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全检查 从洛杉矶到纽约去,飞行是唯一的去路,也就确定乘坐联合航空公司的飞机。 那时不巧, 正值奥运会期间又刚刚是TWA航空公司的一架飞机原因不明地在纽约长 岛爆炸的神秘之后,所以,美国各城市的机场安全检查到了让人不可置信的地步。 我的飞机起飞时间是深夜将近十二点。但是你可以从一进机场大门的时候就感 受很多警惕立即如影随形。 然后就登机。 先是发送登机牌的检票小姐用非常不通俗的语句一个劲地追问你:“出发之前, 你行李内的东西是完全由你自己收拾好的吗?有没有除你家人之外的其他人托你带 转的东西?” 到最后关头该取登机牌的时候,机场小姐仍会做最后一道把关,要你拿出带照 片的证件后对着你和你的照片反复猛看。 你就很尴尬,不是不得不的旅行,相信谁也不愿意到这个嘈杂之处享受这种怀 疑。因为情形成为,你如果想搭乘美国飞机,你的嘴脸就先得被假定成一个“你就 是劫机犯”的定义。当然,你被抽象成一个定义之后,你反而也就坦然了。 因此,我自己在心里就为自己抽象地解释了一下,我就有些坦然了。 然后,进候机室总大门的时候,即便所有行李都已经过机场透视机器的行李检 查,但紧接着在大门内里,还是有人不懈地逐一把关。 我在那个午夜赶上的是一个黑人检查员,他身材瘦高,皮肤粗黑,认真地打开 每个人哪怕最小件的随身行李,按捏全部旅客包裹内所有的细小。他的这个程序之 细致、进度之缓慢,好在是在凉风习习的美西夜晚,如果挨在这里著名的中午暑热 当口,真能让人急烧了神经。 轮到我的时候,黑人检查员一如既往地认真不苟。这个“不苟”其实是一个完 整的盘查过程。一上来,他先就按住我随身的提包拉链矫情地询问:“女士,我是 不是可以检查你的这件随身物品?” 我别无选择地冲着他笑了起来。他则就开始了他一如既往的仔细,项目也是一 如既往地庞大而细小。 众人面前,我的很多女性物件这时就被袒露出来,检查中的一双黑色粗手在这 些物件周遭反复摩挲。这种方面的尴尬在其翻找包内一个化妆袋的时候显得最为突 出。那个化妆袋里面满是口红、唇笔、腮红乃至眉笔削刀,是我平日随身必带的玩 艺。这一些女人物件鼓鼓地塞在里面,平素每每用到时,只有我才知道每件东西究 竟卡到如何位置才是最佳的摆放顺序,因为内里的东西着实已经到了“骆驼背上最 后一根草”的限度,很难再有突破,如果不是有序,一定是不能。 果真,他在一一细察未觉异样之后再想拉上拉链已是不能。他黑黑的男人手指 反复实验每一种合拢的可能,我身后有人就清清楚楚地笑了一下。 但是他在翻到我明显是包裹着内衣的绸布前停手了。他的手甚至没有碰到那块 布满闪亮素花的灰色滑绸,他姿态自然地越过这块明亮的灰色,很成年人地使大家 都不曾难堪。那时我立即就想,如果我有手枪或者炸药就藏在这个灰色之下,那么 前面煞有介事进行的所有一切是不是完全形同虚设? 警惕的所有意义也立即可笑起来。 女人的尴尬,原来也能是一个巨大而威严的幌子。但是无论如何,这细查的过 程让我想起一件往事。 有一年在纽约, 在中城看中过一块好表,该表通体是18K金,款式恰如人意地 简单,虽不惹眼,但好看。看上去觉得中意后,接下来就是犹豫着是不是当真要咬 牙掏钱。记得那块表的价格是将近四千美金,是我美国生涯中添置的第一件值钱的 家当。 因为贵,买的时候就着实犹豫,但是耐不住店里的人儿彬彬有礼、用词适当地 游说,一自称经理的某人也从旁撮合。 就决定买。 用的是信用卡。自称经理的某人笑容可掬、假装珍贵地双手捧着我的卡乃去。 未几,他再回来的时候轻轻地告诉我:“有一位女士在电话中找你。” 闻听此言,不禁迷惑,天蓝风冷想不出是谁竟能追踪到这个店里找我?我再问 他:“你确定是找我的电话吗?”经理假装恭敬,温温地点头称是。 将信将疑地接过电话,电话边上另还见到一些散站着的笔挺推销员。电话里面 果真是个女声,这女声张口就说:“我是你使用的这张信用卡公司的职员,请问你 母亲婚前的姓氏是什么?” 那个时候登时就涌上好一股愠怒,觉得自己的自尊遭受空前的剥夺,我转身就 问仍在身旁一直温温而笑的经理:“你们什么意思?” 该经理这时告诉我:“相信我的话,所有这一切,都是为你好。” 细一思想,实在也是。 心里的波动才有层次地平稳下来。 美国的恐怖主义多年来可说是进入了越来越奇怪的循环,不光是在国际上美国 人近年来一直被列为头号恐怖施放对象,就连在美国国内,恐怖活动竟然也多数是 以美国人为对象的。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过去迄今,虽曾有美国佛州不少欧洲游 客受袭击的案子,但认真说到像俄克拉荷马州政府建筑被人彻底摧毁一类震动全世 界的大恐怖,仍旧完全是布给美国人的棋,也是美国人在劫难逃的恶梦。 旅美的朋友中间有太多人选择加入美国籍,说到使用美国护照的好处不外是为 了旅行方便,因为进入很多国家如果持的是美国护照,你则可以免签证;更有人说 是自己改成使用美国护照是因为“安全感”的关系。但是越到新近,这种“安全感” 之说越见式微,几年来,很多世界级的恐怖惊吓住很多人。“留着本国护照吧,到 时候是可以保命的。你就跟匪徒说:‘我是一个中国人’。”大家后来都开始这么 着互相叮嘱。 我绝对是惧怕飞机的人,没胆不说,而且怕速度,无论车船还是飞机,一旦速 度起来,我立即会条件反射地进行“刹车如果失灵该怎么办”一类最不堪设想的假 设。也因为这个原因,每次飞机起降的时候最是我的痛苦之时,面对轰轰作响的速 度我一概心如鹿撞、不能细想,心里老是终于飞上蓝天或者终于回到热土的感慨。 此番上机,除了速度的威胁,眼下又加上劫机的风险,就更觉得人但凡一踏上 飞机坐舱,即刻命比纸薄。 那个午夜,我乘坐的是一架小型飞机,飞机上的全部人数,大约只在一百多。 乘客开始登机的时候,候机已久的大家彼此都有些困意,听到广播,这一百多 人零散地开始排队。 当我猛然在队伍中发现一张给我以周身不祥之感的中东之脸时,不禁有点心慌。 须知,此类脸近年是最和恐怖活动有所瓜葛的面型,带你不能明白的文化背景不说, 还出奇地刚愎自用。 惊慌之余,不禁连连细想,究竟刚刚逐一拿捏过我随行物件的黑检查员,是否 也曾经超级仔细地拿捏过这不祥的一位一番? 登时睡意全消。 ------------------ 小草扫校中国读书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