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頭上綠了 剛收完秋,遍野都是鑽鼻子的秋香。 落日餘紅裡,王小乙挑著空擔,剪影似地,往村裡頭飄來,聽見自己腳下有風. 他心裡頭更輕快。 王小乙有個外號叫「巧手王」,是個捏麵人的巧人兒。眼睛尖,記性好,手法 快,捏得像。三年前的陌生人從麵人攤擔前過身,今天這陌生人的親戚只消一提, 王小乙三下兩下,一個麵人兒便出來。眾人把手一拍,嘿!敢情三年前過身的陌生 人的魂兒,丟在這麵人攤擔上了。 「巧手王」的名聲早出了本鄉本縣,州城府治裡都知道王家村有雙勾魂的眼、 攝魄的手。 今天去李家莊趕集,麵人兒不到半天就告罄了。他又跑到縣城裡逛了又逛,看 了又看,扯上三尺紅綾、一丈綠綢,又打了一副赤金耳墜子,便恨不能插上翅膀往 家裡趕. 一到村口,家家戶戶的炊煙更真切地落在眼裡,朝天辮似的。他已經聞到 了村西頭自家灶臺上飄溢出來的雞蛋煎餅和蔥花肉片湯的香味。 「小乙哥,這麼晚纔回來,不怕媳婦又飛回畫上去?」 村頭幾抱粗的龍爪槐下,三楞兒 、四喜子等一群後生子停住拉胡琴唱小曲, 改成了打趣。 王小乙嘿嘿一笑,摸一把懷裡的赤金墜子,腳下不停。 三年前王小乙把媳婦柳金定娶進門的時候,轟動了四里八鄉. 「這、這哪裡是 人啊!」婆婆嬸嬸們揉著眼睛拍著大腿喊,「這是仙女啊!」 一直到今天,王小乙還經常以為自己是在夢裡頭. 「小乙哥,你出去一天,家 裡的秋麥就全種上了。瞧你媳婦能幹的,都賽過兩個壯勞力了。」三愣兒瓮聲瓮氣 在後頭喊。 哎喲喂!王小乙心肝尖子疼得直顫。寶貝老婆乖媳婦兒,你要是磕著碰著閃著 累著,不是要我的命嗎? 一溜煙跑到了家門口,小院的門半開半閉,留著門哩。 他輕輕放下擔子,拿起紅綾綠綢,躡手躡腳進去,正要學聲貓叫,就聽見裡面 窸窣有聲。 「……你快走吧,天一擦黑,我丈夫就要回來了……」 王小乙兩腳焊在牆根動彈不得了,自己老婆跟誰說話呢? 「唔。」一個男人聲音沈得象雷。 王小乙卻沒聽見門響出來人,裡面窗戶一響,竟是另闢蹊徑。 王小乙頭頂真的象炸了個焦雷。老輩子人說,銀錢可不能露了白,漂亮的媳婦 兒難看住。 他欲沖進屋裡去追,卻拔不動腳來。 「嚓」的一聲,屋里人打亮火鐮掌上了燈。 王小乙有些頭暈,倒靠在身後的一口大水缸上喘勻了氣,使勁想自己憑什麼有 這麼俊俏這麼能幹的老婆。 裡面的飯菜香氣更加濃了。王小乙悠悠兒嘆口氣,扭身看見水缸裡黑咕隆咚一 張臉,不胖不瘦,不高不矮,不俊不醜. 是啊,憑什麼啊?! 「小乙 ,你回來了?」老婆柳金定站出門來,詫異地道。 王小乙使勁地看著柳金定的臉。「剛纔,有沒有人來過?」 「……啊,我一人在家給你做飯呀。」柳金定從沒見過王小乙這麼直勾勾的眼 神,低下頭來,臉上飛紅. 無事臉紅,非奸即盜;王小乙恨恨地想。卻見老婆出院 去拿空擔子,一串甜言蜜語. 「在外忙了一天,肯定餓了,快吃飯吧。」 背影婀娜輕曼。王小乙幾乎要哭出來,難道我疼你疼得不夠嗎? 不!王小乙是個聰明人,是男子漢大丈夫。蚊子從他眼前過,他都看得出是公 是母。漂亮老婆俊媳婦兒,你逃不過我的手心的。 -------- 凤凰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