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横眉冷对千夫指 “我想要你见一个人。” “………” “你的母亲。” 非凡宇走在皇的身后,却感觉和皇的距离异常遥远,这种距离并不实际,而是 在两人的心里,有着太多不欲让彼此知悉的阴暗角落。像是一道又一道的细流,逐 渐汇成一条难以跨越的鸿沟。让两人在遥远的两端,默默地互望着。 非凡烈。 非凡宇的心中不由闪过这个名字,他才是一直以来他所认为的亲生父亲,非凡 烈对他的呵护,对他的栽培,即使他不喜学武,亦不放弃地谆谆教诲,循循善诱, 几乎从来没有对他有过任何的责骂。 非凡烈对他,甚至已不能用慈爱来形容。或许更像是一种“小心翼翼,呵护备 至”的态度。 小心翼翼?非凡宇不由得一惊,非凡烈对他的态度,一向和其他兄弟姐妹有着 很大的差异,而遇到灭门危机时,更要他一人逃走。这一切的一切,他早就应该有 所察觉,因为非凡烈并不是他的真正父亲,他的亲生父亲,是眼前的这一个人。 皇。 如果是这样,那自己的亲生母亲呢? 会不会又像皇一样,是一个让自己宁愿不去相信的存在? 非凡宇的心绪正翻涌时,已来到了一间小木屋前。 小木屋座落在皇城内的后花园中,静悄悄地谧在一角,似乎不欲干扰到任何其 他的人。 皇随手推门而入。 然后非凡宇看到了她。 她端在在屋内的一张椅上,她的满头乌丝已白,却仍能在那满是风霜的脸上, 找寻到些许昔日之倾城风韵。皇和非凡宇一走入,她便抬起了头,然而在她的瞳孔 中,却只有失散的焦点。 皇缓缓地道:“是我来了。” 她的身躯微微一颤,轻轻地道:“是你……还有他?我的儿子??” 她迫切地伸出了双手,似乎想要触摸身前的人,却只是漫无目的地凭空来去, 她想要看到眼前人的模样,但她的眼前,却是永恒的黑暗。 非凡宇心中却是一恸。 他看着他的母亲,一个瞎眼的苍老妇人。他的心中情不自禁地充满了难以解释 的情绪。他默默走上前,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缓缓地道:“娘……” 她的眼泪不能克制地流下,欢欣地道:“我一直相信会有这么一天……” 皇看着两人真情流露,神色却丝毫不动,只是冷冷地道:“你们聊。” 说完转身离去,没有丝毫犹豫。 她听着他离去的脚步声,脸上的神色,又陷于哀陌。 她的名字是夏宁,在遇到他之前,只是一个快乐的农村姑娘。 但在遇到他之后,她的人生却陷入了痴恋和悲恸中。 他为了他的野心,不惜牺牲两人的亲生骨肉,将刚满周岁的婴孩,自她的手中 夺去。 从那个时候起,她就恨上了他。 “那为什么不离去?”非凡宇不由得问道。 夏宁无神的双眼飘向远方,深深地道:“我恨他,但我也完全不能否认我对他 的爱,我永远是他的妻子。你也永远是他的儿子。” 非凡宇一震,虽然夏宁看不到,他却感到自己的内心似乎被她完全地看穿,毫 无保留。 夏宁却微微一笑,淡淡地道:“知不知道我在这里都做什么?” “嗯?” “这个。” 夏宁从身旁的桌上拿起了一张布帛,递给非凡宇。 是一幅刺绣。 绣的是黑暗,漫无边境的黑暗和等待,这是非凡宇对这幅刺绣的感觉。 夏宁微笑道:“很奇怪的图吧??我在这等待见你的十几年中,绣的都是这样 的图,现在我见到了你,可以开始锈新的图了。” “什么样的图?” “不知道,我会绣出,我的感觉……” 非凡宇看着那幅黑暗的等待,仿佛越看越深,越看越痴,他看着那精细的织纹, 仿佛看见一束柔顺的乌丝,漫漫地飘散在他的眼前。他的眼神,穿过了万千乌丝, 想要看到那乌丝的主人,那令他日日夜夜,不能自己的她。 但却看不清楚……只看到悲伤…… 他似乎也只能走入了黑暗…… 夏宁手中的另一幅刺绣,一针,一线地,缓缓织了出来。 在日日夜夜的交替中,在这乱离的时代里,在非凡宇无尽无休,却又无法倾诉 的伤痛下。只有这一幅刺绣,仿佛不受外面的波涛影响一般,又仿佛有着属于它自 己的意识一般,渐渐地勾绘出了它所想要具现的图案。 时间,随着那幅刺绣的完成,而过了三年。 呈现出来的画面,是血腥,和壮烈无比的战争。 “杀!!!!!” “杀!!!!!!杀!!!!!!!” 一声又一声如雷般的呐喊,一开始细不可闻。然而却像一道又一道越来越猛烈 的浪潮,逐渐地成为了令人心悸的恐怖声音。 最先随着呐喊声而来的,反而不是人影。 而是尘沙。 远方如世界尽头的那一条线,缓缓地散放出了漫天的尘沙,仿佛整个大地被扰 动,一次又一次地愤怒震摇着,想要将那些可厌的事物除去。 在滚滚的黄沙中,缓缓地现出一个身影。 骏马,战士,长剑,风沙。 然后又是一个,再是一个,直到整个世界占满。 眺望着那样无比壮阔的景象,司马不休的心里不由得有一点后悔。 他想到了自己在昨天的会议上,所说的那些话…… “天下终于现出原形了。”说话的是「武林联合」中,最为众人推崇的一人, 「剑朝」之主慕容纷飞。在这次十九门派为对抗天下而发起的「武林联合」中,「 剑朝」是势力最大的门派之一。 司马不休则是「刀盟」的盟主,与慕容纷飞一向不和,此时当即开口道:“天 下算什么?把他们打回去不就得了?!” “三月门”的百月神尼,一挥手中的拂尘,缓缓地道:“天下在这三年里,东 征西讨,虽然都是在扫荡一些邪道势力,但已可看出他们欲控制中原各地的想法。 如今他们终于现出真面目,要和我们正道挑战……必然准备齐全,我们不可轻 敌。“ 慕容纷飞嗯了一声,慢慢地道:“是不是要和《逆天盟》做一些联合的行动?” 司马不休豁地大声道:“慕容懦夫!你真是越活越回去了!!!我们已有十九 门派联合,对方却只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小鬼!!你竟然还怕了他?!” 慕容纷飞略一蹙眉,淡淡地道:“那皇宇我在天下遇过,他的武功很奇特。” 司马不休大笑道:“就算武功奇特又怎么样?!!我管他是黄鱼还是红鱼!! 这是战场!!我遇过的大场面,比他吃过的盐还多!!天之骄子……哼!听名 字就知道是依赖父亲力量的人!“ 在场众多帮派之主,一时也都有点意气风发起来,这几年「天之骄子」的威名 远播,但那都是外面所传,真的要说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就有扫荡中原的能力, 对这些向来心高气傲的正道高手来说,是令人难以信服的事。所以司马不休的一番 豪语,竟是道出了大部份人的想法。 慕容纷飞和百月神尼,虽然是较有智识之人,但面对群情沸腾,却也无法再说 什么,司马不休则趁机再大声道:“我愿意做这一仗的先锋!!就让大家看看!! 天之骄子会怎么败在我的手上!!!“ 当时豪迈不已的话,现在回想起来,竟觉得十分愚蠢。司马不休看着越来越逼 近的大军,心里竟有点恐惧了起来。 然而恐惧归恐惧,面子永远是比较重要的,「武林联合」有十二个门派的领袖, 站在他的身后,更有近三万的人马,等待着他的指挥。无论如何,他是不能后退的。 司马不休豁地大吼一声,骑着他的名马“夜行千里”,一马当先地冲了出去。 他身后的茫茫人海也动了,夹带着参差不齐的呐喊,向尘沙迎去。 三万武功精强的武林豪杰,对上一万名能征善战的骁勇骑兵,在虚史中称为「 惊天之役」的血战,就此拉开序幕。 这场没有所谓战略的先锋战,原只是为了两方的长期抗争而有的冲突,却成为 了决定性的一战。 双方压倒性的实力差,让「武林联合」骤损了大半兵力。同时内部也产生无数 纷争,竟就此崩解四散。 而虚史中所记载的「神圣之秋」,亦即亚当所领导的《逆天盟》,则也因为这 一役而抬头,成为中原最后对抗天下的势力。 然而这一切结果,却不是现在的司马不休所能预测到的。虽然他恐惧,但他毕 竟是享誉中原的「刀盟」之主。他知道对方虽兵强马悍,但毕竟是由一个年轻人领 导,所谓擒贼先擒王,只要能杀了皇宇,此役便决。 双马兵马终于接触,呐喊声虽然不止,却被更为刺耳的刀剑交击声所掩盖。司 马不休挥舞着手中的《越离刀》,在眼前爆出一阵又一阵的血雾。 非凡宇的骑兵团胜在马术精强,战争经验丰富,往往在交锋的那一刹,很多武 林豪杰连反应的时间都来不及,便被一剑掠倒。然而若骑兵被拉下了马,却又不是 那些武林高手的对手,只有面临屠宰的命运。 司马不休却已经没有余暇去管身旁的战况如何,他只是不停地寻找着皇宇的踪 影,希望能一举斩杀他。 然而在漫漫无尽的战场中,在一片腥红、惨烈中,他却看到了令他无法不去注 目的景象。 如果他的斩杀挥出的是血雾。 那景象就是血雨。 他看到一个人,很年轻的人,却又好像很沧桑。他虽是天下那一方的人,却没 有骑在马上。 然而他方圆十步之内,却无一人可以靠近。 因为他手中所持,是一柄难以想像的巨剑。比一个人的身躯还要长,还要粗。 巨剑通体俱墨,却看得出在那巨剑上沾附的,是无数武林豪杰的鲜血。 因为每当巨剑挥舞,便有如尽现力量之极致,四周的人根本完全没有抵御之余 地,就连惨叫亦来不及发出,便被斩为两截。 漫天的血雨一阵又一阵地落下。 司马不休不由得战栗。 他知道他看到的是谁。 传说中“天之骄子”所用的巨剑。 传说中“天之骄子”所向披靡的剑法:「战剑」。 眼前这让他战栗的人,就是皇宇!! 蓦地非凡宇竟转头向他望去,眼神中所透现的冷冽杀意,让司马不休通体巨震。 司马不休慌了,他完全没有料到传言会是真的,眼前的皇宇,对他来说已不是 一个人,而是一个妖魔。 一个在战场上,与死神挥舞的镰刀共舞的妖魔。 司马不休全身发软,甚至已没有办法应付四周的敌人,他的脑中只剩下一个想 法,逃。 逃!!逃!!逃!!逃!! 身为全军主帅所应有的斗志和战意,在司马不休的身上已经荡然无存,他只希 望能快快地远离这个地方,再也不要见到眼前的那个人。 然而非凡宇却也看出了司马不休是「武林联合」的主将,他面无表情,缓缓地 向司马不休走去。 四周的武林豪杰们,眼见司马不休有危,俱都奋不顾身地扑上,然而根本没有 人能近得了非凡宇的身。只是徒增无数冤魂。 非凡宇挥舞着巨剑,脑中,并没有太复杂的思想。 三年前第一次为皇上战场,第一次在战场上杀素不相识的敌人,他也曾心软过, 也曾迷惘过。 然而漫漫地三年,为夜舞而等待的三年,他仍然这样地走了下来。 历经无数次大小战役的非凡宇,已经不再是当年飞扬轻松的他,不再是当年潇 洒不羁的他,不再是当年的他。 如今的他,已经深深陷入自己所创造出来的黑暗,成为噬血的妖魔,对他来说, 战争,死亡,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而三年来在战场上的历练,也让他了解到了本身武功的不足,而从《四字诀》, 《横世霸业》等原先所有的武技,配合上祖父皇灭传他的内功心法:《天下诀》。 而延伸成了战场上所合用的战技。 「战剑」!!! 杀、冷、血腥、黑暗无比的「战剑」。 在司马不休的眼中,非凡宇的战剑像是催讨生命的镰刀,没有人可以躲过它的 一击,没有人可以躲过。 所以司马不休做了决定,他转身,逃。 逃离了非凡宇,逃离了战场,他要保住自己的生命。 司马不休所骑的名马“夜行千里”,是难得一见的宝马,很快地就让他迅速地 离开了战场,武林联合的人看见主帅临阵脱逃,不由全都傻了眼,然而司马不休却 丝毫不停,仿佛没有听到部下们的呐喊,而迳自地离去。 但在他自以为保住性命,因好奇而回头看的同时,却看到了一个人影。 一个肩负巨剑,徒步飞驰的人影。 正是非凡宇。 司马不休大惊,他无法想像竟会有人能以人力追上“夜行千里”的速度,更何 况还背负着一柄巨剑?!! 他猛地鞭马,加快了逃脱的速度。 然而非凡宇,却在双方人马的注视之下,逐渐地拉近了两方的差距。 「天下第二步」!! 用捉住一切律动的节奏,两步、两步、走出的步法。 让非凡宇令人难以置信地,追上了疾驰中的“夜行千里”。 然而对非凡宇来说,这远比他对夜舞的追寻,要来得简单太多。 他逼近了惊惧至极的司马不休,反手握住背后剑柄,猛然而动,劈出了无比猛 烈的一剑。 半月形巨大剑芒,如要撕裂空间一般地急掠而去。 非凡宇这似直似横的一剑,虽由“横世霸业”衍生而来,却加上了无尽的杀意 和冷意。威力已远远超过了“横世霸业”,而到了冷眼睥睨众生的境界。 「战剑」第一式:《横眉冷对千夫指》!!! 司马不休突然只觉得很冷、很冷。 然后他看到自己,骑著「夜行千里“,继续奔驰着。 但是只有下半身。 他的上半身,已经永远地和下半身分离。 这是他最后的思绪。 司马不休已死,而由他的身躯喷洒而出的血雨,有一滴,落在了非凡宇的战剑 上。 非凡宇连看司马不休一眼也不屑,他只是缓缓转身,面对着双方都因为震惊, 而逐渐停止了战斗的数万大军。 整个天地寂然无声,一时竟没有人动弹。 非凡宇冷冷地看着众人。 有着如“横眉冷对千夫指”般的气魄。 缓缓地,将“战剑”举至唇边。 舐去了剑上的鲜血。 -------- 幻剑书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