艰难兑现 国内诸事眼下已经有很多大方面的改动,由暗转明是一种适应,也是一种学习 和一种循序渐进的享受。这么多年来经过这么多种折腾的大家,一同顺应规律地改 变自己,也挺是件事的。 但是,老生常谈的事情是近年国内的物价也已经改动成为猛虎,在不得不为的 很多地方已经让人越来越感到吃其不消了。世界排列出来的消费城市中,中国的北 京和上海猛然就跃上前五名,真格的吓人一大跳。 这样一来,我每年回国,必绝不情愿地花钱如流水。 国内物价涨得离谱,可每出门的第一件事就是必须掏钱坐车。如今北京的公共 汽车改动得一般的规律是三个时辰不来一辆,收费稍高的小公共汽车座位小到坐在 里面活脱好像坐在旁边无论男女的怀里。因此,出门一趟办事去三五个地方,没带 个一百到两百块人民币根本就动弹不得。 眼下的北京街头,收费相对便宜,十块人民币走十公里的黄色面色出租车已经 像恐龙那么少。伫立街头,迎面而来冲你有意味、有节奏鸣笛的全是走不了三五个 地铁站就要你大交二三十块钱的“笑面虎”。 去年秋天的那趟回国,直到临回美的前几天,我还有大把事情没有办尽,忘记 了是在临近回美的倒数第几个早上,我又要出门,哪知道,这样就成了件大事了。 出国多年,我父亲一直充当我的人民币掌柜,举凡国内钱款悉数由他老人家亲 自清点存储,想来,世界上知道我那些消涨不定人民币总数的,只他一人。 那一天,出门前一看钱包,才知道我竟然没钱了。 其实,本来我腰中的留银尚不至于少到让我连门都出不去的地步,只因为前晚 我从至今仍搞不清楚离家有多远的重庆饭店饕餐之后深夜回家。出门找车,黑暗中 不知道从哪儿窜出一辆破旧“奔驰”,上车之后才知道这“奔驰”虽破却货孬心不 孬,概按全新“S600奔驰”的架式摆谱。一路夜行,这“奔驰”司机多半不避红灯, 液晶显示器上的数字如潮水般地“哗哗”涌将上去。也加上那天也曾东拐西拐地送 过几下朋友,一趟重庆饭店到西城的我家,这“奔驰”要走了我钱包里的最后一个 整一百。 回家后,一向早睡的父亲已经入睡。 第二天一早,照例又是一纸满满的日程。依照惯例,父亲绝早醒来前我一步出 门,我醒来的那个时辰他大约正在哪个喧哗早市上和小贩斗智斗勇,归家的钟点完 全没谱。这样,我自然而然地成了兜里仅剩一张十元和三五张毛票人民币的困兽。 但是日程仍在,并不因我成为困兽就该不遵守。回美的动身日期日近,很多事 情仍没下落,因此,当真着急。想来想去,觉得唯一可行的办法是清点出些许美元 来,步行去家门口附近的兑换处去兑换人民币。 当然,那时的我想起来,觉得这应该不是事情。 我家住在北京西城,具体而言就是阜成门外大街,距大院前门外约五百米处有 一个叫做“京滨大厦”的去处,在周遭常年有如工地般的环境中显现出高级的嘴脸。 前些年回国时曾经和朋友到里面“川菜”了一番,感觉多少“涉外”,缺钱的这个 时候,我第一个便想到了这个去处,就一路而往。 进入“京滨”,感觉如释重负,进门就问柜台后面彬彬有礼的小姐当天的美元 和人民币比率,哪知道,小姐一句“我们根本没有这个业务”,一下子把我说得站 在原地有些发懵。 这个发懵有好一阵子,在北京已算是人生地不熟的我一时不知道下一站该去哪 里。柜台内小姐见我站在原地六神无主,就好心告诉我“前面一站地之内有一个中 国银行的小分行,到那里碰碰运气可能能行”。 听此说,极高兴,觉得自己有救了,深知中国银行和中国人民银行的重大区分 其实就是在外币之类的事项上,就慌慌地道过谢,慌慌地复又前行。 按小姐的说法一径寻找,果然,一站地左右的地方出现了一个小小门面的中国 银行,见此小小门面,我的一颗心全部落下。进门之后,手举着绿绿的美元票子就 伸入窗口,说“小姐您看能不能帮我这个忙?” 银行小姐远远看见,闲散地隔着几个窗口大问“你干嘛?”紧接着,她们给了 我第二次打击。 我绝对没想到过我真正到了银行还会受到打击,她们说她们分行规模过小,一 向不办兑换外币业务,我一定要坚持兑换的话可以去离这个分行最近的三里河分行 碰碰运气,“但今天是周末,三里河那边大概不开门。” 我又慌了, 一颗才放下的心又猛猛地升起来, 复又愣在原地不知怎样做才算 “下一步”。 银行小姐不错,让我心慌之后周到地又告诉我另外的一个去处。小姐说:“你 往前走,走两站地到阜成门,那里有一个假日饭店,我想一定会有外币兑换业务。” 听此言,又激动,觉得这个去处一定是个能解决问题的目的地。假日饭店在美 国也是一个有此规模的连锁中档饭店,在美国时我曾经在这个连锁饭店中的某几家 开过不少大小杂会,知道他门是有兑换业务的。既然这个连锁店联进了国内,相信 这些起码的旅游基础服务也一定会连带而入吧。这两站地走的有些远,假日饭店地 处阜成门立交侨旁的一个岔路内,拐进岔路横街内侧正赶上某些心经之处修路、爆 土扬场、高低不平的,能低头找路就顾不上抬头看车,也因此,步履渐现踉跄。 这是一家新起之店,厅内没有强求的宽大奢华,布局还好。往里走,走不到二 十米,见到右侧柜台处果真有些异邦人等在那里排队等候做零星交涉,而且还真的 有一个小小的队伍是归到“外币兑换”一栏的,这景象让我大喜过望,就也跟着站 到外币兑换的队伍中去。 半个时辰之后,终于轮到我,已经急不可耐的我举着钱就说是“请兑换”,柜 台小姐接过满载着我的焦急的钱, 反复捏搓看过不是假钞之后, 然后抬头问我: “您的房间号?” 我一下子瞠目结舌。 我明白她指的是凡兑换外币者必须是在假日饭店内住店的客人,我的情形明显 是规定之外的。我这时真的急了,央求着“是不是能够通融?”当天当班的那位小 姐态度具备国际水平,拒绝时用的是婉言,说不能的时候一定冠以“我想”前缀。 我被一道软墙隔着,又觉得人家的规矩完全是道理之中的规矩,整个人沮丧得直想 哭。 小姐又是好心,思索着为我想出路,想想也真是,我这踉踉跄跄的一路上遇到 的其实都是“不能够”的心软人。小姐告诉我可以到几公里之外的复兴门“百盛商 场”兑换,“我敢打保票那里一定是可以兑换的。” 不得已,只得寻道而往。 出了假日饭店的门真的想到要前往“百盛”,我已经感觉灰颓,心情早被早上 这一连串的遭遇磨练得信心殆尽。我知道这个将去的“百盛”是北京著名的新建高 级购物中心,在京没事的时候我也会到那里看看热闹。 我知道无奈,知道必须,因此,还是咬牙踏上了“百盛”之路。 这个“百盛”离我当时身处之地尚有一定距离,此时距离我这整个一天的第一 个约会时间已近。出了假日饭店,正巧看见一辆有如绝迹恐龙般稀少的黄色面包出 租车带着修路的尘土滚滚而来,没有犹豫,我掏出自己唯一的一个十元上了车。 在人头稠稠的“百盛”,问过两三个售货员后我才找到位在楼上的外币兑换处。 这兑换处坐落在重重叠叠的货架之后,简单到只是用一个方型框架搭成一个小小围 栏,形成一个独立的窗格,窗格上方挂着当天的外币兑换牌价。 我的心又有些跳,有点孤注一掷的感觉,因为我知道这大概是我最后一次机会 了,不然,我连回家的车钱都没有了。 战战兢兢地问小姐:“我可以兑换外币吗?” 小姐头也没抬:“当然可以。” 战战兢兢地再问小姐:“是不是像我这样的普通人也可以在你这里兑换,不需 要其它任何附加条件?” 小姐说:“当然。不过你需要出示你的证件。” 一丝不祥的阴云开始从我的脚底飘浮到眼前,我问:“证件?” 她说:“证件。” 我把钱包中所有信用卡乃至美国驾照等等悉数端出,也没能得到她的一个点头。 她说她要的证件是中国的居民身份证或者护照,这两件东西我一个没有一个没带, 试想,不是去相亲或者被警察带去问话,有谁会整天出门的时候把护照斗大的揣在 胸口? 当然我也知道,这又是一个铁定的制度。 我别过脸去,脑袋里完全没有了任何想法,空白一片。那个时候,我身边正有 许多毫无难处的人在兴奋穿行,有一个男人正在远处招呼一个与他关系不明的女士 赶快去看一本他终于找到的新书。 我有如泥胎木塑一般地呆站在小小的窗格外不知该走该留,百盛小姐觉得我大 概神志都快有问题了,忙起身相劝。也到底是隔行如隔山,我觉得已经山穷水尽的 时候,小姐最后又给我指出一个明处:“你到东城的赛特购物中心去吧,那里我保 证不看任何证件就能让您换钱。” 我对这类“保证”已经开始完全狐疑,对自己的一手美元绿票也已经越来越没 有信心。当我告诉小姐我大概已经连到东城去的路费都没有了的时候,她机智地说: “你可以直接从我们楼下的地铁站坐地铁过去,只要五毛钱。”这时,我当天的第 一个约已过期,第二个约时间尚早,我想我也只能做这最后一搏。 北京的地铁极方便,五毛钱就可以从西到东转眼就达(如今听说北京的地铁车 票已经大涨到两块钱一张了,如果这个价格摆在当年我这趟兑换之旅的事发当初, 我死定了。)北京的所有交通工具中,如果不是车厢内空调不开或者车厢靠门口处 有一滩呕吐痕迹,我想我对地铁几乎拥有百分之百的爱戴。 我已想好,如果再有意外,身无分文的我一定不再做任何争取,我那时唯一的 选择就是放弃所有规划,打电话给多半已经从早市扛回满筐满萝的父亲,请行将六 十的他由西到东为我运送回程的车资。这时,我可以和他慢慢地行走,在北京尚暖 的秋阳下享受时间的飞速流逝。 赛待的外币兑换处设在正门内左侧的单间里,门很小,一进门没有什么回旋余 地人一下子就能撞见铁栅。我进去的时候,窗口处有两个外国人在做各种与兑换有 关的动作,人人都很忙碌。 我递进手上一把美元的那一瞬间,已经对这最后一递的恶果做出绝对的心理准 备。我盯着柜台内看来是主事男孩的嘴,暗暗告诫自己,如果这时我听到的是我另 外一个难受,我一定转身就走,不再心情沉重。 期待如果没有了,人也就解脱了,心也没有了缰绳,反而会像一个自由自在的 禽类自如翱翔。 没等我想全,柜台内就推回给我一大把人民币纸币。 这突如其来的一推吓了我一跳。 这些纸币在我看来当真有如一片璀璨之花,红红绿绿的好大一片。我当时的心 情真好比死意已定的人看到生的曙光,人有些木然,连兴奋觉得都有些不真实。 这真的可以算是不期然的一个惊喜,让我觉得所有欲望都开始有了涌现的基础。 人没有钱的时候感觉是迟滞而不通畅的,钱的意义多半给人的是完整的思维和胆大 心细遇事不慌的上马石。 这对我的心理承受来说可以算是一个不大不小的胜利,通常,正常发展的境遇 让人身心健康。 这时候,遥远地感觉自己奔忙了一个上午,身体机能所需这时才得以大胆地一 一体现,就遵循商店内标识的引导遥远地上楼前往洗手间。 洗手间内人不多,门口外有一个穿制服的女孩在不经意地卖“卫生纸”。那天 的我觉得连这个地方也洋溢着一种拯救人生的光晕。 我是个快手,洗手间内的整个程序也就发生在五到十分钟之内。从洗手间整理 出来,下楼,一阶一阶地走下来,我准备去地下食品购物处买些补充。不想,由楼 梯间经过那个才“救过我一命”的外币兑换处门口时,猛然看见那个屋子的小门已 关,并且严重地上了锁,门上贴置一纸大字:“钱已用完。” 这一惊,非同小可,一下子把我从遥远的感觉中猛拖回来,腿下猛地一软,左 手严重地扶了扶墙。 我才觉得,蓝天白云下,我的幸与不幸,遇到的全算是碰巧。 我不知道我的这次经历算不算是一个特定现象,也不知道我的这一次大不方便 有多少人在多少种可能的前提下也曾发生过,让我非常不明白的是,大力提倡广开 门路开发旅游市场的我们国内为什么在几乎所有设施都开始赶超国际而且价格方面 大多数已经严重超过国际的时候,在兑换外币这一类小事情上要设置这么多人为的 障碍呢?而且,同样的一种金融体制和金融规范下,我们处处不同的兑换限制不知 道推行的是怎样的防范规则? 换句话说,如果“赛特”的兑换可以是全无障碍的,那么“百盛”之类地方的 “证件”或者“住房”障碍所起到的区分作用又是所为何来呢? 而且,在我看来,兑换外币绝对已经能够算是一个民需之类的要求了。早在我 出国之初,外国人的足迹就已经深入到北京的千家万户了。那时候我自己小家的电 话线在接通之初就讲好是要和一个也住在附近的德国人家线路连在一起的,这么连 通着接线说是主要是为了缓解线路紧张的矛盾,似乎这就叫做“一加一”的连通方 法。 那个德国人住在附近的一个小杂院里,生活简单,车子也简单地停在自家窗外。 有时候我打电话正遇到电话故障,一拿起话筒就听见里面男女声德语连连,不明就 里,也不知该如何打断。 那么,这样一个简简单单的德国人究竟能到哪里解决兑换问题呢? 进出国门,常有许多感慨,觉得咱们国家有些规矩实在设置得有些匪夷所思。 比如,早几年在机票以及很多日常旅行接待项目方面内外宾公然有两种标价,听说 这几年的情形已经好太多了,但在很多地方的很多方面仍旧保持着差距。其实,这 种貌似创收的做法实际上是障碍中国旅游国际化的拦路石。旅游诸项,说穿了是一 个玩得顺心的事情,如果我们动不动就有障碍,大到一进入中国国内就认定自己会 被公然的外宾高价宰割,小到急需用钱就得为区区兑换小事左奔右突不得要领,这 样,两下子就弄烦了。 人总是这么由远及近地发展,如果总是墨守过去,就全是大小麻烦。 我的艰难兑现,本不算事,这文也隐忍很久不想放飞,但是每次想到这场障碍 就总觉得总是个障碍,说出来,说不定对某部门算个内参,再不济,顶多权充金融 外行指摘内行的数千字笑料,而我自己抛出障碍全力自己活血通淤,清热解毒。 捂着,留神捂出痱子。 ------------------ 小草扫校中国读书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