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9点半钟,鲁晓峰和应子从床上爬起来,匆匆洗漱一下就去了会场。 图书节的主会场安排在展览中心,10点钟举行开幕仪式。他们打上“的士”赶 到会场的时候,广场上正锣鼓喧天地为几头花狮子助威。稍候,是南市市长致开幕 词,广场上里三层外三层围着许多人,一听说市长讲话,都伸脖子欠脚地往里看。 电视台的摄影师爬上高脚凳,扛着长镜头,往圈内扫摄着,这场面快赶上国家庆典 了。 “怎么见市长就跟见国家主席似的?”应子笑着说。 “一路诸侯,独霸一方嘛!”鲁晓峰也觉得这市长当得挺风光。 “北京的市长是不是比南市的市长大?” “那当然,直辖市相当于省一级,市长跟省长一边儿大。北京是首都,所以北 京的市长比一般的省长还显赫,不是政治局的就是国务委员。” “可这位市长也够风光的了。” 鲁晓峰笑了,“那倒是,北京是中央所在地,光部长、将军和省级以上的干部 就得往上千里数。南市市长可是南市的第一把手,是跺一脚南市就得晃三晃的人物, 其实不过是地市级干部,充其量享受副省级待遇。我老爹就是这个级别,在北京哪 儿数得着啊!” 这时候,开幕式结束,展览厅的大门洞开处黑压压挤满了往里拥的人。检票员 无法一一检票,急得直出汗,嗓子也喊哑了。 “南市的人都那么喜欢买书?”鲁晓峰摇了一下头。 “今天是星期日,这次图书节的宣传又做得好,所以人就多吧!”应子也不相 信所有往里拥的都会买书,肯定有相当多的人是来凑热闹的。 “这种又订货又卖书的方式未必科学。”鲁晓峰仍摇头不已。 “要的就是这个声势,年底算政绩呗!”应子说话一针见血。 20分钟后,他们随着渐渐稀落下来的人流走进大厅,这时候门前的检票员已经 简化程序,不再收票了。 展览中心从一楼到二楼共有五个展厅是展销图书的,一个挨着一个地排列着全 国各地从南到北从东到西以及各省、市、部委、专业大学所属出版社的共200多个摊 位,同时还有港、澳、台数十家出版机构参展。摊位前的过道上拥挤不堪,购书的、 订货的、讨价还价的、作家当场签名售书的、快速承印名片的、遇上老朋友匆匆交 谈的……乱乱哄哄,像要掀开展厅的房顶一般。 鲁晓峰和应子被人群挤到山东一家出版社的摊位前,就再也走不出去了。他们 索性停下来,翻看图书。鲁晓峰指着挂在货架上的《纸老鼠丛书》的对开广告,对 应子说:“这广告不错,不知是谁画的?” 应子也注意到了那张广告。广告上的老鼠标志极为引人注目,可谓抽象与具象 相结合,民族的鲜艳和西方的宁静相对应,显得别具一格。应子说:“找找这个设 计人,《不生情》的广告就应该是这个设计水平才能打响。” “这书是你们出的吗?”鲁晓峰问摊位的主人。 “不,不是我们出的。” “噢,是天地出版社的。”鲁晓峰取过一本书,看了看封面自语道。 “那你知道这广告是谁设计的吗?” “是北京的一个大腕儿。听说一个封面1000块!” “够贵的!”鲁晓峰以前找人设计封面,不过100元一个。他随手掏出笔和本, 记下了封面设计者的姓名。 “您这套书什么折扣发?”鲁晓峰问。 “七零返三。” “那就是六七啦?” “看您要多少了。” “1万套呢?” “那可以商量。” “怎么商量?” “六五给您。” “不行,太高了。” “您想多少进?” “对折。至少五五折。” “那对不起了,这是最低折扣。” “我要从天地出版社进货,应该比你这儿低些儿吧?” 摊主一笑,说:“他们比我的批发折扣还高。” “为什么?” “因为会务主办为了避免不正当竞争,规定一律七零发货,这套书是天地社的 看家书,他犯不上低折扣发货。” “那你是怎么进的货?” “现在有好多俏书,连新华书店系统的人都不从出版社进货。” “这倒新鲜了,不从出版社进货从哪儿进?还有什么渠道比出版社更便宜?” “从二渠道手里接书。” “二渠道从哪儿进书?该不是盗版吧?” “二渠道的人有办法让出版社给他发书,第一他们是带款提货;第二不要什么 正式发票,可以不上税;第三,出版社的人还很可能得到实惠。每到这个时候,二 渠道的人出手可大方了。当然他们进货的折扣也能下来,一般是五五折甚至对折进 货。新华书店的人当然也愿意从二渠道手里进货啦!” “二渠道不是习惯对折进货,量大的可以倒四五吗?” “那也得看什么书。像这套《纸老鼠丛书》,光是宣传广告费就花了10万,还 别提作家们的高稿酬。成本那么高,折扣怎么能下来呢?” 鲁晓峰又拿起其中的一本翻翻,点头赞道:“书做得确实不错,一看就是正规 出版社做的,个体书商做不出来。” “那您又错了,这套书就是个人做的。” “是吗?什么人?”鲁晓峰用怀疑的眼光盯着摊主,应子也拿起一本书来看。 “是一个文学硕士。这几年他做成了几本书,赚了些钱,但书的影响都不大, 于是就策划了这么一套‘纸老鼠’,现在刚出了六本,还有四本没出来呢!” “厉害!他是怎么跟作家谈的?我看了看还都是名家的作品。 “听说他先通过作协,打听到这些作家的住址,然后开着车一家一家磕,一见 面就问作家有没有新想法或新故事。有的作家把写了一半的稿子让他看,有的只给 他一个提纲,有的甚至只讲给他一个故事梗概,他听着行,就先拍下1万元定金,然 后约定日子来取稿。” “接下来就策划广告宣传,”鲁晓峰听得有意思就接过话题,“再接下来就是 收款了!” “这做法够档次,不少人想学呢!”摊主一脸的敬佩。 应子用嘲弄的口吻插进话来:“他就没想过,这么大的动静,会不会给别人做 了道大菜呢?” “您是指盗版?”摊主很有悟性。应子笑而不语。 “是呀,盗版怎么防?”鲁晓峰问。 “上市之前把气氛煽足了,然后一次发货到位。” “发多少算到位呢?” “也是,印多了发不下去就砸了,印少了再印就晚了,这就全看你的本事了。 盗版的批发折扣多低呀,他们除了纸钱没任何成本,三零就能批发。” “正经生意难做呀!”鲁晓峰是在担心《不生情》的命运。 “怎么样老哥,订上点儿吧?1万套以上我让你到六三!” 鲁晓峰一愣,心说自己连书店都没有,进1万套往哪儿放呀!就坚持说:“不到 五五折,我没法儿要,我们北京现在的三级批发都是六五发货。再说这书的定价也 太高了点儿,合九毛钱一个印张了。” “您不看看这书的质量,亚光膜带勒口的封面,还有环衬,内文是金城凸版纸……” “那也不便宜,字数少一点儿定价不就下来了吗?” “字少了怎么炒?就那么薄薄的一本儿,再出成大32开的,多没分量!” “多少字才有分量?” “至少也得25万字!” “25万字,12个印张……差不多。”这么一会儿工夫,鲁晓峰真是学了不少东 西。他看看人流稀松了,就跟摊主交换名片,并说他再考虑一下进货的事情,然后 告辞到别的摊位去了。 快到午饭的时候,鲁晓峰和应子才转到南市的展厅。巧得很,一进大厅就遇见 了在南市的老朋友张文林。张文林同仁书店的摊位就在大厅口那儿,此时他正在收 货款,兰州的一个批发商订了他8万码洋的书。 “张老板发财呀!”鲁晓峰等张文林收下钱便上前打招呼。 “哟,鲁老板,我还以为你来不了呢!”张文林语调很平稳。 “我也是临时决定的。” “住下了吗?” “住下了,银山宾馆。” “哪个房间?” 鲁晓峰转身问应子:“咱们是多少号?” “2号楼一层36号。”应子答。 张文林说:“哦,2136。今天晚上二渠道有个聚会,你们有请柬了吗?” 鲁晓峰说:“有了,有了。”一副圈内人的口气。 这时候,有人从熙熙攘攘的人流里跟张文林打招呼: “张老板!” “哟,小马!实在抱歉,昨天晚上没接着你,来的朋友大多,几辆车不够转的 了……”张文林非常诚恳地向对方解释。 “这不能怨你,是我的飞机晚点了。” “打车过来的?” “方便得很,你们南市的出租车昼夜服务,开放城市嘛!” “你的货我刚接到,发得不错,你再给我添两千,货到我就给你汇款。” “行,今天我就给家里打电话,让他们快件发过来。” “上笔书款,我现在就跟你结吗?” “不急,我走之前结吧!我这次带了7万,你结了我也没地方放。” 这时候又有几个四川人跟张文林打招呼。鲁晓峰看到张文林如此忙碌,自己又 没什么更实在的事,就告辞说:“文林,你忙,我们先转转。” “我实在是太忙,”张文林满脸歉意地说,“你们先转吧,晚上我去看你们。 2136,对吧?” “对,2136。”鲁晓峰肯定地说。 “那我晚上去看你们。”张文林又跟应子点了一下头,再次表示歉意。 在回宾馆的路上,鲁晓峰跟应子说:“看来张文林的买卖不小。” “挺厉害的,你看他货架上的书,档次不低。” “可是几年前,他还是靠进我的书赚钱呢!真是此一时,彼一时啊!” “这快,弄好了一年一个样儿。”应子深有体会地说。 “我要是一直不离开这行儿,可能干得也不错啦!” “现在也是时候,你适合干这行儿。” 鲁晓峰一直认为应子说话是很实在的,他肯定是这样认为才这样说的,心里也 颇以为然。 从“的士”下来,走进宾馆大厅,鲁晓峰和应子见到仨一群五一伙的人正在热 烈地议论着什么,气氛有些异样。在一个议论最热烈的角落里,耿连峰正慷慨激昂 地说:“这种人要让我遇上,二话甭说,先卸他身上一个零件儿再说!” “就是把他身上的零件儿全都卸了,款也追不回来啦!”一个耸胸披发、体态 丰盈的女子嚼着口香糖,一副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搭着腔。 “咱们全国的二渠道应该搞一个规章严明的会员制,对内对外都有明确的规定, 谁要是搞诈骗或者严重拖欠款,就给他清除出去,让他没生意做!”一位戴着钛金 眼镜的书生发表自己的高论。 “规矩很难立,所有的人都是冲着‘利’来的,大多数人也都想把事情办好, 可做书的和批书的都有着走了眼的时候,做书时候挺兴奋,一上市卖不动就傻了, 谁都不愿意把资金套在里面,就拖欠款呗!”耿连峰既是编辑,也是资深书商。 鲁晓峰抽个空间耿连峰是怎么回事。耿连峰说,一个小子吃进200多万码洋的书, 有出版社的,也有二渠道的哥们儿做的,可书卖了一年还不跟货主结款。一帮哥们 儿急了,到他家去抄,结果除了一些破书什么都没有。出版社起诉他,他的名下却 没钱了,他与老婆离了婚,钱归了他的老婆和两个孩子。 “简直是无赖!”鲁晓峰对这类事也头疼,当然表示极大的厌恶。 “这家伙也够蠢的,居然这回又来南市订货来了,让一帮哥们儿见了,臭揍一 顿。”耿连峰说。 “给练糊涂了吧?”应子笑着问。 “刚给送医院去。” “真不知道这种人是怎么想的。”嚼口香糖的女子轻蔑地说。鲁晓峰的目光在 她高耸的胸前停留了好一阵。 在去餐厅的路上,鲁晓峰和应子惊讶地发现,庭院到处挂满了五颜六色大小不 一的图书广告招贴画。有文学艺术类、社会科学类、经济法律类、生活实用类、文 教卫生类、儿童读物类,真是应有尽有,而且看一眼就知道,这些书的选题大都新 颖而有市场。文学类以中外名著为主,夹杂着一些港台言情和武打小说。社会科学 类着重在性心理学上做文章,有一本《男之根》,广告做得最好,对开铜版纸,黑 灰两色套印,一个肌肉发达的男人的半身抽象画隐衬在广告词后,显得庄严而神秘, 给人以深刻感。经济法律类主要是一些小手册之类的工具书。而有平稳销路的美容、 编织、烹调书确实越做越好,视角新颖,注重实效。《职业妇女美容》、《育儿大 全》,这些实用书都长销不衰。指导升学的以及儿童故事书也越做越精,越做品种 越多。还有一类以书代刊印成16开的消遣书,从题目看上去也有市场。 鲁晓峰在院子里转了一圈,感慨地说:“今非昔比啊!看来这行儿还是大有干 头儿的!” “你做过书,可能好一点儿,我越看心里越没底。”应子摇摇头。 他们发现,每则广告上都用水彩笔注上了联系人及房间号,鲁晓峰想,这倒不 错,不用到展厅,在饭店就成交了。 吃过饭,回到2号楼,他们发现楼道内也花花绿绿地贴满了广告,各房间的门上 都用透明胶带粘着招贴画和新书封面。有许多房间的门洞开着,门里门外是熙熙攘 攘的人,正在订数、折扣以及付款时间之类的问题上精明地讨价还价,一派繁忙景 象。 从这一刻起,鲁晓峰和应子才算真正进入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