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 上官彤得意清风阁 师兄妹情伤洞庭山 听了俞姑这一长段叙述,大家恍恍惚惚地出了神,半天也说不上一句话来。 俞姑笑着说:“你们都怎么啦?不说给你们听吧,你们说什么谜呀谜的,一说 给你们听,你们又全变成呆子了!”众人这才如梦初醒地交头接耳喃喃细语起来。 只有姬澄,老半晌还浸沉在故事之中。他一面直视着俞姑,一面悄悄地扳着手指。 俞姑诧异地问:“你这个小鬼灵精,又在划算着什么?” 姬澄冲着俞姑傻笑说:“姑姑,按你所说的年月排起来,你今年该有好几十岁 啦!这?…” 俞姑点头笑说:“这还会错吗?都快四十岁的人了。间如逝,岁月不饶人哪! 要不然,我怎么能把你父亲唤成老哥,还老气横秋地做你的姑姑呢?” 姬澄点点头复又摇摇头,隔一会儿又摇摇头点点头,呐呐地说:“俗话说,耳 听为虚,眼见为实,可是在姑姑的年岁一事上正好是相反,成了耳听是实,眼见为 虚。若是换了个场合,我不认识姑姑,必定会把你当成妙龄少女哩!” 俞姑莞尔一笑说:“如此说来,你那‘神鹰’的浑号,也是闻得希奇,见得平 常:这回你可是鹰陷地室无法展翅啦!”大家都笑得前俯后仰。 又过了一天,俞姑决定挂剑南下,一来是协助姬澄去巢湖寻访夏观风,二来她 也准备顺便去看看“龙形乾坤手”姬九常,伺机调和他们父子间的僵局。姬澄能得 这位姑姑偕行,雀跃无状。俞姑把这里的一切暂托“圣面秀士”纪兆兰主持,自己 改男装夤夜离开了海神祠,众英雄不便远送,拱手而别。 花开两朵,另表一枝。 槐花集一别的“天南怪叟”上官彤,如今出现在九江地面上。时届隆冬,他老 人家可依然是那副落拓潦倒的老打扮,衣衫槛褛又单薄,倒趿的鞋跟半帮子沾满了 泥,手中的竹简“叮咣当,叮咣当”地摇晃着。尽管如此,他那只长了几茎稀疏头 发的脑袋上直冒热气,一股子热得不耐烦的神情。他不仅有旁人望尘莫及的武艺, 还有与他年岁不相称的敏捷才思,且又诙谐幽默,大智若愚,轻易不露形迹。 一次,他路过河南开封,百姓对现任府尹的贪婪凶残个个切齿,但此公偏偏却 在衙前书了一副好话说尽的楹联,左曰:“爱民如子”,右曰:“执法如山”。上 官彤身经此地鄙夷不屑地冷冷一笑。第二天清早,府尹衙门前三三两两地一下子聚 拢了不少围观者,他们叽叽喳喳地交头接耳,忍俊不禁。原来那楹联不知被何人改 成了“爱民如子---金子、银子皆吾子也”,“执法如山---钱山,靠山其为 山乎”。他的趣闻轶事是举不胜举的,这些大概就是“天南怪叟”名扬天下的又一 个因由吧?! 上官肜一路上也在留意打探和察访紫脸老人的行径,无奈如大海捞针,竟然连 半点儿踪影都摸不到,心中纳闷异常。这日来到九江,谁备绕道而去太湖---看 来现在只能是坐待夏观风方面的讯息了。 他来到了甘棠湖,这甘棠湖是由庐山泉水注入而成,清风徐来,碧波涟漪,景 色宜人。湖畔有一酒楼,名为“清风阁”。清风阁的屋顶是脊式建筑,相当别致, 梁柱檩椽,高瓦飞檐,店面宏敞,髹漆一新。上官彤拾级登楼,静悄悄的,店中连 一个顾客都没有。他拣了个临窗的座位坐了,极目望去,烟月亭倒映水中。相传这 里原为三国时东吴都督周瑜点将台的旧址,中唐诗人白居易任江州司马时建亭于其 上,后人因为“琵琶行”一诗中有“别时茫茫江浸月”之句,遂题为“浸月亭”。 到北宋熙宁年间,理学家周敦颐来九江讲学,他儿子在修建该亭时,取“水头山色 薄笼烟”之意,更名为“烟月亭”。上官彤对酒楼浏览一番,那柱子上有一楹联, 宇字金光耀眼,联曰:含远山,吞长江,其西南诸峰,岭壑优美,迭夕阳,迎素月, 当春夏之交,草木际天。 上官彤不禁点头赞赏:“适天时,合地利,写得好,有气魄!”他等了好长一 段时间,却不见有店小二前来招呼。 “偌大的一家酒楼,为何待客如此简慢?”上官彤心中嘀咕,忍不住用手猛拍 了一下桌子,这回才见一个小二模样的人蹒跚而来。天南怪叟肃然地从座位上站起 身来,用袖管拂桌掸椅,恭恭敬敬地把手一招说:“来来来,你老快请坐。” 这个突如其来的行动,倒把店小二闹傻了眼,他呆立着,一时不知如何才好。 但当他一注意到上官彤的形态,就镇定下来了,眼露不屑地问:“客官登楼,想必 是为饮酒而来吧?” 上官彤欠了欠身说:“老朽斗胆,敢问宝号是作何营生的?” 店小二颇有得意之色,他拇指一扬说:“方圆百里谁不知这里是驰名的‘清风 阁’酒楼?” 上官彤鼻子一哼说:“却又来!既然开的是酒楼,还问我什么来着?” 这下,店小二仿佛是凭胸挨了一拳,他咽了口唾沫,说:“不瞒客官说,这里 开的虽然是酒楼,却是从不卖酒的。” 上官彤说,“好一个开了酒楼不卖酒,你留着自己吃?不行,拿酒来!” 店小二不慌不忙地用手一指:“客官要好酒好菜也不难,请来看。”上官彤的 目光随店小二的手指望去,见东侧墙上贴着一张上署“本店主人敬启”的告白:开 设“清风阁”酒楼的宗旨,是以武会友,广结天下英雄豪杰。楼下正厅立一铜鼎, 凡能举起此鼎者,敬奉上等酒筵一席,另酬黄金百两,待以上宾之礼。 上官彤一见,哈哈大笑:“啊哈,真如俗话所说,千里不同风,百里不同俗, 这里竟还有白吃白拿的好规矩。好来!我说小二,铜鼎在哪里?前边带路。”他拎 起竹筒,袖口一甩,催店小二动身。 这回小二倒真呆住了。这瘦骨嶙峋的老头儿真是“牛吃瓦上草,风吹千斤石”, 掉了下巴说大话!且看你怎么来唱这出戏吧!他一声:“老客官,随我来!”把上 官彤领到了楼下正厅。 上官彤一看,果然厅堂正中立着一尊铜鼎,估计约摸不下数百斤之重。他反剪 双手绕铜鼎走了两圈儿,吁了口气说:“好一只大香炉,值钱嘞!”那小二差点儿 笑出声儿来,故意不去理他。 听说有人来举鼎的消息不胫而走,一会儿,“清风阁”前已挤满了观看的人群。 天南怪叟把竹筒往鼎中一放,双手往上一举一抖,破袖管迅速滑到肩胛处,露出两 条青筋暴起枯柴般的细胳膊。他攀到铜鼎高高翘起的右耳上,远远望去,好似螳螂 挥舞前股搭在石臼上一般,顷刻店内店外爆发出一阵哄笑。天南怪叟毫不为之所动, 只见他继续用劲扳着鼎耳狠命往下拉,几乎连人都宕到了上面,但仍似蜻蜓撼石柱, 大家又是一阵狂笑。天南怪叟松开双手,在地上坐了下来。 门外有个好心者在劝他:“老人家,别不自量力了偌大一把年纪,犯不着的。 拼伤了,告阴状连庙门也敲不开呀!”天南怪叟似乎根本没有听见,他从地上慢慢 站起来,摩摩拳,擦擦掌,似蟋蟀般蹦跳了几下,重新跃上去双手扳住鼎身。只听 “轰”地一声巨响,连店堂的地面都震动了,那铜鼎从底座上倒了下来,把天南怪 叟严严实实地压在下面。惊呼声哄然而起,连那个幸灾乐祸的店小二也不禁大惊失 色。他深悔自己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拿年迈人开玩笑,如今闹出人命来,只怕自己也 难逃干系。于是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团团转。几个好心的围观者在怂恿那些年 富力强的汉子们设法把铜鼎抬起来,救救这个苦老头儿。 这时,在贴墙的角落里,站着一个四十来岁的人,身上打扮像个普通的过往客 商。此人却不同于一般在场者那样浮燥,显得份外的冷静。从他那斜睨的眼神中, 流露出了他内心的动态。是的,他不能相信。这么一个面黄黄皮皱皱的干瘦老头儿, 居然能把铜鼎扳了个翻身,谈何容易! 看来,不是铜鼎死死地压住老头儿,而是老头儿鼓起的胸腹顶住了铜鼎。所以 他断定,顷刻之间,必有一番变故---。 果然,铜鼎下传出一阵轻微的呻吟,老头儿的两手两脚也在慢慢活动起来。店 小二看见,像得了救星似地蹲下身子去问:“啊呀,我的老祖宗,你还活着?” 上官彤瓮声瓮气地说:“早到森罗殿上去过了,可阎王老儿说:‘不行!你上 了清风阁怎么能连碗酒都没喝上就到这儿来了呢?’唉!硬把我推回来了。” 店小二细声哀求说:“老头儿,咱们可把话说在头里,我没有硬逼着你来举什 么鼎,这完全是你自己找的。有祠堂找祠堂,有庙堂进庙堂,你别冲着我吓唬。天 地良心,我家里还有八旬老母……” 上官彤截住他说:“得了,得了!谁叫你不卖酒给我的?要不怨你也容易,得 看你是怎么对待我,孝敬我。” 店小二作揖说:“得!我拼着典家破产,也要请和尚道士拜佛念经来超度你!” 上官彤哼了一声说:“丧气!你怎么尽咒我死呀!废话少说,快去拿酒来。” 店小二还楞在那里,店堂里面有人已经捧着酒壶急冲冲地走过来。那人正想俯 下身去,只见压在铜鼎下的老头儿伸手望空一抓。说也奇怪,他那手上竟像牵着一 根绳索似的,把酒壶刁了过去。在大家一片惊愕之中,上官彤早已一饮而尽,又在 吵着要酒。店小二赶紧又去捧来一壶,但同样地未及近身,那酒壶又已到了上官彤 手里。如此一连喝了足足有二十壶酒。这一下把所有的围观者都镇住了,上百双眼 睛都一眨不眨地盯视着他。突然那只压在老头儿身上的铜鼎在一起一伏、一起一伏 地动了起来,好像那不是沉重的金属,而是一条柔软的被褥。渐渐,渐渐,那起伏 的幅度在增大,后来,那铜鼎就好像在老头儿胸腹上弹跳一般。众人惊奇不已,顷 刻鸦雀无声。 那老头儿一面嚷着:“好酒,好酒!”一面招呼店小二:“喝了你多少酒?快 给我算好账。” 店小二忙不迭地说:“是我作东,是我作东!你只要不再来找着我,我对你磕 三个响头也行。” 上官彤说:“呸!你又寒碜人,这不变成活祭了吗?我要是有能耐,就站起来 喝上等酒席,拿百两黄金,没能耐,也不会来白喝你的酒。喳,你快闪开去!” 店小二问,“你要干什么?” 上官彤哈哈大笑:“你不是家有八旬老母吗?我家里也有百岁的亲娘哩!起来 付了酒账我要上路了。”众人正诧异之间,那上官彤双手紧紧抱住铜鼎,背部一拱, 同时两脚一蹬,他声似裂帛地大吼,随着绕梁不息的吼叫声,他连人带鼎从地上蹦 了起来。然后,他抱住铜鼎在半空里轻盈地翻了个身,人和鼎都成了垂直之势。说 时迟,那时快,又听轰地一声巨响,铜鼎稳稳地立在原来的托座上。再看那老头儿, 却纹丝不动,端端正正以金鸡独立状单腿挺立在鼎耳上。这时店堂内外反而鸦雀无 声,大家呆若木鸡,伸出的舌头老半天也缩不回去。隔了好一会儿,才爆开了惊雷 般的喝彩声。 天南怪叟跳下铜鼎,取出竹筒,摸出一锭雪白的银两,掷到了店小二的脚跟前 说:“给,够那几壶酒钱了吧?我老了,可没有力气举起那么重的玩艺儿,也没福 份白喝白拿的。幸会,幸会,我要走了,咱们后会有期。啊哈哈,‘有缘即往天边 去,一任清风飘白云’!”说完,袖口一甩,拎起竹筒,踢哒踢哒地往外就走。 “请老前辈暂留玉趾!”屏风后面快步走出一个人来。那是个中年汉子,高高 的身材,头上戴一顶六楞嵌珠英雄帽,右侧英雄球抖抖擞擞,生一张国字脸,一字 扫帚眉浓而密,两眼微凹,目光显出深邃和阴沉;鹰钩鼻,厚嘴唇略往上翘,胳腮 下短短的黑须一直连到耳根。他身穿天蓝缎子绣花海青,满洒细细的花朵,足蹬白 底方头靴。 原来,他就是刚才倚在墙角上的那个“过往客商”。他满脸堆笑地走到天南怪 叟面前,恭敬备至地抱拳说:“老前辈,在下就是这小店的店主。此番老前辈枉驾 敝店,实乃蓬荜生辉,三生有幸,刚才所发生的事情,是我平日治理无方,约束不 严,致使那班佣伙不识泰斗,冒犯大驾,恕罪恕罪!万望老前辈恕彼等无知,格外 海涵。喏喏喏,晚生在此赔礼了。”说完,又是一揖到地。 天南怪叟慢慢地转过身来,见此人气宇不凡,开言吐语温文尔雅彬彬有礼,不 觉生了三分好感。上官彤胸襟豁达,他本来就没把店小二的事放在心上,不过是偶 尔兴起,儆戒儆戒他们以后万不可以衣貌取人而已。所以他“咣当咣当”地把竹筒 一晃说:“如此说来,你就是此间清风阁的主人罗?好!有那么点儿掌柜的气度。 没事没事。酒也喝了,账也付了,你礼也赔了,我的气也消了。你也原谅我在贵店 的胡弄了。话已说明,我得走啦!”说罢,“咣当咣当”摇着竹筒,又欲转身往外 走。 店主赶紧抢上一步,拦阻说:“老前辈若如此勿匆离去,那就陷敝店于不讲信 义之地了。” 这句话倒把上官彤滞留住了,他眯起眼睛问:“咳,你这话怎么讲的?” 店主又深深一揖说:“敝店已张布明文,设铜鼎的主旨只是以武会友,今老前 辈不待晚生践约就拂袖而去,岂不让天下人笑骂我清风阁言而无信、大话欺众?这 一点,务请老前辈一定要成全敝店,晚生谒诚挽留,惶恐惶恐。” 上官彤哈哈一笑说:“听你之言,我老头儿是非叨扰你一顿不可的罗?” 店主陪笑说:“此乃敝店之荣幸,‘叨扰’二字,实叫晚生汗颜。”这时,一 名家丁已捧来二盘金元宝肃立于侧。 店主又欠身说:“区区之数,也请老前辈哂纳。” 上官彤见情不容却,就爽朗地说:“好哇,老朽平生嗜酒,这酒我一准喝!可 这些黄腊腊的东西,对我可没什么用。我萍踪浪迹,带着这许多劳什子还能走路? 这样吧---”他把手向外一指,“这些人站在那里捧了老半天的场,腿也直了, 腰也酸了,够累的。贵店主若不嫌弃,何不都请进来热闹热闹,欢度一场‘酒醉得 意清风阁’,如何?”随即他再对那盘金子一指:“这点儿金子,怕也够开消了吧?” 店主忙附和赞同,并翘起两根大拇指说:“老前辈的吩咐正合晚生的心意。清 风阁自开张以来,今天才托老前辈之福,第一次如此门庭若市,闹热盈盈。晚生不 才,理当与众乡亲欢宴畅叙,为老前辈洗尘。”说罢,他立即命小二把店内外的人 统统请来入席就座,自己陪着上官彤来到内室。这里湖石假山,栽梅种竹,轩堂台 榭,廓庑环抱,别有一番天地。 屋内设一席上等酒筵,店主人恭请天南怪叟上坐,自己打横作陪,提壶敬酒。 上官彤也不谦让,他蹲在椅子上,两手并用,毫无忌讳地狼吞虎咽起来。店主人好 像很理解他这种放浪形骸、落拓不羁的性格,一味地殷勤劝酒。直等到上官彤酒酣 耳热之际,才起身致礼动问:“老前辈雅兴豪量,难得,难得。敢问老前辈尊姓大 名?仙乡何处?今日为何有幸脚践贱地?” 上首彤抹了抹嘴。他不加思索地把自己的姓名颠倒转来作答:“老朽姓童,因 从小出家当过道士,师父给了个名字一直叫到现在,叫‘童观尚’。我也闹不清自 己是什么地方人了。再说我是闯关东、走关西,飘飘荡荡,到哪里也没个准儿的人, 这回到贵处清风阁,完全像一片落叶偶然地飘到此间。咳,我看你倒也是个爽朗的 人,像条汉子。你姓什么,叫什么呢?这清风阁,也许你是在代什么人掌柜吧?” 他用两只朦胧醉眼盯着店主人反问。 店主人又一拱手,深表钦佩又显示坦诚地说:“原来是童老前辈,失敬得很。 你老前辈果然好眼力,晚生姓姜名剑川,江湖上给了我个浑号叫‘八面玲珑’。实 不相瞒,在下正是受我家师尊的派遣,在此开设以武会友的清凤阁。所谓举鼎一说, 不过是家师仰慕出类拨萃的英雅豪杰,想要真诚结交。几年来,虽不乏侠士能人, 但像童老前辈这样功力精湛、技艺超群的世外高手,实是云龙在天,不可会及。刚 才真是大长了晚辈见识,幸事幸事!” 天南怪叟闻言心中一闪,当即又问:“如此说来,尊师必定也是一代高手,必 定还有一番来历的。你看,能举起铜鼎就赏黄金百两,这可是富能敌国者的口气呀! 他是个当大官的?还是做什么大买卖?” 姜剑川呵呵一笑说:“童老前辈谬赞了!家师姓林,表字霄汉,非官非商,只 在江湖道上行走,人称‘紫面金罗汉’。他在洪川、新建一带广有豪资,为人任侠 豪性,地方上有什么赈济义举,纵然一掷千金,也是在所不惜。家师还喜欢探究南 北各派的武术源流,博采众长,以促进武术的发展。童老前辈若肯屈驾前往一会, 在下立即派人策马前往禀知。家师有幸得见童老前辈,必然是十分欣喜,引为知音。 未识老前辈尊意如何?” 听了姜剑川的叙述,上官彤的心为之一动。眼晴骨碌骨碌儿转,赶紧以举杯饮 酒来掩饰。林霄汉这个名宇,他以前也有所耳闻。传说中,似乎是个很难让人摸透 其底细的人。这回,他一听“紫面金罗汉”这个浑号,他很自然地就把他和风陵渡 的“紫脸老人”联系了起来。是偶然的巧合?是自己的多心?还真的是“踏破铁靴 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这种事情,与其信其无,不如信其有。反正自己正在 打听风陵渡那伙劫镖者的踪迹,眼前的姜剑川又如此殷勤邀请,何不趁此机会前去 一探究竟?如果此人不是那人,那么正者结交,邪者分手,并不损伤自己一分一毫。 如果正是其人,这不是“有心种花花不发,无心栽柳柳成荫”吗?自己也好早作计 较。想到这里,主见己定,就对姜剑川说:“难得你老弟如此盛情,俗话说:强将 手下无弱兵,从你姜老弟的为人看来,尊师必定是一辈高人。既然如此,我准定随 你去走一遭儿。”姜剑川大喜过望,更是频频地执壶劝酒。酒阑席散,已是起更时 分了,姜剑川把上官彤安顿在紧贴自己房间的雅室内安歇。 虽然那个“紫面金罗汉”引起了上官彤的疑窦,他也抱着“不入虎穴,焉得虎 子”之心准备前去查访个水落石出,但这些都不足于使这个阅历丰富、艺高胆大的 天南怪叟心事重重而寝卧不安。他一横倒在舒适的床铺上,不一刻就鼻息起鼾,不 知过了多少时候,天南怪叟被隔壁房间里的谈话和杯盘移动声惊醒了。他约摸估量 了一下时间,该是时过子夜了,怎么还有人雅兴不浅地通宵作乐?他的好奇心来了。 于是轻轻地翻身坐起,两肩微微一摇,人已到了板璧边上,从透着光亮的缝隙中望 过去,那房间里团团一桌坐着五个人,店主姜剑川也在其中。其余的四个人两个背 对着自己,看不到脸孔,另外两个虽能看个侧面,却又不认识。他们的谈话声并不 高,但都很认真,像是在议论什么重大事情。天南怪叟定了定神,虽然听到的只是 断续的片言半语,但也足以使他惊心的了。他听到了商玉琪的名字,听到了“那姓 柳的小子”、“小妞儿真是一厢情愿”、“自投罗网”等等,说的不就是太湖商家 的事?这不是在说柳荫崖和解骊珠吗?这是不是意味着有什么变故、有什么文章呢? 想到这里,这位世外高人的心里也感到一阵一阵地紧张。但转念一想,他又暗暗好 笑起来。 他埋怨自己真是聪明一世懵懂一时,按自己现在的身份,完全可以不必在这里 偷听,大摇大摆地敲门进去入席就座,又有何妨!他正待开步,一个念头浮现脑际, 对!我何不如此如此地去戏耍一回! 天南怪叟回到床边,随手拎起竹筒,呼呼两下用掌风扇开了窗户,身影一挫一 顿,早已到了窗外,又以“夜叉飞天”之势上了那间房的屋顶。上官彤移去了几块 瓦片,身体一缩,就已稳蹲在房间的梁头上,身法之疾迅宛如火光一闪,下坐的五 个人谁也未曾觉察。可惜他们对上官彤急于想知道的下文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上官 彤坐等了一会儿,有点儿不耐烦了。他见下面喝得正欢,而自己坐的位置正好直对 着他们桌子的正中。他刷地一个“解帘垂地”,把手中的竹筒往桌子上正中一摆, 同时把盘里的整鸡和一壶酒拿到手里,一个阴反阳,重又蹲回到梁头上。这几个快 如电闪火光的连续动作,桌子上的灯光都没有跳一跳。 这下可把下面的五个人惊得从坐椅上跳了起来,一个个急忙亮开家伙举目觅人。 上官彤边咬鸡腿边招呼:“别找别找,是我是我!”五个人先是一愣,随后赶紧寻 声抬头,只见梁上蹲着一位老者,怡然自得地在边饮酒边啃鸡腿。 姜剑川已看出来者是上官彤,忙不迭地笑着招呼说:“童老前辈不仅技艺过人, 而且童心未泯,有趣有趣。若不嫌是残席,快快请下来!。。。。。。说完立即让 出首座,还用袍袖掸尘,在一旁侍立。上官彤也不答话,他依然是边啃边饮,依然 是半蹲的姿势,但却已不偏不倚地落在姜剑川让出的椅子上。五个人全看呆了,在 他们的眼中,这位老英雄不知是怎么练成的一身如此非凡的功夫!” 姜剑川连忙上前作揖,彼此介绍:“众位贤弟,这位就是我刚才同你们谈起的 童老前辈。而这四位他们都是我的兄弟:‘笑面虎’葛西庭,‘粉面郎君’邢燕飞, ‘钻天鹞子’朱崇义,‘大力神’高云路。他们受家师托咐,去苏州办了几桩事, 刚才赶到此间。老前辈正在高卧,不敢惊扰。” 那四个人说:“听姜大哥说,童老前辈有雅兴去敝寨上天峰一走,这正是山寨 之幸,我等正好相偕同行,沿途可以听候驱策。” 上官彤听了刚才他们那断断续续的说话,委实放心不下,所以临时改变了主意, 意欲先往太湖商家一行,以解心中之疙瘩。但自己又己经答应过姜剑川,一时倒也 不便辞谢。于是就推托说:“众位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我是个天马行空独往独来 惯了的人,人多了反倒感到拘束。况且尊师既然如此好客,我想再去约请几个老朋 友一块儿去贵处热闹热闹。你们将路线告诉我,过几天我一准赶到。” 姜剑川晓得这个怪老头儿的性格古怪,所以也不敢勉强,就详细告知去上天峰 的路径,大家又热闹了一阵,见东方已翻出鱼肚白,才各各分手回房。 第二天,姜剑川又备了一席上等佳肴,但一直等到日上三竿也不见天南怪叟起 身,还以为他宿酒未醒。直等过午时分,仍然不见上官彤出来。姜剑川上去敲门, 那房门应手而开,哪里还有上官彤的踪迹!众人面面相觑,嗟讶不已。 天南怪叟哪里去了?他深恐解骊珠和柳荫崖有什么意外,回房后等不及天明, 就一径往太湖商家去了。 再说解骊珠和柳荫崖自那一天和“天南怪叟”上官彤、“鹰眼神弹子”姬澄分 手以后,不分昼夜地向太湖进发。临行时,解骊珠骑着梅花驴,柳荫崖没有坐骑, 在灯明寺镇上买了一匹马。那马虽不及他原来的青鬃马,倒也躯干高大,鬃毛分披, 耳似削竹,还不失是匹好马。一路上两人并辔而行。数日后,已抵达太湖边的木溪 附近。 时间虽已深秋,但江南还是山青水绿,树木葱郁,难怪唐诗中有“秋尽江南草 未凋”的佳句。到商家必须要换舟走水路,涉太湖才能到洞庭东山。师兄妹雇了一 条大客船,舟人安顿好人马,解缆抽跳,桨声埃乃。那太湖三万六千顷,七十二峰 天外青,是山外有山,湖中有湖,远远望去,烟波浩淼,气象万千,连绵无垠的芦 花翻作乳白一片。透过轻盈的暮霭,洞庭东山似玉簪罗髻,若隐若现。这对看惯了 北国风光的解骊珠和柳荫崖来说,一旦面对着景物迥异的湖光山色,不禁心旷神怡, 宠辱俱忘。 一会儿,已到洞庭东山隗,人畜离舟登岸。其实太湖中有洞山和庭山,因在太 湖东面,故称洞庭东山。这地方风景优美,景色宜人,四季花香,四时果鲜,有 “杨梅为夏橘为秋”的谚语,是个物产殷富出了名的花果山。山上市面繁荣,行人 熙攘。在这市麈闹区也不便策马,两人就扣住辔口,问讯而来。转了几个弯,已渐 近商家。 穿过一片银杏林,见一座屋角翘起、高墙耸立、飞阁流丹的大宅第,那古朴雅 致的门砖上雕刻着独占鳌头、八仙过海、招财利市,尧王访舜、姜太公八十遇文王、 郭子仪拜寿等借喻为“福禄寿”的立体塑像,那髹漆光亮的黑色大门连接着向左右 延伸,一眼望不到尽头的粉墙,墙内树影绰约,台榭殿阁隐于半暗半明之中。柳荫 崖深有感触地想:那商子和也是个江湖人物,却拥有这么舒适的一个家,而自己那 刚直不阿的师父辛苦飘零了一辈子,到头来还落了个粉身碎骨。这是什么道理呀? 难道真的是时也、运也、命也吗?想到这里,不禁要潸然涕下,但又怕引起师妹伤 心,只好强忍心酸。 他关照解骊诛:“师妹,你在这里稍待,容我上去问话。”解骊珠接过师兄手 里的缰绳,红着脸点点头。柳荫崖快步登上台阶扣门,半晌,门开了,走出一个打 扮不俗的人,柳荫崖拱手问:“请问,贵处可是商子和商老前辈的家?” 那人赶忙答礼:“不敢,此间正是商家。听贵客的口音是从远道而来的吧?” 柳荫崖点点头:“你说对了,我们是从陕西延安府而来” “陕西延安府?”那人双眉一扬:“尊驾莫非是从震远镖局解老英雄府上来的?” 柳荫崖听那人如此快地猜出了自己的来处,而且是一副兴高采烈的神情,心中 感到出奇的热乎,忙不迭答应:“正是,正是!……” 那人兴冲冲地说:“怪不得清早到现在喜鹊一直喳喳地叫,原来果真有贵客临 门。请问尊姓大名?” 柳荫崖摸出名刺递上去:“不敢,在下姓柳名荫崖,解老英雄是我的师父。那 台阶下站的是我师父的千金。…” 那人不待柳荫崖说完,接过了名刺,急冲冲地走下台阶,把两匹牲口在对面照 墙下的木桩上拴好,恭恭敬敬地把两人让到门房内坐定,说:“请两位在此稍候, 我立刻进内通禀。”说罢,大步流星地向内走去。 师兄妹两人见那人进去通报后,会心地相视一笑。他们虽然还没有见到本宅主 人,但心中却已产生了一种安定的感觉。 不一会儿就听见门户在重重开启,迎接贵客!的唱叫声不绝于耳。两人赶忙从 椅子上站起来,跨出门向里面望去。 众家丁分成两列鱼贯而出,中间走着一个英俊少年,头上戴的却是一顶文生巾, 两条飘带飘拂下来,左边一朵红花,右边一个英雄绒,同字脸天庭饱满,地阁丰隆, 面红齿白,眉清目秀。身上是一条白缎子褶子,绣的是绿牡丹,更显得文静雅致。 由于他的步子迈得快,粉底鞋把方砖踩得通通地响。 他边走边高声地叫:“哪位是柳仁兄?哪位是柳仁兄?”当他走到柳荫崖面前, 亲切地一把抓住了柳荫崖的双臂说:“柳仁兄,小弟乃商玉琪。久仰仁兄英名,早 就想一识荆州,今日春风吹幸寒门,蓬荜生辉。弟迎接来迟,望多多恕罪!” 随即他又迅速转向解骊珠:“这位定是解家姑娘了。”他叫过两个丫环模样的 人:“快快上去伺候。柳仁兄,你我挽手同行。” 柳荫崖见商玉琪年轻倜傥,热情豪爽,心中不禁暗暗地为自己的师妹高兴。 寒暄已毕,柳荫崖提出要去叩见前辈商子和,商玉琪心情悲戚地长叹一声: “两位可惜来迟了,家严已在两年前下世去了。”两人都楞住了。商玉琪觉察出了 两人的心事,同时也知道他们千里迢迢赶来太湖,也决非是纯粹出于礼节性拜访。 所以他先宽慰说:“寿无金石固,两位也不必伤悲。家严在世之日,也常常叨念承 忠老伯。至于商解两家之婚事,他老人家也有详尽的叮咛。玉琪不孝,定当遵循遗 训,想承忠老伯一定在府上纳福安康吧?” 商玉琪的问话一出口,见两人双眉紧蹙,面笼寒霜,立即怵惕地问:“两位, 莫非尊府上也发生了什么变故?” 黄易迷OCR 黄金社区扫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