责罚之灾 牢狱之灾深不可测却昭然若揭,在美国这个地方,被这玩艺一家伙套牢就和规 矩人猛然的一次交通违规,偶然误入单行线一样,非真正作奸犯科者,照样。 事情有时候听着有点玄。 某晚我正在办公室内疲劳加班,忽接一朋友的电话,说是我们的一个玩伴三分 钟前已经被警察局捕走,听说这话时,已经是夜间十点多钟。这深夜报信电话像是 一个惊雷,让我加班的疲劳顿失,眼冒金星地赶紧追问。 原来这深夜倒霉的朋友和太太拌嘴升级,他老兄耐不住性子终于举拳开打。而 挨打的太太手腕也煞是不软,熟知美国各种法律事项,去医院验伤后向警察局申请 了禁止做丈夫的接近她住宅的“紧制令”。这老兄后来一接近,局子的车子闪着灯 就来捕人。 美国平滑如水的生活中这实在已经算是惊天动地。那打人之人其实是一介熟知 数理的高档书生,为人温儒,从不言恶,此番出手,可能也是不得已而为之的下策。 为了这“为”出来的下策,警察局说是需要五万美金方能交保,朋友中就有人 为他筹措了这笔款子。后来,听说这朋友虽然交了保,但是局子方面仍然没有因为 有钱到手就丧失斗志。里面的人严格审查了这朋友的案底,程序上也从没含糊,照 相、取指模,手续和杀人凶嫌一个级别地烦琐。 直到凌晨四点,这朋友才被着准回家。 过去的一年里,周遭朋友中惹上是非的不少。另一个朋友说着说着就没有了踪 影,人神不察地失踪了不少日子。多少天后忽然有他的电话来,才知道他老人家因 为无驾照行车被抓,被罚上山砍了十天大树。这朋友一向爱“玩心跳”,性情稳重 中见疯张,开车、玩股票全是周遭有名的不计后果者。玩股票可以捧着十万美金给 一个在上海某交易所中让他认为“说得很有道理”的陌生人;开车也是冲撞无忌, 几下子,驾照就被吊销了。这之后再有犯规,就成大事了。 在美国,这的确就是大事了。 大事即出,他拗不过法律,法律叫他上山砍树。说是他在这十天中每早必须准 时开车前往指定地点(想必不过是某树林旁)集结,在警察的监视下,和同犯一起 “劳改”。 “那些人里什么人都有,也有女的。”他回忆说。 美国交通业发达,无论在美东还是美西,每回出门,必能看见高速公路两边有 身穿桔红色交通标识背心的人在拣拾废物。这些人动作稀松、胖瘦不一,起初我一 直以为是交通部门的勤劳员工沿途在为民操劳,很后来才知道他们却是倒霉的交通 违规平民。 旧金山的一个朋友在市政府缆车公司做事,因为缆车多少也涉及公交,就常有 交通违规人前来他的公司里做些简单劳务也算是受罚劳改。朋友和他的同事们对这 些偶然犯错的人倒也不客气,平素举止很有规则的他们一旦遇见有人前来受罚,手 脚就也开始懒散,完全地豁开,吃剩下的瓜子之类皮屑四散,知道反正有的是身后 人代为洒扫。 但是,如果依此就认为这些洒扫之人是天下最不幸者,那又错了。我的另一位 朋友有天酒过数巡后开车回家,在路上体力不支,停在一个十字路口等红灯时全身 心地趴在方向盘上大睡过去,直到警察来时仍旧懵懵懂懂。这朋友随后被课重惩。 他后来得到的重惩是短期地“进班房”。他究竟被拘了多少天我并不知道,只 知道可笑的是他每被拘留一天,就必须付给拘留方面75美金,算是关押费吧。这价 钱放在民间,已经可以对付着住三星级宾馆了。由此,我联想到国内的死囚在行刑 后,听说其家属也必须向警法当局交纳若干“子弹费”或裹尸床单费用。中美两国 制度虽然各异,但对有罪之人的处罚,名目已经罗织到无以复加的地步,尽可能把 事情做绝,此也算对恶人恶事追加上来的打杀吧。 但如果你又依此认为这位进班房壮士是天下最不幸者,那你还是错了。我的另 外一个朋友有天听到我们议论这个话题,就忽然插话进来说:他的一个朋友恰好也 是因为酒醉驾车的缘故前两天被警察惩罚,没想到这惩罚竟然是发他到医院太平间 去给死人洗澡。 听他这一插话,大家都吓没了声音。 关于交通违规,有一次听说国内的一朋友在北京郊区某处将一个路口铁路栏杆 撞断,处罚方责成赔款不说还让他代做了好长一阵子的“代杆人”,也就是站在铁 路道旁以身相抵,做起拦阻、放行的栏杆。和美国具体而细腻的交通责罚规章相比, 中国的有关条目显得有些薄弱和即兴。社会发达,规范如果跟不上,多少有点纵恶。 曾听说中国的省际公路间车祸不断的恶闻,不由得心惊肉跳。朋友从北京开车到山 东,一路上撞见无数血事直看得心率过速。一趟随车外地跑下来,说是甚至看到过 几起路边尚来不及清理的车祸现场,现场中当事车辆司机位置的窗口尚且大现着死 人的手臂或者血迹。去年,上海方面的生意朋友来洛杉矶走动,大家曾一同高兴吃 饭。哪知道他们回国未几,带队的总经理说是已经被撞死在沪郊自己的车里。据后 来传过来的消息说,事发时他们正在自己的车里正常行使,忽然对面有大卡车超车, 躲避不及,来车和他们迎面对撞,他们车里的四个同乘人就全报销了。讲到这里, 想起一个算是题外话的话题。 我大学里的一个男同学大约在几年前听说因为驾驶摩托车突然死亡,这男同学 的名字我一直记得叫“陆凡”,这陆凡也是中国著名画家陆俨少的孙子。大学里, 他是跳高明星,身材瘦长,肤色健康,是男生中引人注目的一面旗帜。 关于他的死后来有很多传说,一说是他在独自开摩托车时不幸死亡的;另一说 是他在摩托车学校当教练,是在教练过程中非正当死亡的;再一说是我最近几个月 才听到的,说他是死在摩托车比赛现场的,而且是经由电视直接向全国播出的,我 的一些同学甚至是从电视转播的屏幕中亲眼看到全过程的。 我和当年就读的理工科院校同学往来次数相当可怜,因此很多传说到我耳朵里 的时候已经全部走样,不知道已经过多少回中转。陆凡的死我其实久未知道,记得 当时传过来的说法是反正我们当年同年级的北京男同学中有一人已经死亡。对死者 名字的确定则背时地把几乎当年北京籍的男学生全部轮换了一个来回,最终才被确 定到陆凡身上。 他的死曾经让我伤感了好些日子,他是我所知道的我周围同我一般年纪的人中 死亡过世的第一人。他年轻的死让我知道人原来是这么容易消逝而去的,没有先兆 也没有余波,一下子就没有了。最后的最后,就仅剩下被活着的人偶尔的一提。 很长时间里,我甚至想过,将来如果我真的也就死去,我想我真的没有什么可 惊惶的,因为如果我真的想到比如陆凡之类的熟人已经早我那么多时候独自去了我 终于要去的那里,我想我真的不会害怕乃至遗憾。 年轻的死亡,让我对生命的多变重新认识了一遍。 醍醐灌顶。 最近在洛杉矶,我的一个当年同学在饭桌上还感受深深他说起他在国内时恰巧 也看到导致陆凡之死这个赛事的电视转播时的感受。看电视转播的时候,他人在烟 台。他说:我看到那个出事的人很像是陆凡,事后很人才让我真的辗转证明出来了, 就是陆凡。 与别人的交通不幸责罚相比,陆凡得到的是倾尽自己的全部。 他那么英俊,脸型标致。 这陆凡,曾经是我不远不近的一个朋友,同是北京人却在不同的系,我在机械 系,他似乎是在电信系,彼此保持着时近时远的联系。我对他深深的印象是他说起 自己爷爷时的崇拜,他说到他爷爷陆俨少时绝对带一种别人不能质疑的居高临下, 他比划着说他爷爷——“他一头的白发,全部、全部地背到脑后”。 我的洛杉矶同学那天在饭桌上谈到最后,饭已经吃得差不多了,菜有些甜,我 们选择的菜系是我们当年大学的所在地上海的一派。我们谈起过去的日子,很多当 年在校时的事情开始慢慢笼罩上来,他越来越敞开地说:咱们学校那几年中两个最 引人注目的人,一个就这样地死了,一个就恰巧在今天的饭桌上。 我当时听了顿时一震,心里波涛汹涌地说:千万,千万别这么说。 我们的那个学校其实很小很小,光线也不充足,只是他这么说的时候我猛然想 到那句“一头的白发,全部、全部背到脑后。” 吃饭的心绪,立刻没了。 ------------------ 小草扫校中国读书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