做事,因此朋友的薪水也一向十分正规。人在 美国是十分忌讳相互之间问询薪水数目的,但是他的薪水一向除外,个中原因可能 也是因为他公司声名的缘故,因此我们知道他每月的月薪大约总也在五六千多美金 左右。 美国的经济时局现在非常不好,几乎每个公司都笼罩在一片裁员的阴影之下, 因此,现在凡是想积极生存的美国人,无不心情动荡。在社会大局势下,在美国搞 得一直十分火热的工会运动也一时敛声屏气。这种大现状自然也相当地波及到我的 麦道朋友,近年来(大约总也有三五年光景了),每年都听说他的公司就要大裁员 了,他而且已经多次做好被裁、坐等收接解雇通知的心理准备,但是最后的最后他 总是有惊无险,每天都见他还一如继往地开车上班。 最险的一次是在大前年,那时候,他所在的部门整个被取消,但是他运气好到 独自被调到了另一个部门去工作。到了前年年底的时候,他又闹了一回,闻听他的 公司又要大裁,他绝望到已经联系好在法国的一个朋友,准备一旦被裁就到那里去 过渡一阵子。听了他的法国计划,知情的朋友们都致电劝阻,说是如果真的遭遇不 幸,裁已经是被裁,何必还花这许多美钞远到法国去逍遥?他则摊开来回解释,原 来他是已经和“法国朋友”交易好了的,他去“白”住,但是还必须要帮法国朋友 “白”收拾房间和制作饭菜。美国的飞机工程师眨眼之间竟能够成为法国人的佣人 兼厨师,实在是一个篇章。 美国的经济不景气从开始到今天毛算起来也有个五六年了,在麦道过惊险日子 的这个朋友说自己一直是在这种“明天会不会被解雇”的阴影下生活的,对裁员之 类的事情早就已经相当“疲”了。他说多少年来他看到的裁员惨状实在是太多太多 了,早就心硬如铁。他们公司里连清洁工都不知裁掉了多少,公司里因此就不但关 闭了不少厕所,甚至关闭了整个半扇办公楼,有幸被留下的员工门要上厕所,则必 须预早准备,留出“容忍时段”,以备应付长途跋涉而往的时间差。“我能被留到 今天,已经不错。” 美国今年的天气无常,常常是晴雨不定,东部漫天大雪,闹得最盛的那一天, 如有人开车上街,竟必吃一张警察罚单。与此同时,西部则热到阳光灼烤的地步。 这种时候,最让人心慌,因为没有人知道这种不正常竟会株连到什么地方和什么时 候。1995年的时候,加州著名的白人中产阶级聚居区橙县宣告破产,当地的房地产 物业顿时在地价税可能上扬的阴影下成为超级滞销品。1996年才一开头,时局变得 更不能理解,联邦政府干脆就也不准备过下去了,政府部门不发薪水,付不出水电 费用,所有美国低级老板们的窘况和赖皮手段全让位尊为“政府”者做了出来。抚 今追昔,回想美国十几、二十几年前在世界上常常有说一不二的霸气,真个恍若隔 世。 美国大公司内的解雇通知单通常就是一张粉红色的无情纸,也就是这样薄薄的 一张纸就能要走你的所有欢乐、安宁甚至生命。这几天,美国的电视上经常也会采 访一些在大公司工作的人,讨论经济和裁员的走向问题。采访当中,不少镜头就是 在这些人位在郊区、通体明媚的宅子中进行的。在这类地方谈这类伤神的事情,感 觉恐怖。 通常,美国正规公司对员工的解雇通知必须先经由部门主任将“解雇精神”向 事主本人进行简单传达,然后,由公司发出的粉红色书面解雇书才会被寄到当事人 家中。麦道的朋友说,每到裁员“季节”,他最怕的就是在某个星期五中午的时候, 他的部门主任忽然走到面前来“客气”,说是:“请你到我的办公室来一下。”他 说,一旦遇到这种情形,十有八九在“来一下”之后,你回过头来就得收拾东西走 人。 但是说来说去,美国大公司的解雇政策在联邦政府的规范下其实是比较仁慈的, 按照政府的规定, 任何大公司如果在90天之内总计裁员达500人以上时,则必须提 前60天通知“苦主” 。 在这60天中,公司还必须得把已在编制之外的这些人当成 “自己人”。这种时候,这些员工甚至可以借口说是因为受不了“失业重创”给心 灵留下的打击必须在家修整而不来上班,但公司却必须照发工资。法制所辖,就也 谈不上什么公平不公平。 但是我想,在这种裁员问题里面其实还暗含着另外一种公平和不公平。因为但 凡在大机构做过事的人,其实是会培养出一种“怠慢”习性的。才说起的那位麦道 朋友到美国十多年了,其中有三分之二强的时间是在麦道做事,这期间他绝对不可 能不享受人浮于事的福祉。这类原理,无论中外,盖同于此。真实的例子是,比如 冬天时我们每次一大群人一旦决定出外远游,所有的目的地住房比价、联络乃至旅 游设备配套等等,事无巨细,全由麦道斯人在“人浮于事”的庇荫之下完成。须知, 这些联络事务之繁琐,外加上电话接线生要你无休止等候的时间,往往真可能耗去 整整一两天的时间。然而,他能胜任愉快。 近几天他说他们新的裁员计划又要下来了, 而且此次的裁员比例竟是高达30- 40%,甚或两丁抽一,他说他断定自己“在劫难逃”。多少次了,已经记不清他到 底折腾到第几次了。 美国人买房买车喜欢用最少的钱贷最多的款,讲究的是挣多少钱享受多少生活, 民生大件完全是量身定制,平时每个人身上都背着沉重的房子和车子之类的贷款不 敢有须臾怠慢。因此,一旦被裁员,立即毫无余地地要卖房卖车,其状堪怜。也因 此,在美国,没有什么比失业这事更让桀傲的美国人更一撅不振的。美国这几年相 当吃紧,钱难挣、饭难吃、生意越做越狭窄,很多人开始明白负担生命的昂贵。 在美国的人一旦失业,接下来有幸找到的工作可能就会是远在多少千英里之外 的别州。美国没有户籍制度,工作地点是决定人们搬迁与否的唯一原因。而像麦道 朋友这种端惯铁饭碗的美国白领,让他掉过头去干些引车贩浆的勾当,实在可能是 两头耽误。也因此,如果他就此就转走别州,那我们竟就干脆失去了一个玩在一起 的朋友。 美国新总统克林顿早在上任之前就曾经誓言要在自己手中扭转美国经济的危局, 民众就也在对共和党几代人的治理失望中效忠起这个曾经年薪才三十几万元的小州 州长。克林顿上任之后,自是忙到面上皮肉松弛、头上华发倍出。但是美国的事在 在尾大难掉,克林顿的力努虽努了,但是效果未可乐观。虽如此,每到年关,克林 顿氅下的经济班子仍齐齐鸹噪说“美国经济已经全面开始复苏”,美国的联储会也 总是为这种自然是人人乐见的论调敲边鼓,为自己调高利率进行先期校音。 但几次下来,人们慢慢地发现这不过是克林顿“嘴上没毛,办事不牢”的一次 又一次验证,或者这根本就是他自慰或者愚民的一项利器。现在,竟连联邦政府机 构本身都无法安然苟活下去,因此当他再喊“狼来了”的时候铁定就没多少人相信 了。最眼前的一个例子就是:不然,繁荣之下,我的这位“麦道”仁兄又怎么就至 于一直打定主意想要远走法国去藏器待时? 本文写成时的前几月听说克林顿又开始正式竞选下届美国总统,不由得比较叹 服他的胆量。曾经,橙县破产的时候,有居民愤怒地大吼说“真想一枪崩了县主计 长”。 相比之下,我的“麦道”朋友生活得还算礼貌,美国中有些人就不能经受这种 打击,也曾经有人就在失业救济金申请处用重型机枪大胆扫射,或者自己到曾经效 力的公司厕所中自杀。这样,继他们的部门主管之后,他们自己给自己的整个人生, 就也开具了一张冰凉的“粉红通知”。 ------------------ 小草扫校中国读书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