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太乙上人 积善堂内欧阳天刚道:“但只要是堂主决定的事,我便竭力去完成。” 胡宁笑道:“大叔,这是没办法的,不这样,我们积善堂就冰消瓦解。” 欧阳天刚等人点头答应,胡宁转身而去。 积善堂众人忙在院内栽起柳树来,当然栽的都是大柳树。确切地说,是移栽大 柳树。 汤龙浴是个泉池名,在积善堂东北方向十几里处。它的四周满是桃树,桃花盛 开时,这儿蝶舞花香,泉水叮咚,好似瑶池仙境。 泉池不太大,有十丈方圆,中间是泉眼,向上冒出如大锅般的水花。水在泉池 里旋转一圈,便向西南方向流去,漫过许多青青草。 在池北边,有一间茅草棚,里面有一位长年不语的老人,他似乎在守着这些桃 花,或者他喜欢山泉。 胡宁轻车熟路,狂奔一阵,便来到泉边。他细细地在一旁观察起来。过了有半 个时辰,他才发现在泉西北角的水草下,有块如巴掌大小的白茸茸的东西,在阳光 照射下,有时放出五颜六色的光来。 胡宁大喜,终于看到所寻之物。 “蚕毒”实际上是一种茵,一种极其古怪的菌,它遇柳味便生剧毒,用内家功 力一摧,它就气化成无色无味的气体了。当然,你要用内力控制它,使它在敌人不 觉中进入他们的鼻孔,千万自己不能吸进去,毒是不分敌我的,胡宁也是不知如何 抵制这种毒的。 可以说,他去寻毒,本身就是在用生命去赌博,输赢全无把握,干这事,全凭 一股无畏的勇气,自信别无好法。 胡宁刚要伸手去抓,忽而一柳枝向他飞射而来,他只好闪身跃开。静立了不大 一会儿,他慢慢走向茅草棚。 栅里的老者闭目盘坐,对外面的一切似乎充耳不闻。 胡宁暗笑,明明是你所为,何须故作高深?他上前一礼,道:“积善堂胡宁叩 见前辈。” 老者未理。 胡宁只好再说一遍,老者仍不答应。 如此这般,胡宁一连说了六遍,老者就是不理。看着老者那安然入定的样子。 胡宁心有所动,看来是位高人,我要再耐些心才是。昔年张良小桥遇黄石公,若不 是小心恭敬,怎可得此传授呢?胡宁的联想虽然看起来有些牵强附会,但多少有些 道理。老者非顽石,岂有故不理人之说?他一定别有打算。 胡宁弯下身子,一躬到地,慢慢地说:“前辈,胡宁鲁莽,刚才未经您老人家 许可,擅自动泉中之物,请您原谅。” 老者这才悠然长叹一声,睁开眼说:“你取物何为?” 胡宁略一沉吟,与其骗他,不如实言相告,看他怎么办再说。故而说:“晚辈 前来取它,实为万不得已,扩清教欲大举进犯我堂,为御其敌,只好出此下策,防 患于万一。” 老者点点头,慢条斯理地说:“小子,你还算诚实,我可以满足你的要求,不 过得有—个条件。” 胡宁迫不及待地问:“什么条件?” 老者说:“你们积善堂有拔一毛而利天下之心,我这里缺少一只耳朵,你就把 右耳割下来吧。” 胡宁大惊,什么?要割去耳朵换?他心中愤然,眼睛瞥到老者的右耳上。他果 然失去一只耳朵,胡宁心中一颤,半晌无语。 老者笑道:“你自言行侠仗义,连只耳朵都不肯借,可见名不符实。” 胡宁心火上升:“我借你耳朵,你能安到你身上?” 老者点头说:“不错,我没有奇术,何必要让一只耳朵离开他原来的地方呢?” 胡宁无言以对。这老小子看来不是易与之辈,割去一只耳朵故然不好看,那也 比空手回去好,再说,这“蚕毒”说不定能救积善堂上下老少的性命,我失去一只 耳朵又何妨?自古来“好货不便宜”呀! 他心一横,“唰”地长剑出鞘,在老者面前一抖,对方却不为所动,胡宁叹然。 老者这份定力,他不如也,看来不失耳朵,是取不走“蚕毒”的。他剑往回一旋, 寒光一闪,右耳朵齐鬓而落,血滴滴嗒嗒湿了肩头衣服。他取出随身所带药物敷上。 老者接过耳朵,哈哈大笑,顺手扔进泉水里。 胡宁大怒,一种被骗的感觉使他后悔不已,喝道:“你……”话刚出口,他便 如球似的泄了气,反正耳朵没有了,管他干什么用呢?他尽量不失君子之风,平静 地说:“前辈,耳朵已给你,那东西该归我了吧?” 老者又是一阵大笑:“孺子可教也。” 胡宁一怔,什么,他要教我功夫? 老者见他迷惑不解,便说:“老夫终生与桃花为伍,几同‘梅妻鹤子’啦。我 有一功,还没有传人,今见你可教,我也就放心了。我的这种功夫十分霸道,不是 忠厚侠义之人,老夫宁可使其永沦荒山,或者失传也不授与匪人危害百姓。” 胡宁因祸得福,心花怒放,慌忙下跪。口称师傅。 老者格外慈祥地说:“孩子,起来吧。我传你神功,绝不是为了一个传人,而 是为先祖之心血不泯灭也,否则,我便是罪人。后人若愧对先人,那实在是极大的 悲剧。” 胡宁在一旁仔细聆听。 老者道:“这功夫叫‘裂魂天音震八亥’,修习者要割去一只耳朵,否则自己 先受其害。” 胡宁这才明白老人的用意。 “这种神功修成后,只要使其耳朵对着敌人方向发功,对方便会听到五雷惊音, 脑裂血流而死。它危害极大,可以袭击众人,不到生死关头,万不许用此功夫,你 记住了吗?” 胡宁说:“弟子谨记在心。” 老者满意地点点头。 胡宁问:“师傅尊号是……” 老者笑道:“人称我‘桃花老人’,你恐怕没听说过。” 胡宁果然未闻其名。可见中华大地,能人辈出。 桃花老人让胡宁侧躺下,腿半屈,右耳朝上,手成“佛印指”,目视鼻端,意 想朵朵白云从右太阳穴入,“无精”人“丹田”,土影从左太阳穴出,入地府,形 成循环。待心极静时,想右耳不断地听进惊天动地的霹雳声,它使山河破碎,万物 逃遁……然后再发出…… 胡宁功力深厚,在老人的细心指点下,一个下午,便大功告成,只是火候尚差 而已。 胡宁向师傅告别,桃花老人目视他远去…… 他回到积善堂时,天色将黑,院内的柳树已经栽好。胡宁直奔大堂。 众人正说要去寻他,见他回来,脸上露出笑容。 胡冲道:“宁儿,办得如何?” 胡宁把“蚕毒”往桌上一放说:“看,就是它。” 欧阳天刚惊叫道:“你的耳朵呢?” 这时,他们才把注意力集中到他的耳朵上。 胡宁笑道:“现在,我们还是谈一下对敌之策吧。耳朵是我跑掉的。” 众人非让他说出原因,胡宁才把被桃花老人收为徒的事说了一遍,却没有说 “功夫”有多么厉害。众人无语。 胡冲说:“怎么我也没听说过桃花老人其名呢?” 龙相生道:“也许他年事太高,百年前就不入江湖了吧?” 胡宁没有继续听他们议论,在屋内踱了两圈后说:“今晚护清教也许来袭,到 时你们别出来,由我一人对付他们。” 欧阳天刚说:“那怎么可以,我们又不是贪生怕死之人。” 胡宁说:“你们若参战,那毒气就不好用啦。” 龙相生说:“万一毒不起作用呢?” 胡宁笑道:“那时我自会叫你们,我一个人也应付不了他们呀。” 胡冲心事重重,只担心地看了他一眼,似乎在问:“你行吗?” 胡宁明白其父的意思,自信地说:“你们放心吧,一切由我做主,绝不会出什 么意外。” 众人无言,只好依他。 胡宁把“蚕毒”切开,分成许多小块,绑到柳树上去。他在一旁做了一个试发 功的动作,脸上露出轻轻的微笑。 乌云吞没了月亮,阴风兮兮,静静的夜有了一种古怪的声音。一阵细而尖的惊 叫划破夜空,周围的树木都似乎被吓得痉挛了。 胡宁在屋子里也是一抖。虽说他做好一切准备,但那声音实在容易让人想到有 只手搭在肩头。 怪叫过后,积善堂大院内突然出现了几个人。一个阴森森地说:“胡宁小儿, 我们是勾魂使者,快来偿命。” 胡宁开门走了出来,他极力稳住自己的情绪,免得身子发颤。刚才说话人站在 最前面,胡宁一眼便认出来,他是孔云妙。 胡宁笑道:“孔堂主深夜闯堂,不知有何公干?” 孔云妙“嘿嘿”笑道:“你杀了护清教的人,就算完了吗?你不懂得杀人偿命 吗?” 胡宁说:“我不记得杀过人,好像在护清教里杀过一条狗尔。” 徐元在一旁奸笑道:“家有家规,国有国法,你杀了人就算完了吗?这两位是 官府的捕快大爷,他们要拿你归案,你还是乖乖地跟他们走吧!” 胡宁一惊,只见一个冷冰冰的刀客说:“胡宁,大清条律容不得你玷污,快认 罪伏法吧。” 胡宁冷“哼”一声问:“如果我不听你们的呢?” 那捕快狞笑道:“小子,你胆敢说个‘不’字,我们就让这积善堂化为灰烬。” 胡宁笑道:“那也没什么,‘积善堂’在我们心中,你是烧不坏的。不过,我 倒想跟你们讲个条件。” “什么条件?”孔云妙问。 胡宁说:“如果我跟你们走,你们就要离开积善堂,不许再来挑衅。” 孔云妙说:“好,徐元,你点了他。” 徐元身子一欺,要点胡宁的穴道。胡宁却向后一退,走进柳树环抱的场地上。 孔云妙等人也围上来。 胡宁心中暗乐,脚向外一滑,身一转,两手如揉面团。向“蚕毒”发功。那 “蚕毒”被内气一冲,顿时成为毒气,在胡宁的内劲控制下向孔云妙等人扑去。他 们几个人的身手虽都不弱,却想不到胡宁的后退是一个诱敌深入的诡计。他们都吸 进了不少毒气,但仍无所觉。 胡宁一怔,有些吃惊,这是怎么回事,几个小子怎么不倒下呢?他正纳闷,忽 听徐元说:“不妙,我们中毒啦。” 孔云妙等都往后一跃,惊问:“怎么中的毒?” 徐元说:“你们是否感到两肾发热?” 他们这才仔细体会,孔云妙说:“不错,那又怎样?” 徐元跺脚道:“我们肯定中了蚕毒,此毒甚剧,我等命休也。趁毒尚未发作, 把这小子除了去也算略作安慰吧。” 他身子腾地而起,在空中如鱼似的翻了一个个,两掌直刺胡宁。孔云妙身子一 旋,从右翼包围,拳打胡宁的命门。官府捕快抽刀便砍,寒光立生。 胡宁一惊,急忙向后飞射,同时,施展他的“裂魂天音震八亥神功”他刚运起 神功,扑向他的人便觉脑中滚过一阵雷鸣,一道闪电在脑中划过。几个人顿觉眼前 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啦。个个吓得魂飞天外,以为坠人了地狱。 胡宁的功夫尚浅,若是桃花老人施展,他们便立时毛孔流血而死。纵然如此, 他们也没什么好活了。重毒在他们身体内如火上浇了油,疯狂般冲进了他们的血液。 一个捕快大叫一声,吐血而死。 孔云妙吓得一蹦,后悔自己大意,这下可完了,等他眼睛能看清东西,他忽儿 感到身子在向里收缩,他想抬头都没有得成。 这些人内功深厚,目光比平常之人要敏锐得多,他们纵在夜里,也能看清周围 的东西,孔云妙见徐元满脸是汗,心一下子沉进深渊。这回彻底完了,一生终于决 结束了,可恨坏在一个小子的手里,他的喉头一阵发响,骂道:“姓胡的王八蛋, 护清教不会放过你。定会要把你们积善堂连窝端。”还想说什么,嘴刚张开,一头 倒地而亡。 徐元摇晃了几下,蜷曲了手绝望地向空中一抓,也栽倒在那里。另一个捕快一 刀削断一棵柳树,栽下去,至死眼都瞪得如蛋。 胡宁站在旁叹息了一声,自言自语地说:“完了,就这么无声无息地完了。” 他冲后面的院子里说:“出来吧,一切都完了。” 胡冲等人见胡宁一个就料理了来犯之敌,惊喜万分,涌了出来。 这时月亮又露出脸来,银灰色的光芒照在地上,多少有些凄惨的意味。胡宁有 些觉得下手辣了。 积善堂上下几十人,有说有笑,正忙着把死尸搬走,龙相生突道:“不对呀, 护清教何以来几个送死的呢?不管从哪个角度说,孔云妙都是不配做这次行动的头 目的。” 胡冲点头说:“有理,也许他们今晚可能还要来犯”。 欧阳天刚道:“不会吧,他们来不及呀?”胡宁没有言语此时他也感到奇怪。 自己刚才只觉得杀的太多了,忘了思忖这个问题。他看了一下月亮说:“你们躲避 起来,也许他们的援兵马上就到。” 龙相生一挥手说:“走,我们再去躲一会。” 一个冷冰冰的声音道:“你们没有机会了,今晚,积善堂将永远地从江湖上消 失。你们这些人都将化作鬼魂。” 胡宁暗愧自己糊涂,自己才杀了他们四个人,就觉得有些不忍了,听对方的口 气,似乎积善堂个个该杀还不能泄其恨,看来,自己对敌太慈了一点。不应该无缘 无故地同情他们。 他尽情把自己对敌手的恨发泄出去,突地又使出“裂魂天音震八亥”的功夫来。 他想给敌人一个猝不及防。突听那人“咦”了一声,嘿嘿笑道:“跟桃花老儿 学的这点微末技能若伤了老夫,那不太可笑了吗?” 胡宁大骇,怎么刚学会的神功竟失灵了呢?他颤声问:“你是什么人?” 那人哈哈笑道:“小子,按说你不配知道我是什么人,看在桃花老儿的份上, 我可以告诉你,老夫‘太乙上人’是也。” 他话一出口,众人便觉脑袋嗡地—声,随之一个念头便是“完了。” “太乙上人”何映,是西昆仑毒神丁加尺的师傅,使毒之术不但妙绝尘寰,武 功也出神入化,而且心狠手辣,是最著名的前代凶人。他下手从不留活口,积善堂 众人落在他手,那可要万劫不复了。 胡宁道:“前辈,你既然认识我师傅,总得网开一面吧?再说,积善堂与你无 边,你又何必替他们出手呢?” 何映“嘿嘿”笑道:“小子,与凶人说理可见你并不聪明,对付恶人的唯一办 法是拳头,三言两语要打动我的心,除非铁树开花。小子,我本来是和孔云妙一同 前来的,不巧碰上你师傅,叙谈起来。我虽是恶人,却还有你师傅这么个朋友。他 告诉我收了一个传人,却没说是谁,让我自己去辨认,想不到竟是你。我为了不让 老友伤心,看来只好放你一条生路,他们却是活不成了,你也用不着替他们求情。 我这次出山,是为了斗那个叫方永的小子的,却找不到他,听说他被三幻庄的人伤 了眼睛,我好寂寞啊!记住大丈夫只求自己的拳头。” 何映的话刚落,胡宁只见一团花影飞旋,接着便是此起彼伏的惨叫与哀嚎。连 胡冲这等高手都没来得及还手,便一命呜呼啦。 转眼之间,积善堂只剩下胡宁一个人活着。 他完全麻木啦,失神地站在那里。 何映随手弹出几颗火球,积善堂成了一片火海。 胡宁一转脸,看见一个高大威猛的花袍老者。胡宁的眼里没有恨,只有绝望的 泪水,他实在恨不起来。 何映长叹一声说:“胡宁,我实是不得已而为之,我答应护清教在先,遇到你 师傅在后,一诺之重,友人之情实难两全,你要节哀自强,等到你自信能胜了老夫, 再寻仇不迟。” 胡宁只是看了一眼,落下两行泪来。 何映这次是真动了情感的,他看着胡宁的右耳处,心中有些发酸,桃花老儿的 唯一传人被我寒碜苦了,确是……他叹了一声,飘然而去。 胡宁坐在一旁,久久无语。直到东方发白,他才站起来,费了好大劲,埋葬了 亲人。在众人坟前坐了许久,形影孤单地晃晃走下山。他要迎接新的暴风雨。 在积善堂覆灭的同时,武当派的众高手也几乎亡绝,五元道长死在申灵之手。 正当他们再欲大屠掠时,何映赶到,不让他们毁坏仙山,这样武当山避免了一场更 大的劫难,有两名武当子弟得以生还。 何映命众人前去少林,他自己却不愿再抛头露面了。他觉得以自己的身份听护 清教的差遣是种耻辱。 何映中途撒手,前去侵犯少林的大使由申灵指挥。这家伙非常得意,若能扫平 少林,功德无量也。他的是非观与普通人正相反,破坏越大,杀人越多就越有大丈 夫气,霸王项羽一把火烧了阿房宫,大火三月不绝,不是一样名垂千古吗?人只要 有名,不管好坏都是了不起的。坏名越响,人们越恨越怕,就越觉得有趣。 他在路上兴致勃勃地憧憬那美妙的时刻。既然阴阳可以互变,那么,坏到极点 不就是好了吗?申灵为自己找到“巧妙”托词而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