畸型鞋店 我早在国内时就身材“威猛”,完全长荒了,就也因此经历过无数骇人听闻的 磨难。十几年前的中国各款女鞋,无论质地,终归是做到了三十八号半就说什么也 坚决不向大尺寸做了。因此,我脚的穿着问题自我开始上初中以后就遇到了计划经 济指导之下无法通融的困扰。深深记得那些年父亲某次上街为我买鞋,被逼无奈竟 还钻进过当时设在西西四附近的北京畸型鞋店。到后来,鞋是为我买回来了,但他 同时悻悻对我说:“今天,我觉得很丢人。” 非但是鞋,记得当年在国内时,有关尺寸的情形对高个子来说一向一塌糊涂, 形同歧视。以衣裤为例,我身高一米七六,更由于不幸生得肩宽,在美国买衣服往 往是上衣须在尺寸十二甚至十四,但下衣尺寸又往往只是六号或者八号。国内成衣 尺寸在整齐划一的范围内尚不能尽如人意,遑论我这种在尺寸上就有混乱困窘的求 衣人。因此,多少年来,体形如我者如想在国内买衣,根本是痴人说梦。我自上高 中之后基本上与中国成衣再无任何关联,通身上下,一概托人廉价炮制,年年都是 将就了事。 更尤其是当年中国的胸衣,记得竟根本没有符合女人胸部的切实尺寸数字,只 是约略有个大概的底围尺码,全无在同一底围尺码之内最是关键的胸杯尺寸区分。 不知众多的炮制者是否真的就是完全不知女人其实每个都是身材迥异的,要么就是 居心逼人凑合。 那时在中国买这种东西多不能试,售货员的脸板和店规一样严肃。那样的前后 好多年里,每次买内衣,非但是我,相信几乎所有中国女人都必定在内衣柜台外隔 着千人万头炯炯地用目力比量,每时每刻都有复杂的活思想。这么着,与其说是在 挑选,不如说是在寄望胸衣裁缝手下尺寸出现误差浮动。 在这种挑选环境中买回家的东西往往必须在“妇女卫生用品,一概不退不换” 的店内明令下苟且。对当时毫不宽裕的我而言,选购这种“卫生用品”说是寻常一 件事,但却每每成为紧张得形同赌博般考验。因为,目力的误差之中,任是谁也难 知买回去的“不退不换”是否立即能行“卫生”之功,抑或根本就是只试过一回就 得转送周遭不嫌弃的女友去“卫生”。 前年回到国内,见到中国现下的女孩中高身材的人数爆增,立即叹说中国人其 实果真内在机理不差,营养一经跟上,个个都是“汉子”。叹虽叹说,但想到自己 多年的着衣磨难,不免也为她们深深忧虑不已,不知国内的尺寸问题是否已经得到 改善。 但在国内闲呆的几个月中,浮皮潦草地看下来,得到的感觉竟是,现在国内的 成衣尺寸状况比我当年在国内犯难时还要糟糕。年前回国,看到国内除非贵得常人 不敢驻足的去处,其它地方的衣饰尺寸概念仍旧模糊,大尺寸仍是凤毛麟角。个体 服装摊上的情形更坏,常常是只挂出一两件名堂在风中摇摆,目力非但不得用上不 说, 还根本没了选择空间。 更甚至这种地方常常还供出一些赫然的字来,比如说 “非买勿摸”、“损坏必究”,斗大的些许字对买家而言真如当头挨了一棒,连再 看一眼的勇气都子虚乌有了。 美国的服装是严格按照尺寸来卖的。所谓尺寸,必是从小到大几乎号号齐全。 勇装部分我非常不清楚,女装部分的标准尺寸大抵是要从四号一直排列到十六号, 最常见的是六号到十四号。一个大型的衣饰店内如果某类衣物的尺寸不齐,除非短 期内就能补上,否则这一类尺寸不齐的衣物难逃被送进减价店打折的下场。美国无 数减价店的由来大面上说就是因为它们售卖的是“单尺码”(SINGLE SIZE)衣服。 值得一提的是在美国买到的一些标明是“香港制造”的衣服往往匪夷所思地窄 小,衣领上明明标的是中号或者大号,实则一旦包裹上身即刻“线条毕露”。 在标准尺码之外,美国人还有得是大尺寸方面的名堂,女装部分往往把这种超 大尺寸称为“妇女尺寸” (WOMANSIZE),内中由小而大也是有说法的。所以在美 国,你尽可以张眼乱看,走在街上的往往是你坐在家里想也想不到、在中国必定会 被归为“病人”一类的胖子。但是无论你看到了怎样胖的人,你一概会发现,他们 即便躯肥如此, 但身上由里及外仍一概幸福地罩有一看就不是土法炮制的T恤、布 裤及至“棉猴”之类。 美国的胸衣尺寸对女人而言是最体恤的,非但花样繁多,除了前后开扣方式不 同外还有诸多其它讲究,比如加衬垫的或不加的、加蕾丝边或不加的、加硬塑料底 托或不加的、加肩带或不加的、加缀花或不加的,凡此种种,不能尽述。花样之外, 尺寸也端的煞是严格,胸衣的每种尺寸上一概按胸杯大小各分ABCD四个普通型号, 女人们非但牢记自己的尺寸,而且还将其告之自己的亲密人儿,也是因为这个缘故。 在美国,情人节男人们暗自去买了内衣送自己的女人,情形最是拉风。 中国的内衣因为尺寸的原因,我一直认为不能让男人们“拉”得起“风”来。 因为如果有关的尺寸连当事人自己都不得已非动用“目力”不得收场,那旁的事果 真无法提了。 中国现下的经济也很“市场”了,不知能否痛悟如上的“目力”乃至“拉风” 之类给社会带来的“人人丰衣”的大题和“不成情调”的小题?近年来在海外的唐 人街边仍看到有个把摊贩在卖来自中国的内衣,与多年前我在国内领教的内衣不同。 现下的中国胸衣一概成了那种衬有超厚海绵衬的玩艺了,摆在那里像是座座连峰丘, 外型英挺自不待言。但是对这些祖国的东西走近细看时又被尺寸事项疑惑得云山雾 罩,问起货主,摊贩不出所料地指教说“看着买”。 或者风天雨地,或者众目睽睽,苍天在上怎么看怎么买呢?这种事说什么也让 人心里不受用。那么中国大什么时候才能真正受益于尺寸这件事呢?眼下的新一代 说话间又已经猛长成为和老辈人“齐头并进”的一干,几年中就可以完成老辈人十 几年甚至几十年才能走完的身高距离,难道果真也要让这些人的父母猛钻“畸型鞋 店”一类的去处,一如我为此羞愧难言的父亲当年? ------------------ 小草扫校中国读书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