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 作者:徐慧洁 我下课,回到寝室。寝室里没有人,我被锁在了门外,没有钥匙。门里有张 温暖的床,舒适的椅,有暖气和灯光。而我,在门外。陪伴我的是长长的走廊, 走廊尽头昏暗的灯光。走廊里没有声音,准确地说,没有属于我的声音。笑声和 窃窃私语沿着门缝缓缓流出,我倚在墙上,看脚底下巨大的变了形的影子。影子 很大,又极暗,我迷失在影子的河流中,逆着时光走回了童年…… 我放学了,从幼儿园。我回到家,家里没有人,我被妈妈锁在了门外,门里 有我捏的泥人,用石头堆的小屋。我没有钥匙,打不开门。陪伴我的是一个书包, 一把铁锁,它把我和家隔开。天还没有黑,我蹲在门口,用石子在地面上划出一 道道格子,我在上面写上从一到十的数。今天我学了十个数,我是全班最好的学 生。在我的书包里,有我的作业本,上面有我歪歪扭扭的字和老师用红笔打的对 勾。我是气喘吁吁地跑回家的,一路上摔了两跤,我急着要把我的本子拿给妈妈 看。现在,妈妈不在家,我被锁在了门外。 天色暗了。我看不清地上的方格。我扔了石头,抱着我的布书包坐在高高的 门槛上,倚着黑色的木门,看村头的路。我低下头,闭上眼,然后忽然抬起头眨 眨眼,希望忽然之间我的妈妈扛着锄头出现在夜色里,由远而近。然而她没有。 我只看见远方的田野在暮色中升腾起雾气。别人家的烟囱已冒出了炊烟。而我, 被锁在门外,被一把铁锁隔在了门外。我抬头看那把锁,一把复杂的老锁,在浓 重的夜色中,显得坚实厚重。它高悬于我头上弯弯曲曲的锁眼仿佛一条弯曲的路 …… 我踩着那路,向前走。我不知道我为什麽要向前走,何时开始向前走,但终 于,我走到了我的家。我发现自己的皮肤不再细腻,头发已然花白。我拄着拐杖, 提着菜篮,从市场蹒跚地回来,为了给回来看我的外孙做上一顿丰盛的晚餐。我 告诉他不要走远,而他走了。我没有带钥匙,我被锁在了门外。门里有用了多年 的锅和铲,针和线,我用针和线缝大我的儿女,然后看着他们一个一个飞走。现 在,我还要用这些做一顿有风味的家乡饭,用针线缝一个过时的沙包,为我的外 孙。但是,天又黑了,夜又来了。我的外孙没有回来。他一定在别处玩,忘了在 门外等他的姥姥,忘了我没有钥匙。我的眼睛有点花,腿有点酸,我把拐杖和菜 篮放在地上,斜倚着身后黑色的门。那扇门仿佛一个巨大的阴影,我融入其中, 随着它在风中轻轻地摇。门板的摇动仿佛舟子的颠簸,我在这条黑色的河流中漂 流、起伏……我看见我的妈妈我的泥人我用石头砌成的小房子和我的外孙我的针 线我的锅和铲在河的另一端门的那一面,可我却没有打开门的钥匙。 夜更深了。我倚在墙上,看脚下巨大的影子。我不知道我是在等候我的母亲 我的外孙,还是我的同学。我只知道我没有钥匙,我被锁在了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