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园惊梦 颐和园不仅是北京市内第一名园,其实也是全中国第一名园。可是,每到此处, 内心中都充满了无限的矛盾之感,应该说是爱恨交加吧。 幼年时随长辈游颐和园,大都是在春夏之间。当时记忆似乎路很远,去一趟要 筹备好几天,仿佛是大事一桩。现在因为市区扩大,西直门外十公里,仍在近郊范 围,游园就方便多多。 从小时上历史课,就记得这座庭园的重建,是为了庆贺慈禧太后过生日,花了 白银二万万两,那笔钱本来是预备筹建新的海军舰队的经费。从光绪十四年到十七 年,大兴土木,作为慈禧归政后颐养之所,才改名颐和园。光绪二十六年被八国联 军破坏,三年后再度重修。在这两段施工期间,便夹着光绪二十年的甲午之战。这 场海战的失败,是中国人百世难忘的奇耻大辱。 其实,参加那场海战的日舰不过十二艘,约四万一千吨,兵力三千五百人。清 军北洋舰队共有定远、镇远等舰十四艘,兵力二千三百多人,双方实力相去不远。 但日舰航速较大,火力较强,土气亦较为高昂。我们在百年之后论战,不免要想到 当初如果不修颐和园,好好造舰练兵,历史是否可以改写? 眼前所见,全园占地三.四平方公里,四分之三是南面的昆明湖,北面是万寿 山,山水之间,各式建筑三千多幢,比故宫具体而微;但依山带水,云影天光,自 成佳趣,不是任何单靠人工建筑的宫殿所能相比的。 这次我们两对夫妇同游,从仁寿殿开始,昆明湖前“云辉玉宇”牌坊向北,这 一路上去,排云殿、佛香阁、智慧海都是最负盛名的所在。排云殿建构宏伟,重桅 黄屋,慈禧晚年驻跸于此,遇有庆典时,就在这儿接受朝臣亲贵的觐贺。 更高层的佛香阁,是八角形的层楼,内供接引佛三尊,金身丈余;慈禧晚年被 佞幸弄臣们称为“老佛爷”,人间的尊贵无足以加其荣,一定要与“佛”并驾,所 以这佛像亦造得特别精致。我幼年虽曾来颐和园多次,但每次最多只爬到排云殿, 总想着“下回再到佛香阁”,想不到竟隔了半个世纪,才能第一次站在佛香阁前眺 望湖山。 颐和园里的长廊,是世界上最长也最美的游廊。长廊沿万寿山南麓,绕湖水北 面而建,全长七百二十八公尺,共二百七十三间,红栏绿柱,仿梁上绘有八千多幅 山水、人物、花鸟和著名掌故,简直是一座连绵不断的美术陈列馆,可惜时间有限, 只能照几张相,稍留雪泥鸿爪之意吧。 那天风日晴和,游客如织,长廊两侧几乎坐满了人,我们就在那儿进餐,不意 刚刚吃完东西,发生一件意料不到的事,一个青年人风掣电闪一般从我身旁跑过去。 后面一位女士声嘶气竭地叫喊,“拦住他,他抢了我的皮包。”大家一时都愣住了, 不知该怎么办。等我想过来应该帮她追抢犯时,人都已跑远了,后来如何了结,不 得而知。以今之乱世而论,这样的事情虽说是到处都可能发生;偏偏在这天下第一 的名苑中演出,格外令我气沮神伤。 历史上的功罪,现实生活中的波澜,使人游兴大减。到了北京,若不去颐和园, 亲友们都认为有负机缘,对不起这样美好的景物。可是,也有人说,中外出版物里 为颐和园而写的专书和画册,就有很多种,看景不如听景,卧游胜过攀缘,何必一 定要垂老还乡?谁都会想到那两句话:“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 百年之下,仍有这样的疑问。如果当年那糊涂自私的老太太以及那些擅长拍马 逢迎的大臣们,没有滥用军费,世间少此一座名胜,多造一些坚船利炮,中国人的 日子是否会好过一些?以前我觉得答案应该很简单明白,现在想想,倒不那么有把 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