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伤心欲绝 “小燕子,不要离开我,小燕子!”杨飞噩梦初醒,大汗淋漓,拥被而起,恍 惚之间,只见一名青衣少女坐在床畔,侧身相对,脸廓好生熟悉,那不正是南宫燕? “小燕子!”杨飞呆坐若痴,心想难道自己不过作了一场噩梦? 脑中嗡嗡作响,眼前南宫燕说些什么,已然听之不清,待她移近,便紧紧拥入 怀中,失声痛哭。 许久,杨飞方松开她,匆匆拭了把泪痕,喜孜孜道:“小燕子,原来你没死!” 南宫燕脸如红布,垂着螓首,羞然无语。 杨飞望望四周,此处乃一间十分宽大的卧室,四壁挂满字画,主人显然是个读 书人,便问道:“小燕子,这里是什么地方?咱们为何在此?”见南宫燕仍是默然 不语,慌忙道歉道:“为夫做过诸多错事,累你吃了这么多的苦头,你不会怪为夫 吧?” 南宫燕闻得此言,俏脸似乎更红了。 “小燕子,几日不见,你何时变得如此羞怯了?”杨飞哈哈大笑,持起南宫燕 玉手,信誓旦旦道:“我杨飞对天起誓,以后若再对你不起,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他自小到大,唯有此誓立得如此诚心。 “杨??”南宫燕终于抬起头来,欲言又止。 杨飞却是笑意倏止,如遭雷殛,厉声道:“妳不是小燕子?” 眼前女子面容与南宫燕有六七分相似,可娇妻那狡黠灵动的眼神是万万假扮不 来,而且此女手中尚拿着针线刺绣,以南宫燕那浮躁性子是决计做不来的。 那少女一脸惊慌道:“杨公子,你听??” “我不要听!”杨飞大手一挥,粗暴的将她推倒在地,大声道:“你给我滚出 去!” 那少女受此委屈,顿时泪如泉涌,勉力爬起,掩面奔出。 “小燕子!”杨飞无力的靠在榻侧,伤心欲绝,此女既非南宫燕,那她必定凶 多吉少。 不知过了多久,他回过神来,无意瞥得那少女留在地上的刺绣,不觉拾起。 那上面绣着一对枝头高飞的燕子,绣得唯妙唯肖,已然完工,落款尚未绣完, 只留了个王字。 原来她姓王!杨飞怒气已熄,心感歉然:“投水未死,定是这少女救了自己, 自己非但不感恩,还将她当作小燕子,又搂又抱,最后不但不认错,还叱骂于她, 真是恩将仇报。” 过了片刻,一名书生打扮的青年行入房来,老远便打躬作揖。 杨飞本欲起身相迎,那书生慌忙行近道:“恩公切勿起身,以免有碍病势。” 杨飞疑惑道:“在下好似与兄台素未谋面,亦未施救于你,缘何如此称呼?” 那书生道:“在下王承裕,恩公可还记得三日前在微山湖畔救过一名老者,那 是家父。” 杨飞恍然道:“原来如此,路见不平,当拔刀相助,举手之劳而已,王兄不必 如此客气,再说小弟落水,也多亏令尊相救。”心想方才那名少女多半是这王承裕 的妹妹,这王承裕为何不顾忌男女授受不亲的古礼,让妹妹照顾自己? “还未请教恩公高姓大名?” “在下杨飞,王兄,令尊那日为何会惹上强盗?” “家父急赴应天府,为了赶路,便未行驿道,抄了近路,不想碰上强盗,真是 多亏恩公搭救,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杨飞苦笑道:“王兄可不可以不要一口一个恩公,小弟愧不敢当,若蒙不弃, 王兄可直呼在下名字。” “不知恩公贵庚几何?” 王承裕说话文诌诌的,若是半年前,杨飞多半不知他所说为何?此刻倒也听得 明白,忙道:“小弟年已十九。” “在下痴长恩公五载,如此便托大称恩公一声贤弟了。” “如此甚好,王大哥,小弟日前惨遭剧变,爱妻身亡,不知她的遗体现在何处?” 王承裕面露难色道:“这个??” “王大哥但讲无妨。” “实不相瞒,那日骤风暴雨,家父竭尽所能,也只能救起贤弟,这几日风平浪 静,愚兄多次派家丁至湖中寻觅,仍是一无所获,实在愧对贤弟。” 杨飞痴痴失神,许久方道:“此事与大哥并无干系,何需自责。”沉寂半晌, 忽又道:“王大哥,小弟还有一事相求。” 王承裕忙道:“贤弟之事,愚兄自当尽力而为。” “小弟亡妻临终之前,曾将幼子交托给附近山里一户李姓人家,小弟行动不便, 难以寻找,大哥可否遣人帮小弟前去找找?” 王承裕精神一振道:“不知贤侄有何特征?” 杨飞将爱子形容了一番,不过婴儿看来都差不多,说得王承裕满头雾水,最后 只好道:“他名为冶操。” “那愚兄这就去办妥此事,不找到贤侄誓不回府,卿儿正在熬药,贤弟先歇一 会。” “卿儿?”杨飞先是一愕,随即回过神来,心知必是先前那青衣少女的小名。 王承裕瞧着杨飞手中的刺绣,似笑非笑道:“贤弟刚刚不是见过卿儿吗?她闺 名王可卿,乃愚兄的侄女,受家父之命服侍贤弟,若有不周到的地方,贤弟莫要见 怪。” 杨飞慌忙道:“小弟乃粗俗之人,怎敢劳驾卿儿姑娘亲自服侍?”这王可卿与 王承裕年岁相仿,想不到竟是叔侄。 “贤弟切勿推辞,愚兄那侄女也是心甘情愿。” “如此有劳卿儿姑娘了。”心想那个王可卿刚被自己骂得狗血淋头,此刻恐怕 已是心不甘情不愿,不肯来见自己,看来她还未向王承裕告状,否则王承裕说不得 会给自己脸色。 王承裕微微一笑道:“那愚兄前去寻找贤弟爱子了。” “祝大哥马到功成。” 王承裕走了两步,忽又回过身,自床侧取一柄剑,递与杨飞道:“贤弟落水之 后,手中兀自紧紧攥着此剑,想来甚是珍贵,愚兄特地遣人为此剑铸了剑鞘,你看 好不好?” “多谢王大哥!”杨飞抽剑一瞧,鞘内正是蝉翼剑。 “贤弟不必客气。”揖手离去。 杨飞痴痴抚着蝉翼剑剑身,王承裕之语言犹在耳:“你手中兀自紧紧攥着此剑! 难道自己下意识间,宁肯失去南宫燕,也要保住此剑?” 他心中既悔且愧,恨不能毁去这柄江湖中人梦寐以求的宝剑。 剑锋刺骨,杨飞手心温热,脑中忽然一阵晕眩,缓缓软倒,迷迷糊糊间,只见 王可卿失声惊呼,匆匆取了香帕缠住自己流血不止的右手。 原来杨飞悲痛之下,竟用右手去握蝉翼剑锋利无匹的剑刃,失血过多,若非王 可卿及时发现,他恐怕真会去地府与南宫燕幽会了。 直到次晨,杨飞方才再度醒转,望着自己裹得似粽子般的右手,苦笑不已。 王可卿还道杨飞得知妻子死讯,一时想不开又想殉情,怎敢擅离,在榻畔陪了 一宿。 杨飞略略一动弹,王可卿便即惊醒,揉揉美眸,微笑道:“你终于醒了。” 杨飞一脸愧色道:“王小姐,昨日对你大呼小叫,真是抱歉。” “公子情深,思妻心切,无意之举,可卿岂会见责。” 杨飞目不转睛瞧着眼前这个酷似娇妻的女子,忽道:“毁了你的刺绣,又是错 事一桩。”在床前不远的矮凳上,放着那方双燕刺绣,不过已是血迹斑斑。 王可卿被他看得俏脸通红,羞不可抑,急急道:“不碍事,反正可卿亦是闲来 无事,绣着玩的,公子肚子饿了吗? 可卿这就前去准备早膳。“言罢,飞也似的逃了。 杨飞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深深叹了口气。 杨飞右手受伤,不便用膳,王可卿只好红着脸,一勺一勺将饭菜送到他嘴边, 其实王府乃大户之家,家中仆婢数十,若非她执意如此,也用不着做这些卑贱之事。 用过早膳,杨飞在王可卿的搀扶之下在院内行走,他只因溺水伤了元气,受伤 本来不重,休养两日,已然恢复如昔,无聊之下,便练习剑法,不过他右手受伤, 改用左手之后,难免错漏百出,还好练了几日,倒也颇有小成。 杨飞练剑之时,王可卿只是静坐一旁,手托香腮,痴痴瞧着,与南宫燕一动一 静,截然相反。 迎着她满是柔情的目光,杨飞一阵感动,直想上去将她搂入怀中,疼惜爱怜一 番,可是心底又觉万分对不起刚刚死去的南宫燕。 如此过了五日,王承裕终于回府,带回一具婴儿尸体,这婴儿死去已有数日, 显得瘦瘦巴巴,杨飞从所裹婴布认出正是自己儿子。 王承裕缓缓道出详情:他带人在微山日夜打听,终于在杨飞所说的山里找到那 户李姓人家,不过一家五口俱已毙命,连仇人也不知是谁。 杨飞抱着儿子的尸体,直想当众大哭,此情此景,他当可称得上家破人亡。 是日,杨飞喝得酊酩大醉,满嘴胡言,最后还是由王可卿搀他回房。 杨飞午夜梦醒,头痛欲裂,不禁大声呻吟起来,顿时惊动住在隔壁的王可卿。 她匆匆赶至,见杨飞蜷缩床头,轻轻发抖,状极可怜,立时母性大发,将杨飞 抱在怀中,柔声安慰。 杨飞枕在她丰满的胸脯之上,失声痛哭,哭得久了,如婴儿般熟睡过去。 二人搂在一起,没有半丝色欲的味道,如此过了一夜。 次日清晨,王可卿蹑手蹑脚溜出杨飞房中,不想途中恰好撞见王承裕,她作贼 心虚,红着脸喊了声小叔,便逃之夭夭。 本是满脸愁容的王承裕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王承裕替杨飞在城外觅了处风水宝地,为杨冶操安葬,另外还为南宫燕立了个 衣冠冢,杨飞闭户不出,为妻儿守孝七日。 第八日,杨飞所救老者王恕回到府上,拜谢过救命大恩,又让他节哀顺便,方 道:“逝者已矣,贤侄年方弱冠,焉能无妻,卿儿幼承庭训,尚称得上品貌端庄, 贤侄若是不弃,不如纳为继室,贤侄意下如何?” 杨飞虽早料到,仍觉措手不及,望着躲在屏风后不堪娇羞的王可卿,一时情动, 点头允了。 男女授受不亲,他这几日与王可卿朝夕相处,已有肌肤之亲,依成例王可卿实 已非他不嫁,王恕盛情之下,岂好回绝? 杨飞父母早亡,也不必禀告双亲,如此定下亲事,择下吉日,便在三日后成亲, 也好为杨飞冲冲晦气。 王可卿生母早亡,父亲在外地为官,一时难以赶回,不过王恕在府中一言九鼎, 她父亲身为长子,岂敢逆忤父亲之意。 王府上下,除下孝服,张灯结彩,准备为杨飞和王小姐举行婚礼。 有王承裕上下张罗,杨飞反而成了闲人,成天呆坐房中,心中愈发矛盾:“南 宫燕刚刚过世不过半月,自己便与别的女子成亲,用狼心狗肺,忘情负义八个大字 亦不足为过,可是王可卿情深,王承裕义重,自己又怎能辜负?” 王府乃兖州大族,王恕虽然不欲声张,那些宾客却已闻风而至,到成亲那日, 贺礼已然堆积如山。 可当宾客盈门,万事俱备之际,内府传来消息——新郎不辞而别,只留下一封 信。 王可卿用颤抖的双手展信一瞧: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卿儿,对 不起! 两行情泪无力的滑下,王可卿顿时软倒在地。 “小燕子!”杨飞站在微山湖畔,仰天长啸。 湖水茫茫,碧波荡漾,杨飞不动如松,峙立如山,在湖畔足足站了一日一夜, 此时此刻,他好似已与天地融为一体,一呼一吸间,丹田内气圆转自如的在奇经八 脉流动,而后竟自周身毛孔散于天地之间。 剎那间,杨飞幡然醒悟:武林高手所谓的内力其实是广布天地的一种能量,其 中修炼过程不过是将其积聚体内,只要能操控自如,体内体外又有何区别? 最后,他体内已感不到一丝一毫的真气,连全身经脉俱也消失不见,似乎又变 成一个功夫全失的普通人,可是当他轻轻劈出一掌,异变陡生,平静的湖面轰声巨 响,激起千层巨浪。 此非紫气神功抑或天香密诀,而是他自创的一种武功,其中之玄妙,恐怕当今 世上,明者寥寥。 杨飞武功大进,却殊无欣喜之意,此刻对他而言,作一名普通人远较武林高手 来得称心如意。 他灵台清明,意念远控,数里之内所有动静,无不尽知,在数百尺深的湖底, 终于寻得南宫燕冰凉的尸体。 杨飞既未觅舟,也未潜水,只是直直向湖心踏去。 湖中忽然发生奇景,在他面前,湖水凭空分开,出现一条数尺宽的甬道,笔直 通向南宫燕藏尸之处。 当他抱出亡妻尸体,出现在湖畔,湖中那条甬道方才合拢,最后,亦未见他有 何动作,凭空消失于无形。 一切如此奇妙,事后连他自己也难以置信。 曾有百姓睹此奇景,还道是湖神现世,慌忙跪伏膜拜,后来还凑钱附近建了座 湖神庙,据说祈愿颇为灵验,香火亦极鼎盛,此乃后话,按过不提。 南宫燕尸首在湖水浸泡多日,显得有些浮肿,脸色平静,兀自挂着一丝甜笑, 杨飞伸手轻抚,泪水不受控制的狂泻而下。 在南宫燕原来的衣冠冢旁,又多了一座新坟,所有土石皆乃杨飞用双手所筑, 墓碑是杨飞掌削而成,上面的字亦是杨飞亲手所刻,字迹虽然潦草,却包含他的无 限情意。 等一切完工之后,杨飞不眠不食,不休不戚,呆坐墓前,任由风吹雨淋。 数日之后,王可卿同王承裕前来拜祭,见他这副模样,满腔怨恨顿时化为乌有, 黯然泪下,悄悄离去。 连王承裕也感动之极,不再怪责,说了几句节哀顺便,莫要太过悲伤的话,又 命家丁送来食水衣物,还在旁边建了座草庐。 如此又过了数日,杨飞禁食已久,身体消瘦,神智却愈发清醒。 是日,草庐来了一个特殊的访客,是南宫燕的长兄南宫博。 原来自杨飞夫妇失踪之后,南宫世家四处寻查,终于找到被钟敏三人击伤、生 命垂危的李老伯,后又寻及杨飞当日与钟敏激战之处,由此蛛丝马迹,方才寻到兖 州。 杨飞陡见大舅子,不禁伏首痛哭起来,断断续续的将当日情形一一道出。 南宫博虽然也是一般的伤心,却也不希望妹夫自此消沉,多番劝慰。 “人生悲欢离合,在所难免。”南宫博长长叹了口气,又道:“大丈夫拿得起, 放得下,燕儿在天之灵,也会希望你继续活下去,想必你还有许多未曾达成的愿望, 以你现在的成就,当非难事。”自杨飞身上,他当然看出惊人剧变。 杨飞遥望苍穹,一群燕子北飞而去,他沉思许久,心情豁然开朗。 次日,他一把火烧了草庐,与南宫博揖手作别后,踏上北途。 一路风餐露宿,日夜兼程,赶了三日,杨飞终于抵达顺天府。 他此行目的是看看可有法子打通官府,救出姚昭武,南宫博已允诺南宫世家会 竭力相助。然后北去大漠,完成南宫燕生前遗愿,顺便遵白向天遗命,将蝉翼剑送 抵飞鹰堡。 南宫世家京城总管南宫远志乃南宫博的堂叔,他远在京城,整日与达官显贵打 交道,难免滋生骄绪,对杨飞也倚老卖老,不冷不热。 杨飞有求于他,也只好忍气吞声。 直到第三日,南宫远志总算答应带杨飞前去拜会刑部左侍郎龙永年,龙永年乃 龙吟堡旁支,龙吟堡与南宫世家交好,南宫远志因此与龙永年套上交情。 寒暄一番,杨飞将诉状与厚礼一并呈上,并请龙永年多加周旋。 姚昭武本是汪直提督之西厂逮缚回京,后来汪直被贬,西厂尽废,姚昭武的案 子也移交三司,正是龙永年管辖范围。 龙永年叹了口气,道:“姚大人清名,本官素有耳闻,他被厂卫押抵京城之时, 已有数位御史联名为他陈冤,可他的案子乃皇上御批,近来万贵妃病重,陛下不理 朝政,所有折子都留中不发,我等也无计可施,不如你们去找找首辅刘大人,他与 姚大人本是故旧,定肯相助。” 杨飞明知他乃托辞,心中暗骂,口中却是连声称谢,最后求龙永年让自己与姚 昭武见上一面。 龙永年也未推托,一口应允,让杨飞次日前去刑部。 出了龙府,杨飞请南宫远志先行折回,自己四处逛逛。 时至戌时,街上行人仍有不少,最热闹的莫过于那些花街柳巷,杨飞锦衣玉袍, 正是她们竞相招揽的对象。 杨飞好不容易摆脱纠缠,逃了不远,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二弟。”他 不禁愕然,循声望去,来人竟是半年不见,一身便服的朱寰豪。 杨飞无可奈何,拜伏下去,磕首道:“草民参见世子殿下。”他以前不知朱寰 豪身分,尚可称兄道弟,现在京城,若不行此大礼,搞不好落下越礼之罪,吃不了 兜着走。 朱寰豪将他托起,笑道:“二弟何须多礼,你我兄弟一场,若非正式场合,万 万不必行此大礼。” 杨飞低应一声,见他身后还有一名华服少年,另有四人,步履轻盈,身手不凡, 目光总是不离那少年,显是那少年护卫,便问道:“世子殿下,这位公子是??” “二弟,我们既已义结金兰,不管为兄是何身分,你也当以兄长相称,来!” 朱寰豪亲热的携手将杨飞拉到那华服少年面前,道:“他是??” 那华服少年抢先道:“在下朱堂,是他的表弟。” 杨飞暗暗叫苦,这个朱堂龙行虎步,气度不凡,一身贵气,搞不好又是什么世 子,难道要他再拜?他装腔作势了一番,却迟迟不肯跪下。 朱寰豪哈哈笑道:“二弟,你也不必与我表弟讲什么礼数。” 朱堂附和道:“正是正是,表哥,不知你这位二弟尊姓大名?” “他姓杨名飞,就是年前救过铃芷的恩公,以前我曾提起,你可还记得?” 朱堂额手道:“记得记得,杨兄英雄侠士,小弟最为倾慕,怎会不记得?” 杨飞道:“区区小事,不足挂齿,朱大哥,不知铃芷姑娘也在京城吗?” “也在京城。” 杨飞精神一振,道:“小弟可否见见她?”上次朱铃芷助他逃走,尚未道谢。 朱寰豪迟疑道:“这个??” 朱堂接言道:“铃芷现在宫中,以杨兄的身分,恐怕不便入内。” 杨飞啊了一声,忙道:“倒是在下失礼了。” 朱寰豪道:“你清瘦如此,看来你近来过得不大好。” 杨飞心中感动,眼眶不禁一红,垂下头去。 朱寰豪又问杨飞近况,杨飞只说新近丧妻。 朱寰豪叹息道:“天忌红颜,别后不过半载,想不到弟妹芳魂已杳,明岁清明 二弟定要带为兄去弟妹坟前拜祭。” 杨飞微微点头,哽咽道:“多谢大哥。” 朱寰豪又道:“二弟节哀顺便,不可太过悲伤。”顿了一顿,揖手道:“时候 不早,为兄要陪表弟回府,不知二弟在何处落脚,为兄明日前来拜会。” “小弟住在城东高升客栈,不过明日小弟还要前往刑部探视姚大人,可能不在。” “姚大人?”朱堂插言道:“哪个姚大人?” 杨飞道:“就是前山西副总兵姚昭武,他本被汪直等一干奸党羁押回京,后来 改囚刑部大牢。” 朱堂哦了一声,未再多问。 “朱大哥??”杨飞本来还想请朱寰豪帮忙,可朱堂在此,一时不便出口。 朱寰豪见他欲言又止,拍拍他肩头,微笑道:“改日再说,告辞。” 朱堂亦道:“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杨飞揖手作别,远远只见朱寰豪毕恭毕敬,亦步亦趋的尾随朱 堂身后,不禁有些奇怪这家伙乃何许人也。 杨飞回到客栈,又见到一个老熟人南宫逸,远远便只闻这个小舅子怒喝道: “臭小子,你还有脸见我?” 若是以往,杨飞必定反唇相稽,可此刻竟然惭愧得抬不起头来。 又闻一个柔和动听的声音道:“南宫大哥,他已然如此难过,看在小妹的面上, 你就莫要再责怪他了。” 杨飞见到梅云清娇俏的身影出现在南宫逸身畔,心神一滞。 南宫逸冷冷哼了一声,寒着脸道:“燕儿自从跟着他,便未过上一天好日子, 最后还为他丧命,眼下丧期未过,他却跑到京城游玩,你让我如何谅解他?” 梅云清未想南宫逸说出如此严厉的叱语来,顿时为之语塞。 杨飞胸口好似堵了一块巨石,难受之极,他脸色苍白,嘶声道:“是我害死小 燕子的,你一剑杀了我吧。” “你以为我不敢吗?” “南宫大哥,不要再说了。”梅云清见杨飞身体摇摇欲坠,愈发不妥,匆匆将 他搀住,柔声道:“我扶你回房歇息。” “我??”杨飞大嘴一张,忽然喷了一口血雾,溅了梅云清满身。 在梅云清的惊呼声中,杨飞终于倒了下去。 梅云清连运内力,欲助杨飞疗伤,可真气一入这家伙体内,有若泥牛入海,消 失得无影无踪,更奇的是他体内好似无半分内力,而且全身经脉穴道俱皆不见。 梅云清无奈之下,软语请来南宫逸为杨飞诊治。 南宫逸初时不情不愿,把了半天脉,心中无比惊奇。 梅云清见他脸色有些难看,愈发担心起来,忍不住出声问道:“南宫大哥,他 到底怎么回事?他的内力不是恢复了吗?怎么又废了?” 南宫逸甩开杨飞的臭手,回首道:“其实他并无大碍。” 梅云清奇道:“都吐血了,还说没有大碍?” 南宫逸叹道:“我都要嫉妒这小子的好命了。” 梅云清还道他在说自己对杨飞的情意,俏脸微红,赧然道:“瞧你说的。” 南宫逸转过身去,负手道:“我不知道这小子是如何练的,竟然被他修成这种 万中无一的后天绝脉。” 梅云清疑惑道:“后天绝脉?” “我也只是听闻,具体情形如何,我也说不清楚。” “那是好是坏?” “是好是坏,也要看他的造化,有的人生下来,就无经无脉,医书上称作天阴 绝脉,一般来说,这种人都活不到成年,因为他的周身气血无法正常流动,以致身 虚体弱,除非有绝世高手助他强行打通经脉,可是这种法子极难成功,就算成功了, 输功的轻则功力尽失,重则一命呜呼,想来没人干这种买卖。” 梅云清追问道:“那后天绝脉呢?” “人体内力,藏于丹田,行于经络,可这些部分,只占人体全身的极少部分, 有的武林高手武功练到极致,遇到瓶颈,便用破而后立的法子,运功将周身经脉震 散,让自身内力运遍全身,结果往往极为凄惨。” “那有人练成吗?” “有,据我所知,就有一个。” 梅云清大喜道:“是谁?”既然有人练成,那杨飞现在的情形得向那人讨教讨 教。 南宫逸一指榻上昏迷不醒的杨飞道:“就是他。” “人家跟你说正经的,你却开玩笑。” “所以我才说是好是坏,要看他的造化,不过看他现在的情形,恐怕坏不到哪 去。” 梅云清娇哼道:“他又是吐血,又是功力全失的,还说坏不到哪去?” 南宫逸笑道:“云清,你且宽心,大哥保证你的杨飞没事。” 梅云清嗔道:“大哥,什么你的我的?” 南宫逸见她露出儿女娇羞之态,不觉哈哈大笑起来,笑了半晌,望着杨飞的老 脸,苦笑道:“自闻燕儿死讯,家中笑声杳无,不过最难过之人恐怕就是他了,听 我大哥说他在燕儿坟前不食不休,枯坐了七八日,若非家兄劝解,他恐怕会坐死燕 儿坟前。” “那你明知此事,为何还要责备他?”闻杨飞为了南宫燕寻死觅活,她心中竟 有一丝酸楚之意。 “这小子一向奸诈无比,谁知他是不是苦肉计,所以我拿言语试试他,哪晓得 这小子如此不经激?” 梅云清哼道:“要是激死了他,看你如何对得起燕儿妹妹在天之灵。” “这小子只是因多日不食,气虚体弱,多吃些人参补补即可,绝无大碍。” 梅云清如释重负道:“那我便放心了。”坐到榻旁,伸手抚向杨飞消瘦的脸庞, 芳心莫名一痛。 南宫逸自觉不是滋味,便道:“时候不早了,回房歇息吧。” “大哥,你先回去吧,小妹再陪他一会。” 南宫逸再次叹道:“这小子命真好。”心中苦笑,离房而去。 梅云清埋首杨飞枕边,幽幽道:“难道你忘了对我许下的诺言?” “小燕子!”杨飞脸上忽然现出痛苦的神情,双手乱拂,额头大汗淋漓。 你跟我一起老想着别的女人?梅云清初时本欲拂袖而去,可见杨飞这般情形, 顿生怜惜,悄然将他揽入怀中。 杨飞头枕玉人酥胸,果然过不久,便平静下来,呼吸匀和,脸泛笑容,嘴角还 恶心的溢出口水,滴到梅云清胸前,将她本来血迹斑斑的衣襟糟蹋得不成样子。 梅云清哭笑不得,轻轻啐骂一句,放下杨飞,便欲起身离去。 忽然,她玉手一紧,被人拉住,回首看去,只见这家伙目光如炷,射出万丝情 意。 梅云清心弦震撼不已,若说原来的杨飞总是油滑轻浮猥琐之态,现在却是不容 置疑的坚毅之感。 梅云清强抑娇羞,嗔道:“原来你早醒了?” 杨飞怔了一怔,随即回复如常,毫不辩解道:“你可不可以留下来陪我?”其 实他是梅云清放下他那刻方才醒来。 梅云清犹豫道:“深更半夜,孤男寡女??”迎着杨飞略带央求的眼神,不禁 坐了下来。 杨飞依旧将心上人玉手握在掌心,倚坐床头,侧首瞧着她的如花娇靥,问道: “你来京城干什么?”他当然不会自大到以为梅云清特地到京城与自己幽会。 “当今皇上最宠爱的万贵妃病重,皇上广发诏令,悬以重赏,召集天下名医, 共商治病之策,听说连”医圣“ 王弘义老前辈也亲临京城,我想许子吟或许会至,故而前来寻找。“ “此事我亦曾听闻,我小舅子来此,难道也是为了讨个一官半职?” “他是陪我来的,你以为他像你,是个官迷吗?” 杨飞暗自苦笑,低头看着梅云清那只白玉无瑕的右手道:“如能永远握着你的 手,就是给我做皇帝也不干。” 梅云清一阵羞涩,匆匆抽回玉手,扯开话题道:“那你来京城所为何事?” “你还记得那位姚大人吗?我是为了救他而来。” 梅云清似笑非笑道:“说起来他还是你的岳父。” “青青临死之前,仍念念不忘他的父亲。” 梅云清肃然道:“姚小姐也死了吗?噢,对不起。” 杨飞强笑道:“你又没做过对不起我的事,为何要道歉?” “我不该提起你的伤心事,想不到你对燕儿妹妹用情如此之深。” 杨飞反问道:“那你会不会吃醋?” “如果我连这也吃醋,那燕儿妹妹在地下也会笑话我。” 杨飞神色黯然,双目隐现泪光,低声道:“她在天之灵,知道我现在跟你这般 说笑,大概也会怪我薄情寡义。” “不会的。”梅云清道:“燕儿妹妹知道你这般念着她,亦会含笑九泉,她在 天有灵,怕也不愿你总是如此伤心自责,都怪我??” 杨飞偷偷拭去泪痕,愕然问:“怪妳?” 梅云清一脸愧色道:“当初若非我起意让小兰跟你,也不会发生此事。” 杨飞呆呆不语,不错,当初若非梅云清让梅兰跟着自己,便不会发生这么多事, 可是后来若非自己太过花心,梅兰恐怕也不会伤心求去,结下恶念。 万事有因皆有果,真是奇妙之极。 ------- N维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