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节 鬼斧神工 就要過年了,王家村家家戶戶備足了年貨,喜氣已經溢出了每個人的臉。 王小乙這陣兒也忙活著呢,甩開了膀子,連夜行動,通宵達旦。 他翻箱倒櫃,傾缸罄瓮,把家裡的白面和了一炕,又蒸了一屋,上足了種種顏 色,一擔接一擔,挑到了王氏祠堂。 柳金定難得看見他這麼精神,這麼專心,袖著手由他。 冬閑蹲膘的王家村人興致勃勃地趕來圍觀. 王小乙要露手藝了!巧手王終於明 白了!王家村的寶貝又回來了! 瘦得快成猴的王小乙眼睛溜圓,精光閃閃,在掃乾淨了雪的祠堂前青磚空地上, 彎腰撅臀,手舞足蹈 ,起起落落,甚而翻來滾去,一口氣從正午捏到了下晌。 「嗯……」 「喔……」 「噫……」 「啊……」 一村人目瞪口呆,亂七八糟地驚嘆. 數畝闊綽的青磚空地上,密密麻麻,彩色 的小麵人兒不下數百,另外還有各種各樣的器物、生靈. 「這是哪一出啊?鍾馗嫁 妹吧。」 「我看是一出大戲,目蓮救母啊!」 聚精會神的王小乙高深莫測的臉上,越來越生動起來,不停地對眾人使著眼色。 他手下越來越快,麵人兒不見粗糙,越顯精緻逼真。 「媽呀……」一個娃兒首先哭了。 可不是嘛,青面獠牙,銅鈴巨眼,血盆大口,仗刀執叉…… 眾人感到周圍的積雪顏色轉深,一個個渾身打起顫來。 「娘的,這是什麼呀?」王猛子牙齒磕了幾下,一下子大叫起來。「這是閻王 爺的森羅殿,十八層地獄啊……」 是啊,牛頭馬面,索命無常,閻王判官,冤魂幽靈,吊死鬼,餓癆鬼,披毛鬼, 氣脹鬼,精明鬼,懵懂鬼,討債鬼,大色鬼,奈何橋,望鄉臺,靈棚巨棺,旗幡墳 山,刀山劍樹,舂杵鋸磨,火海油鍋,阿鼻地獄,拔舌地獄…… 日已西斜,雪枯無風. 眾人就見王小乙鬼斧神工的妙手之下,一個個小麵人兒 成了精,活靈活現,呲牙咧嘴動彈起來。 「媽呀……」膽小的已嚇跑了一半。 「噓——」得遇知音的王小乙心中得意,眼珠子滴溜溜亂轉,雙手不停。 「七叔公!七叔公啊!」有人指著地上叫道。 果然,七叔公撅著白鬍子打頭,三愣兒、四喜子、王猛子、六寡婦等等等等, 王家村人一個個全出現在群魔眾鬼的包圍之中,淪陷在冥間地獄的血海深池裡面。 天才巧手王小乙看著一張張驚恐萬狀又若有所悟的臉,大夢先覺地微微一笑, 又意味深長地把眼色遞過去。 眾人看著他瞇縫詭笑眼屎結塊的雙眼,一個個吐出冷氣,從喉嚨裡擠出話來。 「小乙,你做什麼?」 見眾人望眼欲穿索要答案,王小乙長嘆一聲,眼睛滴溜溜一轉,看了一圈,兩 隻手神神秘秘在袖子裡捏了起來。 「蒙眼捏」和「袖中捏」是巧手王的兩大絕活,全憑手感不用看,捏出來的麵 人兒也惟妙惟肖。 眾人縮著頭,聳著肩,牙齒打著架,一齊盯著他好像籠著一窩馬蜂的袖子。 王小乙眼中噙淚,慢慢從袖裡掏出一個捏好的麵人兒來。 柳眉、杏眼、桃腮、櫻脣,那面龐,那腰身,活脫脫不就是小乙家媳婦——柳 金定嗎? 王小乙抖著手,一千個不願,一萬個無奈,把老婆放到了森羅寶殿的寶座正位 上。 「王小乙——」眾人一聲吼,把王小乙摁倒在地。 「你們明白了就好!」王小乙大叫,「有救的!有救的!」他在地上拼命扭來 扭去,兩隻手仍然不停,變出一個個如來、觀音、鍾馗、關公、濟公、門神、孫悟 空、豬八戒、呂洞賓、何仙姑、太上老君…… 「混蛋王小乙,你咒你老婆也還罷了!」更多的人壓了上去。「你敢咒我們全 村人!」 麵人兒和閻王殿踩成了泥,王小乙啃了一口,沒有媳婦調的「百花蜜」,還真 不怎麼好吃。 他就覺得頭上臉上火辣辣的,嘴巴鼻子熱熱的往外湧東西。 王猛子吆喝指揮. 「搬腿搬腿!鉗手鉗手!拿繩子來,送進祠堂吊一個鴨兒鳧 水!」王小乙又呃出一口血,嘴啃泥直嘆氣:為何一村人中毒著魔這樣深? 混亂中,他突然覺得身上一輕,千斤石磨撤開了,一把把鉗子剪子也不見了。 可是還有一個人壓在自己身上。 誰這麼沒完沒了的?王小乙厭煩地反過頭來看,鼻子裡嗅得一縷熟悉的香氣。 「諸位父老鄉親,都是我沒管得住,讓小乙惹出禍了。回頭我挨家挨戶叩頭賠 罪!」 柳金定額頭上滲著血,含淚給眾人磕了一個頭,扯起王小乙就走。 沒救了沒救了,王小乙心灰意冷,一想到架住自己回家的人用心之深,裝蒜之 象,不由得又回頭沖呆立在祠堂前的人們嘆了一口氣。 大有感觸的他抽出手來,搓下臉上的麵餬,正要再捏,只聽齊齊一聲吼:「狗 日的王小乙,斬斷你的手!」 -------- 凤凰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