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李代桃僵 强敌环伺,杨飞情知自己无论胜败,下场都是死路一条,复仇的热血渐渐消退, 起而代之的是胆怯之心,如何保住小命之意? 杨飞分心他顾,杨云飞瞥着破绽,右剑横拔,架住杨飞剑鞘,左剑前刺,直指 杨飞心口要害。 杨飞招式使老,已然回剑不及,心中大骇,身形暴退,同时收胸缩腹,内息疾 转,周身泛起一阵紫气,而那短剑来势更快,眨眼已至心口。 “去死吧!”杨云飞一阵冷笑,右手运劲,杨飞护体罡气再是厉害,也未能寸 阻他短剑去势。 杨飞胸口吃痛,丹田忽然涌出一道异种真气,汇入心脉,那正是与苏花语合修 的天香真气,这股真气平时在紫气神功的淫威之下,一直老老实实呆在那里,未有 丝毫异动。 杨云飞只觉短剑好似刺到一块韧力极大的牛皮,那锋利无比的短剑竟难刺入, 心中大奇,忽闻杨飞一声厉喝,大嘴一张,喷出一道气箭。 那气箭怪异非常,有若实质,分紫白二色,宛若两条小龙纠缠翻涌,不断变化, 数息之间,已至他的面门,若是射实,恐怕便是一个对穿。 杨云飞知道厉害,深深吸气,内息运转,身体疾退半丈,同时奋起全身功力, 双剑一叉,欲挡住气箭来路。 “嗡”短剑惊鸣,杨云飞双臂一麻,几乎拿捏不住,那柄材质较劣的长剑已被 震断,来袭气箭大半溃散,余势一偏,直遁石地,射出一个深不见底的小洞,杨飞 有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压根不知自己是如何吐出这般厉害的气箭,大敌当 前,哪容他多想,闭上一击见功,救他小命的厉嘴,剑化银光,奔袭杨云飞。 情势逆转,杨云飞惊魂未定,奋起余力,举剑连格一十八剑,发出一阵铛铛铛 不绝于耳的轻响。 响到最后一声,杨云飞只觉手中一轻,举剑一瞧,那柄短剑竟然折断。 原来两剑相交,初时一十七剑都是飞花剑遭秧,这最后一剑斩到内藏的蝉翼剑 之上,杨云飞那柄短剑虽然锋利,仍然不及天下人梦寐以救的绝世名兵,加之两人 落足全力,焉能不断? 杨飞面上挂着一丝诡笑,运起只剩不到一半的飞花剑,在空中画了一道美妙的 弧线。 杨云飞骤失利器,不明就里,方寸大乱,见对手断剑在眼前一晃而过,顿时惊 出一身冷汗。他忽觉右臂传来一股凉意,好似轻了许多,低头一瞧,右手已齐肘而 断,上截不翼而飞,伤口平滑,血流如注。 杨云飞方感剧痛,抚着断处,发出连声惨叫。 “保护公子!”那些护院高手初见杨云飞占足上风,为免遭池鱼之秧,稍稍避 远,岂料战况急转直下,待见杨云飞落败断臂,不及援手,顿时惊得呆了,回过神 来,只得大声叱喝,抢身齐攻。 杨飞嘿嘿冷笑,借机挟起痛得死去活来的杨云飞,剑指咽喉,大声道:“谁敢 过来,老子便不客气了。” “退下,都给我退下!”看着宝贝儿子断去一臂,命悬人手,向来镇定自若的 杨同德老脸亦是苍白一片,心中大骂那些所谓的高手是群饭桶,不过他为官多年, 久经阵仗,一时并未乱了方寸,先是厉声将属下喝退,而后冷静的道:“梅云飞, 且慢动手,有话好商量。” 杨飞呶呶嘴,似笑非笑道:“人还没退干净呢?” 杨同德大手一挥,这下连四周持弩欲射的官兵,也悉数退却。 杨同德高声道:“梅云飞,犬儿流血不止,右不及时救治,恐有性命之虞,你 先放了他,本官对天立誓,今晚保你全身而退。” 杨飞哈哈笑道:“杨大人,我又不是傻子,放了你宝贝儿子,我今日必将死无 葬身之地。” 杨同德沉声道:“你待如何?” 杨飞道:“一命换一命,只要我离开太原,自会将你宝贝儿子放了。” 杨同德略一思索道:“本官备好马车,送你出城,不过你可否先让大夫给犬儿 包扎伤口?” 杨飞毫不犹豫的拒绝道:“不行!”稍一思索,又道:“若你真的那么心痛你 宝贝儿子,不如交换交换,亲自作质。”杨同德身为布政使,有他在手,当无往不 利,比半死不活的杨云飞可管用多了,何况万一杨云飞流血太多,半路毙命,姚柳 青大仇虽报,他的退路却没了,两相权衡,还是觉得保住小命要紧。 “这…”杨同德虽爱子如命,但要他真拿命去换,一时也难委决。 杨飞将剑锋往已然痛得昏迷过去的杨云飞颈上紧了一紧,嘿嘿笑道:“那休怪 我手下无情了。” “且慢!”一直在旁观战,默然不语的新娘阮忆梅扯去凤冠,面不改色道: “你放了我丈夫,我跟你走。” 杨飞哪料阮忆梅自告奋勇,插上一腿,立时失声道:“你干嘛…”暗道你明知 杨云飞是何等人物,为何还如此死心塌地,为他以身涉险,难道真当老子不能狠下 心肠,辣手摧花? 杨同德闻言暗喜,如此实可两全其美,既不用自己犯险,又可保住爱子小命, 就算阮忆梅香消玉陨,也是一房媳妇,万一鸡飞蛋打,将来亦可另娶新人。不过他 老谋深算,深知若表现得太过急切,反令杨飞疑惑,肯定不会应允,是以不露声色, 佯作为难道:“贤媳此举万万不可,你还未嫁入杨家,怎可让你为了小儿冒此奇险。” “媳妇心意已决,公公且莫阻挠。”阮忆梅挽起裙角,莲步轻移,缓缓行来。 “得此贤媳,夫复何求!”杨同德深深叹了口气,沉吟道:“好吧,贤媳,老 夫就算丢官弃职,亦会保你周全。”声音一寒,厉声道:“梅云飞,你若伤我媳妇 一根头发,本官定会将你千万刀剐。” “好吧!”杨飞见杨云飞气息微弱,性命堪虞,难以久挟,一时也顾不上欺凌 妇孺的骂名,待阮忆梅靠近,将杨云飞大力一推,剑出如电,架在阮忆梅颈中。 杨同德顾不上许多,亲身上前,搀起杨云飞,对那些护卫喝道:“还不快去请 江神医。” 他语音未落,忽闻有人道:“可否先让老朽瞧瞧!”府内一名老者越众而出, 须发皆白,容颜虽老,肌肤红润,显得仙风鹤骨,倒似世外高人。 杨同德反问:“你是何人?” 那老者道:“草民王弘义,乃一游方郎中,略通医道,承蒙大人不弃,受邀赴 宴,愿效绵薄之力。” 此时有人附耳向杨同德告之王弘义来历,杨同德自是大喜,连忙道:“王先生 过谦了,小犬这条小命就交给先生了。” 杨飞倒觉这王弘义好生眼熟,名字似曾在哪听过,但为巴结杨同德,毛遂自荐, 去救杨云飞,令他颇为不耻,心中暗恨这老家伙多管闲事,让杨云飞这恶贯满盈的 家伙流血而亡岂非更好?不过他已无暇多想,大声道:“杨大人,我已放你令郎, 你也该依约遵行吧。”言罢,剑锋往阮忆梅颈上又紧了一紧。 “梅云飞,休要伤人。”杨同德将宝贝儿子交与王弘义医治后,连忙出言阻止。 片刻功夫,从杨府后院驶来一辆马车,车夫耷拉着脑袋,面无血红,行动之间, 显然不会武功。 杨同德对那车夫吩咐道:“你小心护送少夫人和这位公子出城,回来重重有赏。” 车夫伸出颤抖的左手,接过令牌,推开车门。 杨飞见里面一览无余,并无异物,心中稍安,挽起阮忆梅纤腰,掠入车内。 杨飞喝了声“走”那车夫一挥马鞭,马儿惊嘶,撒蹄狂奔,转眼即逝。 杨飞自窗缝回望,眼见离布政使府越来越远,心中稍安,搁在阮忆梅颈上的飞 花剑也放了下来,低声道:“阮小姐,方才多多得罪了。” 阮忆梅面无表情,忽然拉了拉他的衣襟,小嘴向他耳际凑来。 杨飞吓了一跳,阮忆梅虽是旧识,但此刻还是人质,怎能如此,莫非想为老公 报仇?不过他并非心狠手辣之辈,扬了扬只剩半截的飞花剑,却难下杀手,最后由 得阮忆梅咬着自己的耳朵,吐气如兰道:“你让车夫转向驶往梅园,我会想法送你 出去。” 杨飞先是一惊,立时反问道:“我为何要信你?” 阮忆梅道:“你曾救过我,我也救你一次。” 杨飞沉吟半晌,决定暂且信她,便道:“到了梅园,再又如何?” 阮忆梅道:“到了你自然就会明白。” 杨飞满头雾水,反正杨同德不会这么轻易放他出城,不如搏上一搏。 杨飞一声令下,车夫依言绕道,半炷香的功夫,便到了梅园。 梅园漆黑一片,大门洞开,马车直驶入内,到了大厅之前,方始停下。 二人下车入厅,阮忆梅忽然轻击玉掌,内厅步出两人,一男一女,与阮杨二人 身材相仿,衣着亦是一般无二,黑暗之中,面容看不大真切。 阮忆梅道:“你们依计行事。” “是,表小姐!”那对男女出厅上车,那车夫并无异议,驶车离去。 杨飞道:“这招偷梁换柱恐怕会被人识破,到时他们知道我们互通一气,反而 连累你们。” 阮忆梅道:“没关系,你随我来。”言语之间,拉起杨飞便走。 杨飞只觉今日的阮忆梅性情大异往昔,行为举止,颇有江湖儿女的风范,不由 暗暗纳闷。 阮忆梅快步而行,带着杨飞穿厅过户,不知走了多久,终拐入一间房内,她掀 动机关,房间正中出现一条暗门,当先跳了下去。 杨飞大感郁闷:自己近来怎么老靠地道逃生?难道上辈子是只老鼠,专打地洞? 随阮忆梅进入密道,那暗门缓缓合上。 火光倏现,阮忆梅点燃油灯,在前引路,疾步前行。 杨飞怀着满腹疑惑,跟在她身后,脑中灵光一现,惊道:“你不是阮忆梅,你 是柳荷?”这“阮忆梅”容貌虽似,身材却稍有不同,加上前后举止,杨飞已然猜 出她的身份。 “被你认出来了。”“阮忆梅”一阵娇笑,右手在脸上一拂,果然是柳荷。 杨飞奇道:“你为何要假冒你家小姐出嫁?”他到杨府寻仇乃临时起意,柳荷 岂会未卜先知,假扮新娘去救他?如此想来,定是别有内情。 柳荷连声音都变了回来,叹了口气道:“此事说来话长,咱们边走边说。” 二人走了片刻,柳荷方道:“自那晚杨云飞到梅园闹事之后,我家老爷便对他 深恶痛绝,后来杨同德上门提亲,老爷便一口回绝,可是那狗官不知抓住老爷的什 么把柄,带老爷就范,老爷万般无奈,只好假装答应,还想了这么一个李代桃僵之 计。” 杨飞愤愤道:“姓杨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言罢,才想到这句话将自己也骂 进去了,不觉尴尬的笑了笑,又问:“难道阮老爷为了救女儿,把你这亲戚给牺牲 了?” 柳荷道:“老爷本来准备找个婢女假冒,我是自愿前往的。” 杨飞更奇道:“难道你准备自愿献身?” 柳荷面现怒色道:“你说什么?” 杨飞自嘲道:“怪不得你毛遂自荐,原来是借我脱身,” 柳荷瞪了他一眼道:“自老爷回绝这门亲事之后,便被杨同德藉故软禁起来, 直到日前才重获自由,老爷安排我假冒小姐出嫁,以拖延时间,自己带着小姐夫人 从密道先行离城。” 杨飞道:“那你呢?” 柳荷道:“我武功不弱,又是孤身一人,本来准备伺机逃走,谁知碰上你,正 好借机离开。” 杨飞叹道:“真是好险,万一杨同德知道实情,准备牺牲你这假媳妇,那我这 条老命岂非当场完蛋?” 柳荷哼道:“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杨同德就算知道我是假冒,也不会眼睁睁的 见我丧命,否则,他颜面何存?” 杨飞一想也是,忍不住又问起一事:“阮老爷携妻带女,逃之夭夭,难道不要 他的那万贯家财了?” 柳荷没好气道:“钱财乃身外之物,就算再多,怎也比不上小姐的一世幸福, 再说老爷膝下无子,若小姐真嫁给杨云飞,这些还不是落到杨同德手上,何况老爷 有先见之明,早已将大半产业转移外地。” 二人一路言语,不知不觉到了出口,杨飞隔着厚厚的铁门,隐闻流水之声,便 问道:“外面是河吧。” 柳荷稍露赞许之色道:“你倒不笨。”掀动机括,移去铁门,分开枯滕,外面 果是一条小河,天寒地冻,河水却未结冰,远处岸边还停着一条小船。 “这里离太原只有两三里,救兵很快就到。”柳荷除下那套醒目的霞帔,露出 里面的黑色劲装。 杨飞见了,调侃道:“万一今晚没有变故,入了洞房,你这番打扮,就不怕被 他识破,先奸后杀?” 柳荷刚刚跳上小船,闻得此言,冷哼一声道:“你若还不上来,我自己走了。” 杨飞暗叹她不解风情,接过木浆,摆弄几下,二人合力,向下游划去。 河中冰块颇多,有的河面还结有薄冰,便不得不用木浆将冰层敲碎,二人虽身 负武功,划了数里,已然累得气喘吁吁,杨飞又饥又累,正欲提议弃舟登岸,河床 转入一个岔道,河势陡宽,水流亦湍急起来。 柳荷站了起来,拭了把香汗,指着远处一团黑影道:“咱们到了。” 船行得近了,杨飞方才看清那团黑影是艘双层楼船,天色昏暗,船上也黑灯瞎 火,便似一个黑乎乎的庞大怪物。 柳荷打出暗号,船上出现一盏灯火,闪了几下,她松了口气道:“船上一切无 恙,咱们上去吧。” 上了楼船,方见船内门窗用黑布蒙得严严实实,怪不得毫无灯火,杨飞暗暗纳 闷:乌漆抹黑的,河中又有不少冰块,要是逃起命来,这船恐怕有点悬乎。 见到杨飞,阮宝华还稍显镇定,阮忆梅惊得大失芳态,张大小嘴,老半天方结 结巴巴道:“杨,杨,杨公子,你为何跟荷妹一起?你不是死了吗?” 杨飞刚刚拿起婢女奉上的热茶喝了一口,闻言答道:“此事说来话长,容小生 喝口茶,歇口气再慢慢禀告。” 阮忆梅见他卖弄斯文,心中莞尔,愁意尽消,忍悛不住,蹼哧一笑。 她本生得千娇百媚,这一笑更是有如百花绽放,在此严冬带来无恨春意,杨飞 端着茶杯,看得呆了。 阮忆梅见他瞧得甚是无礼,轻哼一声,掉头去问柳荷:“荷妹,你是如何与杨 公子逃出来的。” 柳荷娓娓道来,说到精险之处,阮忆梅惊得不觉掩住小嘴,妙目一转,见杨飞 还望着自己傻笑,又哼了一声。 楼船缓缓驶动,北风劲吹,顺流直下,杨飞忍不住问:“咱们这是去哪?” 柳荷望向阮宝华,阮宝华笑道:“杨公子是自己人,但说无妨。” 杨飞打蛇随棍上,连忙附和道:“舅舅此言甚是,荷妹快快请讲。” 阮忆梅那晚昏迷,压根没听见杨飞死皮赖脸的称呼,闻言不禁目瞪口呆道: “我爹何时成了你舅舅了?” 杨飞诧声反问:“忆梅表妹好生健忘,为兄可是你云清表姐的未婚夫。”贼眼 左右一瞟,又问:“表妹,上来这么久,为何不见舅母?”心想阮府之中就属那个 老姑婆最为讨厌,最好经不得舟车劳顿,在途中一命呜呼。 阮忆梅答道:“我娘受不得惊吓,早就离开太原了,并不在这艘船上。”忽想 如此回答便认了他是表哥,气得一跺玉足,向阮宝华道:“爹,这家伙占女儿的便 宜。” 阮宝华哈哈笑道:“小飞说得没错,他算起来倒真是你半个表兄。”这些日子, 阮府上下少见欢声笑语,好不容易逃了出来,被杨飞嘻皮笑脸的如此一闹,心情都 轻松不少。 杨飞见连阮宝华都认了,立时眉开眼笑道:“对极,对极,舅舅说得对极。” 阮忆梅娇哼道:“你少得了便宜就卖乖,我正准备去梅花山庄,有胆你就跟来, 待见了表姐不知她还认不认你这个未婚夫?” 杨飞惊道:“此话怎讲?” 阮忆梅悠然道:“通敌叛国,还为了一柄什么破剑,连累梅花山庄和表姐,听 说她早就宣告天下,与你毫无瓜葛。” 杨飞笑容倏止,急忙辩解道:“这些都是别人血口喷人,栽赃嫁祸,你表哥我 可是忠肝义胆,报国为民的正人君子。” 阮忆梅皱皱鼻子,上上下下将他打晾了一番,嗤之以鼻道:“你这话谁会相信? 我看你忠肝没有,义胆也无,正人君了嘛,哎哟!” 楼船突然一阵剧烈颠跛,想是撞到什么东西,船上之人东倒西歪,阮忆梅立足 不稳,不偏不夷,恰好倒在杨飞怀中。 杨飞自然毫不客气,一手拽着木柱,另一手紧紧抱住美人。 “快放开我!”好不容易楼船稍稳,羞红了脸的阮忆梅奋力推开杨飞,狠狠瞪 了他一眼。 杨飞心想老子好心救了你,免你出糗,你不感谢不说,还如此蛮横无礼,怪不 得圣人有言: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阮宝华大声问:“到底怎么回事?” 一名船夫打扮的汉子匆匆上楼,禀道:“老爷,天色太黑,刚刚那段河面又被 冰封了,故而撞到了船舷。” 阮宝华皱起眉头道:“船舷可损伤。” 那船夫道:“老爷放心,这艘铁船外侧通体包上铁皮,就算再撞几下,也是无 碍的,只是先前为了轻便疾行,舱底沙石放得少了一点,一经冲撞,便难免有些摇 晃。” “原来如此!”阮宝华挥挥手道:“那你下去吧。” 待那船夫施礼退下,阮宝华叹道:“俗话说小心驶得万年船,若非事出匆忙, 我也不会出此下策。” 杨飞问:“为何不用马车?” 一直看他不顺眼的柳荷没好气地道:“下这么多天的大雪,道路多被雪封,唯 一能通行的官道也甚是泥泞,再说咱们这么多人,浩浩荡荡的结队而行,岂非等着 被人抓吗?” 杨飞干笑两声,暗道你们这么多人,哪像逃命,倒似游山玩水。 阮宝华叹了口气道:“时候不早了,你们都下去歇息,若是一帆风顺,明晨醒 来,咱们便逃离险境了。” 杨飞喜道:“若真如此,那可太好了。”他这些日子,一直有如丧家之犬,四 处逃命,看来总算到头了。 柳荷欲言又止道:“老爷,杨公子该如何安排,舱房都满了。” 阮宝华略一思忖道:“你和忆梅挤一挤,腾个房间给小飞。” 杨飞连忙称谢:“多谢舅舅,多谢荷表妹。” 柳荷见他脸皮如此之厚,连自己也叫起表妹来了,不禁又好气又好笑,哼道: “杨公子,随我来吧。” 杨飞躺回榻上,思绪纷至杳来,今晚之事,思前想后,都觉自己太过鲁莽,若 非杨云飞一时大意,自己便无此好命,多半落个死无全尸的下场,后来报仇不成, 逃之夭夭,还将姚柳青的尸首落在软香阁,没有入土为安,实在无颜以对她的在天 之灵。而自己不告而辞,挟持阮忆梅逃走,若是传到苏花语耳中,恐怕也让她大大 看之不起,总而言之,做了一件极为愚蠢的赔本买卖。 他稍一静卧,方觉胸口隐隐作痛,扯开衣襟,借着灯光一瞧,却见心口有一道 深深的伤口,显是杨云飞那一剑所至,此时想来,兀自心有余悸,他现在仍难相信 自己是如何鬼使神差地躲过那一劫。 他抚着胸口,盘膝坐好,暗运内息,行至心脉,顿时有如针刺,痛得他直冒冷 汗。 杨飞情知自己心口受创,若不及早治愈,恐有性命之忧。是以不敢怠慢,咬紧 牙头,强运紫气神功,意欲打通阻塞之处。 他摒祛杂念,多番努力,总算物我两忘,打坐入定。 不知过了多久,杨飞哇的一声,吐出大口淤血,老脸苍白。他睁开双目,却见 阮忆梅满是焦急之色的如花娇靥。 阮忆梅见他醒转,先是一喜,随即板起俏脸道:“你这家伙,要不是人家发现 得早,让荷妹来救你,你早就吐血而亡了?你拿什么谢我?” 杨飞忙道:“那可真是多谢表妹你了。” “还有我呢?”柳荷收功已毕,跳下榻来,笑道:“你再运几次功,便无碍了。” 杨飞只觉身上凉嗖嗖的,低头一瞧,上身衣衫不整,当着两位少女,不觉老脸 一红,连忙穿好衣服,笑嘻嘻道:“当然不会少了荷表妹,请受小生一拜。”深深 揖了一礼,又道:“二位表妹大恩大德,小生无以为报,唯有以身相许…” “谁要你以身相许啦!”阮忆梅又羞又气,抄起木枕,狠狠掷了过来。 杨飞内息急转,故作闪避不及,脑袋被掷个正着,他抚着痛处,呻吟道:“小 生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小生既然已是表妹你的人了,表妹要打要骂,小生只好逆 来顺受了。” 阮忆梅再次领教他的无赖手段,仍然无计可施,哼了一声,向柳荷道:“荷妹, 帮我教训这个坏家伙。” 柳荷蹙起秀眉,一脸倦容道:“杨公子,小姐,奴婢感到有些不适,先回房休 息了。”杨飞为了治伤,急于求成,差点走火入魔,她为了助他,实已竭尽全力。 阮忆梅仔细端详,关心道:“荷妹,你气色好差,呆会我让红儿熬碗参汤给你。” 柳荷淡笑道:“小姐,不用了,奴婢只是有些疲累,运功调息两个时辰便无大 碍。”听着她远去的脚步声,杨飞奇道:“她不是你表妹吗?为何总以奴婢自居?” 阮忆梅嘘了一声,见柳荷已然回房,关好房门,方神秘兮兮,压低声音道: “这件事你可别告诉别人,听说小荷母亲本是与我爹定过婚的表亲,可是暗地里却 和我家里的仆人好上了,成亲的前日两人竟然私奔,从此音讯全无,五年前她父母 回过太原一趟,将荷妹留在府里,说是今生让她为奴代父母赎罪,不过我和父亲可 从来没有把她当下人。” 杨飞愤然道:“她父母也太混帐了,他们犯下的罪过岂可让女儿来偿还?”他 本对柳荷无甚好感,听了她的身世,不觉怜意大增。 “别让小荷听见了。”阮忆梅指指隔壁,小声道:“她和我就住在隔壁房里。” 杨飞叹了口气,又问:“你们如何知道我受了伤,前来救我?” 阮忆梅道:“昨晚我有事问你,谁知进来一瞧,你面如金纸,连连吐血,还染 了人家一身,你看…”她起身抓起衣襟下摆,杨飞仔细一看,上面果有大片褐色血 渍,连她足下地板也不例外,显得触目惊心。 阮忆梅面露得色,又道:“多亏我发现及时,喊来小荷,她说你运功走火入魔, 我不会武功,只好求他帮你。” 杨飞不觉抓起她的玉手,语出真心道:“此恩此德,在下定当铭记在心,永不 敢忘。” 阮忆梅玉颊羞红,垂首低声道:“那晚若非是你,那淫贼或许已经得逞了,咱 们一来一回,也算互不相欠。”她那晚神智虽迷,却对与杨飞亲热的情形记忆犹新, 其间羞人处,午夜梦迥,不时浮现。 杨飞牢牢盯着她,若说梅云清是他心中的女神,可望而不可攀,而阮忆梅便是 这个女神坠入凡尘的化身,前事仍历历在目,令他心神荡漾,几难自巳。 阮忆梅轻轻一挣,抽回小手,仰起俏脸,一脸温柔道:“你说是我好看,还是 表姐好看?”自那晚之后,她对杨云飞深恶痛绝,转而对杨飞这个救命恩人大生好 感,又闻杨飞为姚柳青报仇而独闯龙潭,更是敬佩之至,天下又有几个如此有情有 义的热血男儿? 美人当前,若阮忆梅不是梅云清的表妹,杨飞早就露出淫徒本色,大展雄风了。 他一咬舌尖,强抑蠢蠢欲动的欲火,苦笑道:“你与你表姐容貌相仿,我说她好看 也就是说你好看,说你好看也是说她好看。” “你好狡猾!”阮忆梅哼了一声,忽然千娇百媚的嫣然一笑,又问:“那你说, 是我好看还是姚柳青好看。” 杨飞闻得姚柳青之名,黯然神伤道:“你是太原第一美女,她是第一才女,当 然是你好看。” 阮忆梅不依不饶道:“那是我好还是她好?” 杨飞支吾道:“女子无才便是德,当然是你好。”心想你要是性子似你表姐, 自然就是你好了。 阮忆梅大为不悦,冷哼道:“你骂我有头无脑,我不理你了。”狠一跺足,转 身离去,行至门畔,忽又停了下来,回首笑道:“刚才我是跟你闹着玩的,你可别 瞎想。” 杨飞大感头痛,暗忖女人心海底针,不可捉摸,变得好快。 他调运内息,舒展筋骨,只觉内伤尽愈,通体舒泰,说不出的舒服。 过得半晌,一名婢女送来早膳及一套九成新的衣衫,内衣外袍,一应俱全。 杨飞焕然一新,用过早膳,度着方步,行出舱外,倒颇有些风度翩翩。 阮宝华站在船头,见得是他,微笑道:“船上甚是不便,我便找了套自己穿过 的旧衣给你,贤侄莫要见怪。” 杨飞忙道:“舅舅何出此言,小飞有衣挡寒,感激还来不及呢。” 北风呼啸,刮得桅杆吱吱作响,风帆劲鼓,楼船顺风疾行,河面结起一层薄冰, 被船尖破过,发出一阵破碎之声,顿作碎片四下沉浮。 天地苍白一色,两岸群山起伏,倒飞而逝,杨飞满腹疑惑,好奇地问:“天气 如此寒冷,河面俱已结冰,此刻行舟岂非危险之极?”好不容易逃出太原,他可不 想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成了落水狗,在河里冻死饿死。 阮宝华耐心解释道:“冰层若是过厚当然不成,不过我早命人沿河查探,河面 冰层若是太厚便先行凿穿,事情紧急,只好如此行事。” 杨飞暗暗咋舌,一夜间将这数百里汾水探得一清二楚当须多少人力,若非阮家 这等巨富,怎能办到? 阮宝华深深叹了口气道:“只要出了山西,杨同德便不能奈何我们了?”财能 通神,似他这等豪门富贾,自是早已备好退路。 杨飞一拍桅栏,恨恨道:“我还以为那杨同德是个好官,谁知他如此阴险狡诈, 仗势欺人。” “好官?”阮宝华转过头来,问:“你可知姚大人此次落罪,他也有份?” 杨飞大惊道:“姚大人一直与杨同德关系密切,怎会落井下石?” 阮宝华道:“姚大人为官清正,极少趋炎附势,欺上瞒下,是以官声颇佳,山 西都指挥使近年出缺,此次剿灭吕梁群贼,若非杨同德从中作梗,姚大人或会左迁 出任此职。” 杨飞不解道:“姚大人高升,对杨国德有利无害,为何他要居中阻扰?” 阮宝华道:“都指挥使正二品,布政使从二品,如此一来,杨同德反官居姚大 人之下,要受姚大人制肘,你说他如何能服?” 杨飞恍然大悟,愤愤道:“这个狗官。” 阮宝华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姚大人若非有了短处,也不会落到这般下 场,姚大人十个罪状中有二条:纵子行凶,任人唯亲,你可知说的是谁?” 杨飞一脸愧色道:“任人唯亲的那个亲字说的自是我,纵子行凶当是姚立志。” 阮宝华点头道:“姚立志与杨云飞狼狈为奸,在太原为非作歹,奸淫不少良家 女子,民愤极大,屡次犯案,皆被爱子情切的姚大人和杨同德给压下去了。” 杨飞道:“原来您早有耳闻,怪不得不肯将小梅许配给他。”他知称表妹实在 太过刺耳,便随口想了个称呼。 阮宝华道:“我只此一女,若所嫁非人,教我于心何安?”顿了一顿,岔开话 题问:“你和我那外甥女到底如何结缘?可否说来听听?” 杨飞老脸微红,想了一想,将结过说了个大概,连后来的误会也一一告之,其 间无赖之处自然略过不提。 阮宝华听得好笑不已,叹道:“看来我那外甥女对你是喜恶参半,你若不多加 努力,这门亲事恐怕悬得紧呐!” 杨飞满怀信心道:“此去梅花山庄,我们定能冰释前嫌,和好如初。” 阮宝华微微一笑,举目远眺,手指前方道:“再过两个时辰,船至临汾,略作 停留,然后舟行二十余里,到了候马,你便和我女儿下船,前往梅花山庄,我和其 他人仍旧乘船,顺流而下,到洛阳去隐居。” 杨飞愕然道:“那舅舅您呢?为何不去梅花山庄暂避一时?” 阮宝华深刻缅怀道:“梅花山庄传女不传男,自我周岁离开那里,便不可能再 回去了。” “您都不能进去?”杨飞惊道:“那我岂非更加不能?” 阮宝华望着他,大有深意道:“那要看我那外甥女是不是真的想嫁给你了。” 杨飞一脸默然,想起那五年之约,抚着腰际的蝉翼剑,不禁头皮发麻。 一路风平浪静,未有变故,眼见离太原愈来愈远,杨飞提起的心儿也一丝一丝 放了下来,在船尾遥对太原,默默祈祷:希望姚柳青在天有灵,不要责怪自己弃她 不管,逃之夭夭,更希望清风能做做好事,让姚柳青入土为安。 路过临汾之时,他本欲下船拜会韩先生,告之白向天之事,转念一想,自己的 东西都被李梦柔那妖女偷去了,见了韩先生,反而说不清楚,他心有此念,便即作 罢。 到了候马,用过午膳,杨飞与阮忆梅还有她的贴身婢女红儿离舟登上早已备好 的马车,与众人挥泪道别之后,一路南去。 过了午时,天际又降大雪,寒风劲袭,不时从窗缝灌入,冻得阮忆梅二女缩成 一团。 杨飞内功深厚,倒是不惧,他与二女相对而坐,耐不住寂寞,刚说了两句话, 见得红儿那警惕的眼神,大感无趣,便沉默下来。 途中积雪,车行不便,驶得甚缓,直到傍晚时分,一行总算抵达杨飞心中的圣 地——梅花山庄。 梅花山庄实至名归,座落群山之间,南面是大片的梅林。 时值严冬,天寒地冻,万物皆枯,可那株株腊梅在寒风中巍然不动,寒苞待放, 好似庄内的女主人一般,向世人展示着她的傲骨。 经过通传,一名少女出来引领众人驶往庄内。 孰料到了里面,阮忆梅主婢二女径自进了内庄,而杨飞和那车夫却被留在山庄 西侧的宾馆,并告之曰庄内没有男子,不便进入。 那座宾馆听起好似规模宏伟,其实只有三间平房,连厨房合起来也只有十来个 房间,加之庄内很少来男宾,宾馆极少修饬,仅由一名少女隔日清扫,一眼望去, 颇显破败。 宾馆和内庄隔了一道高墙,难窥究竟,连晚膳也是从一扇自内锁得极紧的铁门 送来,杨飞遭受诸般冷遇,大感气闷,想起在船上阮宝华的那番话,心中惴惴不安 起来。 难道梅云清真的心生悔意,不认他这个未婚夫了?还是她不在庄内,属下擅自 作主?可转念一想,明日便是大年三十,她怎会不在庄中?搞不好连放自己进来也 是看了阮忆梅的面子,若是自己独自前来,多半会吃闭门羹,被拒之庄外。 杨飞胡思乱想,躺在床上辗转返侧,难以入眠。 伊人虽仅一墙之隔,却似远在天涯,难以相见。 次日清晨,那车夫告辞离去,杨飞更是孤单,住在馆内,不住唉声叹气,早膳 时对前来送饭的少女还算好言好语,到了中午已经殊不客气,及得晚膳,更是拍桌 摔碗,大发脾气。 可是任他如何大呼小叫,那少女仍是面带微笑,收搭好碗筷,便即离去。 年终末岁,正是家人团聚之时,听到庄内的欢声笑语,杨飞形只影单,自叹自 艾,往地窖取了一大坛烈酒,喝了个一醉方休。 ------- N维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