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人飘零 “你醒了啊?” 非凡宇勉强睁开双眼,看到眼前是一个有双美丽大眼睛的少 女。 “醒了就赶快起来!不要躺在床上像只猪一样!” 非凡宇一时想不起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也想不起发生了什么事。就像远离家 乡的第一天,早上醒来却还以为在自己的床上一样。 然而很快地,非凡宇就被迅速覆盖而来的痛苦回忆淹没。他双手抱住头,将自 己埋入了自己创造出的黑暗中。 少女就是将非凡宇捡回来的大姊,一向指使人惯了的他,看到非凡宇竟然不甩 自己,大怒骂道:“我是你的救命恩人耶!!竟然敢不理我?!!喂!!你叫什么 名字??!” 非凡宇仍不抬头,只是极小声地说了一个字:“非……” 少女疑惑地道:“非??你姓非?那叫什么?” 非凡宇没有再开口。 少女又碰了钉子,恼羞成怒地道:“我知道啦!!你姓非!叫常呆!!全名就 是非常呆!!!” “大姊!!非常呆走了!!” “走了??才刚下床就走了??他去哪里?!” “不知道耶,好像是往我们找到他的那个湖去了。” “可恶!!辛苦救了他,竟连谢谢都还没说就要走了,你快去把他带回来!” “知道了!!” 非凡宇一个人落寞地走着,他已经不知道该在心里放些什么。 他只想去一个地方,只想见一个人。 可是那个人,已永远都再也见不到了…… “大姊,回来啰!我把非常呆带回来啰!!” 被称为大姊的少女飞奔上前,正想给非常呆一个耳光的时候,她突然愣住了。 这眼神。彷佛面临世界破碎,绝望笼罩一切的眼神。深沉悲伤地见不到底一般。 而这绝望的深渊中,却又隐隐地透露出,一丝令人心悸的黑暗。 少女呆住了,好一会儿才转过头问男孩道:“到底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男童摸了摸头道:“我也不知道啊!我追上非常呆的时候,他已经到了湖边… …” 蓝雪来得快,去得也快。气温很快地回升,森林里到处都是冰亮的雪水,闪着 微光。 非凡宇跪倒在了湖边。他看着已经解冰的湖面,清冷微有涟漪。深绿幽远的湖 水,上面偶而落下一片红枫。这样的情景,实在无法让人和死亡连想在一起。 然而夜舞,却已永远沉眠在这一片美丽中。 “我看到他一个人跪在湖的旁边,忽然觉得心里闷闷的,有点喘不过气来,我 也不知道为什么,就不敢叫他,只是在后面看着。” 非凡宇静静地注视着湖水,一切的一切,在他的脑中掠过。 舞因我而死。这么多好朋友因我而陷入危机。值得吗?我这一生只不过是被安 排的,却还连累了那么多人。值得吗? 为什么是我要遇上这样的事??!! 为什么我的敌人,却是我的亲生父亲?!! 为什么是我?为什么会是我?!!! 是天也要我堕落吗?!!! 非凡宇痛苦地抱住了头。 良久。 融化的水滴自他头上的树枝滴落。 一滴,又一滴。 就像他的泪一样,不停。 终于,非凡宇彷似有了最后的决定。 “我看到他从脚旁边的地上拔起了一朵花,然后站了起来。” “花?什么样的花?” “这个……好像是紫色的兰花……可是,好像又有点不太一样,我看不太清楚, 但好像那朵花四周,有着一丝淡淡的薄雾一样……” “森林里有这种花吗?为什么我从来都没见过??总不可能这几天才忽然长出 来的吧??” 非凡宇看着手中的花,忽然有了极之哀伤的感觉。 他紧紧地握住花茎,哀恸地自语:“你……是在舞死后,才生出来的吗?” “我……就称你为「夜兰」吧……” 一滴热泪,滴在了绝美的夜兰上。 “他捡起花后,也不知道喃喃自语说了些什么,然后他就走进了湖里。” “走进湖里?!!” “对啊!用走的,他一直走到了湖水深到他胸口的地方。” 非凡宇站在湖中。 他看着手中的夜兰,轻轻地,却像是用尽了一生似地说道:“我答应过,如果 失去了你,那我的生命将只剩下找寻你。” 非凡宇缓缓地张开了手掌,夜兰轻轻地飘落在湖上。 “我将用尽一切方法,不论是对是错,就算要我走在黑暗的边缘,我都要找你 回来。” 夜兰浮在水面上,似乎也在听他的倾诉。 “所以……你等我。” 夜兰彷佛听见了非凡宇的承诺,竟缓缓地,柔柔地,没入了湖中。 非凡宇看着沉失在湖中的夜兰,脸上有着令人为之心悸的决心。 “他就是这样啊!很神经病地把花丢进湖里后就走回来了,见到我之后什么都 没说,就跟着我回来了。” 少女愣了一会儿,有点不可思议地看着从头到尾不发一言的非凡宇,然后敲了 敲他的头道:“你这里有问题啊??神经病!!” 非凡宇就这样和姊弟三人住在一起。他几乎完全不说话,却因为那个大姊的多 话,知道了三姊弟的许多事情。 他们父母早亡,但生前却也是一代武林名家,故三人可算是名门之后。大姊有 一个和她个性完全不相称的美丽名字,飘零燕。而二姊和小弟的名字,则分别是飘 零小茵,飘零小武。 三姊弟的武功因有父母自幼传授,故俱为不弱,但毕竟还未到非凡宇的境界, 只是非凡宇不知是否因为断臂或过度悲伤,似乎完全放弃了武功,不再使用。三姊 弟本也怀疑他是否会武,但自从一次飘零燕随手一掌,便把非凡宇打飞出去后,三 个人便都把他当普通的流浪汉看待。 十天过去。 这十天,天下城内意外地十分平静。 在天下城中参加那一场盛宴的武林人士,虽然或多或少对皇的行为有所疑义, 但却因为各式各样的因素,没有人有站出来反抗。 最后,就在一片云雾中,皇的野心再次成为不足揭露的表面现象,大部份的人 也都怀抱着各异的心态离开了天下城。 而苍穹众人在非凡宇离去后,也跟着离开,皇很奇怪地并没有阻拦,只是很莫 测高深地看着他们,并说了一句话:“还是一样,擅离天下城者,死。” 苍穹众人不知是因这句话的缘故,又或是为了找寻非凡宇。全都又回到了长夜 漫漫楼,连同无情公子等帮手,在天下城中成为一股极强的反抗势力。 夜敕飞云灭也在和皇决裂后,凭藉着手下魔族四天王的力量,很轻松地出了天 下城。 但据说皇是站在城墙上,微笑地看着夜敕飞云灭离开的。 冷萧在自撰的「天下录」一书中,有一段是这样写的:大凡能成霸业者,必有 助其成霸业之人,除了朋友,更要有敌人。没有足以相抗的敌人来激励磨链,霸业 难成。 或许这可以解释皇微笑的原因吧! 「中原」的乱世,在现在的平静中,已可看出些许的端倪了。 “非常呆!!饼来!!” 飘零燕虽还比不上夜舞的蛮不讲理,但她身为大姊的一种跋扈态度,却又有着 一些夜舞的影子,所以非凡宇倒也是随叫随到,可能这也是他留在这里的原因之一 吧? 飘零小茵看着非凡宇走近,笑道:“大姊!你又要欺负小呆啦??为什么你那 么喜欢欺负他啊?” 飘零燕哼了一声道:“我看到他那副窝囊样就有气!!好好一个大男人,也不 过断了一只手嘛!吧嘛成天像游魂似地没个事儿干?!” 飘零小武眼珠子一转,溜溜地道:“大姊,你为什么那么关心他啊?而且又常 常打他骂他,我听人说啊 ……打是情,骂是爱耶!” 非凡宇已走了过来,站在一旁面无表情地看着三姊弟瞎闹,却见飘零燕大怒道 :“什么?!我会喜欢上这种窝囊废?我喜欢的是像穆大少爷那样的英雄!!” 飘零燕说完脸上便露出了幸福的表情,十足少女初恋的模样。 飘零小茵有点为非凡宇抱不平的样子,抗声道:“非常呆也不错啊!至少不像 那个穆什么的,一副娘娘腔的样子。” 飘零燕眉一竖,冷冷地道:“你懂什么?你别看他一副文弱样,人家穆家在天 下城可是名门,就算是七大世家,也要对他们忌惮三分。穆少在穆世家里可是数一 数二的青年高手,我们和他的武功相比,可说是云壤之别!!” 飘零小茵难得敢跟飘零燕顶嘴,竟然哼了一声道:“就算是七大世家的风云, 还不是服了苍穹?如果真的要说英雄的话,就应该说苍穹的领袖,非凡宇!!” 非凡宇虽然心如寂灭,这时却也不禁一震,抬头向飘零小茵望去,只见她一脸 稚气未脱,却活生生是个美人胎子。她见非凡宇望着她,似乎并没有发现什么地笑 了笑,跟着竟走向非凡宇,愣愣地看着他道:“说到非凡宇,跟你的名字也蛮像的 嘛!” 飘零小茵痴痴地望着非凡宇一会,轻轻地道:“如果你真的是非凡宇就好了, 非常呆。” 飘零燕大笑,抱着肚子道:“拜托!!他这样的窝囊废怎么可能会是领袖苍穹 的非凡宇啊??他半点武功都不会!” 飘零小茵回过神来,笑了一下道:“也对喔……对了,非常呆,不如我教你武 功吧?” 飘零燕当然又是在一旁笑破了肚子,而非凡宇则不置可否,飘零小茵也不管两 人的反应到底如何,硬是兴冲冲地拉了非凡宇开始教起了剑法来。 飘零小茵所使的剑法,是三姊弟家传的飘零剑。虽然飘零剑的招式在非凡宇眼 中到处都是破绽,然而因为飘零小茵以为非凡宇不会武功,而且又只有左手,故全 都从基本教起。 剑法可说是完全速成的非凡宇,倒真是第一次接触到所谓的“根基”。 刺,劈,转,斩,突,削,粘,抖,揉,蹬,踏步,转腰……等等各式各样使 剑最基本的方法,与原本就已了解的极高剑理相互呼应,反而让非凡宇的剑技又再 向上突破了一层,到达了圆融自通的境界。 匆匆又过了数日,这天到了上市集购物的日子。三姊弟平常住在皇城外的森林 边缘,与人们较少来往,只有一月一次的购物日会三姊弟一起上市集去,采买些日 用品。 这也是非凡宇和三人同住后,第一次,再回到了天下城的城中心。 他静静地跟在三姊弟身后走着,并披着一件长长的斗篷,将脸和身体都埋在了 斗篷里。 没有人知道他心里真正的思绪是什么,三姊弟也因难得上街的兴奋而没去管他。 忽地有一骑白马呼啸而来,路上行人纷纷闪避,白马奔至四人身边,一声长嘶, 双腿冲天拔起,很嚣张地停了下来。 马上的骑士是一个年约二十的翩翩佳公子,但眉宇间却颇有骄傲之色。 看清了骑士是谁后,飘零小茵不自觉绉了绉眉,飘零燕却大喜道:“穆公子, 是你!” 那贵公子轻巧地跃下马来,对着飘零燕微笑道:“这几天不知为何,一直想看 看你,幸好今天让我一偿心愿。” 飘零燕脸一红,低下头摆弄着衣角,不说话。 贵公子正是穆世家的大少爷,众人喜呼他为穆少爷,本名反而很少人去记。 穆少爷看了看三姊弟身后的非凡宇,咦了一声道:“这位是……” 飘零小茵正想答话,飘零燕却抢着道:“他是我们捡来的流浪汉啦!看他可怜 收留他,但是一点用都没有。” 穆少爷微微点头,随意道:“看看他有没有上进心,我可以让他来我们家打个 杂。” 飘零燕忙道:“那太好了!!这对他可是天大的好消息,竟然可以去穆世家打 杂!!喂!非常呆,快拜谢穆公子啊!” 非凡宇淡淡地回道:“多谢,心领。” 穆少爷没料到竟会被一个下人拒绝,脸马上沉了下来,却在这时,整个市集蓦 地浮动了起来,远处数匹骏马呼啸奔来,伴随着许多人暗带惊恐的呼叫声:“八大 高手来了,八大高手过来了。” 只见热闹的市集一下变成死气沉沉,所有人都低下头不敢再做生意,希望八大 高手能赶快过去。 突听一声长啸,一道身影自其中的一匹马冲天而起,几个异常完美的盘旋后, 落在了一个老妇人的摊位前。 剩下数匹马上的骑士,有人发话道:“老柳,又看谁不顺眼啦??我们在残楼 喝酒等你。” 说完数人便绝尘而去。 那下马之人正是八大高手中的「风中残柳」,只听他邪邪地道:“老太太,生 意可好?” 那老妇人早已吓得面色发白,颤抖地道:“大……大人要什么……尽量拿……” 风中残柳嘿了一声,指了指老妇人的脚边道:“这个借我玩玩。” 众人不禁都倒抽一口凉气,只见风中残柳所指的,竟是在一边玩耍,老妇人八 岁大的孙女!! 老妇立时跪倒,大哭道:“大人……可怜……可怜我……我就这一个孙女…… 我……” 风中残柳脸一沉,冷冷地道:“那就是说你要拒绝啰?” 老妇全身一颤,跪伏在地上,不停抽泣。小女孩虽不很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却 也知道出了问题,一双大眼睛惊恐地望着风中残柳。 这时人群中蓦地一个声音道:“明目张胆夺人孙女,这也算是高手?” 这句话一出,所有人都惊呆了,竟然有人敢在天下城内和八大高手作对?而更 吓得慌的却是飘零燕等人,因为讲这话的人。竟是飘零小武!! 飘零燕赶紧摀住了他的嘴,然而却已被风中残柳听见,只听一阵风声,风中残 柳已站在了五人面前。 飘零燕、飘零小茵吓得说不出话来,飘零小武却直视风中残柳,毫不畏惧。 风中残柳看看五人道:“谁说的?” 飘零小武挣开了飘零燕,踏前一步道:“我说的!” 风中残柳冷嘿一声,望向穆少爷道:“原来是穆少,这几位可是你的朋友?” 飘零燕不禁充满希望地望向穆少爷,却见穆少爷脸色苍白,竟然道:“这…我 和他们也是萍水相逢而已…不知道他竟然会说出这种大逆不道的话来。” 飘零燕大吃一惊道:“你怎么可以这样说?!” 穆少爷却不理会,迳自对飘零小武骂道:“你知不知道你骂的是谁?!!可是 我们天下城内最英明神武的八大高手!你这张贱口也配骂他吗?!” 飘零小武握紧拳头,昂然无惧地道:“像你这样的人,连让我骂都不配!!” 穆少爷大怒,风中残柳却哈哈笑道:“哈哈!!说得好!!不过既然你不让我 拿那小女孩……也好,我就乾脆要了你姊姊吧!!” 五人都是一惊,风中残柳忽地一旋身,已点了飘零燕的五大穴,长声笑道: “就这样了,这少女我要了!!” 说完便要带着飘零燕离去,忽地一个人竟挡在了他身前。竟然是穆少爷。 风中残柳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不屑地道:“怎么?你这条哈巴狗转性了?” 穆少爷身体不住颤抖,却努力地挤出了几个字:“她是我的女人,不准碰她!” 风中残柳扬声大笑。忽地出手。 八荒,原,四维,惑,平,动野。 穆少爷只感到身上六大要穴同时一阵劲风袭来,如要穿肉刺骨的寒风。他大惊, 只能勉力以穆世家的「落合式」防御。「落合式」乃穆世家不传之秘,以敌招之强 补我招之弱,进而可以抵御功力高出数倍以上的敌人。 然而穆少爷在刹那间,却又忽然感到背门曲泉、越、龙漠三穴一阵刺痛。跟着 便再也动弹不得。 飘零小茵等人都惊得呆了,他们只见到前一刹那风中残柳还在用单手和穆少爷 对招,后一刹那间他竟忽然挟着飘零燕出现在穆少的身后, 其身法之快只能用诡 谲来形容。 风中残柳哈哈大笑,飘零小茵慌了手脚,便要哭出来。飘零小武则怒瞪着风中 残柳,欲作拼死一搏。 这时一个声音忽道:“一段时间不见。” 风中残柳一愣,笑声停了下来。 蓦地一个身影出现在他面前。就这样出现在他面前,像影子出现在光的背后一 样。无声无息,令人畏惧。 风中残柳大吃一惊,自他轻功大成以来,从没人能逼近他一步之内。然而现在 不但让人一下就欺近到眼前,更令人难以置信的是。 完全无法发觉!! 风中残柳大惧,扯着飘零燕急速飞退,却听那人又道:“八大高手。” 跟着那人踏出了一步,再一步,又再一步。 然后竟然又到了风中残柳的面前。这一次,风中残柳可以清清楚楚地看见那人 的步法和行动。 但这样却令他更恐惧,因为即使看得见那人向自己走来,竟还是 完全躲不过!! 风中残柳知道遇上绝世高手,索性放开了飘零燕,拼尽全力,「风轻指」豁然 尽出,点向那人身上一百零八大穴。 然而那人只是淡淡地道:“怎么越活越回去了?”跟着左手一挥,一百零八「 风轻指」尽皆如未萌之芽,止于未出之时。 风中残柳呆住了,彷佛不相信这是事实,那人随手把飘零燕轻轻往内一带,送 回了飘零小茵等的身边,跟着淡然而立,看着眼前仍处于震惊中的风中残柳。 飘零燕,飘零小茵,飘零小武,穆少爷四人,则全部张大了嘴合不拢来。因为 出手制服风中残柳的人,竟就是他们一直极之小看的非常呆! 风中残柳看着眼前斗蓬覆面的人,忽地好像想起了什么,惶惶地道:“你…… 你难道是……” 那人淡淡一笑,淡淡地道:“一个有两个名字的人。” 风中残柳瞳孔收缩,一字一字地说出了让飘零燕等人不可置信的一个名字: “非凡宇!!” 乱世的因子,在无数的交会下,蕴酿着火花。 然而在乱世即将展开的前夕……人却飘零。 -------- 幻剑书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