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任飞扬醒转时正是午夜,但他一醒来却见到了满室烛光,和烛光下略显憔悴的 风砂。她一直坐在灯下等他醒。她的容色苍白,眼波朦胧如雾,在灯下看来,仿佛 是个一口气就能吹散的雾之灵。 任飞扬头脑依旧混乱,不知此刻是真是幻,不由张口欲呼:“风砂!”可他全 身似乎已失去了知觉,张了张口,喉头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他不知道,距他昏死,已过了二天二夜。这期间剧毒侵入他体内,把腑脏、静 脉侵蚀殆尽,连血液也遍布毒素,全仗着风砂全力救治,一丝丝把毒拔出,才几次 转危为安。 风砂正在将睡未睡之时,徒然惊醒过来,失声喊:“高欢,别杀任飞扬!”她 额上渗出细细的冷汗。从梦中惊呼而醒。她一转醒,看见榻上任飞扬看着她的眼睛, 不由狂喜:“任飞扬!你醒了?你醒了!” 她扑到榻边,泪水不由自主一滴滴直落下来。任飞扬虽是为高欢所伤,但不知 为了什么,在她内心深处,却仿佛是自己害了他一般。 风砂端来一盏茶,用纱巾沾湿,轻轻润了润他干裂的双唇,再慢慢把茶水一匙 匙喂给他喝。 这茶乃白菊与冰糖同煎,润喉清火,任飞扬喝了几口,神志略为清明,终于发 出声来:“风砂,我怎么……怎么会在这儿?” “有一个人救了你,把你送来医治的。”风砂柔声道,“你怎么了?” 任飞扬浑身一震,目光又露出了刻骨的怨毒!但他看见风砂,轻轻叹了口气, 生生把嘴边的话咽了下去,吃力道:“没……没什么。”他实在不想再伤风砂的心。 对于高欢,他固然恨之入骨;可对风砂,他却始终不想让她伤心。 风砂看见他的止言,心下明白,却更是难过,含泪道:“你不用瞒我,我知道 是高欢下的毒手。”她声音虽在发抖,可依然很平静:“我怎么也想不到,他竟是 这样一个畜生。” 听到这样的话从风砂嘴里吐出,任飞扬全身都在微微颤抖。 他从小飞扬跋扈,任性妄为,被一帮狐朋狗友捧上了天,处处唯我独尊,不知 天高地厚,如今这次遭遇,不啻为他从未有过的挫折和打击!他生性虽骄横,但对 朋友始终披肝沥胆,不存半点戒心,如今却被“朋友”玩弄于股掌之上,险些丧命。 他骤然遭此巨变,一时无法排解,仿佛一只无形的手生生地把心灵扭曲! 风砂突见他平日明朗的脸上现出极为痛苦恶毒的神情,不由心中一跳,柔声道 :“你毒性方退,还要小心养病,毒性若是反扑就凶险万分了。” 任飞扬缓缓点点,不再说话,合上双眼静养。 天已渐渐亮了,村中各处已有鸡鸣遥相呼应,窗纸上已透出了白光。 风砂也不由沉沉睡去,伏倒在桌上。 突然,几声惨叫划破黎明!叫声传自院外,风砂一惊,挺身坐起。 “妈的,这娘们还真厉害,在这院内外布下了不少毒。”墙外一人低声道, “上次来的十二个兄弟一个也没回去,难不成全死了?” 另一人压低声音道:“不是说这娘们不会武功么?” “反正得小心。你看老大还没进去,已在墙外中毒死了。咱们小心点,别着了 道儿。” 风砂的窗子离外面只有一墙之隔,因此听了十之八九,不由脸色大变,奔至任 飞扬榻前,扶起了他:“神水宫的人又来了,咱们先躲一躲。”一言未毕,院门已 被踢开! 任飞扬强自支撑从榻上起来,扶着风砂的肩。他这一动,口鼻中登时汩汩涌出 血来,五脏六腑仿佛移了位。他咬牙不出声,跌跌撞撞地由风砂半扶半抱着进入祠 堂。风砂转到天女像背后,推开一扇暗门,与他匆匆弯腰躲入。 一入暗室,任飞扬再也支持不住,一大口血喷了出来,面色转为青紫。 “这可怎生是好?他这一动,体内毒气又要反扑了。”风砂心知情况凶险万分, 不由一阵无措。但她生性坚强无惧,虽处境险恶,仍镇定自如,没有丝毫的气馁, 已急速地想着全身之策。 剧毒反啮,无法忍受的痛苦逼得任飞扬张口大呼。风砂此时听到了大门推响, 情急之中反手堵住了他的口。任飞扬这声厉呼便再也发不出来,他在神志迷乱中紧 紧咬着牙关,深深咬入风砂的手背! 血从风砂的手上不住流出。她疼得眉头都蹙了起来,却忍住了不叫出一丝声音。 她紧紧扑在他身上,摁住他四肢,以免他在挣扎时发出声响。 门外的脚步声已渐渐走近,似乎有五六人。其中一个道:“奇怪了,刚刚好象 还听到有人走动,怎么一进来又没人了?” 另一人道:“这妞不会武功,所长只是用毒而已。咱们此次前来又备了辟毒丹, 一定可以手到擒来,也好雪宫主多年心头之恨。”众人在房中细细搜寻,风砂的心 也随着他们的动静而七上八下。 突地听一人道:“东边屋子有动静!”众人一声呼哨,立时四散追去。 风砂暂时舒了口气,提到喉咙口的心放了下去。她看着任飞扬的脸色,心知剧 毒正在他体内肆虐,自己却无能为力,不由心如刀割。 只听东边房中一片嘈杂,蓦然,一个尖声大呼:“姨姨,救命!”话音未落, 只听惨呼已起! “诚诚!”风砂脸色惨变,目光更有如疯了一般!她不顾一切地起身,可手却 死死地被任飞扬咬住。她怔了一下,看着正在生死边缘挣扎的任飞扬,颓然坐了下 来。 任飞扬手足又一阵抽搐。与此同时,脚步声又转了回来! 风砂大惊之下死死压住了他的挣扎,在他耳边轻轻道:“再忍一会儿!”任飞 扬缓缓点头,胸口不住地起伏着,冷汗已湿透了重衣。两人在黑暗的密室中,无声 地听着外面的动静。 这次回来的大约只有两三人,其中一个哂道:“还以为是那娘们,谁知是几个 崽子,真是空劳我一趟往返!”另一个嘶哑的声音道:“别的地方都搜过了,什么 也没有。” 这时,先前那人突然叫道:“你们看,这杯茶还是热的!人一定在左近!” 暗室中风砂身子一震,面色转为苍白。她心知这房内陈设简单,对方若细细搜 寻,过不了多久便要发觉这个地方。 听着外面杂乱的脚步声,打砸声,还有孩子们尖利的哭叫声,暗室内部是令人 窒息的寂静。又闷又热的暗室中,只有任飞扬粗重的喘息声和风砂急促的呼吸。风 砂伏在他身上,一动也不敢动。黑暗之中,任飞扬似乎已经历过了剧痛,神色稍见 清醒,渐渐松开了咬着的牙关。 对方的脚步声在离暗门几步之处响起!风砂屏住呼吸,不敢稍动。虽然任飞扬 松开了口,可她的手却不敢移开。她手上温热的血,一滴滴流入了任飞扬的嘴角。 任飞扬没有动,可眼中已有泪光。 两人紧紧靠在一起,一同感受着这死亡边缘的恐惧。两人的衣衫均被冷汗湿透, 可谁也不敢动一动。风砂突地听到外面又一声孩子的惨叫,身子不由剧烈一震! “是小飞……小飞死了!”她身子渐渐发抖,但仍拼命忍住不啜泣出声。 任飞扬神志已然清醒,他右手缓缓伸出,抓住了腰间的剑。可毒性未退。这灭 绝人性的毒,已让他连收紧手指的力量也没有!他感觉到风砂在微微颤抖,他知道 这是仇恨、恐惧和绝望在共同逼来。他在黑暗中听着风砂压低的啜泣和呼吸,感觉 到她脸上的泪一滴一滴落到他的脸上。 生平第一次,他眼中流下了泪! 在黑夜之中,没有任何人看见他流泪。但他与她的泪,他与她的血,的的确确 流在了一起。 任飞扬缓缓咬紧了牙关,他的牙齿没入风砂的手背。 他在内心暗暗发誓,无论是生是死,这一刻他将终身不忘! 就在这时,他突然发觉风砂的身子一僵!同时门外咫尺传来一个声音:“这儿 有扇暗门,进去看看!” 他的心也在往下沉。 风砂蓦然坐起,在黑暗中静静不动,注视着门。 门外几个先商量了一番:“说不定真在里面,可得小心了。这娘们鬼花样多。” “怕什么,咱们这次也是有备而来,准备了几件厉害家伙。嘻嘻,曹老三正在 东边房里做一件最厉害的东西呢!”有一个人阴阳怪气的说,得意之声溢于言表, “等一下看我们把此地炸成废墟!” “喂喂喂,有完没完?我先上了!”另一人不耐烦了,终于发作。 话音未落,门“轰”地被一脚踹开。 门开的一刹那,任飞扬只看见风砂右手一扬,一片红雾散了出去。门口那人长 声惨呼,一头栽了下去。“老八,老八,你怎么了?”嘶哑嗓子的急问。 只见老八双目泛青,口中竟嘶嘶作响,蓦地伸手掐住了同伴的脖子!嘶哑嗓子 大骇,忙大叫:“老五,快帮忙!”左边那人一刀下去,发疯的老八立时没了声息。 “妈的,我先服下辟毒丹,看这妖女还有什么花招!”老五恨恨骂着,一步步 向暗门走来。他长长的影子投入室中,狰狞可怖。 风砂目光中已露出绝望之色,她手上已没有一样毒药!她下意识地往中间坐了 坐,挡住了身后的任飞扬。 老五一把推开门,低头探入,一眼就看见了密室中的风砂,得意地狞笑:“臭 娘们,看你还能飞到天上去?”他一步跨入,伸手抓住了风砂的长发往外拖。突然, 他动作停了,双眼凸出,“砰”地一声仰天摔出门外,心口的血如泉般涌出! 风砂喘息着起身,抬头就看见了黑暗中同样扶墙喘息的任飞扬!他一身红衣已 半为血所染,长发由于汗水和血水沾在颊上,脸色苍白,正一手拄剑,一手扶墙剧 烈地喘息着。 方才这一剑,实已耗尽了他仅存的一丝体力。 可这一剑之可怕,也已让门外剩下两人不敢妄动!暗门开着,可他们不敢再进 去一步,仿佛其中有杀人无形的鬼怪。 僵持了一会儿,门外一人突道:“对了,干嘛不用火药炸死他们?”此话一出, 另一人也恍然大悟,拍腿大笑:“早说多好——反正宫主也说了活的抓不到死了的 也好,炸死这妖女!” 室内任飞扬和风砂相顾失色,不由自主伸过手紧紧相握,在这绝境之中,他们 两人只有相互扶持,才有坚持下去的勇气! “嗞嗞”之声已响起——随着这死亡之声,一只小包被从门口抛了进来。在半 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死亡的弧线。 在火药抛进来之前,任飞扬一把抱住了风砂,不顾她挣扎,死死的将她护在了 怀中! 突然间,门外又传来两声急促的惨叫! 在炸药落地之前,一只手伸了进来,一把握住了燃烧的引绳。 当这只纤美如玉的手舒开时,火已灭,灰已冷。 “靖姑娘,是你!”风砂惊喜若狂,忙扶住任飞扬出了暗室,对那个绯衣女子 微笑。 那个绯衣女子缓缓一笑:“来得晚了一些,让你受惊了,风砂。”她双眸落在 血披满身的任飞扬脸上,轻叹一声:“毒是退得差不多了,可伤又重了不少,看来 今天要带走他也实在有些麻烦。” 任飞扬迟疑地看着她,不知道眼前这个清丽的绯衣女子来自何方。风砂忙在一 边说明:“这是听雪楼的阿靖姑娘,就是她带你回来让我救治的。” 任飞扬脸色变了。不是感激,而是愤怒:“听雪楼?高欢也是听雪楼的杀手! 你们又杀我,又救我,到底想干什么?”风砂也怔住了:高欢也是……听雪楼中的 人?那么这位靖姑娘…… 阿靖却微微地笑了:“任飞扬,杀你是高欢的任务,与我无关;救你则是我自 己的主意,与听雪楼无关——高欢已经将九天十地之毒给你服了下去,已完成了雇 主的嘱托。”她顿了一下:“无论怎么说,你这条命还是我救的。怎么,你不说一 声谢谢?” 迟疑了许久,任飞扬终于道:“多谢。” “多谢?”阿靖的笑容带了几分讥诮,“光一声‘多谢’没什么用。我既救了 你,你就得还我这个人情。”她的眼眸冷锐,任飞扬道:“你待怎样?” 阿靖笑容顿敛,一字一字道:“加入听雪楼,为我们效命一年。”见他不答, 她又冷冷一笑:“一年的自由换你二十四岁的性命,的确已很便宜,你答不答应?” 任飞扬目光错综复杂,似乎在沉思。进入江湖,正是他目前心里所向往的—— 过了许久,他却冷冷道:“要我和高欢共事一主,绝对办不到!” 阿靖神色不变,静静道:“你恨高欢,是不是?——高欢是经过特殊训练的职 业杀手;你武功虽强,经验却太差。你若想打败高欢,加入听雪楼可以带给你所缺 少的东西。” 任飞扬沉吟许久,神色瞬息万变,忽然一抬头,眼神亮如闪电。他正要答应, 风砂却拉住了他。“不要答应她!”她几乎是哀求着喊,“不要加入听雪楼!” 阿靖似乎怔了一下,淡淡道:“你们两个也累了,先歇一会儿吧。” 风砂扶着任飞扬躺下后,第一个念头就是直奔东厢房——孩子们怎么样了?一 定……有几个受伤吧?她一直往门外走去,却不敢再往深处想下去。 她刚刚到门口,身边绯红色的衣衫一闪,阿靖已经抢到了身侧,伸手挡住了她, 轻轻叹了口气:“你别过去了,全死了。” “全……全死了?”风砂一下子全身无力,扶着墙,目光突然空了。 小飞、诚诚、小琪……这些孩子由她抚育四五载,情如母子姐弟,不到一天之 前,他们还在身边嬉笑玩乐,而如今却已阴阳相隔! 用力咬着牙,唇角沁出了血丝,她清澈的眼中也不由被仇恨之色蒙蔽,低声道 :“神水宫,你也未必逼人太甚!……不可原谅……我叶风砂绝对不能和你们罢休!” 她蓦地抬头,在绯衣女子面前跪下,低着头,咬牙低声道:“靖姑娘,我自知 武功低微……可我无论如何都要报仇!请、请姑娘相助!” 倚着花树,阿靖见她跪下,神色不动,看着天际的白云,淡淡冷笑,轻声道: “你明知我做事向来有代价,你拿什么东西与我交换?” 风砂一字字道:“无论做什么,只要风砂有一口气在,必以性命交付姑娘——” 她抬头望着阿靖,眉目间沉静决绝,然而眼神深处却不知是何种表情。仿佛有 幽暗猛烈的火,在灵魂中烈烈燃烧,夹着绝望的叹息和疯狂的仇恨。 又是一个为了得到鲜血和力量而不顾一切的人……究竟仇恨是什么东西?竟然 将所有纯净的灵魂都按入了血污的炼狱——这个叫叶风砂的女子,曾经是那样水一 般柔顺明净的人啊。 在第一次看见她那样眼神的时候,自己几乎都有一种恍然看见前生的样子。 然而,这个女子,终究还是堕入了血池么?如同如今的她一摸一样啊…… 阿靖默默叹息了一声,手指抚摩着袖中清光明澈的血薇剑,目光在面纱背后瞬 息转换不定。叶风砂没有动,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个年纪相若的女子,不曾站起。 她那样平静然而猛烈的目光,仿佛是无形的压力,隔了空气向对方望去。 “借你力量的话,你能拿什么回报我呢?——你根本不是适合在这个江湖里生 存的人啊……”阿靖轻轻摇头,然而低头看见跪在地上的叶风砂,似乎再也不忍看 见这个一向坚贞自立的女子一直忍受着如此的折磨,俯身伸手轻轻将她扶起。 面纱后的目光,在看着蓝衣女子眼神深处几近绝望疯狂的表情时,彷佛无声的 叹息了一下,终于淡淡道:“好罢……如果你肯从此投效听雪楼,如若萧楼主也有 意铲平神水宫,那么,我倒可以答应等灭了神水宫以后,以宫主之首相赠。” 风砂抬头看着这个绯衣的女子,看着她唇中吐出的诺言,有些失望的、坚持着 问:“你……你也不能肯定的答允我么?你已是听雪楼首脑人物,灭神水宫还不是 一声令下的事情?……你、你终究还是不肯?是不是?我没有价值……根本无法和 神水宫那个筹码对等,是不是!” 因为再度的绝望,她紧紧抓住了绯衣女子的手,十指用力的几乎刺破她的皮肤。 然而,阿靖没有拨开她的手,看着叶风砂的眼睛,她却极度冷漠的点了点头:“不 错……你能做甚么?你这样的人,到了听雪楼里根本没有得到重用的机会。就是我 舒靖容答应了,但是萧楼主呢?他可是从来不做不对等的交易。” 叶风砂放开了手,看了她片刻,然而无法从那冰雪般的目光内看出任何缓和的 迹象,再也不多想,她起身,一字字道:“那么,就当我没求过你!我自己一个人 也会去想办法的!”她转过头去,纤弱的背影却在微微颤抖。 因为她也知道,如果只凭一己之力,对抗神水宫根本是不可思议之事! 以当今武林格局来看,要扳倒称霸藏边的神水宫,虽不是不可能,但是有这个 实力的,除了中原霸主听雪楼外,唯有黑道第一势力风雨组织、以及另一个神秘的 天衣会。 然而,后面两者几乎不在江湖中露面,求助于它们更是不可能的事情。 “或者……用任飞扬来换吧!”蓦然,阿靖的声音在身后冷漠的响起,叶风砂 一震,莫名的回头望向那个一身绯衣的女子,等待她的解释。 阿靖微笑,淡淡道:“你对于他有救命之恩啊……以他那样的性格,就算你不 开口求他帮忙,只要让他知道了你目前的情况——我想,他必定会不惜一切为你复 仇吧?” 说起那个红衣黑发的少年,眼光中有不知是讥讽还是欣赏的光,绯衣女子漠然 的提出了条件:“他那样的人,才是听雪楼最需要的——如若任飞扬愿意为你而发 誓永远效忠于听雪楼,为萧楼主驱遣……那么,我可以向楼主提议,开始着手做进 攻神水宫的计划。” “如何?”绯衣的女子淡漠的笑了,似乎不愿多说,转头问:“风砂,你是要 自己去求他,还是让我转告他你目前的情况?……只要他知道你的情况,他是绝对 不会置身事外的。” 风砂无言,过了一会儿,才低下头轻抚自己的右手,白玉般的手背上,那深深 的牙痕中还在流血。虽然同在一个小城,他们却不曾相识——然而在密室中,两个 人在死亡边缘的共同挣扎,却在片刻间在他们之间建立起了某些人一生也无法达到 的情谊! “不。”许久许久,一个字斩钉截铁地从叶风砂的嘴角吐出,她的手用力握成 了拳,上面的伤口再度裂开,血顺着雪白的手掌流了下来,一滴滴滴落地面,“那 是我自己的事!不要把他扯进去!靖姑娘!” “我不想他成为另一个高欢!”风砂蓦然回头看着阿靖,眼光冷彻入骨,但语 音却在微颤:“听雪楼会毁了现在的任飞扬的……求求你,别让他去听雪楼,放过 他吧。” 阿靖目光也变了变,突然凝视着她,低低道:“我倒未曾料到你如此看重于他 ……但事到如今,我也无能为力。我已传言总部,将带他回去效命……令已下,覆 水难收。如果任飞扬不肯,那末,他便只有把那条命还给我。” 风砂怔住,看着眼前这个年纪与自己相若,却握有生杀予夺之权的少女,看着 她冷漠的脸色和不动声色的眼睛——难道,这就是江湖传言中、翱翔九天的凤么? 那样孤独而冷漠,哪里有百鸟朝贺的雍容与华贵?那样锋利的眼神背后,隐约却是 极度的落寞。 只因为看的出同为女子的她眼神背后的那一丝落寞,风砂终于还是做了最后的 努力,再次出言相求:“靖姑娘,你、你可不可以收回命令,放过他?我知道你可 以的!” 目光闪烁了一下,阿靖沉吟未决。正待回答,却突听身后一人淡淡道:“你错 了,她不可以。” 这个声音淡然而冰冷,带着说不出的高贵与威严,仿佛天生就是高高在上的主 宰者。但听到了那个人的声音,阿靖的神色却变了。 风砂惊讶地回头,不由也怔住。 门口不知何时已站了一位身披白裘的青年公子,正冷冷看着她们二人。他眉目 清奇,目光锐利,可面色却颇为苍白,嘴唇也是反常的红润,仿佛刚刚吐了一口血 似的。因为身怀医术,风砂一看之下,便知此人身有恶疾,已趋不治之境! 阿靖缓缓走到他身前,单膝下跪,低声道:“拜见楼主。” 绯衣一动,方才弯腰,那青年公子已经抬手扶住了她的手臂,轻轻咳嗽着,淡 淡道:“何必那么客气,阿靖。”在抬手之间,风砂发现他的腕骨很细,指骨修长, 腕间系着一条淡蓝色的丝巾,完全是书生气的手。 “方才我已在偏房与任飞扬见过面了,他已答应我加入听雪楼——阿靖,你眼 光不错,他确实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平视着阿靖的眼睛,青年公子微微颔首, 赞许。 听他这等口气,风砂心中突然一动,不自禁的脱口而出:“听雪楼楼主!你是 萧忆情!” 与此同时,她心下一黯,已知任飞扬终究要踏入江湖!听雪楼主已经过问了这 一件事……他决定的事,从来没有任何人可以改变! 萧忆情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并没有答话。风砂发觉,他在笑的时候,眼睛 也是不笑的! 那几乎是和高欢一摸一样的笑容。 根本没有留意旁边站着的女子,萧忆情只是向一旁的绯衣女子道:“高欢想必 已回楼中待命。任飞扬以及一干新来人手,我已下令派人送往总部训练——阿靖, 咱们也该回去了,离开才几日,已经积压了很多事务。” 他向阿靖说话之时,虽是和颜悦色,却始终矜持自重,并不过分热忱,也不过 分冷淡。 阿靖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风砂,忽然道:“这位叶风砂姑娘是我的朋友,可 否携她同行?” 萧忆情听到“朋友”二字,似乎怔了一下,这才多看了风砂两眼,目光却仍是 淡淡的,道:“现下带她同行不太方便。来日方长,日后相邀也不迟。” 他语中有不容置喙的武断,但阿靖居然想也不想,漠然回答:“是,楼主。” 转头对风砂一点头,道:“那么后会有期,风砂。” 风砂看他们两人的对话,既惊于萧忆情的专制,又讶于阿靖的漠然服从。 人中龙凤……人中龙凤……难道这样子的两个人,居然就是武林中那个众口相 传的传奇?同行同止,同心同意。可今日看来…… 在风砂沉吟之间,两人已起身走开。 还未走出院子,突然听东边一阵脚步响,一个孩子声音呼道:“姨姨,姨姨!” “华儿?你……你还活着?”风砂一眼见到那踉跄跑过来的孩子,惊喜不已, 迎了上去。那孩子衣衫破碎,眼青鼻肿,看来也吃了不少苦,哭道:“他们、他们 打我,还往我嘴里塞……” 阿靖目不转睛地看着这孩子奔过来,见他口边流血,不由眉头皱起,眼色也阴 沉了下来。 “走罢,别多管。”萧忆情催道,带头转身继续走了出去。沉默了一下,阿靖 也跟了上去,可转身之间,忽听到极其微弱的“嘶嘶”之声,突然脱口而呼:“别 碰他!”同时已飞身掠去,一掌推开风砂。 萧忆情脸色亦变了,闪电般抢身过去,在阿靖触到孩子之前,一把挡住她身前, 反手两掌分开了她与孩子,口中叱道:“你不要命了?”一语未落,他一掌推在那 个孩子腰间,把他生生抛起三丈! “你干什么?”风砂嘶声喊。可就在这一刹间,阿靖也闪电般的横拍出一掌, 击在华儿胸口,孩子哇地一声,口中的血如泉般涌出! 同时,这两掌之力,亦已把孩子如断线风筝般抛了出去! “轰!轰!轰!”孩子身在半空,突然整个身体爆炸开来!这炸药威力巨大, 震得人耳中如鸣,口角流血。风砂也被巨大的冲击之力击得伏倒在地。 许久,待得平静后,风砂勉力抬头,只见院中血肉狼籍,如下过一场血雨一般, 腥臭刺鼻,十分可怖。这……这就是华儿的样子?那一刹间,她几乎忍不住要呕吐! 这时,她看见竹下神色惨淡的绯衣女子。 阿靖在最后一掌击中阿华之时,也首当其冲的被火药所震伤,脸色苍白的她按 捺着胸口翻涌的血气,却勉力起身走过去,对萧忆情缓缓道:“属下不力,让…… 让楼主受惊了。” 萧忆情身上也溅了不少血,白裘上犹如有红梅点点盛开。因为火药的冲击,病 弱的人禁不住开始连连剧烈的咳嗽,然而根本顾不上回答,他只是一把扶住阿靖, 连点了她伤处几处大穴,咳嗽着、叱道:“方才、方才你干什么!这么霸道的火药, 也去硬接?你……你怎可如此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那一刹间,他的语音是颤抖的。 风砂暗暗震惊,因为她也听出了萧忆情语中、流露出了难以掩饰的焦急与惊恐 ——连他这样身份地位的人,也会有焦急惊恐如斯之时! 阿靖强自运气,缓缓站了起来:“属下不妨事,但楼主万金之躯……” 听到这样的话,萧忆情目光中微现怒意,冷笑道:“万金之躯?哼哼……万金 之躯!”他蓦地回头,厉声道:“来人!”语音未落,墙外三人已逾墙而入,左右 两人单膝下跪,惊恐地禀告:“石玉参见楼主,属下保护不周,特来领死。” 拂了拂衣襟上的血迹,听雪楼的主人只是瞥了属下一眼,冷冷道:“此事太突 然,难怪你们——至少,你们还擒下了出逃的残党。”他目光闪电般落在当中被挟 持的那一人身上,冷哼了一声。 “报告楼主,此人方才从院中逃出,被属下们擒下。”石玉禀报,萧忆情走上 前去,伸手拉下杀手的面巾,冷冷道:“果然是神水宫中人!哼哼,方才的火药, 想必也是你放的了?”那人欲待狡辩,可与萧忆情冰冷的目光对视,竟一句话也说 不出。 “将火药以油纸裹好塞入孩子胃中,以人为炸药,好一招出其不意之策!”萧 忆情拍拍那个俘虏的左肩,目中有赞赏之意,“若不是阿靖当机立断,击得孩子狂 喷鲜血、浸湿了一部分炸药,只怕连我都在劫难逃,你当真是个人才!” 对方见听雪楼主如此赏识,彷佛看到了活命的希望,想也不想,立刻道:“如 果楼主放小的一条生路,甘愿为楼主做牛做马,赴汤蹈火!” 似乎早料到有这样的回答,萧忆情唇角露出一丝漠然的笑意,微微点头,淡淡 道:“你这样的人才,杀了也太可惜。” 风砂眼睁睁的看着孩子一个个无辜惨死,恨不能食凶手的血肉,而如今听萧忆 情之意,居然还要重用这个刽子手。再也忍不住,不顾对方是如何的人物,她厉声 道:“杀人必须偿命,岂可以暴易暴!” 萧忆情微微一笑:“我杀人已多,难道我也要偿命?” “现在没人能杀你,但上天有眼,杀人者必将为人所杀!”风砂毫不畏惧,直 视着这个武林霸主,冷漠尖利的回答。萧忆情左右已面色大变:居然、居然有人敢 在楼主面前如此说话! 萧忆情咳嗽了几声,只是淡淡点头:“很好,很好。” 话音未落,他已拔刀! 刀光一闪,凄迷如烟,转眼又没入袖中。这两刀不是杀风砂,而是斩向那名擒 获的刺客! 刀一横一竖,一刀割开胸膛,另一刀直剖开腹腔。两刀俱恰倒好处,是以虽开 膛破腹,可那人却尚未气绝,兀自惨叫不休,凄厉而痛苦。 刀落之时,萧忆情已退身,这一腔血便没有溅上半滴,看也不看地上垂死挣扎 的血人,他只是冷冷道:“不错,你的确是个人才,我很想重用你。可惜,你不该 伤了阿靖……” 他回头,已有手下之人抬来两架软轿。萧忆情亲手扶阿靖上了轿子,才自己上 了另一架软轿。起程之时,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突然回头,淡淡吩咐手下:“备轿, 带叶姑娘同行。” 风砂看见这萧公子冷酷无情的出手,已是几乎呕吐;可听他的吩咐后,却渐渐 若有所思。 人中龙凤……那就是传说中的人中龙凤! -------- 天鹰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