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视烟花 北京是早不让放烟花的了,刚不让放烟花的那年我曾回国,看见一个有小小孩 子的旧识谈起此事立即展现出满脸的“旧社会”,说是国粹就这样“咔嚓”一下子 没了。 早年,刚记事的时候就常常看烟花,北京的孩子把这事情简称为“看放花”。 那几年在国内看到的烟花一直常听见大人分“清华大学的”或者“天安门的”,那 时候年纪实在太小,小到还处在盘踞于大人腿上的阶段,因此也不知道把“清华大 学”这样一个严谨的教育机构和烟花之类的俗事混说究竟是记忆的错误还是时代的 错误。 那时候,记得家里的房间全部是北向,位在三楼,全是能够看到“清华的”方 向的。过节的时候,确切点说是在节日那一晚的天黑之后,父亲就会和碰上谁是谁 的客人把饭桌抬到窗口边,一边喝酒,一边看“清华的”烟火。那些日子的晚上, 北京呈现出一片质朴的热闹,以今天的眼光来衡量,只有这些昨天的欢乐才能给人 那种非常纯净的感受。 那时候,我们家才从南方搬到北京,父亲说我仍旧讲一口支离破碎的吴依软语, 我和我哥哥共睡一个大大的双人床,一个有烟火的晚上,幼小得走路还有些摇晃的 他曾经钻到床下用力拱动我们共睡的棕床床板,把我吓哭。 不过,当年的清华的确是风光过一阵的,教育也不那么教育了,好像还接受了 著名的“芒果”之类。朋友的朋友的妈据说还吃到过一口那几个芒果的皮,这事情 是她家里人对外欲擒故纵地炫耀出来的,也不知是真是假。小时候,绝对羡慕这群 高人,现在想起来,又有了一肚子天大的疑问。 父亲那时爱喝青梅酒,说是喝了就能早早睡着。 后来,父亲的单位里也曾经组织子女们远去烟火部队看“放花”。我至今已经 忘记了那个时候我究竟多大,只记得院子里熟悉和不熟悉的半大孩子那次一同乘上 几辆土绿的军用班车,轰隆震响地到了要到的地方。一下车,就听见号称懂行的个 别男孩透露:“如果你人在烟火高放的下面等着,就可以拣到降落伞。”这个别男 孩说是所有烟火在原理上“都是需要用火药升天然后依靠降落伞落地的,烟火过后, 降落伞就自动落地”云云。那次整个晚上,烟火放了多久我们这些人就奔窜了多久, 从东到西,一刻没停。 我百米成绩最好的时候也仅仅是十五秒多,因此,整个晚上没有任何好运。我 周围认识的人那晚也都没有任何好运。 回到家中的很多天之后还是听说有人拣到“降落伞”了,是好大的一块防雨绸, 还听说拣到的人用它来给自己和弟妹“做了很多身衣服”。这话不知是真是假,都 说当年北京乱的时候我们院子里的孩子是北京军队大院中最呆木而不会翻新的一群, 看来这些人还是辜负了这种说法。 不过,仔细想起来,北京市内的烟花燃放无论开放和收敛其实对我而言已经很 给面子,法规中可以放花的年代我尚贪玩,正是热爱此物的时候;不可以放花的时 候我已年事稍高,对烟火已经不屑。这规定和变迁,大约一直是给与我年龄相仿前 后这批人量身定制的。 烟火也是美国庆典的一个大项。 但是越到现在,炸响在美国领土上的烟火已经越来越多地是来自大陆的货色。 根据美国联邦商业部普查局的一项最新统计, 1996年美国总共从国外进口了价值 9500万美元的烟火,其中超过九成(价值8720万美金)的产品是从中国大陆进口的。 令人奇怪的是,虽然对大陆而言美国是一个烟火进口国,但是它也有相当数量的烟 火出口, 去年美国出口的烟火总价值为550万美金;其中一半以上是出口到邻近国 家加拿大。 来自中国的花炮不知道会不会真的有降落伞,如今我也年岁一大把了,对此问 的真正好奇已经烟消云散,倒是因此觉得中国的出口又拓宽出了一个大项,挺为祖 国高兴的。但遗憾的是,过去的几年中,从中国大陆进口美国的烟花中有不少是不 符合美国的安全标准的。不合格的产品大多数是鞭炮和冲天炮,有时候,也有用作 表演的烟花。 在加州,经检验被认为合格的烟火上会有一个圆形的商标,上面注有“安全” 字样,并注明“已经注册”。美国在这方面的限制是非常严格的,严重到甚至动用 法律相胁。 回国内的时候, 曾经听到有人在私下里把北京不让燃放烟火的事项和 “人权侵犯”之类的概念扯到一起,觉得有些不公。美国相对地广人稀,燃放鞭炮 按理说应该算是不伤邻里的事情,但就在这样的大环境下,美国政府方面仍旧抱持 能不给“人权”就不给“人权”的姿态,很多城市比中国更早地就已经全面禁放烟 火了。因此,我们的个别抱怨,应该休矣。 在法律的高压下,美国的烟火商业在其实已经越来越没做头了。我尚不确知美 国全国的事情,在洛杉矶一地,即便是准许放烟火的城市,法律的规定也多如牛毛。 比如法律规定必须是非盈利机构才可以售卖烟火,销售所得的收益名义上必须要用 做基金性质的事业,而且前来买烟火的人也必须已经年满16岁。 早年在洛杉矶,国庆日前,也就是烟火旺季到来之前,烟火商一般可以大销三 周,也就是从国庆日算起往前倒数三周之久都是猛卖烟火的日子。但是越到现在政 聚越是收紧,先是官方把烟火售卖时间硬性压缩成为两周,后来又改为十天,到了 1997年的夏天,法律对烟火售卖所开的门缝已经窄到只准售卖一周,非常苛刻。美 国国庆日是在7月4日, 那么,法规给烟火商业进入市场流通的解禁期限是从6月28 日开始的,因为时间过短,商贩们一上手就24小时不歇班地疯狂销售。 在烟火问题上,法律迟迟不准售卖,却又早早喝令停卖,洛杉矶地区的有关要 求是销售时间不能超过国庆日当天的午夜12点钟,规则之精准,让人觉得莫名其妙。 记得在纽约的时候,市内似乎是确定不让私自燃放烟火的,但纽约的中国城仍 旧是各族裔都知道的“烟火”来处,很多来自中国的烟火在那里私下被“开放”出 去,在那一带掌事的纽约警察第五分局很大的一个事项就是查抄这类玩艺。那时候 我还是一个满街跑新闻的电视记者,记得当时一到临近美国国庆的日子里,很多个 需要去拍的新闻就是非法贩卖烟火的黑点被成功查抄之类。纽约的这种黑点,大多 数萎缩在店面矮小的杂货铺里,进去之后,你必须谨慎地问店主,店主也谨慎地对 你相面,两下里看对了眼,他才跟你说实话。 洛杉矶卖烟火的架式挺奇怪的,由于在这里的部分城市中燃放烟火是合法的, 因此,贩卖点也不像纽约的那样阴暗和寒酸。每到国庆节日临近的时候,在很多大 型超级市场门前都会树立起一个个小铁板棚屋。刚到洛杉矶的时候,初看这些突然 而出的棚屋,我还以为是要修建某类公共厕所,等到六月下旬的时候,这些“厕所” 外墙就猛地被贴满“烟火”的字样。刚来时幼稚,不大懂得其中的事项,还曾经和 人瞎乱打赌,一开始,我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对待区区爆竹问题,当局竟然会那 么认真,因为铁皮棚屋的搭建如果果真是一年来一次,日积月累的花费和折磨,小 事也成了大事。 打赌的结果当然是我整个输惨,在这些枝节问题上,美国人就是要叫这个真, 奈何。而且,由于美国法律的庞大,让我觉得美国很多法规竟然都局限于对小事叫 真的水平,兜这些圈子时必定有很多争执,美国人的自我和权柄,就是在没有权威 的拉扯中磨擦而成的。 美国的烟火五花八门,但是认真归纳起来不外分成有声的和无声的,其中,和 中国式偏重大红大绿大声响刺激的闹猛追求相反,美国烟火以无声的居多,其中最 畅销的是“激光龙”、“杀人蜂”之类,看名字就知道这端的是些让烟火和时尚紧 密结合的玩艺。 美国的烟火好看,价格也不菲,一个“激光龙”价钱是11块9毛9分,燃放起来 仅能持续两分钟左右的时段即告乌有;“烟球”、“大圆花”之类的低价爆竹,燃 放时间更是“一现” ,短到只有5秒钟。一般业者推荐的划算购买方法是购买套装 产品,例如售价在41块9毛9分钱的“局别利”套装产品等,都是可以持续燃放两个 小时左右的上品,这里面长短搭配,相得益彰。 洛杉矶人的烟花瘾和北京人相比其实不大,美国国庆夜坐在洛杉矶家中,我耳 听窗外的爆竹之声端的是零星稀落。 回忆起北京人的烟花瘾,迄今仍觉得煞是了得。深不能忘,当年的每年春节, 夜半12点钟声一过,北京满城的爆竹声几乎要把全城腾空抬起,那一刻,母亲一定 跑入凉台呼喝她由小看大的儿女们一同沉浸。每年每次,看到冲天而上的人为之火 轰然炸开,规则和浪漫一起弥漫着,你会觉得,人生真好。 八年前,人未到美国,每个春节必定在家这样沉浸;八年来,八个春节的错失 已经让我对全家围坐过节的情景觉得生疏。 如今的每个年节,没了鞭炮和女儿,母亲独自跑上凉台,预备叫谁? ------------------ 小草扫校中国读书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