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剑圣琴魔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 丝暮成雪。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长街尽头,一个中年文士边唱边行,一 副怡然自得的样子。那中年文士头发蓬乱,一身邋遢,衣衫污垢层层,黑中透紫, 紫里泛绿,早已辨不出本来是甚么颜色。中年文士行到一家酒店门口,踏步走了 进去。那店伴见他进店,颇为不喜,只道:“西门秀才,咱们店里今天可要来大财 主,你还是另找个地方喝两盅吧。”中年文士嘿嘿冷笑两声,道:“大财主使的银 子是银子,我使的银子却是破铜烂铁吗?”店伴指指他身子,道:“也不是说你, 就你这副尊容,除了本店,谁还敢招惹你!”中年文士不在意地摇摇头,从怀中 掏出块一钱重的碎银,接过店伴手里的小酒坛,将银子塞给店伴,喃喃道:“原来 这小镇要来大财主了。”他提着酒坛,在酒店旁侧一个没开门的绸缎庄门前台阶上 坐下,拍碎泥封,咕嘟灌了一大口酒,兀自吟哦道:“乐游原上清秋节,咸阳古道 音尘绝。音尘……绝……西风残……”那店伴早不答理中年文士,一边打理着生 意,一边探出头来向北张望,似乎在焦急地等着甚么。到得午时过后,酒店中 陆陆续续来了一些武纠纠的江湖汉子,泰半腰悬刀剑,来到店中,大剌剌地一坐, 店伴急忙上前招呼。又过了一个时辰,大道上“得得”声响,北边四个汉子簇拥 着一个胖子骑马奔近。那五骑靠近酒店时,店伴喜出望外,走出门来,朝胖子抱拳 道:“丘大爷,小的早已恭候多时。”那胖子五十来岁,花白头发,脸露微笑, 道:“肯赏脸来的朋友,倒也不少吧?”说罢勒住缰绳,翻身下马。 店伴道:“兰坪‘风雷斩丘英’这五个金字招牌,方圆五百里内谁个不知,哪 个不晓?那少年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招惹丘大爷您,不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了 么?”丘英踏步入店,见店中群豪济济一堂,心下颇喜,说道:“丘英这厢有礼了。 大伙儿肯赏老夫这个面子,老夫感激不尽。”店中聚了十八九个江湖汉子,见丘 英作揖行礼,忙纷纷起身还礼。一个三十来岁的汉子朗声说道:“有咱们这么多兄 弟在此,还怕个鸟儿?不管是哪个王八蛋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来捋丘大爷的虎须, 咱们管叫这龟孙子有来无回。”另有一个五十余岁的矮小老者尖着嗓子道:“丘兄 弟,此人到底是何方神圣,敢在兰坪撒野?”丘英叹了口气,道:“此事说来话 长。”领着四个随从捡张桌子坐了下来,续道:“老夫少年之时,曾在绿林中混过, 但早已金盆洗手,这件事众位兄弟也是知道的。五日之前,老夫宅门上忽然被人钉 了一张纸条,上面写道:”今春暴雨,澜沧江洪水泛滥,百姓遭殃,民不聊生。闻 君财源广进,富甲滇北,敬请捐银五万两赈灾。‘未落下款,不知此人到底是谁。 老夫一气之下,将那条子扯得粉碎。发了水灾,自有朝廷派调拨钱粮、派赈灾大员 下来赈济,干老夫一介草民甚么鸟事?况且老夫身家……也……也值不了五万两。 “一大汉道:”不错,奶奶个熊,就算有银子,又干嘛要去赈甚么灾?咱们的银子, 都是刀头上舔血得来的,这人说话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丘英道:”老夫确如 郎兄弟这般打算。岂料到了第二天半夜三更,后院忽然惊叫声起。老夫寻声而去原 来,原来此人心机歹毒,竟将犬子与老夫的小五剥了衣服,绑在一起。他们被点了 穴道,作声不得,亏是我儿媳半夜里起身上茅厕,经过后院,才无意中见到。 “老夫见得犬子身边有一页白纸,拣起一看,上面写道:”敬奉令郎暨尊如夫人共 二,彼等勾搭成奸,已然三载,在下恐君未尝获知,特将此绿帽子一顶鬻君,以抵 五万白银。若略嫌货阙,明晚有添。’“第二天夜里,老夫手持风雷斩,候在大 门外。三更时分,一个白衣少年在昏黄月色下仗剑前来。老夫喝问道:”尊驾便是 难为老夫之人么?‘那白衣少年笑道:“丘老爷子果真还嫌在下所卖的货物值不上 五万两银子么?’老夫更不答话,持着风雷斩攻了过去。”那少年长剑斜指,顺 势撩起,使的招式似是昆仑派‘黄庭剑法’中的一招‘烧香接手玉华前’。老夫边 打边喝问道:“尊驾可是昆仑派玉树道长门下?‘那少年摇头道:”玉树道人做我 徒孙都还不够。’老夫心中先前暗想,若少年是玉树道长门下,老夫将他擒拿下来, 交到昆仑山由玉树道长发落便是。岂料他竟如此胡言乱语,自不是昆仑门下了。老 夫便也再无顾忌,施展开六六三十六路‘风雷斩’,左攻右突,却始终被少年用剑 挡住了去路。“老夫听那少年嗓音尖锐,知晓他年纪并不甚大,久战不胜,心中 焦急,当下心想:”我丘英称霸江湖数十年,今日竟连一个稚龄少年都拚斗不过, 日后传了出去,在江湖中还有甚么面子?‘孰料心念甫落,那少年厉声喝道:“好, 这一招”风雷震九州“使出,三十六招”风雷斩“便算是结束了。’长剑使出一招 ‘口衔灵芝携五星’,竟不知怎的,划在了老夫胸口。这一下惊得老夫魂飞天外, 知道纵是昆仑派掌门玉树道长亲临,也不能如此便胜了老夫,心中只道:”鬼魅、 妖怪!‘“丘英说道这里,解下袍子,众人只见他胸口横排着五个如指头般大小的 五星伤痕,均想:”此人剑术之高,真要取丘英性命,自是易如反掌。“ 丘英 又道:”那少年收剑在手,说道:“丘老爷子若仍嫌值不了五万两银子,咱们三日 后申牌时分到雷盘山蓝竹林再做买卖。你若怕自个一人收受不了货物,多叫上几个 江湖朋友作作见证也无妨。’说罢身形一动,已然飞步远去。老夫心灰意冷,本想 就此认输,又咽不下这口气,便致函众家兄弟,今日在此相聚。老夫料想,此人跟 老夫往日无怨,近日无仇,如此做法,定是故意跟咱们滇北江湖道过不去。今天找 的是老夫,明天找的只怕便是各位兄弟了。”众人心道:“此人剑术高超,明明 是看不惯你平日横行乡里,鱼肉百姓,出手教训。你却往我们身上一推六二五,哼! 叫咱们给你做替死鬼么?”先前那五旬老者道:“丘兄弟放心,前日你只因一个 不小心,着了那少年的道儿,论真功夫,他哪是你的对手?老哥替你作个见证便是, 不要叫人家说你以大压小。”众人纷纷道:“正是,咱们替你作见证便是。”丘 英心下一凉,暗道:“‘树倒猢狲散’,果然不假。这些江湖中人平日里与老夫称 兄道弟,此时一听少年武功卓绝,均是……唉!老子拚死一战便是。”当下冷笑道 :“众家兄弟肯替丘英作个见证,丘英且先谢过。”众人唯唯喏喏,佯装不解丘英 话中讥嘲之意。那店伴见众人举动,大为气愤,高声喝道:“丘大爷,我龙三的 性命是你在‘追魂指’年大广手下救来的,今日便舍命与你赴会,让那些贪生怕死、 见风使舵的奸佞小人瞧瞧,江湖中的英雄好汉是何等模样!”丘英竖起拇指赞道: “好兄弟,丘英此生得此知己足矣!”众人装聋作哑,只当并未听见龙三所言, 你望望我,我望望你,且看余人做何打算。忽然有人长叹一声,说道:“一群自 命不凡的酒囊饭袋,贪生怕死尚不足形容,冠以‘行尸走肉’可矣。”那声音说得 有气无力,似乎说话之人中气不足,但此时店中静悄悄地,竟是人人听得清清楚楚。 店中群豪听得丘英、龙三讽嘲之言,心下已然大恼,一肚子气全没渲泄处,一听 此人说话,急忙寻声找去。却见客店旁侧坐着一个穷酸潦倒的中年文士,兀自捧 着酒坛畅饮。群豪三三两两,出店围住那中年文士。一个四十来岁的汉子喝道: “兀那穷秀才,刚才是你在放屁么?”那中年文士奇道:“放屁?阁下在放屁么?” 那汉子大怒,便要挥拳去打中年文士。先前那五旬老者扯住他衣袖,道:“熊老弟 且先息怒。”向那中年文士道:“尊驾可知适才何人在此大放厥辞、胡说八道。” 中年文士喝了一口酒,道:“我骂那淫荡妖姬杨玉环,误国奸贼杨国忠,下流阉狗 的高力士,无道昏君李隆基。这四人,害得亘古大才李太白,落拓江湖成遗恨……” 大汉熊龙生骂道:“落拓你奶奶个头。”挥拳便向中年文士面门击去。忽然一人 喝道:“欺凌弱小,也算是好汉所为么?”众人抬头望去,大街上已多了一个二十 来岁的少年乞丐。那乞丐衣衫褴褛,面目被污得红黑不分,右手拿着一根寸径短 棍,正怒目瞪着熊龙生。熊龙生道:“欺你奶奶个头。你不是弱小,老子便先教 训教训你。”一招“玄霸擒龙”,陡冲而起,双掌劈向少年乞丐。那乞丐木棍横斜, 竟将熊龙生双掌来势封住。众人见他手持棍末,知他使的不是刀法,便是剑术,而 不是使棍术、棒法。熊龙生身形落地,双掌复又抡上,呼呼数掌,逼向少年乞丐。 那少年乞丐使的果然便是一路剑法。但以他武功,显然不敌熊龙生,挡不数招,已 是左支右绌。熊龙生得势不饶人,双掌连连抢攻,见那少年乞丐闪动身势,心道: “就凭你这点狗屁本事,还想来打抱不平?”喝道:“小兔崽子,束手受死吧!” 一招“敬德挂鞭”,右掌由少年乞丐短棍下穿过,直袭少年面门。众人见少年乞 丐闪动之际,身法迟滞,料来必定要伤在熊龙生这招功夫之下。蓦地里飕的一声, 一粒石子破空飞来,正打在熊龙生右“肩井穴”上。熊龙生肩头中石,大叫一声, 立时动弹不得。少年乞丐木棍扫下,“啪”的一声,竟将熊龙生右臂骨生生敲断。 群豪还没完全回过神来,忽听见一人说道:“丘老爷子,这些人可都是你请来 的‘见证’?”群豪心想:“这少年乞丐无干紧要,如今正主儿到了。”丘英道 :“尊驾好厉害的‘弹指神通’。”众人抬起头来,只见西首五丈开外立着一个 二十余岁,面皮白嫩,看起来弱不经风的白衣少年。却听那白衣少年道:“我生平 嫉恶如仇,最见不得有人恃强凌弱,胡作非为。丘老爷子,咱们申牌时分在蓝竹林 中见个真章便是。”龙三忽道:“且慢,我龙三想领教领教尊驾盖世绝学。”跨 步而上,挥拳便欲击出。那白衣少年冷笑两声,左手挥出,中指轻轻一弹,飕的一 声,一粒石子破空向龙三飞去。二人相距五丈,若以常理论之,石子便是能弹到龙 三身旁,也早已无力伤人。龙三冷冷道:“如此功夫,也想来滇北横行。”一招 “枫林穿魂”,向左跨出两步,朝白衣少年飞扑过去。他身形甫动,突觉腰间“大 横穴”一麻,竟没避开石子,被封闭了穴道。那白衣少年冷冷道:“没的污了我的 手。”转身掠起,翩翩飞动,犹如蝴蝶穿花般飘逝在长街尽头。群豪瞧得清楚, 纷纷叫道:“凌空点穴,好厉害的功夫。”“端的不可小觑了这少年。”众人暗自 庆幸没有贸然答允帮助丘英,不然的话,自己必是大遭其殃、大倒其霉了。坐在 墙角的中年文士眉头一皱,喝了一大口酒,将酒坛放在地上,朝少年乞丐道:“好 娃儿,唉,良材美质啊……古来才大难为用……”起身飘然而去。丘英伸手在龙 三身上推拿数下,竟无半点功效,无计可施,心道:“‘弹指伸通’点穴功夫奇特, 万万不可动弹,不然定会经脉崩断而死。”眼见除熊龙生外,群豪都已进了酒店, 那少年却站在那里发怔,暗道:“这少年出言顶撞熊龙生,颇有些侠肝义胆,比那 般所谓的英雄豪杰可是远胜百倍。”心下惨然,自忖一生行事,多不得天道人心, 此番定是在劫难逃,心道:“老夫反正将死,凭这少年那几句话,结交他一番,也 不枉了。”当下走过去对少年乞丐道:“老夫请教小兄弟尊姓大名,若蒙不弃,便 请店中一饮。”少年乞丐心道:“这胖老头似乎跟那白衣少年结了仇,我正寻思 那白衣少年武功从何学来,缘何这般高明,胖老头多半也知晓白衣少年来历了。” 便道:“在下免贵姓易,双名水寒。”丘英道:“原来是易兄弟。”二人相携入店, 换个远离群豪的位子坐了。此时龙三被封住穴道,店中无人照应。丘英迳自寻了 坛酒来,满满斟了两碗,朝易水寒道:“老夫丘英,江湖上有个称呼,叫做‘风雷 斩’的便是。”易水寒也不知“风雷斩”是何等人物,只道:“原来是丘老英雄, 咱们干一碗。”二人举起酒碗,互相道声“干!”便咕嘟咕嘟地喝了个碗底朝天。 易水寒放下酒碗,说道:“丘老前辈似乎跟那使‘弹指神通’的白衣少年有仇, 在下却不知那人是何等身分?”丘英摇头道:“老夫委实不知此人究系何等身分?” 当下也不隐瞒,便将与白衣少年之间的恩怨又叙说了一遍。易水寒心下颇感失望, 但转念想到:“申牌时分二人便有一战,这丘英老前辈必定斗不过那白衣少年。我 且跟去瞧瞧,若是有机会,便与那白衣少年结识一番,学学精深武学。”便不再提 白衣少年之事,只与丘英你一碗,我一碗地喝将下去。丘英到此境地,早将生死置 之度外,见得这少年乞丐气度豪爽,更不推辞。二人你来我往,直至醺醺大醉。 易水寒酒醉之后,趴在桌上呼呼大睡,一觉醒来,但见店内漆黑一片,也不见掌 灯,高声叫道:“丘老前辈,丘老前辈。”直起身来,转眼一看,店中更无一人。 易水寒心道:“申时早过,老前辈与大伙儿定是去蓝竹林寻白衣少年决战去了,也 不知那白衣少年走了没有,我且赶着追上去瞧一瞧。”摸索着打开店门,但见天昏 地暗,无星无月,朦胧中依稀辨得大街上立着两个人影,正是穴道未解的龙、熊二 人。易水寒暗道:“蓝竹林在这兰州镇镇西相去二十余里的雷盘山下,疾步而行, 小半个时辰即可到达。”踏步往西便走。天上乌云翻滚,似欲压将到地面上来。 快至蓝竹林之时,“喀喇喇”一个炸雷,闪电过后,竟落下瓢泼大雨来。易水寒奔 走山间,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没个避雨之所,顷刻间已浑身湿透。他心中想: “左右衣衫也打湿了,我也不用避雨,须得尽快赶到蓝竹林才是。”正疾走间,忽 然脚下被甚么物事绊了一下,一跤跌在地上。泥水浸体,难受至极。易水寒倒要 看看是甚么物事绊了自己,弯下腰来,伸手摸去,触手软绵绵的,似是肉体。忽然 天上一个炸雷,旋即电光一闪,易水寒借着电光看清那物事,哎哟一声惊叫,被吓 了一跳。那物事赫然便是午间酒店群豪之中那位五旬老者!易水寒伸手一探老 者鼻息,早已没了。收回手掌,掌缘无意中在老者嘴角带过,但觉入手甚黏,心下 惊道:“是血,是血!”正自惊愕之际,天上又是一道闪电。易水寒这才看清,原 来老者头部七窍流血,只因毙命多时,血迹多半已被雨水冲涮掉了。易水寒心下骇 然,暗道:“七窍流血!这老者难道是被人用内家掌力震死的?”这时他已行到 蓝竹林边缘,心中狐疑,迳往林中走去。那蓝竹林因地势僻处滇北,气候特殊之故, 方圆十余里堪堪围着一个小山头长满了蓝色竹子,与各地绿竹大异,是以得称此名。 易水寒到了山脚下,但闻雷声震耳,雨声簌簌,却不曾听得拳脚劲风,金铁交 鸣,心道:“莫非已经比过了?或是因为大雨,另约了比武时间?”忽然山腰疾 掠下一道白影来。易水寒欲待辨认,电光却又没了。过了一会,“轰”的一声巨响, 炸雷过后,闪电照得方圆十数里内明如白昼。这道电光持续甚久,易水寒借着电光 游目四顾,不由吃了一惊,一股慑魂寒意由心头升起。原来在那山脚之下,竟然 横七竖八地摆了二十来具尸体,匆匆一瞥,依稀便是日间小酒店中那二十来个江湖 汉子。易水寒窜了上去,等了半晌,又是一道闪电过后,这才看见丘英的尸身靠 在西边一块石头上。易水寒奔了过去,双手托住丘英,大声叫道:“丘老前辈,丘 老前辈!”但那丘英早已死透多时,却哪里应得?易水寒叫了半晌,心念一动,伸 手拭了拭丘英口鼻之间,果是黏乎乎的。易水寒内心震惊:“七窍流血!七窍流血! 又是被同一人用内家掌力震死的。这下手之人恁地心狠手辣,二十余人,竟一个也 不放过。”忽然想到:“若是我与他们一道上得山来,只怕……只怕……”心中委 实不敢再想下去,但觉此事惨绝人寰,却又令人匪夷所思。忽听得背后一人脆生 生地叫道:“喂,小叫化,你还在这里作甚?”易水寒回过头来,隐隐约约见得身 后数尺之外立着一个乳白色身影,听口音便是午间那白衣少年。易水寒更无怀疑, 提起小棍,一招“春风化雨”,直击白衣少年“胸乡穴”。那“胸乡穴”位在左乳 稍上,也是人身大穴,若被击中,立时倒地。却听白衣少年喝道:“无耻之徒,卑 鄙下流!”身形一闪,由易水寒棍舞隙缝之间穿过,伸出左掌,啪啪啪啪,闪电惊 雷般地连连在易水寒双颊打了四个耳光。易水寒一棍击出,已知白衣少年武功胜 己十倍,这一击十有八九落空。忽见少年奔了上来,便扔了小棍,受了白衣少年四 掌之后,已转到白衣少年身后,大声喝道:“我掐死你!”抱住白衣少年,双手便 掐在白衣少年脖子上。白衣少年只觉遍体酥麻,一股软绵绵的感觉由心头升起。易 冰寒一击得手,双臂使力,虎口狠狠掐住白衣少年脖子。白衣少年叫道:“你干甚 么,你快放手!”一记肘锤,打在易水寒小腹。易水寒小腹吃痛,不由自主地放 开了少年。白衣少年也不追击,反而向后掠出丈余,喝道:“你疯了不成?”易水 寒义愤填膺,目眦欲裂,暴喝道:“你好毒辣的心肠,这里二十余人,都被你用内 家掌力震死。易某技不如人,你多杀我一个又有何妨?快动手吧!”白衣少年怒 气冲冲地道:“你这小叫化子好生蛮不讲理,你亲眼看见我杀人了么?”易水寒一 呆,忽道:“你约了丘老前辈在此决斗,凶手若不是你,还会是谁?”白衣少年道 :“这姓丘的不过是个土豪劣绅,我让他拿出五万两银子救济灾民。他死活不肯, 因此约定在此决斗。便是我杀了他又怎样?你这小叫化子,当真是不可理喻。”不 再理会易水寒,转身便走。易水寒森然道:“杀人偿……”“命”字未出口,忽 见白衣少年折转过身,风驰电掣般掠了回来。易水寒正自诧异,那白衣少年猝然出 手,左手食指伸出,封住了易水寒“哑门穴”。 易水寒穴道被封,暗道:“这小恶贼心狠手辣,不知又要怎生整治我。”心念 甫落,却听白衣少年柔声道:“子时已到,不要说话。”抱着易水寒钻进了竹林之 中。白衣少年将易水寒放在一块千钧巨石之后,伏在他身边,悄悄探出头去,朝 着小山头张望。 易水寒与白衣少年靠得甚紧,兀自感到白衣少年火热的身躯阵阵悸动,似是紧 张之至,心下暗道:“他要搞甚么鬼?”忽然“仙翁、仙翁”两声轻响,一阵阵 琴声夹杂在风雨声中遥遥传来。那琴声由远而近,由低而高,和谐之音渐渐变成了 杀伐之气。琴声杀气甫现,“呛”的一声巨响,东面传来剑啸之声。那剑啸之声陡 然而起,宛若晴天霹雳,山崩地裂,却于高亢之中不失温润之意,似乎是一个纵横 四海、傲视天下的英雄在长歌感慨、悲悯苍生。剑啸琴鸣,琴声凶戾之气愈升,剑 声柔和之意便也愈强。此起彼起,此伏彼伏,似乎挥剑之人,定要以心中莫大慈悲 化去抚琴之人胸中戾气。 琴剑之声由东西二方响起,弹琴、挥剑之人相向而行, 聚在一处之时,琴剑之声嘎然而止。 易水寒心中暗奇:“挥剑弹琴之人,均是天下难寻的武林高手,这两人冒着大 雨,来到这荒山野岭,却有甚么紧要之事?”由大石后探出头去,山上黑漆漆的, 一无所见。俄顷,一道闪电出现,易水寒才看清小山山顶东西两方分别立着两块巨 大岩石,此时两块岩石上各自坐着一人。易水寒只因与那二人相距甚远,瞧不清两 人两目,但是甫然瞧见二人衣着,却着实令他大吃了一惊。原来东首巨岩上端坐 之人,竟是日间自己舍身护卫的那中年文士。易水寒暗道:“这人原来是绝世高 手,我却去保护人家。嘿嘿,易水寒呀易水寒,你当真是失眼了!”听他剑啸之声, 只怕自己终此一生也不能将内功练到那般浑厚境地。转头瞥见白衣少年神色紧张地 望着山上,心中已然明白:“这白衣少年约丘老前辈来到蓝竹林,便是想在自己比 武之后,再看这两位使琴剑的高人比武。他为了不泄露自己的行藏,竟杀了……” 蓦然省道:“是了,是了,这些人多半不是他杀的。这些人日间得罪了那中年 文士,被中年文士一一杀了。”心中正自以为是,忽然感到白衣少年紧贴住自己的 身躯一颤,情知山上有变,急忙掉头向山顶望去。中年文士与那弹琴之人静峙片 刻,忽道:“独孤兄,难道这十年之中,在那刀山火海般的地方苦炼了这么久,你 的凶戾之气竟然还没有完全消磨殆尽么?”弹琴之人桀桀笑道:“西门无泪,十年 不见,你还是这么婆婆妈妈的。这几个肖小之辈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上蓝竹山来 惊扰你我约会十年的比武,难道不该杀么?”中年文士西门无泪长叹一口气,摇了 摇头,道:“二十余条人命,在你的心目中,竟及不上你我一场拚斗重要!独孤兄, 因我而伤了这么多人,我实感问心有愧。”弹琴之人大怒,喝道:“惺惺作态, 又何必呢?杀这些人还不跟捻死几个臭虫蚂蚁一样?你西门无泪当年害死的人,比 我独孤我尊杀的又少得了多少?”易水寒脑中轰鸣,惊诧不已,暗道:“原来这 二十余人是被弹琴之人抚琴震死!我此时纵是能够行动自如,又敢去伸张正义,寻 他拼斗么?以我的功夫,便是有一百个,也教他一掌打死了。”却听西门无泪道 :“独孤兄,便不肯听我一言么?”独孤我尊怒道:“谁还听信你的花言巧语?哼, 当年便是听你一言,一颗烂药叫我耗去了十年光阴,吃尽了万般苦楚,事到如今, 你还有脸来说这种废话。”西门无泪摇头道:“若为你一人独霸江湖,而使万千生 灵涂炭,我又于心何忍?大丈夫有所必为,给独孤兄吃下毒药,西门无泪实是情非 得己。”独孤我尊冷冷道:“大丈夫有所不为,你既使出了这种小人之计,还算甚 么大丈夫?武林之中,又有哪一个不是沽名钓誉之徒?做伪君子,未必比真小人光 明正大多少。西门无泪,我来这里却不是想跟你做无谓的口舌之争。你用毒药害了 我十年,今日咱们便把这笔老帐算个清清楚楚。”说罢,七弦琴脱手朝西门无泪砸 去。西门无泪长剑横伸,挡住七弦琴,琴剑相碰,“当”的一声脆响,听来那琴 似是用钢铁铸成。独孤我尊早从巨岩上弹起,身在半空,伸手抓住铁琴,呼呼呼呼, 抡起铁琴向西门无泪连砸数下。西门无泪长剑左拦右挡,后发先至,看似软绵无力, 却将铁琴攻招一一封住。独孤我尊喝道:“好逞强的狂妄之徒,竟敢坐着招架我 的伽陀逻琴?”招化“鲲鹏展翅”,古琴横扫,人已踏足在西门无泪所坐的岩石上。 西门无泪剑作龙吟,人已鹤冲而起,当的一声,琴剑又是相撞。独孤我尊喝道: “剑圣琴魔之战,不死不休,西门无泪,好好招架吧。”更不留情,铁琴直击横扫, 劲风呼啸。西门无泪也自不敢怠慢,长剑舞动,剑气冲霄,手中施展开绝学“黄庭 剑法”,与独孤我尊拚在一处。这二人确是武林中不世出的武学奇才,武功之高, 可谓当世武林之泰山北斗。两人剑术琴招,练得登峰造极,此际发挥得淋漓尽致, 虽然雷雨交加,天威发作,但也不能掩二人之势,反助其声威,使得二人这惊天地、 泣鬼神的一战,更加惊世骇俗。暴风骤雨之中,时而闪电出现,照见“剑圣”、 “琴魔”二人飞高纵低的身形,虽然看不清二人拼斗招式,易水寒已感深为震惊, 暗道:“这两人如此武功,委实鬼神莫测,我又何时才能学到这般本事?”瞧见白 衣少年目不转睛地望着琴剑二人,又想:“这少年难道是同我一般打算,想学到这 ‘剑圣’、‘琴魔’的绝世武功么?”“剑圣”、“琴魔”二人,对彼此武功路 数甚是熟稔,便是闭上双目,也能在黑暗之中拆解对方招术,所以二人只管使开看 家功夫,却不去理会周遭情况。那“琴魔”独孤我尊在这十年之中,为了化解自身 剧毒,被迫住在一个险地,无暇练武,十年来武功倒无多大进境。“剑圣”西门无 泪却自知独孤我尊重现江湖之日,便是天下浩劫之始,若无人能克制住他,此人肆 无忌惮,为害武林,不知又要造多少杀孽?所以日日勤修苦练,欲要在武功上胜过 独孤我尊一筹。十年之前,西门无泪功夫本不是独孤我尊敌手,但这十年来一滞一 进,此时二人的武学修为,竟是难分轩轾。独孤我尊久战不胜,暗道:“这西门 无泪以毒药害我,今日武功竟已与我在伯仲之间,若是今日不除去他,日后定是我 报仇称霸的克星。”左手抓过铁琴,右手拂弦,弹开一曲自谱的“天风神杀之曲”, 藉以扰乱西门无泪心神。西门无泪见独孤我尊边弹边攻,有条不紊,暗道:“他竟 能琴音琴招一并运用,委实不负‘琴魔’之名。”略一分神,耳中闻得曲子,心中 杀念斗起,凛然一惊,一招“太乙流珠安昆仑”,长剑挑开铁琴。易水寒听到琴 声,忽然想到:“这白衣少年武功比我高强,擒住了我,要杀便杀,要剐便剐,为 何将我穴道封住?如此奇耻大辱,委实可恨。若然我穴道解开,非杀了他无以泄愤。” 转念又想:“爹爹妈妈都是江湖中响当当的人物,为何又说甚么‘自古雄才多磨难, 从来纨绔少伟男’,让我一个人来江湖上历练。哼,大哥不也是纨绔子弟么,怎的 又在门中把持权势?一定是大嫂在爹娘面前恶意中伤我,让我吃这般苦头……”心 中杀念斗起,却不知已步入琴声的魔道。那“天风神杀之曲”乃是独孤我尊穷其 六年之功谱成。独孤我尊一生学冠天人,聪睿多智,实是天下罕有旷世奇才,但他 只因一念之差,堕入魔道,便将那一番心血花在称尊武林的念头上。自古以来,文 武之道,本无邪正之分,正如刀剑用意:持之在手,既可用来行侠仗义,又可用来 杀人行凶。文武之术,堕入人手,便成了一件工具,莫非那奸诈曹瞒、暴君嬴政, 便无经天纬地之术么?独孤我尊这苦心孤诣谱制出来的曲子,倚仗着内功弹奏出来, 其感染之魔力,委实不亚于《高山流水》、《阳春白雪》那等千古绝唱。白衣少 年听惯了这“天风神杀之曲”,定力比易水寒自是不知强了多少倍,当下暗运内功, 便不再受琴声干扰迷惑。易水寒耳闻琴曲,心中诸般念头纷至沓来,但觉一生成 败得失、荣辱际遇,不遂顺事十之八九,苍天世人,待己无不刻薄之至,非得杀尽 天下之人,才会胸臆大快。正自寻思,忽闻西门无泪一边招架铁琴,一边诵道: “知其雄,守其雌,为天下溪。为天下溪,常德不离。复归于婴儿。知其白,守其 黑,为天下式……”却是西门无泪诵念玄门宝笈《道德经》的第二十八章《反朴》 来抵御“天风神杀之曲”。西门无泪诵到最后一句“朴散则为器,圣人用之,则为 官长,故大制不割”,又即重新诵起第一句,翻来覆去,也不知念了多少遍。易 水寒心道:“人生在世,便是注定要死,所以一个人一生所作所为,无不是在逆天 行事。既曰‘逆天’,又岂会事事遂心?若然都想报复,于人于己,又是何利之有? 不错,‘知其雄,守其雌,为天下溪……’”在心中一字一句,跟着西门无泪念诵 起来。诵过六、七遍时,心神已然宁定,再无半分杀伐之意。独孤我尊愈弹愈疾, 忽然叮叮数声,使力过巨,琴弦竟自断了。易水寒心道:“人的一生,岂不正如 这琴弦一般,若要事事强求过激,定然会自己断了。命若琴弦,断弦难续。”一时 之间,竟有无限感慨。西门无泪笑道:“独孤兄,你这曲子,始终乱不了我的心 神。”一招“共入太室璇玑门”,长剑直刺过去。独孤我尊心中沮丧,铁琴挡在胸 前,孰料西门无泪长剑一挑铁琴,陡然左手化掌,拍的一声,正击在独孤我尊小腹。 独孤我尊大叫一声,一口鲜血狂喷而出,身形被震退四五步,潜运内功定了下来, 说道:“好厉害的‘逍遥神掌’。”西门无泪道:“独孤兄只要肯放下那称霸武 林的邪念,我西门无泪便与独孤兄相安无事。” 独孤我尊呸了一声,冷冷道:“你以为我斗不过你么?西门无泪,有甚么看家 本事,尽管使出来吧。”话音未落,挥琴又上。西门无泪一招“高奔日月吾上道”, 左足跨出,长剑点向独孤我尊双目。独孤我尊心道:“你来得如是之近,正是牛羊 跑进屠户家,一步步往死道来,可怨不得我心狠手辣。”双手使力,右手一拨断弦, 铮铮铮铮铮铮铮,七根琴弦俱被他的强大内劲震成数百点寒星,左手振腕,数百点 寒星便向西门无泪打去。这一招有个名目,唤作“弦外之音”,正是独孤我尊的绝 招之一。“轰隆隆”雷炸电闪,但见天空繁星耀目,便要将西门无泪打成马蜂窝。 西门无泪号称“剑圣”,武功剑术,自有独得之秘,这时眼见得数百点寒星笼罩身 周,急忙舞开长剑,将全身护个风雨不透。独孤我尊喝道:“好一招‘壁立千仞 ’。”铁琴直向西门无泪心窝捣去。西门无泪长剑圈回,封住铁琴,忽然小腹传来 一阵剧痛,竟然吃了独孤我尊一脚。耳听得独孤我尊哈哈笑道:“去吧!”身躯已 不由自住地向后倒飞过去。独孤我尊这一脚使力甚巨,西门无泪身躯飞出十余丈, 半空中一个“猛龙翻身”,翻落下来,凝神站住,暗道:“唉,西门无泪,你竟是 妇人之仁,礼义廉耻这些字眼,还打动得了独孤我尊么?”他前时始终不肯狠下杀 手,中了这一脚,终于决定不再相让。独孤我尊见西门无泪被自己一脚踢落山腰, 持琴追了下来。西门无泪一招“隐藏华盖看天舍”,长剑直指敌手“上膈穴”。独 孤我尊铁琴横摔,猛砸长剑。西门无泪喝道:“撤手!” 长剑宛转,点在铁琴上,一股内劲朝独孤我尊铁琴压将下去。独孤我尊无计可 施,只得松开铁琴,忽然道:“你也撤手!”飞起左脚,踢在西门无泪右腕“外关 穴”上,西门无泪右腕一麻,长剑已然脱手。二人没了兵刃,挥掌战在一处。二 人此时在山腰拚斗,距易水寒与那白衣少年藏身巨岩尚有十数丈,易水寒却觉劲风 凌厉,令人呼吸为之一窒,暗道:“‘剑圣’、‘琴魔’,好厉害的武功,我却怎 的从未听说过?”扭头见白衣少年面目间神色甚是焦急,暗自寻思:“这少年若是 跟场中二人谁人有些瓜葛,尽可出手。为何他既不出手,又显得焦躁不安?”西 门无泪一招“野马尘埃”,双掌一错,鼓起掌风,劈向独孤我尊。独孤我尊见他使 出“逍遥神掌”厉害家数,急忙双掌迎上,左右拨动,一招“钟鼓齐鸣”,将西门 无泪掌力化开。西门无泪笑道:“剑圣琴魔,向以琴剑称著江湖,今日便让‘逍遥 神掌’会会‘逆天神掌’,且看看若以掌法而论,却是谁高上个一招半式。”二 人此时已斗过千招,每招每式,在易水寒看来无不是惊心动魄,二人武功之高,更 是他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直是无法想象。易水寒心道:“这二人若不相互拼斗, 试问天下,可有第三人是二人之敌么?”却见独孤我尊一言不发,一招“黄钟毁 弃”,双掌左右拍击,劈向西门无泪。他使的这路掌法,专走偏门,创此掌法之人 曾云:“吾之掌法倒行逆施,异于天下矣。”所以命名为“逆天神掌”,使开来当 真弄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西门无泪见他双掌拍到,暗道:“这‘黄钟毁弃’虽 说是一招,实是半招,他下一招定是要使出‘瓦釜雷鸣’。”早有防范,一招“东 西跳梁”,身形晃动,让开这一掌,对手果然使出“瓦釜雷鸣”来。西门无泪双掌 一翻,早将对手空门封住,令其后手再也使不出来。独孤我尊但觉西门无泪掌力排 山倒海般压将下来,双膝一曲,禁不住跪在地上。西门无泪笑道:“独孤兄,你还 是输……”蓦地里北方天际一道闪电忽现,西门无泪正对着那电光,双眼眼皮不 由一霎。忽然“哗”的一声,眼前登时一片模糊,心中正自惊骇无比之际,只听得 独孤我尊暴喝道:“‘手挥五弦’。”啪啪啪啪啪,前胸被独孤我尊一连拍了五掌, 不由得身形暴退,撞在了一块大石上。 原来独孤我尊见得西门无泪眼皮一霎,心中喜道:“天助我也!”双掌击向地 面。暴雨未歇,那地上积水颇多,这一掌击出,登时将地上积水击得飞溅数尺,无 数水花飞落在西门无泪脸上。独孤我尊眼见机不可失,扬手五掌,尽数拍在西门无 泪身上。西门无泪嗷嗷数声,口中连连喷出鲜血,情知无幸,怒吼一声,一招 “斤斧所向”,双掌乱挥,掌风起处,一川碎石随之飞起,乱石穿空,土坍树折。 白衣少年见易水寒呼吸不畅,拍开他的穴道,说道:“快运内功抵挡这掌风,不 要乱动。” 二人运功抵抗那掌风,但听得劈劈啪啪一阵乱响,万千碎石飞击在二人隐身的 大石上,若无这大石蔽身,二人早已葬身在那乱石飞射之中了。易水寒听得没了声 响,心道:“西门前辈自忖无幸,这一掌将毕生内功全散了开来,的是惊天动地, 却不知他怎么了。”睁开双眼望去,却见西门无泪颓然坐倒地上,在这刹那间忽然 两鬓霜白,似乎老了十岁,行将大去。独孤我尊桀桀笑道:“哈哈,西门无泪, 你终是斗我不过。‘剑圣琴魔’,从今而后,世上再无‘剑圣’西门无泪这号人物。” 缓缓上前,轻举右掌,便要将西门无泪击毙。易水寒伏身石后,于二人今夜之战, 一一观见,早为西门无泪的一身凛然正气所动,正自惋惜西门无泪之败,突见独孤 我尊要赶尽杀绝,再也忍耐不住,一招“鱼跃龙门”,纵身飞向山腰。他轻功不佳, 一口气飞出三四丈之后,却须换气飞升。独孤我尊听到耳后生风,回头一看,一 个少年正向山腰奔来,喝道:“甚么人鬼鬼祟祟的?”易水寒发劲奔到山腰,朗声 道:“独孤前辈,西门前辈一时三刻之间便要西去,你又何必相逼过甚?”独孤我 尊双眉一竖,喝道:“你这臭小子,胆子倒不小。老夫前时一曲‘七弦断魂之曲’ 竟没将你震死,倒也算是有些能耐了。你道老夫便不能伸手杀你么?”易水寒道: “前辈名重武林,岂能出手杀我一个无名小辈。”独孤我尊纵声笑道:“琴魔独孤 我尊,委实名重武林,他杀人如麻,你却没听说过么?”西门无泪呻吟一声,低 声道:“少年人,你快走吧,独孤我尊从来不受人激,多说无益,枉自伤了性命。” 易水寒朗声道:“西门大侠,你是为了天下苍生运命,才重创在独孤前辈之手,在 下今日得睹西门大侠高风亮节,仰慕不已,但觉此生足矣!人生在世,来如流水逝 如风,生又何欢,死又何苦?”西门无泪不答,黯然摇了摇头。独孤我尊道: “少年人,你姓甚名谁?”易水寒道:“在下易水寒。若是前辈这一掌非拍出不可, 在下愿代西门大侠受此一掌。”自知独孤我尊这一掌威猛无俦,中者必死,但瞻得 西门无泪行事,胸中一股浩然之气立时升腾起来,再无所惧。独孤我尊冷冷道: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返!易水寒,好名字。老夫便一掌将你送上西 天。”右掌一振,便要拍击过去。突然一人大声叫道:“爹爹住手!”易水寒 寻声望去,只见一人朝山腰奔来,却是那白衣少年。易水寒心中一震:“原来这白 衣少年竟是独孤我尊之子。”独孤我尊望着白衣少年,长叹一声,凝空一爪抓起 铁琴,转身竟朝山下行去。白衣少年奔到易水寒、西门无泪二人身前,由怀中掏 出一粒药丸,塞到易水寒手中,说道:“西门前辈身受我爹爹的‘逆天神掌’重创, 只怕已然无救,唯有用这‘回天丸’给他吞服,或可保得一时三刻。”语音未落, 拔步向父亲追去。易水寒苦笑暗道:“‘回天丸’,‘回天丸’,当真是‘回天 乏术’了。”将药丸递到西门无泪口唇之下,说道:“西门大侠,你将这药丸吃了 吧!”西门无泪张口吞下药丸,喘了几口气,说道:“易兄弟,你能在此观得我与 独孤我尊的比武,也算是机缘凑巧。唉,运命惟所遇,循环不可寻。我生前得见此 等少年,心已足矣。”易水寒道:“西门大侠,你且先调息养气,不要分神。”西 门无泪摇摇头,叹道:“天意如此,不必强求。你叫我‘西门大侠’,我这一生, 却当得起这‘大侠’二字么?我怀中有一本《黄庭剑经》,便算是送给你的见面礼, 也算是我留给你的唯一纪念之物。”易水寒双目蕴泪,说道:“西门大侠可有甚么 难了之事,在下纵是冒了生死奇险,也要替大侠完成。”西门无泪道:“我有甚么 难了之事?我有甚么难了之事……我学的是道家清净无为的玄门正宗养身之功,却 因天生一颗仁侠之心,落得如此运命。但我西门无泪今生却是无怨无悔!人生至此, 夫复何求?”忽然站起身来,怅然吟道:“今子有大树,患其无用,何不树之于无 何有之乡、广莫之野,彷徨乎无为其侧,逍遥乎寝卧之下?不夭斤斧,物无害者, 无所可用,安所困苦哉……”“苦哉”二字出口,再无声息,一代剑豪,就此西逝。 易水寒喃喃念道:“安所困苦哉,安所困苦哉?若然一个人穷其一生无所作为, 但求樗木以全,却真枉了在这世上走这一遭了。我易水寒今生若然到此境地,才真 是‘苦哉、苦哉’了。”沉思有顷,拾起西门无泪遗下的宝剑,但见刃如秋水,清 光闪烁,剑柄上镌着“紫薇软剑”四个豆大小字。易水寒运剑如风,在山腰间泥土 松软处掘了个土坑,从西门无泪怀中掏出《黄庭剑经》,将西门无泪尸身埋葬了。 他在西门无泪坟前磕了三个响头,转念想道:“西门大侠赠我《黄庭剑经》,我日 后学了上面所载剑法,也算是西门大侠的传人了。”又磕了九个头,方道:“师父, 弟子下山去了。”拾起西门无泪的紫薇软剑与剑鞘,插在腰间。 天边露出鱼肚白,一夜大雨也终于停歇下来。易水寒下得蓝竹山,蓦地里想起 一事,大叫“糟糕”,由怀中掏出一封书信来,但见信封信页字迹模糊,早已辨不 出上面写的是甚么字了。易水寒心中暗自叫苦,直道:“师父的《黄庭剑经》非金 非帛,不怕雨淋水浸。我早时却怎么没有想到这封书信,唉,这可如何是好!”他 两年前离家南来之时,其父便叫他乞讨为生,历满两年之后再去大理,并封了一封 书信,吩咐他到大理后,便将那封书信送交大理国雍王段子珍,不料昨夜冒着大雨 上山,书信竟是毁了。易水寒将书信揣入怀中,下得山来,到了兰州镇上,买了 几个烧饼,朝龙三的小酒店走去。 大门依然洞开,门口昨日被封住穴道的龙、熊二人早已不见影踪。易水寒走 进酒店,吃着烧饼,想到昨日午间还在这店中狂歌欢笑的二十来个江湖豪客,此时 竟然均已横尸荒野,不禁恻然,暗自叹了口气,心中只道:“江湖道上,当真是如 此残酷险恶么?”正沉思间,却听有人娇声叫道:“店家,快端些饭菜来,饿死 人啦。”易水寒心道:“这店家此刻未死,却已不知跑到哪里去了。”也不抬头, 只顾吃着烧饼,口中喃喃念道:“江湖多风波,舟楫恐失坠。嘿嘿,舟楫失坠,坐 船的却还有得性命么?”突然间飕的一声,一只白玉般的手掌已探到自己身前。 易水寒大吃一惊,暗道:“甚么人竟来暗算我?”左手伸出,骈起食中二指,点向 袭来那人的“太渊穴”。那人颇为迟疑,似乎料想不到易水寒会得武功,惊惶之下, 手掌疾忙往下沉落。易水寒左手化爪,顺势一撩,已将那只白玉般的手掌抓住了。 那人娇喝道:“你干甚么呀?还不快松开我的手,我,我叫我爹爹杀了你。”易 水寒冷笑道:“尊驾先出手偷袭于我,也算得上是光明正大么?”抬头一看,忽见 自己抓住的竟是一个十七八岁、穿着红衣的美貌少女,心中一惊,急忙松手。那 少女身后站立着个身着绿衫的美貌少女。绿衫少女见得红衣少女被易水寒抓住了手, 惊喝道:“好凶恶的店家,本姑娘今天就把你这黑店烧了。”抽出腰间长剑,向易 水寒刺去。易水寒仓促之际,早已退到墙角,眼见绿衫少女长剑削来,急忙将握 着烧饼的右手扬起,挡住来剑,白光一闪,那一剑竟将剩下的三个烧饼都刺穿了。 红衣少女也跃上前来,向绿衫少女道:“高姊姊,这店家一定是个采花大盗,咱们 今天便要为民除害,杀了这淫魔。也叫江湖中人知道咱们……咱们……‘京城二女 侠’的厉害!”二人掌剑齐伸,便欲攻出。易水寒喝道:“我跟你们无怨无仇, 为何出手暗算于我?”红衣少女哼了一声,道:“你这个淫魔,在此地开了这家黑 店,此刻想是在盘算怎生去害人。我大理国境内,容不得你这种肖小之辈胡作非为。” 易水寒听得一头雾水,心中奇道:“淫魔?我是淫魔?”只感啼笑皆非,便道: “我不是店家。”红衣少女道:“你不是店家,店家却哪里去了?”易水寒摇摇头。 红衣少女秀眉一扬,说道:“那店家分明是被你谋财害命,毁尸灭迹,不知弄到 何处去了,这种鬼蜮伎俩,也想诳过我们‘京城二女侠’?”说话间一招“推波助 澜”,掌风呼呼,已劈向易水寒。易水寒喝道:“无理取闹。”一招“沧海横流”, 身子一扭,让开少女双掌,伸出右手食指,点在红衣少女后背“贯胛穴”。那绿 衫少女喝道:“恶贼大胆!”长剑一卷,削向易水寒右臂。易水寒右手疾回,双足 点地,从绿衫少女头上掠过。绿衫少女陡然不见了敌人影踪,正自惊异,“肩井穴” 一麻,已被敌人封住。绿衫少女大怒道:“淫魔,你想干甚么?”易水寒暗道: “就凭你们这点稀松平常的本事,也敢号称甚么‘京城二女侠’,当真是大言不惭。 如此没来由的便向我出手,岂能不治治你们。”瞧见二女貌美如花,心中一凛,佯 装嘻戏道:“哼,本少爷既是淫魔,要干甚么,两位大言炎炎、侠胆‘熊’心的女 ‘大侠’还不知道么?”红衣少女见易水寒面上尽是不善之色,暗道:“啊哟, 这人是个淫魔,一定不会放过我们,这可糟了。”易水寒瞧她面目表情,已知端的, 扑上前去,说道:“这位姑娘容貌可美得紧呀!”那红衣少女平时若是有人赞她貌 美,自是欣喜万分,但是此刻给这“淫魔”一赞,却是大糟特糟之事。当下急得眼 中流下泪来,忙道:“求求你放过我们,我叫我爹爹给你一千个美女,给你一万个 美女……让你做大官……”易水寒面色一沉,冷冷道:“姑娘那一掌,若将我打 死了,再饶上一千个人,一万个人,我又活得过来么?”红衣少女道:“我进了店 门,看见这里只有你一个人,却,却忒也无礼,只顾自个低头吃着烧饼,也不答理 人。心想你定是店家,便想拍落你手里的烧饼……”易水寒冷冷道:“不答理人, 便该出手伤人么?”红衣少女本是父母的掌上明珠,深受双亲溺爱,更因父亲手绾 兵符,身周之人,无不对她百依百顺,因此早养成了骄纵的性子。这时苦于受制于 人,直感一生之中从未受到过如此委屈,小嘴一撇,道:“人家又不是真想出手伤 你,干么对我这么凶霸霸的?我见你抓住我的手,只道你是个大坏蛋,想图谋不轨 ……” 易水寒森然道:“我便是个图谋不轨的大坏蛋。”转身走到绿衫少女身 前,道:“你妹妹不答应,我便先对你动手了。”绿衫少女双颊飞红,旋即宁定, 缓缓道:“我爹是大理国镇国公,这位杨家妹妹的爹爹是大理国辅国公。只要你敢 动我们一根寒毛,便叫你死无葬身之地!”她一边说,一边却显得甚是惊惶。易 水寒道:“原来两位‘女侠’是公卿千金。哼哼,两位侠女久闯江湖,想必知道我 这个‘大淫魔’是怎样毁尸灭迹的吧?二位跟家中早没了联系,我将二位杀了,埋 在这酒店地下,二位定是‘死有葬身之地’了。”红衣少女朝绿衫少女埋怨道: “高姊姊,都是你,说甚么先来这偏僻之地躲一躲,不要让爹爹和高叔叔找回去了 ……呜呜呜……”说到后来,竟哭了出来。 绿衫少女道:“还不是你说甚么江 湖上好玩,骗我跟你一同出来闯江湖,到此境地,又来怨我。”红衣少女哭道: “你说你高家武功如何了得……,甚么狗屁武功,若是真的厉害,怎么一个回合便 被人家擒住了?”绿衫少女长叹一声,向易水寒道:“你要是敢对我们无礼,我立 即咬舌自尽,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易水寒瞧着她们说得认真,听完二女对话, 立时明白二女出生官宦,竟挖空心思地想闯荡江湖,心中失笑,佯装叹了口气,道 :“唉,我易水寒总是心肠太软,就是见不得人哭。杨姑娘,你也别哭了,我放过 你们便是。如若不然,镇国公、辅国公率领千军万马齐开过来,我易水寒岂不是‘ 死无葬身之地’么?”伸手拂开二女穴道。二女穴道解开,已知是场误会。绿衫 少女道:“易……易大哥,对不住,妹子高芳向你陪罪了。”说罢盈盈一拜。红衣 少女撅嘴道:“陪甚么罪,捏得我的手现在还疼呢。”绿衫少女高声道:“兰妹妹, 是咱们误会了易大哥,自己先出手的。”红衣少女冲易水寒大声道:“姓易的,对 不住。”易水寒见她无礼,也不理她,只向高芳道:“高姑娘不必多礼。你这个 ‘懒妹妹’忒也无礼,懒得连陪礼都不会了。”他意在激那红衣少女,果然听得红 衣少女怒道:“甚么懒妹妹勤妹妹,我叫杨兰馨,你就不会叫声杨姑娘么?”易水 寒奇道:“你既不肯说,我又不是未卜先知的算卦先生,当然不知你姓杨了,听得 高姑娘叫你……”杨兰馨娇喝道:“再胡说八道,乱嚼舌头,本姑娘将你的舌头割 下来。”易水寒伸伸舌头,说道:“不敢,不敢!”杨兰馨哼了一声,道:“你 以为你胜得十分光彩么?若是我施展出师父教我的绝学来,十个‘易大哥’也死了。” 她说道“易大哥”三字时朝高芳做了个鬼脸,意在讥讽高芳对易水寒叫得这般亲热。 易水寒心下冷笑道:“就凭你一个小姑娘,又能使出甚么惊人绝学?”便道: “有甚么厉……”后面的话还未出口,却听得“飕”的一声,身后掌风扑来,抬头 一看,只见杨兰馨左掌向前斜劈,跟着右掌向前斜劈,转眼之间,一连劈出七八掌, 出掌形云流水,潇洒之极。易水寒不料杨兰馨又施偷袭,心中大惊,急忙惊鸿掠影 般向左闪开,但终于还是被杨兰馨一掌拍中衣襟下摆,那衣襟上顿时掉落一块掌形 的布片,只须慢得片刻,必是丧身之祸。易水寒惊道:“‘五罗轻烟掌’,你师 父是段家那位前辈?”他离家之时,其父曾将大理段氏武学一一介绍给他知道,并 嘱咐他定须乞讨两年之后,才准去大理国持信寻找雍王段子珍。此时两年期满,他 方才南下,欲赶至大理。这两年之中,他由锦衣玉盒的世家子弟沦为街头乞丐,历 尽千辛万苦,心中却对父亲用意百思不解。这“五罗轻烟掌”乃是大理皇族段家的 家传绝学,父亲曾详细说过,所以一见便知。杨兰馨从未使出过“五罗轻烟掌”, 此时学成之后第一次使出,自己也不知这掌法究竟有何等威力,她本无伤害易水寒 之意,不料绝学出手,迥异寻常,心中大叫糟糕,以为易水寒闪避不过,定要受伤, 忽见他施展巧妙身法闪开,不禁对他有些佩服,见得有惊无险,悬在心头的大石终 于落下,立时笑靥如花,洋洋得意地道:“臭小……姓易的居然有些眼光,倒认识 姑娘的盖世绝学‘五罗轻烟掌’。”易水寒道:“令师是大理段家哪位前辈?”杨 兰馨笑道:“瞧在你连问两次这般猴急样儿,姑娘便告诉你,我师父乃是大理国雍 亲王、保国大元帅、三军都统长段子珍。”易水寒喜道:“雍亲王段子珍?”高 芳奇道:“易大哥认识段王爷么?”易水寒道:“我便是要去找段王爷。”杨兰馨 眼珠一转,道:“你打不过我的‘五罗轻烟掌’,想让我师父传你……”说到“你” 字之时,目光停留在易水寒脸上,忽而惊讶万分,似乎见到了昼月夜日的奇异景象 一般,娇脸上露出错愕而又难以置信的神色,只道:“真像,真像!”回头想问高 芳,却见高芳的目光也从易水寒脸上移向她。二人异口同声地问道:“你说他像谁?” 易水寒见状愕然不解,忽地心中顿生促狭,故意问道:“难不成我像段王爷么?” 高芳摇头道:“不是。”杨兰馨道:“芳姊姊,咱们不要跟他说,让他来求咱们。” 高芳道:“兰妹妹不要瞎说。”易水寒见二人不答自己,便道:“两位姑娘‘武 功高强’,可是要闯荡江湖,只怕……只怕还得回去学些江湖中的规矩才是。我也 要去大理,咱们三人正好结伴而行。”杨兰馨呸了一声,笑道:“臭美!谁跟你结 伴而行?”高芳想不到二人出了大理,甫在这兰州小镇上第一次与人交手,便双双 失手被擒,而且瞧这“敌人”身手也不像是甚么武林高手,登感意兴阑珊。她二人 平素与人交手,对方知她们是豪门闺秀,自己一介江湖草莽哪惹得起?佯装拆了几 招便招架不住,大声告饶。二人便以为江湖中人,武功都不过如此,因此雄心勃勃 出来“闯荡江湖”,想在江湖之中“扬名立万”,让人家瞧瞧自己并非等闲之辈。 这时高芳心中却想:“我和兰妹妹这点三脚猫的功夫,也幸好是遇上了易大哥,若 真碰到了坏人,不吃大亏才怪呢?”便道:“兰妹妹,易大哥说得对,我们还是先 回大理去吧。”易水寒正色道:“不错,‘京城二女侠’神功盖世,扬名立万, 也不争在一时。”杨兰馨道:“狗嘴里总算吐出象牙来了。喂,芳姊姊,你左一个 ‘易大哥’右一个‘易大哥’,可是……”嘴上虽硬,心中却也明白易水寒同行之 言全是一片好意。高芳为人端庄沉稳,言词拙讷,羞红了脸,作声不得。易水 寒道:“好啊,杨姑娘,你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杨兰馨无可辩驳,伸伸舌 头,道:“姓易的小子厉害!本姑娘投降了。”三人出了店,易水寒见得门口石 柱上系着一青一紫两匹骏马,知是高、杨二人坐骑。高芳道:“易大哥,我和兰 妹妹骑她的紫电神驹,你骑我的青霜马吧。”杨兰馨笑道:“羞羞羞,马儿都让给 别人了。”易水寒道:“如此甚好。”三人翻身上马,驱骑往东南疾行。雨后 初晴,天高云淡,官道在山间穿梭来去,倏忽之间,柳暗花明,幽香阵阵。三人边 行边聊,午时前后,已过了乔后井。青霜紫电二驹奔驰神速,眼见晚间便可赶回大 理。忽听得前面山间有人长声吟道:“皇天久不雨,既雨晴亦佳。出郭眺西郊, 肃肃春增华。青荧陵陂麦,窈窕桃李花……”那人音嗓洪亮,遥遥传来,兀自响彻 山林,定是个内功修为极高之人。高、杨二人面色大变。高芳道:“我们自己悄 悄回去,不要让朱叔叔知道了。”杨兰馨点点头,朝易水寒道:“姓易的小……大 哥,你的坐骑没了,只怕得用脚走山道了。”易水寒点头道:“正合我意。”跃 下马来。高、杨二姝也翻身落马。高芳道:“易大哥,我们牵着马到山里去躲一躲, 前面来人问到,你便推说不知。”易水寒暗道:“原来是来寻你们的人。”当下点 点头,便瞧着二姝牵马入林去了。 易水寒方前行数十步,又听那人吟道:“… …顾惭昧所适,回首白日斜。汉阴有鹿门,沧海有灵查……”这时只见一匹枣红马 由山角缓缓转出,马背上一个三十七八岁的中年文士,那文士扎了个白布头巾,一 袭青衫,唇上已有两道髭须。中年文士远远瞧见易水寒,朗声道:“莫道君行早, 更有早行人。小兄弟,且等一等!”纵马疾驰过来,在距易水寒丈余外翻下马来, 问道:“小兄弟在这里行走,可曾看见两个跟小兄弟年纪相仿的小姑娘么?”易 水寒摇头道:“在下一大早从兰州镇远道走来,不曾瞧见甚么姑娘。”那中年文士 道:“学生朱两书,小兄弟称呼一声朱大哥便是。小兄弟远道而来,坐骑放到哪儿 去了。”易水寒道:“在下徒步赶来,并无坐骑。”朱两书先前瞧得这乞丐般的 少年说话间神色不对,因此有“坐骑”这一问,听得易水寒说道并无坐骑,暗道: “这少年说话果然有些不尽不实,若无坐骑,他徒步行了这百来里雨后泥泞的官道, 双足为何沾泥甚少?”易水寒昨夜赶回酒店,已将鞋子用清水冲过,并不显得甚脏, 朱两书因此推断,也是极对。朱两书牵着马缰迳自走了上来,忽然看清易水寒面 容,凛然一惊,说道:“小兄弟可是由宁远府而来。”易水寒心中暗奇,问道: “朱……朱大哥怎么知道?”却无疑是承认了。朱两书忽道:“接招!”一招 “黄鹤一去”,右掌劈向易水寒面门。易水寒使出家传绝学“正气掌”第四招“苍 穹日星”,左掌架向对手右掌,右掌由对手右臂下穿过,拍了出去。朱两书本只 欲试试他招式,当下不运内功,招化“白云悠悠”,扭身让开易水寒,左肘一记肘 锤,击向易水寒前胸。易水寒急变“九州河岳”,双掌舞得一阵旋风般护住胸口。 此招原在朱两书意料之中。朱两书左足伸回,一招“飞流直泻”,连连踢出三下, 每一下疾若闪电,真有“飞流直泻三千尺”之势。易水寒不意敌人有此变招,暗道 :“这中年文士跟我初次相逢,无怨无仇,却为何对我狠下辣手?当真是无可理喻。” 眼见朱两书踢向自己腰间,却再也闪避不开,干脆凝住不动,直如羔羊待宰。朱 两书脚尖堪堪踢到离他腰部寸余处便收足不发,三脚踢过,心下更不怀疑,朗声笑 道:“哈哈哈哈,果然是宁远府易家的功夫。小……我有些急事,先往前去了,随 后便回大理。” 说罢飞身上马,疾驰而去。纵是易水寒聪慧过人,也难猜度出朱两书忽去之 理,当下愣了半晌,瞧见朱两书去远了,才向林中大声叫道:“高姑娘、杨姑娘, 那位中年文士已经去了。”高杨二女在林中应了一声,牵着马走了出来。高芳奇 道:“朱叔叔跟你交手了么?”易水寒道:“朱大哥出手……咦,我明明打不过他, 他却忽然走了。”杨兰馨插口道:“甚么,你叫那人‘朱大哥’,岂不是白白占了 我们的便宜?哼,以后不准你再叫他朱……朱大哥。” 三人两骑又行了个把时辰,来到凤羽郡,便到一家酒店去吃午饭。杨兰馨点了 过桥米线、松花皮蛋、野火烧鸡等四五个菜,说道:“看在你这叫化子模样的‘易 大哥’一路上陪着我和芳姊姊,也饿得辛苦了,便点几个菜犒劳犒劳你。” 易 水寒笑道:“我这叫化子模样的‘易大哥’倒是吃了几个烧饼的,只怕两位大小姐 却要饿晕了。”店伴边上菜边道:“咱们这穷乡僻壤,难得有像三位这般豪绰的大 客官点这些名菜,嘿嘿,三位可要来壶上好米酒么?”心中寻思道:“这两个官家 姐儿多半是被这叫化子给诓了,偷偷瞒着家里跟他私奔,这种人不知疾苦,银子倒 容易敲得紧。”敲敲竹杠,倒也是店伴的拿手功夫。杨兰馨道:“干么来一壶, 要来便来个三大壶。你们这里叫凤羽郡,将来我芳姊姊可是要做皇后的,皇后不正 是凤凰么?这凤凰若是一毛不拔,此地倒是名不符实了。”店伴暗道:“这小叫化 扯瞎话可也真是绝了,居然说要做皇帝,将来封这两个姑娘做皇后、贵妃?这可是 欺君大罪,杀头之祸啊。”不敢再接口,只唯唯喏喏地道:“是,是,小的这便去 拿三壶上好‘金丝银线’米酒来。”酒店中另有十数位客人,斜眼乜见易水寒三 人,均是暗暗称奇。店伴上了米酒,杨兰馨斟了一杯,递给易水寒,道:“易大 哥,这米酒并非常物,乃是将金花鼠与银狐两种动物的油脂熬煮大米七天七夜而酿 成,其稠如丝,流动如线,所以大理人把它叫做‘金丝银线’。”易水寒饮了一杯, 但觉凉热之感同时浸透五脏六腑,竟是说不出的舒畅,赞道:“‘金丝银线’,果 然名不虚传。”忽然有人道:“人说摆夷丫头长得漂亮,果然名不虚传。”易 水寒等三人听那人话语乃是故意学舌,转头望去,只见十数人簇拥着一个二十来岁 的贵介公子走进店来。那贵介公子面容俊美,银衫上淡淡绘有八九条龙影,竟是驰 名天下的苏绣。 那贵介公子随从之中,有九人衣着打扮虽已换了大理服饰,但面目黝黑,仍可 看出并非大理人氏,而是西域番人。十数名随从各自找位子坐下,那贵介公子却 径自凑到易水寒等三人的桌旁,说道:“小生叶贳,叨扰三位了。”也不待三人招 呼,便在西首空椅上坐了下来。杨兰馨心道:“这姓叶的好生无礼。”拍案而起, 娇喝道:“喂,姓叶的,谁让你坐在这里了?”那十数名随从听得拍案声,唰地一 齐站起,望着杨兰馨,目光中大有敌意。叶贳恍若无事地笑了笑,朝众随从一摆手, 朗声道:“干甚么?干甚么?本公子与三位好友在此饮酒,你们自便便是了。”易 水寒见那公子神色不善,冷冷道:“我们可交不起叶公子这样的朋友。”叶贳笑道 :“四海之内,皆兄弟也。当今天下五分,那也只是肉食者操心的事儿,咱们可不 能因此有了生分,倒真叫人见笑了。”易水寒朝高杨二人道:“杨姑娘、高姑娘, 此地人多眼杂,咱们走!”三人站起身来,便要结帐离店。叶贳缓缓起身,道: “三位若嫌此处不够清静,在下倒可替三位找个清静之所,任由各位‘寻欢作乐’。” 言罢纵声长笑。杨兰馨娇喝道:“找死。”右掌劈向叶贳面门,倏料未及伸出两 尺,小腹“腹哀穴”一麻,竟被叶贳后发先制,点了穴道。高芳振腕便欲出手,忽 被易水寒一把拉住,易水寒低声道:“杨姑娘半招间便被敌人擒住,你绝不是他的 对手,快找个机会搬救兵。”此处离大理已近,镇国公府、辅国公府派来寻高杨二 人回去的高手,定已在这镇上。叶贳笑道:“常言道:”恭敬不如从命‘,三位 敬酒不吃吃罚酒,小生多有得罪。“易水寒向杨兰馨苦笑道:”杨姑娘,你们二人 一直要诛杀淫魔,当真遇到了淫魔,却只有听天由命的份儿了。“呛啷一声,拔出” 剑圣“西门无泪所使的紫薇软剑。叶贳见那长剑犹如一泓秋水,定是一柄锋利的 宝剑,不禁赞道:”好剑!“易水寒森然道:”在下初得此剑,只怕叶兄便要先让 它饮饮鲜血。“叶贳笑道:”宝剑赠烈士。这剑立时便要易易主,也未可知。“双 手疾伸,迳抓长剑剑锋。易水寒暗道:”来得正好。“一招”风卷残云“,剑刃一 翻,削向叶贳双腕。他的剑快,叶贳出手更快,双手随着长剑上翻,蓦然一合,将 长剑夹在了掌心。易水寒但觉一股强大劲道由剑柄传来,右手险些便拿捏不住紫薇 软剑。叶贳见他不肯松手,笑道:”朋友,跟我比拚内功么?“运起五成”天道 神功“,源源不断由剑刃传去。易水寒右手受力不住,只得松开剑柄。余力未消, 蹬蹬蹬退了三步,方才站稳,忽听高芳叫道:”你放手。“转头一看,高芳已被那 九名番人中唯一的女番制住。易水寒彷徨无计,暗忖:”这姓叶的气度不凡,并 非寻常贪花好色之徒。他竟敢得罪辅国公、镇国公的千金,恐怕也不是大理人。 “当下朗声喝道:”叶兄,我劝你赶快松手,不要惹火上身。这两位姑娘乃是大理 国镇国公、辅国公的千金,你掳走她们,不消一时三刻,便有千军万马挥师而来, 叶兄自信可有抵御之策么?“叶贳尚未答话,已有一名随从冷冷哼了一声,道:” 便是大理国公主,又待如何?“那叶贳总共带了十三名随从,除了九名黑面番人外 另有四个武纠纠的汉子,答话这人似乎便是其中之首。忽然北首暗处一桌七人拍 案而起,一人喝道:”大胆狂徒,在我点苍山下,也容得尔等胡作非为?“叶贳 转头望去,瞧见那七人皆是青衫白巾,说话之人略为年长,心中一凛,问道:”尊 驾是哪位?“那人尚未答话,旁边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年早已叫道:”我师伯’翻云 剑‘赵一平威震江湖,你却不知晓么?赶快把那位少侠的宝剑交过来,饶你不死。 “赵一平喝道:”朝儿,不得胡说。“又向叶贳道:”这凤羽郡便在我点苍山下, 若是闹的事传了出去,我点苍派之人还有甚么面子在江湖上混?“叶贳冷笑道:” 原来是点苍派赵老师。“点苍派其时弟子众多,威震天南,但那叶贳音下之意却颇 为轻蔑。点苍众弟子愤愤不平,先前那少年喝道:”在下项朝,领教尊驾绝学。 “长剑一挥,招出”长虹经天“,直刺过去。叶贳四贴身随从之首那人喝道:” 你也配?萧然,叫他知道剑是怎么使的。“四贴身随从中闪出一人,道:”遵武帅 之命。“右手抽出腰带,呼的一声,腰带弹了出来,却是一柄软剑。那萧然好生 了得,眼见项朝人在半空,软剑抖开,喝道:”看清楚了。“双足点地,也飞上半 空。众人只瞧得白影晃动,剑风嗤嗤,须臾之间,萧然、项朝已双双落到地上。那 萧然脸上堆满笑容,很是得意。项朝却是呆呆地愣在那里,手持长剑,一动不动。 众人心下奇道:”这二人出手奇快,难道这眨眼之间,已分出胜负了么?“ 点苍派中一个四十来岁的汉子说道:”朝儿,回来。“踏出数步,双掌推出,便要 攻向萧然。点苍派众人忽然倒抽了一口凉气,原来那汉子掌风过处,项朝身上衣 衫突然化作十数块碎布片随风飘落,全身上下,仅剩下一条内裤还在身上穿着。点 苍派那汉子大惊,却觉得项朝早已没了脉息,竟是被萧然击毙了。那汉子心中瞿然 惊道:”’百变千幻衡山云雾十三式‘,这萧然端的了得。“不敢托大,问道:” 萧兄可是衡山派门下?“萧然嘿然无语。那汉子抱起项朝尸身,走到赵一平身前, 用传音入密的功夫道:”赵师兄,这姓萧的明明是衡山派高手,却肯委身替那叶公 子作仆。瞧来那九个番人,武功更在此人之上,咱们暂且退下,再作计议。“赵 一平听得师弟之意,自忖并无胜算,当下道:”叶公子网罗了不少高人呀,若有胆 子,明日午时便请点苍山玉局峰一战,今日叶公子人多势众,我等恕不奉陪了。 “愤然拂袖,领着五名同门,那汉子抱了项朝尸身,七人便即离店。那九名番人 中突有一个左手持剑,右手却拿着带有黑旗长枪的番人哇哇大叫起来。叶贳道:” 萧琼,杜大师说甚么?“四贴身随从中走出一人,道:”杜大师说,王……公子为 何放走这几个青衫白巾客,只消他一人,便可宰了这几个狂妄之徒。“叶贳道:” 本公子自有妙计对付他们。“高芳喝道:”姓叶的卑鄙小人,你到底要干甚么? “叶贳挥手道:”萧琼,本公子最不喜有人罗嗦,你封住她’哑门穴‘。“萧琼应 了声”是“,疾步窜前,点了高芳”哑门穴“。叶贳朝易水寒道:”这位兄弟不 知如何称呼,你本是无关之人,若是愿投到叶某帐下效命,叶贳自是欢迎之至。 “易水寒运了半天内功,才化解开叶贳的”天道神功“,此时收了内功,冷冷道 :”叶兄瞧我易水寒长得可像趋炎附势,看人眉睫之辈?“叶贳笑道:”叶某不敢。 正所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想那文武全才若李靖辈, 也只有投效唐太宗李世民,才建得一番丰功伟业出来。“易水寒听出叶贳话中端倪, 心下大骇,暗忖道:”此人年纪轻轻,口出此言,分明是哪一国皇子。他挟持高杨 二女,自不是大理国皇子。此时大宋天下未平,安定本部尚且自顾无暇。党项混战 连连。此人随身侍从姓萧,而那九名番人又似吐蕃人模样,则此人若非辽国皇子, 便是吐蕃皇子。此人远道大理,并非使节行事,定然另有图谋。“叶贳见易水寒 沉思良久,只道他心中在犹豫是否投靠自己帐下,便道:”易兄年少有为,跟着我 建功立业,将来荣华富贵,自是少不了你。“易水寒摇头不答,心道:”此地高手 如云,我便是舍了性命也救不了两位姑娘,不如觑个机会赶快逃离此处,再作安排。 “叶贳道:”易兄打定主意了么?“易水寒笑道:”佛要金妆,人要衣妆。叶兄 居然不以貌取人,委实难得。兄弟这一身叫化子般打扮,承蒙叶兄不弃,本是值得 万分庆幸之事。不过叶兄举动,却也忒难取信于人。“叶贳纵声长笑,说道:” 易兄可真心思缜密。“知道易水寒衔着长剑被己夺走之恨,将剑递给易水寒,道:” 物归原主。“易水寒伸手接过。忽然一个店伴端着一壶酒走了过来,向易水寒道 :”客官,你要的酒来了。“易水寒心下奇道:”我甚么时候要酒了?“忽然觉得 这店伴嗓音尖锐,似乎极是耳熟,心中省起,凝神一看,果然便是独孤我尊之子, 昨夜蓝竹林中那白衣少年。易水寒心道:”这少年对我似无恶意,此举必有所用 意,我先应承下来。“便道:”美酒来了,倒是好得很啊。“叶贳暗道:”这店 中众人一见我们动手,早已躲藏起来,哪里又来了这么一个毛手毛脚的店伴?哼, 本王手下众多高手在此,哪怕你耍得了奸去。“当下道:”易兄,你我之间再无半 分芥蒂,叶某礼贤下士,望尊兄且莫推辞。“易水寒正寻要找言辞搪塞,忽见那 少年轻轻面对着他点了点头,便道:”既然叶兄一片诚意,易某更无话说。“那少 年接口道:”二位客官要歃血为盟,小的这便给二位斟酒。“叶贳心下起疑,暗 道:”难道酒中有毒?“那少年见他不答,已知端倪,便向易水寒道:”你先饮一 杯吧!“易水寒笑道:”前时饮了那一杯’金丝银线‘,尚觉不大过瘾,好,你先 给我来一杯。“他不知少年作何打算,只是顺着少年的话说下去。叶贳道:”易 兄既有酒兴先饮一杯,咱们便歃血为盟。如此岂不甚好?“那少年走到易水寒身 边,道:”客官小心了。“易水寒知他一语双关,便点头答道:”这酒性子猛烈, 我自理会得。“那少年忽然掀开壶盖,将酒壶迅速向叶贳等人掷去。叶贳也并不 当真信得这店伴,见他用酒壶掷来,喝道:”如此微末之技,也想在本王手下救人? “生恐酒壶有毒,遥遥一掌拍了开去。但听轰的一声,酒壶被掌风击中,炸裂开来, 店中立时白烟滚滚,将众人笼罩其中,目不能视。却听窗户啪啪作响,有人跃了 出去,其中一人叫道:”叶公子,那火药里混了’七魄离身散‘,你们自己慢慢解 毒吧!“自是那少年店伴所言。 ---------- 转自21世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