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中星他爹说他死了会肉身不败,他到底没有做了箱子钻进去寻死,而仍是隔 三差五就给自己的病情卜卦。哼,他的话不如我的话顶用,我说:你一定要活, 一定要活!我的树,那根从木棚顶上抽下来的木棍,插在地上竟然真的就活了, 生起芽,长出了叶。我就快乐地坐在树下唱秦腔曲牌《巧相逢》: ……………………………………………………………… 我在七里沟里唱着秦腔曲牌,天上云彩飞扬,那只大鸟翅膀平平地浮在空中。 但大清寺里的白果树却在流泪。这流泪是真的。金莲一个人在村部会议室的大桌 上起草计划生育规划表,听见丁丁当当雨声,出来一看,天晴着,白果树下却湿 了一片,再看是一枝树股的叶子上在往出流水。金莲觉得稀罕,呼叫着戏楼前土 场上的人都来看,有人就皱了眉头,说这白果树和新生果园里的大白杨一样害病, 一个鬼拍手,一个流泪,今年的清风街流年不利?金莲就蔫了,不愿意把这事说 给君亭。但白果树流泪并没有停止,一直流了三天。白果树是数百年的古树,村 人一直视它为清风街的风水树,白果树突然流泪,议论必然会对这一届两委会班 子不利,君亭就和上善、金莲商量一定要保护好白果树。民间保护古树的办法是 在根部浇灌菜油,而要给白果树浇灌菜油就得五十斤菜油,村部没菜油,购买又 是一笔不少的开支,上善的主意是以保护古树的名义让每户人家捐菜油。上善便 去找中星他爹,散布白果树数百年已经成精,树有了病,谁捐菜油肯定会对谁好, 一两不嫌少,十斤不嫌多。中星他爹也就第一个捐了半斤菜油,把一条红线系在 树身上。中星他爹是多么吝啬的人,他能捐,村人也就捐,两街捐了二十一斤, 中街捐了二十五斤半,东街人也就积极地捐了起来。头天夜里刮了风,天一露明 夏天义起来得早,却看见武林已经在拾粪了,那粪担一个筐里是装了几疙瘩粪, 一个筐里却放着一些干树枝,树枝上还有一个老碗大的鸟巢,而担子头上吊着一 个小油瓶。武林一见他,说:“天义叔,啊你起来的,的早!”夏天义说:“没 你起来的早!”武林说:“起,起来的早,不一定能,能拾,拾,啊拾上粪!” 夏天义说:“你到底是拾粪哩还是拾柴火哩?”武林说:“风把鸟巢,巢,吹下 来了,我拾呀,啊拾的。夏天义叔,叔,你捐了菜油了,啊没?”夏天义说: “庆堂替我捐了吧。”武林说:“我一会转,转到村,村部了,我也捐呀!”夏 天义说:“就瓶子里那点油呀,那有多少?”武林说:“一,一两。”夏天义说: “一两?”武林说:“我向书正借,啊借的,我说借,借半斤,啊他,他啬皮, 只借,借一两。”夏天义说:“你家没菜油?”武林说:“我,我几,几个月没, 没见油,油花啦!”夏天义说:“瞧你这日子!”武林说:“年好过,月好,啊 好过,日,日子难,难,难过么!天义叔,国家不,不是老,老有救济粮救济款, 款的,这几年咋,咋不给,发,啊发呢?”夏天义说:“你这个老救济户,吃惯 嘴啦?现在谁还给你救济呀!前几年丰收着,你攒的粮油呢?”武林说:“黑娥 外,外卖×的把,把我的油,油,都转,转了么。这卖,卖×的!”夏天义一下 子噎住了,说了句:“你羞你老人哩!”匆匆走过。走过了,又返过身,说: “把这个鸟巢给我。”武林就把鸟巢给了,说:“这烧饭,美,美,得很哩!” 夏天义要了那个鸟巢并不去烧饭用,他想到了我的那棵树,要把鸟巢系在树 上招鸟儿来哩。他捧着鸟巢走到小河边的桥头,那里是我和哑巴约等的地方,但 那天我去得晚,哑巴也恰巧去得晚,夏天义以为哑巴累了贪懒觉,又以为我忙自 家地里事,他就独自先往七里沟去了。 进了七里沟,沟里的雾还罩着,夏天义鼻子呛呛的,打了个喷嚏,雾就在身 边水一样地四处流开,看到了那些黑的白的石头,和石头间长着的狼牙刺。夏天 义把鸟巢系在了我的那棵树上,然后蹴下身去嘤嘤地学着鸟叫,企图能招引鸟来, 但没有鸟来,也没有响应的鸟声,他就拿手抓起像浪一样在树边滚动的雾,抓住 了却留不得,伸开五指什么都没有,指头上只冒热气。夏天义就是在这个时候看 见了七里沟平平坦坦,好像是淤出了平坦的土地,地里长满了包谷,也长满了水 稻,而一畦一畦的地埂上还开了花,大的高的是向日葵,小的矮的是芝麻和黄花 菜,有萤火虫就从花间飞了出来。哎呀,萤火虫也是这么大呀!哎,黑了,哎, 亮了,亮的是绿光。夏天义猛地怔了一下,看清了那不是萤火虫,是狼的一对眼 睛,一只狼就四腿直立着站在那里。夏天义一下子脑子亮清了,对着哩,是狼! 足足有二十年没见过狼了,土改那年,他是在河堤植树时,中午碰见了狼,狼是 张了大口扑过来,他提了拳头端端就戳到狼嘴里。他的拳头大,顶着了狼的喉咙, 狼合不上嘴,气也出不来,他的另一只手就伸过去抠狼的眼珠子,狼就挣脱着跑 了。他将打狼的事告诉了人,没人肯相信,他也不相信自己竟能把拳头塞在狼嘴 里,但他确实是拳头塞进狼嘴里了,狼才没了力气,而石堤下有狼的蹄印和狼逃 跑时拉下的一道稀屎。这件事曾经轰动一时。现在,夏天义又和狼遇到了一起, 夏天义过后给我说,这或许是命里的定数哩,要不咋又面对面了狼呢,这狼是不 是当年的那只狼,或者是那只狼的后代来复仇呢?但夏天义不是了当年的夏天义, 他老了,全身的骨节常常在他劳动或走动中嘎嘎作响,他再也不是狼的对手了。 夏天义当时是看了一下周围,身前身后没有制高点,即便有一个大石头,他也再 无法跳上去。他没敢再动,硬撑着,警告自己:既然逃不脱,就不要动,让狼吃 不准你已经老了。夏天义就这么一动不动地站着,站了许久,隐隐约约听到了沟 口有了哑巴的哇哇声,他瞧着狼是低下了头,然后扭转了身子,钻进了一片白棉 花似的雾里,那条拖地的尾巴一扫就不见了。 这件事,夏天义没有像几十年前在河堤上和狼斗打后立即告诉了人,他是在 二十天后才说给了我和哑巴。我是半信半疑,信的是夏天义从来不说诓话,他把 这件事当成他一生很羞愧的事,所以在二十天后才说给了我们;疑的是如今哪儿 还有狼呢,我和哑巴曾三次半夜里到七里沟,走遍了每一个崖脚,每一丛梢林, 都没见到过狼。但我现在回想,那一天我和哑巴迟去了七里沟,来运首先叫着跑 到了夏天义身边,夏天义是直戳戳地站着,脸色苍白,五官僵硬得像是木刻的。 我说:“天义伯,你来得早?”他没有回答,也没有看我。我说:“你咋啦,伯!” 将他一拉,他一下子倒在地上,像是倒了一捆柴。他说:“我的腿呢,腿呢?” 我捏着他的腿,他没感觉。等缓过了一会儿神,夏天义说他头晕,我们扶他进木 棚歇下,我看见了他的裤裆是湿的,而且一股臊味。 我和哑巴都以为夏天义是真病了,也不往别处想,到了中午,夏天义从木棚 里出来,却变成了另一个模样。他是突然地吼了三声,对面崖畔上的岩鸡子起飞 了三只,吓得我打了个哆嗉。我疑惑地看着他,他给我招手,要我和哑巴过去同 他扳手腕。我一搭手,他便把我的手按倒了,而且使劲握我,我感觉骨头都要被 握碎了,他还不丢手。哑巴的力气大,两人相持了两分钟,但最后还是他将哑巴 的手按倒了。夏天义说:“你熊了,一个小伙子倒不如你爷!”我说:“天义伯, 我爹要是还活着,你年纪大还是我爹年纪大?”夏天义说:“你爹比我小三岁, 你爹没能耐,早早死了。”我说:“凭伯这手劲,你能活一百岁!”我这当然是 恭维话,只说他听了哈哈一笑,但夏天义没有笑,却转了一下身,问:“我这头 上有啥不一样?”我说:“前边头发白了,后边头发还是黑的。”夏天义说: “是一半白一半黑,那就是我才活了一半。我今年七十五了,我还要活它七十五 年哩!我告诉你们,我夏天义二十岁上闹土改就当了村干部,我没亏过人,也没 服过人,清风街大大小小的地主富农都是我给定的成分,清风街的水田旱田塬上 坡下是我用尺子量着分给各家各户的。在我手里筑的河堤,河堤筑了又修的滩地, 修滩地时你引生还在你爹的大腿上转筋哩,我膝盖上结出的厚茧整整三年才蜕的 茧皮,这后脖上的肉疙瘩都是扁担、杠子磨的!我跑的电站项目,后来用了湖北 输过来的,电,咱们的电站废了,但电站的水渠现在还做灌溉用。是我领人修的 梯田,是我领人上了水库工地。改革啦,社会变啦,又是我办的砖场,种的果园。 清风街村部那一面墙上的奖状和锦旗是在我手里挣来的,在我的手里清风街摘了 贫困村帽子。你们说,我是能行还是不能行,崦?”我和哑巴老老实实站着听, 好像听他的训话。夏天义还在任上的时候,他是好训话的,披着褂子,手里拿着 黑卷烟,讲话是一套一套的。我爹讲话不行,我帮我爹分析过夏天义的讲话,发 现他之所以讲话有气派,能煽惑,是他爱用排比句,但我爹后来也用排比句,却 没有高低快慢的节奏,我爹的讲话就不吸引人。现在,待夏天义追问他能行还是 不能行,我说:“天义伯能行得很哩!”夏天义却说:“能行个屁!”说完了, 却又说:“我夏天义失败了。我失败就失败在这七里沟上。可我不服啊,我相信 我是对的,我以一个老党员的责任,以一个农村干部的眼光,七里沟绝对能淤成 地的!我告诉你们,如果你们信得上我,你们就跟我干,要信不过,你们随时都 可以走,听见了没?”哑巴哇哇叫着,我赶紧说:“听到了!”夏天义说:“听 见了,走不走?”我说:“你不走,我不走!”夏天义说:“好,那你现在就回 去到秦安家把放在他家的火铳拿来!”我是遵他的命令去了秦安家,他再是安排 了哑巴去崖上挖溜土的槽道,自己竞翻过了沟脑去水库上骂了一通站长,质问为 什么就同意了拿四个鱼塘换七里沟,又逼着站长翻箱倒柜地寻着了当年放水淤地 的留在站上的那份方案,然后马不停蹄地返回到了七里淘。 我在秦安家找火铳,秦安要我扶了他到七里沟看看,我不肯扶他。他去能干 啥呢,只能拖累我!他就把他家的镬头让我带给夏天义,说镘头去了也权当是他 也去了。火铳并不在秦安家,夏风结婚待客的那天,是赵宏声从秦安家取走了火 铳,用过后还在赵宏声那儿。赵宏声却兴趣了在七里沟要火铳干啥?干啥?我说 不清。赵宏声就跟着我一块来了。到了沟里,那只大鸟站在石头上用嘴啄腋下的 胸毛,赵宏声就撵着打,我一伸腿,勾他跌了一跤,我说:“它招你惹你了,你 打它?”赵宏声就骂我:“野鸟是你爹了,你护它?”我说:“就是我爹!”赵 宏声说:“是你爹,是你爹,你这疯子!”我说:“我爹说了,七里沟好就好在 像个女人的×。”赵宏声说:“你见过×?”我拿脚又要踢他,忽听得什么地方 有了汪汪声。我看了看四周,并没来运的影子,也不见哑巴,就喊:“哑巴,哑 巴!”哑巴也不回应,而来运从左边的一大堆石头间钻了出来,汪汪大叫。我们 跑过去,那里的大石头垒着,形成一个石隙,往下一瞧,黑洞洞的。我说:“你 叫唤啥的?”来运还是叫,我往石隙里再看,才看见哑巴就在石隙里。赵宏声说: “哑巴,你钻到那儿死呀?”哑巴还是没反应,赵宏声就说:“是哑巴跌下去了!” 我俩忙溜下石隙,哑巴果然在里边昏着,掐他的人中,醒了,他晃了晃头,就擦 眼睛,眼睛还看得见面前的赵宏声,他站起来便从嘴里掏出一个鸟蛋来。哑巴嘴 里噙了颗鸟蛋,我们都觉得奇怪,他比划着,我们才明白他是在崖上挖溜土槽道, 发现了草丛里有个鸟窝,鸟窝里有颗鸟蛋,他想把鸟蛋放到我那棵树上的鸟巢里, 又怕鸟蛋装在口袋里弄破了,就噙在嘴里从崖上下来,一脚没踏实,竞就跌了下 来。我多么感激哑巴啊,把他抱住,又拿了鸟蛋放进鸟巢。赵宏声却说:“不是 疯子就是白痴,为一颗蛋你要丢你的小命啦?!”我说:“七里沟风水好就是好, 你瞧哑巴跌下来就没撞在石头上!”赵宏声又看了看七里沟地形,他竟然说: “七里沟是个女阴形,天义叔的坟正好在阴蒂位上,原来他来七里沟是要保护他 这坟了么!”一句话没说完,哑巴一拳就打在他的额颅上,额颅上立即起了一个 包。赵宏声说:“你狗日的没良心,我救了你倒打我?”哑巴又扑上来,哇哇吼 叫,我赶忙把哑巴拦腰抱住,说:“宏声你快跑,你还不跑,我可抱不住啦!” 赵宏声拔腿就跑,跑出几丈远了,看见夏天义从沟脑下来,喊:“天义叔,天义 叔!”夏天义走下来,黑了脸说:“打架了,在这儿打架了?”哑巴就哇哇地说, 我听不懂,赵宏声更听不懂,夏天义说:“你说我来七里沟是要保护我的坟的?” 赵宏声说:“我说笑话哩,哑巴听不来话。”夏天义说:“他打着你啦?”赵宏 声说:“他打了我一拳。”夏天义说:“你欠打!你天义叔还不至于就那么没水 平!”赵宏声说:“天义叔,我要是不信你,我还来七里沟干啥,我寻着腿软和 呀?”夏天义说:“我这坟是庆玉让武林他丈人来踏勘过,但把坟修在这儿却是 我早决定了的,如果这地方真是好穴,那好得很么,我死了埋在这儿能给夏家后 人享福,七里沟是清风街的七里沟,能淤成地了,也是让清风街后人享福么。” 赵宏声说:“是这样呀,为了保护坟就得淤地,淤了地就自然保护了坟!”夏天 义说:“弥瞧你这张嘴!说得这么好。你怎么今日才来七里沟?”赵宏声说: “我在家思谋着给七里沟拟联呀!”夏天义就笑了,说:“你现在就给我拟!” 夏天义没给赵宏声发凶,倒还和颜悦色,我就纳闷了,说:“天义伯,今日 有了好事?”夏天义说:“你怎么知道?”我说:“你没有恶宏声么。”夏天义 从怀里掏出了那一沓方案材料,说:“我把这个要回来了,你看看,当年我和你 爹就不是胡来的吧!” 这份方案报表里是这样写的: 一、基本情况。 清风街位于苗沟水库西南,北有苗沟水库主干渠(设计流量每平米12立方。 全村现有土地面积一千亩,其中滩地300 亩,塬地500 亩,坡垌地200 亩。全村 41O 户,2120人,人均不足O.5 亩。 二、引洪淤地可行性分析。 1.地势。 计划在水库进水渠半截道处引水,半截道在七里沟西北,1200米长,渠底高 程38米,七里沟平均高程30.50 米,两处高差7.50米,可顺利引水浇地。 2.进排水。 该工程计划将水库进水渠道改线修一拦水库,渠底宽200 米,比降1 /1500, 在半截道修淤地进水闸一座,经1200米长进水渠引水淤地,比降I=1 /1200. 淤地泄水时与水库泄洪时间错开进行,不影响水库泄洪。群众对淤地工程情 绪高,干部信心足,除能自筹部分资金外,可动员大量义务工。 三、引洪淤地工程建筑物设计。 1.计划三年完成淤地O.5 千亩,每年淤两次,每次进水200 小时,洪水含沙 量按40%计,三年淤土厚O.6 米,淤地高程达200 米。 2.水渠改线2000米长,底宽200 米,边坡1 :1 ,比降1 /1500,断面为复 式断面,需动土方20000 立方。 3.进水闸设计需带6.5 米陡度,水闸孔宽3 孔×2 米宽。 四、经济效益分析。 地淤成后以种玉米为主。收获玉米500kg /亩,秸秆500kg /亩,玉米价O.60 元/kg,秸秆价O.020 元/kg,每年纯收人138 万元。 我读着这份报表,有两只红翅膀小鸟就在头顶上飞,它们一定是一对夫妻, 一长一短地叫着,时不时就搀在一起,轻轻地往下落,又忽地拔高在空中,然后 像是在做一种表演,身子滑着斜道往下坠,一坠就坠到我的那棵树上的鸟巢里了。 原来这对鸟发现了我的树上的鸟巢,也寻着了在鸟巢里静静放着的它们要孵的鸟 蛋!我大声地喊:“天义伯,你看,你看!”夏天义却就在旧坝址前指挥着哑巴 放火统。火铳响了两下,巨大的声浪撞到对面的崖上,又从对面的崖上再回来撞 在这边崖上,我觉得脚底下都晃悠了。我赶紧稳住我的那棵树,担心鸟巢里的鸟 夫妻要惊气了,但是它们没有动,静静地伏在巢里。夏天义对我喊:“引生,你 来放,你也来放两铳!”我过去放了,夏天义就靠着木棚的门框蹭后背,或许他 的后背痒得厉害,蹭着的时候木棚就哗哗地摇,舒服得他挤眉咧嘴。赵宏声站在 那里,他差不多都看呆了,夏天义说:“你把对联拟好了没?”赵宏声才说: “拟得不怎么工,写出来你看看。”用树棍儿在地上写了“学会做些吃亏事;为 着后人多享福”。夏天义说:“嗯,还行,能写到我心上!”赵宏声说:“我是 叔肚里的蛔虫么!”夏天义说:“你说我现在想说啥?”赵宏声说:“叔要说: 宏声,叔请你喝酒!”夏天义笑了,说:“你狗日的真是个人精!但我不请你喝 酒,请你吃凉粉!” 下午收工后,夏天义真的请赵宏声吃了凉粉。我不明白夏天义,他还看不透 赵宏声吗?咳,夏天义啥都好,就是吃软不吃硬,别人一说他好话他就胡涂了! 夏天义给我和哑巴也都买了凉粉,哑巴没原则,他吃,我不吃,一甩手,我出了 饭店门坐到斜对面土地神庙的台阶上。秋庄稼彻底地收割毕了,包谷秆和稻草在 街街巷巷堆得到处都是,谁家就把芝麻杆堆在庙门口,我拿脚就踹。踹下去了一 半,夏天礼从西边走过来,问我这是谁家的芝麻秆你踹?我说:“谁眼窝瞎了, 把芝麻秆堆在庙门口?!”夏天礼说:“你这疯子,皮痒了,寻着挨打呀?”我 说:“让来打么,我皮痒了,手也还痒哩!”夏天礼说:“算了算了,咋不嫌可 怜嘛!”我昕不懂他说话的意思,看着他走过了,问:“天礼伯,你不是到省城 去了吗,咋又回来啦?”夏天礼说:“省城是咱久呆的地方?”我说:“你咋回 来的,坐我雷庆哥的班车?”夏天礼说了一句让我矬下去了一截的话,他说: “我坐夏风的车回来的。”夏风也回来啦?我不愿意见到夏风,抬起身,拍了拍 屁股上的土,钻进小巷回到我的家。那个傍晚天上有火烧云,染坊里的叫驴叫了 一个时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