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辑 怀念母亲 跪在母亲的墓前,我没有哭。看着乡亲们一锨一锨地黄土垒起安祥的坟堆,我 没有理由诉说——自己的悲伤。 ·童年的回忆· 一 我的学校 在村头的庙里 一个大殿 是我们共同的教室 背着 妈妈缝的书包 肩上扛着榆木的板凳 一路摇晃 东张西望走进课堂 一个老师教着四个年级 大殿满是土台台的课桌 倒了墨汁 抹了鼻涕 老师罚站 我看檐上的花卉 我望柱上的缠龙 我数屋顶的小佛 真乐滋滋 越看越美 老师生气了 把我拉到黑板前 惹得哄堂大笑 我才觉得害羞 老师指着我的脸 让同学们观看 你看你看 把脸抹成啥样子 真像小鬼加判官 二 抱着妈妈的腿 要吃 “你先耍去” “妈妈一会儿拿来” 松开妈妈的腿 跟着走向锅台 热腾腾的馍 苜蓿拌着麸皮 我哇一声哭了 又抱住妈妈的腿 妈妈摸着我的头滚下了泪水 三 门前的坡 就是我们的火车 溜下去 爬上来 几个娃连坐一起 火车开得真快 笑里滚着溜坡的游戏 浑身成了土贼 屁股痛了不算 最怕裤子磨烂 四 妈妈守着 叫我背书 煤油灯亮 全是我的 一不小心 烧了头发 再一打盹 两手乱抓 灯灭油倒 妈妈抓住我 乖乖烧没烧手 漆黑时听妈妈叨叨 小卖铺的煤油咋是白来的 你爸头上的汗珠 摔到地上成了八瓣 娃呀你没看见 我笑嘻嘻 妈呀 我背熟了 妈妈一阵欣喜 我放开嗓门背起 东方红 太阳升 中国出了毛泽东 …… 黑摸着 妈妈帮我脱衣 把我塞进被窝里 1985年春 ·无题· 和煦的春光 射入早已尘封的记忆 远去的童年 犹如一条流淌的小溪 恬淡而宁静地躺在 岁月漫长的怀里 …… 许多人离去 许多人走近 心早已离开了故园那片生长的土地 随大海而去 夺回母亲的尊严 1998年3 月9 日 ·自题· 少小时节 学剑学书均未成 一杆旗下学斗争 壮年猛醒 不是他杀是自杀 罢罢罢 撩去已染秋霜发 抓回当年项羽剑 弯成犁铧 父老欢喜亲朋贺 假话土堆长庄稼 1997年夏末 ·怀念母亲· 站在母亲的墓前 我没有哭 看着乡亲们一锨一锨地 黄土垒起安详的坟堆 我没有理由诉说 自己的悲伤 跪在母亲的墓前 我没有哭 两手抓握着那把黄土 塞进心里 不让沉默的大地哀泣 母亲八十六岁 呵百年沧桑 请宽恕我不顾家园 请宽恕我不宁守这栖息的灵地 贫瘠的额头受饿的人们 一个地主的日子谁受得了 母亲呵只有你理解儿子没有弹出的泪 和心一起奔大海去了。 当儿子再来叩拜永恒的亲人 你就无须再听 那依旧的涛声 1992年农历8 月于故居 ·脸· 是一张惆怅的脸 霎时变了 扑上去抓离弦的箭 转回身捉过隙的白驹 是一张狂喜的脸 能再年少吗 霎时变了 恨春天为何迟到 是一张狮子的脸 顿时变成空筐 盛装太阳盛装地球 却偏偏不盛装月亮 1986年初冬,企业受挫,想起孩提之交的志峰,他总不被人们理解的奋斗精神, 很是感慨,赋此诗,算是对他的思念也算对自己的慰藉。 1986年初冬于太原 ·知青岁月· 山村的窑洞 低矮小屋 压山的太阳降临 不必聆听收工的铃声 盼着天黑那薄冥的夜色 快快模糊队长的眼睛 淡漠的山村 煤油灯下喝着白白的开水 一个红苕一个包谷棒棒 这是最好的季节 盼着天黑那薄冥的夜色 摸乡党的鸡抓临村的狗 熟背着红彤彤的语录 放逐在广阔天地 泅渡一个个黄昏 忙着报恩的人们忘记了爱 山村的夜晚不再神秘 游荡着知识青年凄美的灵魂 1978年10月于老牛坡 ·姑夫的回忆· 从没有听过 姑夫说话 见过他的笑 有点儿矜持 有点儿骄傲 但不像摆谱的样子 这就是我童年的印象 姑夫是个“运动员” 每次批斗会 都有他陪站 据说,只是陪站 没听见过他的罪恶 听人说他做过“少爷” 我觉得古怪 再没敢上姑夫的家门 印象里 他不是个老实的农民 但生产队年年撒种 队长总是派他执行 一手撒完三百亩麦地 收获时说他能行 有一年遇上旱天 麦子收成减产 乡场上开了斗争会 要姑夫交待捣乱的阴谋 他低头不发一言 一个老贫农怕他挨打 和姑夫同立陪站 工作组骂那贫农 “划不清界线” 那一年天下平反 姑夫被推到台前 都是好话给他讲 报纸上还发了几篇 传说他为地下党做过工作 很有贡献冒过风险 后来听说县上请姑夫上班 姑夫死守村里的菜园 听说给姑夫补助了一大笔钱 姑夫把一半捐给村里学校 一半给村里修了水渠 听的好话越说越多 我倒有些为难 姑姑为姑夫早早死了 划清的界线咋能重连 过去的就叫它过去吧 我心里终于豁然 又跨进姑夫的家门 早听说姑夫的毛笔字出名 我想请他撰联 姑夫见我来了 满嘴没牙哈哈地笑 待我客气真像娃娃 我说明来意 姑夫笑得像彩云又像诗篇 他颤抖的手写了四句 “鼓噪不如沉默 息谤得于无言 恳诚面对科学 一心热爱人民“ 我被遒劲字体慑服 不知道该怎样夸赞 我回家没过两天 听说姑夫死了 我在无言的泪泣中追寻 …… 1999年11月12日 ·峥嵘· 哭了 整夜的月亮 趁着晨曦 把泪珠儿扯开 成了雾的弥漫 神秘的封锁 无边无际 世界相识在朦胧里 太阳掩饰着骄傲 轻轻捧出露珠 借着早晨 述说自己 1995年3 月于纺织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