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斗转星移 夷汉血盟之后,段素顺吩咐移驾偏殿,大上酒菜,一干朝臣与三十七部那大均 自吃得兴高彩烈,喝了个酩酊大醉,直到酉牌时分才各由部属接了,众朝臣各自打 道回府,三十七部那大却迳自赶回部族去了。段思冰尚未公开表明太子身份,便 卷在人群之中,见众人欢喜,也陪着饮了几杯,居然有些醺醺欲醉。他被区公公领 着到了太子寝殿,自觉有些头重脚轻,也不脱衣袜,摒退了四周父皇派来侍候的宫 娥,倒头便睡。这一觉直睡到中夜,朦胧中只觉口中渴得难受,脑袋微微发疼。 迷迷糊糊之中,想起身找点水喝,却始终没有爬起来。正似醒非醒之际,忽闻寝殿 外响起独孤我尊的声音。 只听独孤我尊叫道:“段思冰,你出来!”段思冰大吃一惊,爬了起来,再无 半分睡意,正自应道:“独孤前辈,你有甚么……”却听殿门砰砰两声,门枢被一 股刚猛内劲震落,门板向内压倒过来。独孤我尊破门而入,左手操琴,右手疾伸, 抓住了段思冰衣领,说道:“你跟我走!”段思冰功夫与他相去何止十万八千里? 未及闪避,已被当胸抓住,不禁问道:“独孤前辈,你有何事?”独孤我尊皱眉道 :“懒得听你罗嗦。”右手手肘一拐,一记肘锤,封住段思冰“巨阙穴”,将段思 冰提起。段思冰登时失去平衡,头脚平行地面,宛如睡眠时一般姿态。段思冰穴 道被封,作声不得,心中只想:“独孤前辈抓了我出去,到底是何意?莫非……莫 非他不欲雪儿嫁给我,要把我杀了么?”知道独孤我尊这号人物甚么事都作得出来, 心头凉意顿起。转念又想:“我和雪儿相爱一场,我死了她也不会独活。何况我是 为她而死?段素冰啊段思冰,人生在世,有此一遭便也足够了。”正寻思间,但 觉身体不住晃动,知是独孤我尊施展轻功向东疾行,要出大理皇宫。段思冰乐得不 再理睬独孤我尊,心中也不烦恼,他头脚相平,面目朝天,一时无事,竟数起天上 的星星来。蓦地里四周火光一闪,涌出八、九十个手持火把的护卫与禁军来。独 孤我尊古琴横扫,打翻了两个,大声喝道:“避我者生,挡我者死。”话音甫落, 忽见西边走廊四个大汉拥着一个王者走了过来,正是四大家臣与段素顺。独孤我 尊止住脚步,说道:“段素顺,快叫你手下的一干狐群狗党滚得远远的,不然我可 不客气了。”段素顺眼见爱子落入敌手,心中虽急,面上却不失了王者王范,朗 声笑道:“独孤兄,令嫒与犬子二十三年前便已指腹为婚,而今吃个合卺大酒,大 家皆大欢喜,岂不是好?何必舞刀弄枪,扫人清兴?”段思冰听得“二十三年前 便已指腹为婚”,心中一震,睁大了眼,只是在想:“甚么?我和雪儿二十三年前 尚未出生之时便已指腹为婚?难道天下之事,竟是如此巧合么?”蓦然间醒悟了二 人一名“冰”,一名“雪”之意,心中更觉喜乐无限。独孤我尊呸了一声,道: “你与西门无泪行事下流无耻,我当初瞎了狗眼,看错了人。姓段的,你让开,我 不会杀死你儿子,只叫他乖乖听我的话,不娶雪儿便了。”段思冰心中苦笑道: “你便是叫我和雪儿都死了,到了阴曹地府,我也要娶她的。”段素顺叹了口气, 道:“孩子们指腹为婚,本已是天意,现今又是恩爱甚深,正所谓‘缘乃天定,份 在人谋’,他们可谓‘缘份’皆是不浅。常言又道:”姻缘、姻缘,一切随缘‘, 独孤兄难道只为了一己之私,让孩子们终生痛苦么?“独孤我尊心中一动,旋即 又道:”段素顺,无论我怎么做这件事,都一定不会让你心满意足。令郎现在总须 陪我走一遭。“段素顺摇了摇头,说道:”二十余年不见,独孤兄的’逆天神掌‘ 想来又有进境,且看看我的’一阳指‘有没有搁下了。“纵跃上前,伸指点向独孤 我尊。独孤我尊将段思冰放在地板上,右掌击出,呼的一声,化开一招一阳指。 独孤我尊心中暗道:”段素顺做了皇帝,养尊处优,这一阳指居然没有生疏。“打 量四周,又想:”段素顺卑鄙至极,他武功虽不及我,但我与他指掌相接之际,旁 人定会俟机救走这小子。“呼呼还了两掌,逼开段素顺,朗声道:”我不跟你比划 拳脚。“右掌五指分开,在古琴上”仙翁、仙翁“地拔弄起来。段素顺连攻两指, 俱被独孤我尊竖琴挡住,正要再攻,忽听得四周惨叫连连,回头一看,已有三、五 个禁军瘫倒地上,七窍流血而死。段素顺暗道:”二十年前独孤我尊并不会这等功 夫,这是甚么功夫?“独孤我尊一曲自创”七弦断魂之曲“奏出,强大内劲四处 弥漫,霎时间,禁军中又有七八个内功极浅的倒毙于地。段素顺寻思:”此际宫 中,四大家臣尚勉强抵得住这魔曲,再弹下去,余人都要伤亡殆尽。“他素来仁善, 哪肯舍众护卫、禁军之命换回儿子?当下收手抱拳,说道:”在下留不住独孤兄, 请兄自便!“独孤我尊纵声长笑,停住奏琴,伸手抓起躺在地上的段思冰,寻着 宫门出宫去了。不多时出了大理城东门,但见天上残月如钩,繁星千点,大地昏暗 一片。又行了七、八里地,前方道左伏着一个黑黝黝的巨影,走到近时,方见得是 座山神庙。独孤我尊奔进山神庙,将段思冰掷在地上,借着一点黯淡月光,凝神朝 那断了头的山神打量了半晌,心中泛起一阵”物是人非事事休“的滋味,不由长叹 了一口气。段思冰寻思:”独孤前辈擒我来此,难道真的是要折散我和雪儿? “心中只道:”雪儿,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我段思冰若是不能与你白头偕老,惟死 而已。“想至此处,心中坦然,再无半分忸怩。独孤我尊忽然将古琴放在膝上, 盘地坐下,拔弄琴弦,边弹边唱,一个个字儿由他那粗豪的嗓子里滚落出来,委实 是掷地金声。只听他唱道:”年时酒伴,年时去处,年时春色。清明又近也,却天 涯为客。念过眼光阴难再得,想前欢、尽成陈迹。登临恨如此,把阑干暗拍。“” 拍“字出口,右手离琴,中指微屈,使出”弹指神通“,解开了段思冰穴道。余 音绕梁,袅袅不绝。过了半晌,独孤我尊才喃喃说道:”她若是还在,断然不会拆 散自己女……“叹了口气,又道:”她若是还在,他们本是指腹为婚的一对小鸳鸯, 又怎会说得上甚么拆散不拆散?“说罢,眼中竟流下两行清泪来。 段思冰穴道 解开,早已翻身起来,捡了一个经年积尘的破烂蒲团坐下,忽见独孤我尊流泪,知 道独孤我尊为人虽然凶横霸道,内心中实有阵阵隐痛,暗道:”唉,独孤前辈这种 人物,内心苦楚却又有谁能了解?“竟觉得独孤我尊较之诸多世人尤为不幸。独 孤我尊忽道:”你叫段思冰,今年二十三岁,生于辛亥年正月,是不是?“段思冰 早时听得”指腹为婚“之时,知道独孤我尊对己生庚自是清清楚楚,当下点头称是。 独孤我尊道:”你敢保证一生对雪儿恩爱,绝不负心薄幸么?“段思冰见月光由 破窗进入,照在他冷峻而凛然生威的脸上,又显出了坚毅决绝的神情,心中更无犹 豫,朗声道:”段思冰待雪儿之情,天日可鉴,若是有朝一日移情别恋,管叫段思 冰死无全尸。“独孤我尊叹了口气,道:”你不是段素顺那种奸诈无常的小人, 我也自信得过你。我要把雪儿托付给你,你却须答应我一件事。“段思冰听他出 言辱及生父,愤然道:”我和雪儿之情,由天不由人。请前辈不要辱及在下生父清 誉。“独孤我尊纵声长笑,说道:”清誉?段素顺还有清誉可言?思冰,我便把 独孤家与你段家的渊源说了出来,叫你也好生明白,令尊到底有些甚么样的’清誉 ‘?“独孤我尊又扫了那断头山神一眼,续道:”我是己丑年出生的,比段素顺 ……“又扫了段思冰一眼,缓缓道:”比令尊尚小了三岁。第一次与令尊朝相,便 是在这个破破烂烂的山神庙中。当年我才二十来岁。那一天,我追踪一个独行大盗, 出了大理城。那大盗武功不及我,轻功却比我稍胜一筹,但我内功悠长,紧追不舍, 他也甩不掉我。二人一前一后,来到这座山神面前,那大盗便钻进这庙中。“我 一掌劈开大门,却见庙堂中央燃着一堆柴火,火上架着一只将熟的羊羔,两个少年 正围着柴火你一口,我一口的用一只红漆葫芦喝酒。那大盗却靠着神像,浑身瑟瑟 发抖,眼珠紧紧盯着那两个少年,似乎对那两个少年的畏惧,尤胜于畏我。我当时 心想:”莫非这两个少年是这大盗的同党上司?纵是三人齐上,独孤我尊又有何惧? ’于是便扬起双掌,呼的向那大盗推去。那大盗正盯着两个少年发呆,竟没注意我 挥掌攻他,到得惊觉,早已迟了,登时中掌,倒地身亡。 “那两少年英俊潇洒, 皆作书生打扮,一人二十二、三岁模样,另一人也是二十上下。那年纪稍大的见大 盗毙命,拍掌道:”此子作恶多端,今日算是恶贯满盈了。这位兄弟,何不来喝一 口酒。‘最后一句话,却是向我招呼。我见二人并不阻我杀那大盗,已知不是大盗 同党,但这二人邀我喝酒,大家萍水相逢,倒也不可太随意,当下便道:“好意谢 过,在下有要事在身,这便告辞。’那劝酒少年听我语气冷冰冰的,不由愕然,捧 着葫芦敬也不是,不敬也不是。”那年纪略小的少年道:“段兄,这位兄台素来 待人冷淡,他不愿喝,你又何必强人所难?‘抢过红漆葫芦,咕嘟喝了一口。’段 兄‘笑道:”江湖传闻这位兄台武功高强,素顺不才,早想见识见识了。’我一听 此人之言,寻思:“原来这二人便是在此等我?‘此刻如再固执要走,倒显得我独 孤我尊怕了他们,当下拂袖坐下,问道:”阁下是哪位?’“那少年便是令尊段素 顺,那时他微笑不答,年纪略小的少年却道:”段兄家学,出招便能识破。‘我从 他手中接过葫芦,喝了口酒,道:“任你耍甚么阴谋鬼计,独孤我尊也绝不畏缩。 ’令尊赞了声‘好汉子’,站起身来,忽地左掌向我斜劈过来。我翻身闪过,站了 起来,一招‘白骨生肉’,右掌削向令尊胸口。他向右一闪,旋即还招,二人便在 庙中交起手来。”我见令尊始终未尽全力,似无敌意,便也不狠下杀手。二人你 来我往,交手二十余招,令尊武功终究不及我,眼见我双掌连挥,已将令尊避到东 边墙角,令尊无奈,陡然右手一伸,食指间一道真气射出,正是你家的家传绝学‘ 一阳指’。我吃了一惊,闪身避开,欲再攻时,却见令尊已跃到山神像前,当下右 掌一挥,攻了出去。这一招‘排山倒海’,威猛无俦,令尊笑道:“三十六招,走 为上策。‘不敢直撄其锋,向右一滑,让了开去。只听得’轰‘的一声响,这山神 爷替他挨了这一掌,脑袋便掉在地上。”令尊道:“独孤兄,我的武功不如你, 你要比,跟这位贤弟比一比吧。’重又盘膝坐下,迳去翻烤羊去了。我心道:”原 来他们早知道我是谁了。‘抱拳道:“尊驾是……’年纪小的少年道:”武林中言 道少年人物,总说是“剑圣”、“琴魔”,兄弟自觉汗颜,独孤兄武功,却是当之 无愧了。‘我一听此言,心中一凛,那’琴魔‘一号,只因我对许多武林败类不讲 情面,出手便杀,所以武林中人用这个绰号来称呼我。此人既如此说,定是’剑圣 ‘西门无泪无疑。我向来心高气傲,听得西门无泪之言,便道:“原来是西门兄。 这位段兄会得”一阳指“,当是大理皇室中人了。’令尊点了点头,也不多说。” 西门无泪道:“独孤兄,在下慕名久矣,奈何无由识荆,今日得见,若不切磋切磋, 失之交臂,岂不是让在下遗恨终身?‘我心想此人既能与我齐名,且排名在我之上, 自有过人之长,不敢大意,便道:”西门兄若不嫌弃此地窄小,又有何妨?’西门 无泪微微一笑,抽出紫薇软剑,向我缓缓攻来。我知道空手对付不了他,便由背后 摘下古琴,道声:“小心了!‘古琴疾风骤雨般地攻了过去。”我二人这一交手, 当真是斗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出手之际,但觉对方妙着横生,均自窥见了一个 与前时所学截然不同的武学境界。斗过数十招,心中互相仰慕,武功招术果然由先 前的试探变成了真正的切磋。愈斗愈是精神,不觉间天色已暮,只听令尊道:“你 们若是有兴趣,吃过羊肉再斗无妨。’”我和西门无泪回过神来,各自停手,相 视一笑,这一场拼斗,便成了好友。三人围着柴火,喝酒吃肉,高谈阔论,只觉此 时欢畅,一生从未遭逢。到得三更时分,一只羊羔已入三人之肚,酒也早已没了, 我道:“西门兄与段兄若有闲暇,请同去兄弟寒舍,拙荆也能弄几个菜招待二位。 ‘二人齐道:”那便叨扰了。’“我昔日游侠江湖,结婚之后,才与爱妻梅儿来 大理定居,居所便在离这山神庙四五里的马鸣山下。不消半个时辰,回到家中,梅 儿尚自未睡。梅儿做了几道小菜,我们三人边吃边谈,不觉间已是天光大明。” 西门无泪忽道:“独孤兄,瞧来嫂夫人已是身怀六甲,你却不知,段兄也快添个孩 儿了,倒真是巧得紧啊,莫非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我道:”甚么天意?’西门 无泪道:“咱们三人一见如故,昨日相逢,今朝已如亲生兄弟一般。依我之见,你 们两人若是生下孩儿,不妨也替孩子们亲近亲近。‘令尊喝了杯酒,问道:”西门 兄想让他们怎生亲近?’西门无泪道:“两位嫂夫人临盆之日必然相差无几,两个 孩儿若都是男的,便让他们结义,若都是女的,便让他们结成义姊义妹,若是一男 一女,嘿嘿,不正是……‘他虽没再说下去,我与令尊却都已明白他言下之意。我 当即拍案道:”不错,若是一男一女,便是一对小夫妻。’令尊脸上微红,道: “西门兄此意甚佳。‘西门无泪哈哈笑道:”我也不能自替你们出主意,这谢媒的 大酒,终须让我吃了。西门无泪料事不差,这定是一对小夫妻了。孩儿里面那男的, 咱们给他起个“冰”字为名,那个丫头呢,便叫她“雪儿”了。’“当下我与令 尊换过文定之物,我给了他一柄护身短剑,他给了我一块玉佩。三人意虽未尽,但 各自有事在身,便分了手。此后大半年间,三人来往密切,亲如一家。后来两个孩 子生了下来,果然是一男一女。一个是你,另一个便是雪儿了。”有一天,我路 过赵州城郊,忽见一个老翁在官道上哭天号地,便上去寻问因由。却是一对官兵从 老翁家门口行军路过,中有一个士兵看见老翁孙女,将她凌辱了。那丫头受辱之后, 觑得老翁不注意,迳自投井死了。我从来愤恨官兵胡作非为,当下快马加鞭,沿途 追赶。那队官兵共有两百多人,开往大理,将进城之际,被我追上,尽数宰了。 “段思冰听到”尽数宰了“,心道:”一个士兵强奸民女,最多是领兵长官治军 不严,你却将两百多人尽数宰了,岂不是滥杀无辜?“独孤我尊道:”这队官兵, 却是皇太子亲征师宗部,凯旋回京的后队。这一下惊动了大理国皇帝,当即责成大 理府府尹迅速查清真相,将凶手缉拿归案。当时雪儿尚未满月,她母亲产后虚弱, 我便在家中照料。过了两天,我正在家中,忽然令尊来访,这时候,我才知道他便 是大理皇太子。我生平憎恨官家,听得他是皇太子,傲气陡生,便在一旁冷嘲热讽。 二人一言不合,拼斗起来。令尊武功远不及我,斗了百来招,撤掌说道:“独孤兄, 你如此滥杀无辜,请恕兄弟真的无礼了。‘我冷冷道:”你便是将千军万马开来此 地,独孤我尊还是一个人挡着。’令尊叹了口气,回身走了。“第二天西门无泪 来到我家,想要劝和。我一概不听,终于与他大打出手,这一场拚斗,两人都受了 重伤,西门无泪走后,我寻思令尊定要复返,以我重伤之躯,决计斗他不过。梅儿 抱着孩子,说道:”大哥,看在孩子的面上,你就跟他们认个错吧。‘我道:“梅 儿,我爹我娘,都是死于乱军之中,我生平最恨官家,你是知道的了。’梅儿叹了 口气,道:”你们学武人的事,我是半点也不懂,但大哥做的事,总是不会错的。 ‘我听得她不再劝我,怜惜地看着她,说道:“梅儿,此地已不安全,咱们走吧! ’若这番当真走了,却少了许多麻烦。但梅儿道:”大哥,又何必走呢?我是个女 子,不识得大体,也知道人家是大理皇族,势力遍布天下,咱们走又走得了么?‘ 吃了晚饭,二人不再论及此事。“到得中夜,忽听一人在门外说道:”独孤大侠, 大理国“四大家臣”来访。’我打开大门,只见院外立着四人,正是渔、耕、樵、 读四大家臣。那时四人大的二十余岁,小的十八、九岁,我虽不认识,却是听说过 的。先前说话那人道:“在下朱两书。‘接着将武维扬、傅中奇、褚健石三人向我 介绍了,又道:”在下等知太子素来与独孤大侠交厚,此番奉太子之命,前来与独 孤大侠说和,只须独孤大侠肯认个错,此事就此善罢甘休。’我纵声笑道:“独孤 我尊若是肯向人低头,便也不敢用如此狂妄的名字了。‘不再多说,出手便向四人 攻去。”若是平日,四人联手,又怎是我的敌手?但我前一日与西门无泪拼斗, 已受了重伤,当下勉力支撑,却也难敌四人。哼,但四人故示大方,想令我知难而 退,明明可胜,却又不下杀手。他们让我,以为我看不出来么?可是独孤我尊从来 是知难而进。“苦苦支撑了百余招,忽听梅儿在屋中惨叫一声,我心中一惊,情 知四大家臣引我出屋,早已暗伏人手,在向梅儿下毒手了。那朱两书想是见我伤重, 三人尽可制得任我,惟恐屋中之人不能得手,叫了一声:”叶仙尊者!’奔到屋中, 相助屋中之人去了。我脱身不得,听得屋中金铁交鸣之声,心下更急,出招破绽百 出。忽然傅中奇窜到我身后,一指点中我的‘神道穴’,我心中只道‘不妙’,便 晕了过去。“醒来时但闻四周静寂,了无人声,急忙奔进屋中,只见女儿躺在床 上,闭着小眼儿正睡得熟。梅儿,梅儿咽喉,却插着一只判官笔,正是朱两书的独 门兵器。我抱起梅儿,大声呼叫,她却早已断气了。我自知段素顺这奸贼不刻便要 领兵来到,在屋后挖个土坑将梅儿葬了,抱着女儿,离开了大理。经过洱海之时, 心中痛恨段素顺这奸贼,将他的玉佩摘下,狠狠抛在洱海之中。思冰,他是你的爹 爹,他的属下杀了雪儿的妈妈,跟他杀的又有甚么分别?” 段思冰听得目瞪口呆,最后独孤我尊说得激动,将“令尊”说成“段素顺这奸 贼”,他也忘了争辩,心中只道:“我爹爹,我爹爹的手下当真一时鲁莽,害死了 雪儿的母亲?”独孤我尊凝视着他的脸,缓缓说道:“前时雪儿在凤羽仙离开我 去救你,我是早就知道了,那时我也早已认出你与段素顺长的酷似,定是他的儿子。 但是……但是我看见你的作为与段素顺截然不同,所以迟迟没有杀你。在点苍山上, 雪儿向我求情,她不知你我两家的恩怨,我大怒之下,拂袖而去,只想杀了段素顺 报仇便了。你们年轻人……我也不忍心看着你们受苦。雪儿母亲,与我恩恩爱爱, 丧失最爱之人的痛苦,我也不是不知……”他的目光开始黯淡下来,“一个人为 了权力与地位,却会变得非常凶恶。思冰,你我两家的仇怨,我也不想报了。独孤 我尊我行我素,从来又理会过谁来?你若是真心待雪儿,便不要做皇太子,做皇帝, 你们捡个没人的地方,从此隐居起来吧。”段思冰心中只觉无限忧伤:“雪儿的 父亲自幼身世孤苦,少年丧父丧母,婚后又失掉了心爱的妻子。旁人见他一身武功 天下无敌,羡慕得不得了,却不知他是个伤心之人。”听得独孤我尊让他们隐居起 来,想起那头发全白,形容枯槁的母亲,说道:“独孤前……爹爹,我也想和雪儿 单独呆在一个没人打扰我们的地方,快快乐乐,安安静静地过我们的日子。但是, 为人子者,岂有不尽孝道之理?”独孤我尊摇了摇头,道:“傻孩子,我不能照 顾雪儿一辈子,她嫁了你,我这个老子就不在她身边啦。她从小没了母亲,难道又 不孤苦?段素顺这般作孽,总得给他这么一点报应。唉,你爹爹与我的交情,本来 是极好的,但他甫封了皇太子,代帝御驾亲征回来,便与我结了怨,弄到今天这一 步。你……又何苦?”段思冰亢声道:“我……孩儿并不贪恋作帝王的富贵奢华, 只是……”独孤我尊道:“段素顺另外还有许多孩子,少你一个又有甚么?”段 思冰听他说的愈来愈是亲近,咬了咬牙,道:“孩儿便依爹爹之意,与雪儿归隐山 林。从此以后,只当我段思冰不再姓段便是。”独孤我尊伸手抚了抚他的头发, 喃喃道:“如此方是好儿郎。思冰,雪儿在老宅等着咱们,咱们回去吧。”这一声 “咱们”出口,自是从此成一家人,再无隔阂了。二人奔出山神庙,只见钩月从 乌云里钻了出来,不禁相视一笑。那老宅在五里外一平坝上,平坝尽头,便是有名 的齐天崖。二人远远瞧得宅中灯亮,奔了去敲了敲门,说道:“雪儿,快开门!” 木门吱呀一开,独孤雪正迎上二人,晚间父亲闯入大理皇宫把她接了出来,吩咐她 在这老宅相候,便迳自去找段思冰,她心中忐忑不安,只怕父亲与段郎一语不合, 出手伤了段郎性命。又不敢离开此屋,点了灯火,彷徨不安,一人在屋中徘徊来去, 熬得双眼都发红了。这时见父亲、段郎兴高彩烈的回来,悬在心口的大石总算是放 下了。独孤我尊不愿女儿伤心,对于往事,只字不向女儿提及。段思冰见屋中陈 设,果与一般农家无异,心道:“岳父昔日虽然武功盖世,却从不恃强凌弱,为非 作歹,不然也不会与岳母在这荒野过着这般简朴的生活了。”独孤我尊笑道: “你们小俩口有话慢慢说,爹爹到隔壁睡觉去了。”说罢便走了进去。这农屋共 有四间,独孤雪知道父亲内功深湛,听力惊人,有许多情话一时也不敢说,见段思 冰站在一旁,呆呆望着自己脸庞,不禁笑道:“傻郎君,这是你自己的家啊,还楞 着干嘛?”段思冰笑道:“原来我已家有贤妻了。”二人坐在床沿上,相互望着, 看得痴了。过了半晌,那桌上油灯灯枯油尽,陡然灭了。独孤雪低声道:“段郎, 咱们睡吧!”这简简单单六个字吐出,却有无限温柔意味。段思冰正要应声,忽听 远处传来人声,不禁楞了一下,大感诧异:“这么晚了,野外还有行人?”只听 一人瓮声瓮气地道:“隆绪太子,这吐蕃九德杰与我的四个徒儿来这里,不但未能 建功,反伤了十一人,对头当真这么厉害?”随即响起耶律隆绪的声音:“伤了十 一人?雷师父,你有所不知,便是我与述坡、真大师,也险些成了段素顺的阶下囚。” 段思冰低声在独孤雪耳畔道:“这位雷师父是四个金箭武士的师父,只怕有些棘 手。”独孤雪低声道:“咱们要隐居起来,哪管他们怎么样?郎君,不要胡思乱想。” 却听靴声橐橐,来者竟有十数人之众,自是耶律隆绪及其属下九番四武士与那甚 么“雷师父”了。忽听萧述坡道:“师父,咱们今夜赶到大理也进不了城。前面 山坳刚才还有灯火,咱们沿山道过去,投宿一夜再走吧。”雷师父道:“也好。” 一干人便向农屋奔来。段思冰问道:“他们来了,怎么办?”独孤雪道:“有爹 爹在此呢,且看他们有无恶意。” 又听耶律隆绪道:“我们到得大理,四处打探大理朝中机要,听得辅国公、镇 国公千金双双离家出走,一路蹑踪追去,在凤羽郡抓住了二人。后来上了点苍山玉 局峰,与点苍派一场比拼,也大大折了他们的威风,算得上是大获全胜。不料我们 回到玉局峰下,携着高、杨二女欲行之时,夜色之中来了六个蒙面客。这六个蒙面 客武功高强,加之白日众位德杰、金箭武士与点苍派也斗得累了,竟然不敌这六个 蒙面客,给人家打伤了。后来才知道那为首之人是大理三军都统长段子珍,其余五 人是天龙寺和尚,其中元字辈三人,武林人称‘天龙三神僧’,实是大理武林道上 数一数二的好手。”那雷师父哦了一声,道:“大理段氏根基,半在天龙寺。段氏 高手,一阳指与六脉神剑是极为厉害的神功。”这时众人已行至农屋门口,萧述 坡上前拍得门板啪啪作响,说道:“喂,农家,旅人夜行打扰,请开开门。”段 思冰低声道:“雪儿,你不惹麻烦,麻烦却要惹你了。”走过去开了门,说道: “隆绪太子,你好啊!”萧述坡打亮了火摺子,见开门的是段思冰,不禁吃了一 惊,火摺子掉在地上,退了一步,双掌护住胸口。耶律隆绪喝道:“述坡,不得 无礼。”依稀瞧得床上有人,早料到是谁,便道:“段兄弟正在享受温柔滋味,在 下可叨扰了。众位德杰、武士,前时你们不知段兄弟是大理皇太子,多有得罪,还 不快上前陪礼?”后面几句话,却是对一干属下说的。萧述坡拾起火摺子,由怀 中掏出一只蜡烛点燃了,放在桌上。一行十五人尽数走了进来,那八位德杰与三 个金箭武士伤势未愈,你搀我扶,纷纷向段思冰行礼,口称“段太子大人大量,请 海涵”,那八位德杰不会汉语,却是用吐蕃话说的。耶律隆绪指着身旁一个五旬 老者道:“段兄弟,这位是四位金箭武士的师父‘雷霆震怒’雷敬人雷老爷子。” 段思冰见那老者形容干瘦,双目却是炯炯有神,知是内家高手,便道:“雷师父弟 子如此厉害,师父更是不消说了。”雷敬人冷冷打量着他,说道:“段太子是大 理皇子,料是会得一阳指了。”段思冰自知不是他的敌手,只道:“在下不会一阳 指。”雷敬人哪里肯信,左掌一扬,向段思冰拍了过去。蓦地里一人道:“半夜 三更,却伸量人来着。”那人斜刺里由里屋窜出,横空一掌,便将雷敬人掌力化为 无形。雷敬人吃了一惊,他这一掌用了八成力道,表面看是随手一挥,实则有三 重力道前拥后至,威猛无俦,正是他的绝技“长江后浪推前浪”。孰料这人不过随 手一掌,便将自己掌力化去,武功实比自己高了许多,当下惊道:“尊驾哪位高人?” 那人道:“我叫独孤我尊。”众人从未见过独孤我尊,对他的大名却是如雷贯 耳,眼见这人温文儒雅,浑不似武林中传闻的“魔头”形象,不由惊讶。雷敬人 暗道:“原来是当世两大高手之一的‘琴魔’,想不到掌法也是如此厉害!栽在他 手下,还有甚么好说的?”说道:“独孤大侠武功果然名不虚传,一招交过,雷某 心服口服。”独孤我尊冷冷道:“‘大侠’二字,独孤我尊从来未敢克当,独孤 我尊惟我独尊,我行我素,跟‘侠’字也贴不上边。尊驾夤夜入室,出掌便要伤我 爱婿,是何道理?”耶律隆绪心中大惊,暗道:“段思冰竟是这魔头的乘龙快婿? 那……那丫头定是他的女儿了。”说道:“独孤前辈误会了。雷师父听说众弟子栽 在段氏手下,一时不忿,莽撞出手,希前辈鉴谅。”独孤我尊也不知耶律隆绪与段 氏之事,冷冷道:“鉴谅倒是不必,不过以后出手,不要以大欺小便是。如若不然, 嘿嘿,我手下杀的人,只怕也不少了。”雷敬人虽听他说话咄咄逼人,却自忖己 方伤者重多,一拥而上也斗不过人家,当下不敢吱声,只是默默听着。耶律隆绪 朗声笑道:“独孤前辈,我和段兄弟是好兄弟,前辈莫要误会了。”又朝段思冰道 :“来来来,段兄弟,眼见不多时天将大明,咱们好好秉烛长谈。”独孤我尊只 道二人真是好友,冷哼一声,迳回里屋去了。耶律隆绪从怀中掏出一物,道: “段兄弟,雷师父这次南来,奉家母萧皇后之命,传诏我与大理段氏须当亲如一家, 不可举戈相向。你看,这便是家母的懿旨。家母惟恐误事,特派了雷师父马不停蹄 赶来。”段思冰接过那物事,展了开来,眼见果是一纸文书,上面大意与那耶律 隆绪所叙相同,文末盖了个大印,乃是“契丹圣母燕燕之印”八字篆文,料是无假, 便道:“天下事以和为贵,如此甚好。耶律兄,惜乎今夜无酒,不然我倒可以与兄 尽情一欢。”耶律隆绪将懿旨放回怀中,道:“你我渡尽劫波,情浓如酒,秉烛 共话,便是下酒菜了。”吩咐雷敬人领着九德杰四武士到隔壁另一空间席地休息。 耶律隆绪坐到床沿,说道:“前番见到妹子,均作男子打扮,不料换了女妆倒是 这般美丽,做大哥的当真有些嫉妒了。”独孤雪靠向段思冰,道:“耶律大哥到 会取笑人。”段思冰见了萧皇后文书,对耶律降绪隔膜尽除,放心聊起。二人高 谈阔论,大至国事军机,小至恩爱私情,段思冰边聊边想:“这耶律隆绪见识当真 比我高上千百倍。”心中对耶律隆绪竟是钦佩无比。烛火将灭时,耶律隆见独孤 雪已在段思冰怀中睡熟,下床换了蜡烛。忽然想起段思冰说起“归隐”之事,笑道 :“段兄弟佳人在抱,令尊令岳,也都是天下了不起的大人物,归隐起来,倒也真 是高士节操。为兄庸俗不堪,是做不到这一步的了。”二人复又聊起,直到东方 天际露出鱼肚白,耶律隆绪才道:“令尊致家父一封私信,本盼回音速到。不料为 兄还未离开大理,雷师父已送来家母懿旨,当真是凑巧之极。段兄弟,我领着这一 干属下去大理,正是要向令尊禀明家母之意,段兄弟可否同行?”段思冰摇头道: “思冰今生恐再无颜见得父母双亲,耶律兄弟若至大理,请代小弟向父母问安,告 之思冰无恙便了。”耶律隆绪应允了。独孤雪由段思冰怀中醒来,见得自己躺在 郎君怀中睡了半夜,耶律陲绪都瞧在眼里,心中害羞,面上一红,说道:“耶律大 哥,我们长久没在这里住了,也没有酒菜招待大家,真是抱歉得很。”耶律隆绪 朗声一笑,说道:“妹子巾帼不让须眉,何必这番客气?”下床唤起属下一干人, 出门往大理去了。独孤我尊一夜行功,听得众人走了,这才出屋,向女儿说道: “雪儿,如今你们是不能呆在大理了,大宋天下未平,唉,你们,你们且回到那天 府之国,思冰在那里住了二十余年,想来也熟识至极。”独孤妇雪问道:“爹爹 要去何处?”独孤我尊纵声笑道:“我一人纵横天下,谁人能奈我何?爹爹武功盖 世,雪儿不必为我担心。待得闲暇之时,爹爹自会来寻你们相叙天伦之乐。”话音 甫落,早已飘然出门而去。段思冰道:“雪儿,咱们便依爹爹吩咐,即刻启程北 行吧。”独孤雪不知父亲这一去何时才得相见,二十余年来相依为命,一夕话别, 不禁热泪盈眶,答应了思冰一声,在农屋中捡了一些母亲遗物收拾了,二人便北往 天府之国去了。独孤我尊飘然出门,东行了三五里,忽觉心中茫然,竟是无所 适从。他少年狂豪,敢与天比高,自从妻子死后,一直的信念是“报仇”、“抚养 女儿,不让女儿受人欺负”,这时仇报得一半,另一半从此再也报不了,女儿也离 身而去。这位一代大豪,当真是“拔剑四顾心茫然”了。忽听得一人叫道:“独 孤大侠!”回过头来,却见身后十余丈处追来一人,正是雷敬人。雷敬人道: “独孤大侠,令婿令嫒忽而想起一件紧要之事,要与独孤大侠磋商,特命小人前来 延请!”独孤我尊奇道:“你们不是往大理去了么?怎么会撞上他们?”雷敬人道 :“不是我们撞上他们,只因此事有关隆绪太子,令婿令嫒又来找上了我们。独孤 大侠,令婿吩咐一个时辰后在那农屋相会。”独孤我尊昨夜听得女婿与耶律隆绪 称兄道弟,暗道:“定是耶律隆绪入宫见段索顺,还有些事思冰没有交待清楚,找 我回去问问。”他无地可去,当即欣然应允,与雷敬人回到农屋。 进了农屋,四下并无一人。雷敬人道:“隆绪太子一路与令婿商议,恐怕尚要 半个时辰才能赶来。”二人候了一会,天竟哗啦啦的落下豆大雨点来。乌云蔽天, 狂风呼啸,周遭光线一时暗了许多。雷敬人笑道:“老天的事,咱们倒也难以逆 料。这一场大雨,令婿与太子要避一避,只怕来的更迟了。”由后背摘下包袱,打 开包袱,将里边的几包干肉腌菜摊在桌上,拿出了一瓶酒,说道:“独孤大侠名动 天下,雷某竟得一见,实可引为平生之幸。独孤大侠,咱们一边喝酒吃肉,一边等 令婿与太子到来,也胜于枯坐相候。”独孤我尊见他如此恭维自己,心想此人主 子与思冰甚是亲热,不必拂了他的面子。接过酒瓶,饮了一口,抄起桌上一双筷子, 夹菜吃了。雷敬人也饮了口酒,赞道:“‘剑圣琴魔’,威震武林,不料一见尊 骂,却是如此丰彩神俊,却不知那剑圣西门无泪又是怎生一番模样?”独孤我尊 饮了口酒,淡淡道:“西门无泪已给我杀了。”他与西门无泪在蓝竹山相斗,西门 无泪毙命于斯,在场者只有段思冰和独孤雪,所以武林中无人知晓西门无泪已死。 雷敬人心中打了个突,朗声道:“独孤大侠杀了西门无泪,可以称得上是当世武 林第一高手了。可喜可贺,在下敬独孤大侠一口。”独孤我尊接过酒瓶饮了。二 人半响无言。眼见得雨势愈来愈大,竟隐隐伴着闷雷之声。低头望去,雨点儿劈劈 啪啪击打在地面上,溅起阵阵水花,宛如水晶雕成一般。雷敬人忽道:“独孤大 侠,在下绰号‘雷霆震怒’,实是仗一套雷霆掌法弛名武林。昨夜你我交手一个回 合,胜负未分,兴犹未尽,何不再行赐教?”独孤我尊听他忽出此言,颇觉意外, 问道:“我们是在此等候贵太子与小婿,你又为何想起与我比武?”他语意淡淡, 显是不将雷敬人放在心上。雷敬人叹了口气,说道:“独孤大侠,令婿与我家太子, 是不会来了。”独孤我尊奇道:“为甚么?”雷敬人嘿嘿冷笑道:“我这身武功, 本不是独孤大侠敌手,但独孤大侠中了‘十全大毒丸’之毒,一身功力所剩无几, 在下便能了结独孤大侠,他们又来作甚么?”独孤我尊闻言大惊,提起内功,却 哪里提得起?他十年前中了西门无泪之计,服下“十全大毒丸”便是如此症状,当 下心念电转:“段思冰这小贼,终是怕我去找段素顺报仇,竟与人定下如此毒计来 害我。西门无泪被我打死,莫不是他的鬼魂又来索命?要不然这姓雷的哪会这么巧, 又用‘十全大毒丸’来害我。”那“十全大毒丸”融在酒中,他只道耶律隆绪与段 思冰交情非浅,一时不防,中了小人暗算。雷敬人朗声道:“独孤大侠打死了西 门无泪,武功天下第一,我又来打死独孤大侠,便把这天下第一夺去了。独孤大侠 号称‘惟我独尊’,也只有到阴曹地府称王称霸去了。”独孤我尊听他言中得意 之情,溢于言青,暗道:“段思冰这厮好生狠毒,较之其父有过之而无不及。我此 番定是难逃生天,唉,我那苦命的雪儿……我怎会看错了这畜生。”他心中虽然慌 乱,面上却不露声色,缓缓站了起来,冷冷道:“十年之前,西门无泪给我服了‘ 十全大毒丸’,我在这十年之中,日日运功抗御此毒,你以为这毒丸还奈何得了我 么?西门无泪已给我杀了,姓雷的,只怕你也是劫数难逃。”雷敬人见他站起, 心中委实吃了一惊,此药乃是向人讨得,炼制药丸之人并不曾对他说起若有人连中 两次,将会怎样,听得独孤我尊如此说法,心中发毛,站了起来,急忙退开两步, 双掌护胸,骇得脸色都变了。独孤我尊冷冷瞅了他一眼,道:“我‘逆天神掌’ 一出,从来无人能逃得性命,你可曾听说?”他号称“琴魔”,琴上功夫的名气大 了,反将掌法之名掩了,武林中知他之人,多半不知他会得一路“逆天神掌”,也 是惊人绝学。 雷敬人骇得心胆俱落,只道:“独……独孤大侠,我……在下……不敢……捋 你的虎须,须……”双股发颤,再也说不下去。独孤我尊道:“武林中人叫我‘ 琴魔’,这个‘魔’字,你也知道我总有些炮制人的手段吧?”他自知无力击败雷 敬人,只盼将其吓走,岂知如是者三,雷敬人心中反而起疑,暗道:“他若还有高 深内功,为何不一掌将我毙了?”试探着道:“在下知罪,求独孤大侠饶命!” 独孤我尊道:“我本也不想杀你,死罪已免,你自己斩下双手吧。”此言一出, 雷敬人心中顿时雪亮,心道:“你倒会吓唬人。”说道:“好,在下便自断双……” “手”字出口,双掌挥出,击向独孤我尊。独孤我尊也早料到他会猝施杀手,内 功虽失,仍是身手矫捷,当下奔出门去。雷敬人一击不中,大声道:“独孤我尊, 你今日阳寿已尽,快来领死吧!”跃出大门,一招“风起云涌”,双掌一错,分击 独孤我尊前胸小腹。独孤我尊闪避不开,登时中掌,一口鲜血狂喷而出。雷敬人得 势不饶人,挥掌又上,又是一掌劈在独孤我尊胸口,独孤我尊被掌风带起,滚出了 十来丈,已知肋骨断了数根,心道:“我一世称雄,想不到临到头来,竟亡命在这 种肖小之手。”雷敬人扑了上去,纵声笑道:“哈哈哈……日后武林中也好得知, ‘雷霆震怒’雷敬人武功盖世无双,三掌击毙当世武林第一高手。”暴喝一声,奋 尽全力,呼的一掌拍了出去。独孤我尊中了这霹雳狂飙般的第三掌,任是铁打的 汉子也禁受不住,一声惨叫,倒在地上,滚了开去。这时他倒地之处乃是一个斜坡, 雨后滑溜异常,这一滚滚出三四丈,身下一空,向那齐云崖下万丈深渊堕了下去。 堕崖之际大声叫道:“段思冰,我来世也不会放过你。” 雷敬人听他呼叫声回音震荡不绝,竟盖过了雨声雷声,显得凄厉异常,心中悚 然,奔到崖边,只见崖下深不见底,水气迷蒙,心知独孤我尊必死无疑。但独孤我 尊这堕崖一呼,却使他一点胜利者的喜悦都没有了,只是喃喃道:“武功天下第一 的‘琴魔’独孤我尊被我打死了,武功天下第一的‘琴魔’独孤我尊被我打死了… …”他也算是武林中一流高手,这时竟痴了一般。段思冰与独孤雪步行到大理 城,瓢泼般大雨落将下来,二人只得找家客栈要了间房。段思冰道:“常言道:” 大隐隐于朝,中隐隐于市,小隐隐于野。‘雪儿,大隐咱们是做不来的,闹市喧嚣, 我们也不要去了。我们寻个地方,做个’小隐‘便是。“独孤雪道:”爹爹叫我 们去那天府之国,俗话说’青城天下幽‘,我们到那青城山偏僻之处搭个木屋,从 此男耕女织,安居乐业。“忽然叹了口气,道:”可惜紫电青霜这两匹好马,倒放 在皇宫里了。“雨停之后,段思冰到马市买两匹红马作坐骑,二人迳投成都府而 去。一路过善巨、建昌,经黎州、雅州,非止一日。这日风尘仆仆,过了西河,遥 遥可见青城山了。青城山位于灌县西南,面向成都天府,背倚邛崃山脉,林木葱 郁,岩壑幽深,群峰环列,状如城廊。此山一名赤城山,昔日黄帝曾封为五岳丈人, 为道家第五大洞天。主峰赵公山,处在大雪山脚下,隐伏于岷江峡谷之中,高出平 地千仞有余,人迹罕至。灵禽异兽,奇花仙草,莫不有焉。二人驱马入山,到得 龙居冈上,但见浓翠迷天,瀑布飞洒。自那瀑布西去里许,密林中有一片空阔草坪。 段思冰翻身落马,说道:”咱们便住在这里吧。“独孤雪瞧得此地清幽,点头道:” 好一块风水宝地。“此时天未过午,二人赶去灌县买了些工具,便开始劈树建屋, 但那造屋之事岂是如是容易?二人忙了六、七天,白日伐木,夜晚便宿于草坪上, 也无第三人来扰。饿了便去林中捉来些鸟兽,燃起篝火,支起铁锅,做饭填饱肚子。 段思冰行乞两年,苦头吃得颇多,也不觉得辛苦。这日午间,一座四间木屋算是 完工了。段思冰笑道:”雪儿,咱们这几天幕天席地,直与那上古野人仿佛,今晚 算是真正有个住的地方了。“独孤雪见天气一日热过一日,这数日两人操劳建房, 均是热得满头大汗,便道:”你这傻郎君切莫得意,这屋里空空如也,一无所有, 也算是个家么?“段思冰道:”晚间便有了。“午饭后骑马去了灌县县城,买了 些家俱、衣物,找辆大车拖了回来。两人忙着将家俱布置好了,段思冰拿出一袭红 装,说道:”雪儿,今晚可是我们的大喜之日。“独孤雪接过新衣,到隔壁换过, 回来只见段思冰已换了一套衣衫,正往门上贴一个大红的”喜“字。独孤雪笑道 :”傻郎君,又没人来喝喜酒,贴这个干甚么?“段思冰正色道:”我取雪儿为妻, 天地为证,日月为鉴,岂可不郑重其事?“独孤雪不再理他,扭头到厨房烧菜去 了。到得晚间,段思冰点了两枝红烛,拿出一罐女儿红来。二人相对坐了。独孤 雪喝了两杯酒,双颊酡红,竟有些醉意。红烛映照之下,但见她笑靥如花,段思冰 看得痴了,忍不住偏过头去,在她樱唇上吻了一下,说道:”雪儿,我……我只是 说不出的欢喜!“独孤雪低下头来,喃喃道:”我也很欢喜,段郎,我们……我们 ……“段思冰将她抱了起来,将她放在床上,呼的一口气吹灭了红烛。二人虽然 曾经多次同床共宿,但始终持之以礼,直至此夜,方成了名符其实的夫妻。忽 忽过了数月,暑天大至。这日段思冰正在林中伐木,忽见得妻子奔了过来,叫道:” 段郎,回去吃饭吧。“段思冰伸手拭了拭额头上的汗珠,笑道:”雪儿,’余姑翦 灭此而朝食。‘“指了指砍了一半的参天大树。独孤雪撅起小嘴,说道:”你要 ’灭此而朝食‘,只怕有个小家伙等不及了。“段思冰奇道:”家里来了生人么? “独孤雪气得掉头便跑,直道:”傻段郎,不理你了,不理你了。“ 段思冰一口气追到家中,四下瞧瞧无人,问道:“哪一个小家伙,我倒没看见。” 独孤雪指了指自己微微隆起的肚子,道:“这个小家伙真坏。他等不及了,正踢我 呢。”段思冰大喜,凑到妻子肚子上仔细听了听,道:“原来有个小坏蛋躲到你这 里去了。”他知道妻子有喜,高兴得不得了,奔到林中大叫几声,翻了几个跟斗, 才回家来吃了早饭。至此段思冰对妻子更加关心,连扫地、洗碗这种琐碎小事也 不让她做了,整日价欢天喜地,却又极盼能早些见到那个小宝宝。独孤雪除了烧饭, 闲来无事,静静坐下织了些小衣小鞋,尽是初生婴儿必需之物。翌年三月桃李灿 烂时节,产期将近,段思冰到县城接了一个稳婆刘妈过来,住在家中。这一日独孤 雪正要去烧午饭,蓦地里肚子剧痛不比,啊哟一声,跌在地上。段思冰这几日不敢 进林伐木,听得妻子叫声,奔进屋中,将妻子扶到里屋,刘妈也跟着进去了。刘 妈命段思冰找好剪子,倒好温水,见段思冰还楞楞站在床边,便道:“你一个大男 人家,还不快出去等着?”段思冰只好走到外间,听得妻子叫痛呻吟,心下焦急, 徘徊来去,恨不得能以身相代,自己生下那孩儿来。忽听得“哇”的一声婴儿啼哭, 段思冰急忙奔进屋去,只见刘妈手中已抱了一个男婴,正在替男婴洗澡。段思冰 夫妇谢过刘妈,给了她二十两银子,仔细端详那婴儿,却见婴儿眉毛依稀如画,观 之即非常人。那婴儿胸口更有一个红色胎记,作太阳之形,夫妻二人不由啧啧称奇。 独孤雪道:“你把孩儿给我瞧瞧。”由段思冰手中接过婴儿,见婴儿口中吮着右 手拇指,吸得正欢,当下笑道:“段郎,我想起那日你曾言道:”余姑翦灭此而朝 食。‘咱们这孩子,便取名为食,字惜恩,好不好?“”段食“二字乃佛家之语。 只因人间饮食,多有分段,故叫做段食,给婴儿取这名字,确是寓意幽深。段思冰 故作不解,只道:”好哇,看这孩子一脸馋相,你叫他’段食‘,他将来却不知要 吃多少东西才填饱饿肚子。“独孤雪笑道:”咱们的儿子若然实在没的食的,跟你 回到大理去,你爹爹是大理国皇帝,粮食千仓万囤,还怕他吃么?“夫妻二人相视 而笑。半忙半闲日复日,花开花落年复年。转眼间小段食已是两岁,屈指算来, 离开大理也有三年了。段思冰虽会武功,打柴为生,也不觉得十分辛苦。夫妻二 人每日闲暇,皓月东升之时,便在林中练那”黄庭剑法“。三年之中,武功未曾搁 下,反而日有进境。段思冰得老四传了二十年的内功,功力已与妻子相若,夫妻切 磋剑技,偶而想起父母,均是唏嘘感慨,叹声连连。 这一天晚上,夫妻在林中练剑。但见玉兔东升,清辉穿过花枝树影,照得地上 斑驳陆离。段思冰一招“虚无寂寂空中素”,逼得妻子回剑护胸,反手一绞,已将 妻子的长剑带落在地。 独孤雪拾起长剑,说道:“你这个徒弟真够厉害,居然把我这个不中用的师父 也打败了。” 段思冰笑道:“那《黄庭剑经》是西门前辈送给我的,甚么时候又钻出你这个 不要脸的人来,自认是人家师父?”独孤雪笑道:“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家伙,想当 年在马龙峰,不是我把剑术传给你与‘老氏双雄’的么?你这个徒儿不听话,我即 刻将你逐出师门。”段思冰默然半晌,望着当空冷月,忽道:“我们在此终老林 泉,会不会武功又有甚么分别?雪儿,转眼之间,我们到青城山已有三年了。” 独孤雪道:“三年了。”突然想起一事,又道:“三年来爹爹音讯全无,也不知如 今他老人家过得怎么样?”段思冰心下黯然,他知道独孤我尊武功绝高,大可不虑, 心中发愁的却是另一件事。独孤雪半晌不听郎君接口,已知他心中所想,便道: “这三年弹指一挥间,食儿已有两岁了,你是担心这孩子长大之后在这深山之中, 一无所成么?郎君,西门前辈临终之时曾言道:”樗栎无所用而得全。‘你却真的 看不开么?’“段思冰摇道:”这孩子生来不俗,将来定非终身默默无闻之人。 “夫妻二人回到木屋,独孤雪瞧着儿子躺在床上睡得正香,暗道:”段郎之言何 尝不是,但我们又何苦让此事成为一块压在胸口的大石呢?“吻了一下儿子红彤彤 的面颊,夫妻二人双双躺下歇息。第二日清晨,独孤雪尚在朦胧之中,忽听得丈 夫大声叫道:”雪儿,雪儿,快起来。“独孤雪听丈夫话音中显得十分兴奋,睁开 眼来,只见窗口白光耀目,爬起床来,吱呀一声打开木扉,却见远山近树都覆满了 一层厚厚的白雪。雪花兀自纷纷飘落,丈夫却已提着一只獐子由山林中奔回。独 孤雪见丈夫进得门来,埋怨道:”这么冷的天,也不将虎皮袍子穿上。“由床底捡 出虎皮袍子,替丈夫掸去头顶、两肩积雪,把那袍子给丈夫穿上了。段思冰将獐 子扔在地上,说道:”雪儿,你穿上狐裘,咱们堆雪人去。“独孤雪嗔道:”都是 做爹爹之人了,你还那么孩子气。“忽听孩子说道:”推……推斜人……宝宝要 推斜人!“那孩子正在呀呀学语,吐字不甚清楚,将”堆雪人“说成了”推斜人 “。段思冰奔到床前,俯下身来,替儿子穿好衣袜,道:”食儿,你叫一声‘爸 爸’,爸爸带你‘推斜人’去。“段食笑嘻嘻地望着父亲,叫道:”怕怕带宝宝推 斜人去。“跳下地来,跑到母亲身前,叫道:”妈妈也去,妈妈也去!“独孤雪 道:”孩子着凉了怎么办?“段思冰一想甚是,低头对孩子道:”食儿,爸爸今天 再去捉山鸡,明天再陪食儿‘推斜人’。“转身出门去了。此时已是十月初冬, 北风卷地百草折,山禽野兽也乐得早钻到洞里窝中雌伏起来,一时倒也不容易捉到。 段思冰往西行了半个时辰,捉住两只活泼伶俐的小白兔,暗道:”今日当真捉不到 山鸡了。“这时已到密林深处,忽听得银狐吱吱叫个不停,展开轻功纵去,只见南 边一块千钧巨岩之下正伏着一只半大银狐。段思冰心中大喜,想到银狐生性狡诈, 拾起一粒鸽蛋大的石子,使开”弹指神通“,飕的一声弹向银狐。那银狐闻得异响 传来,脑袋一耸,疾向岩石窜去。但石子去势奇疾,它哪里闪避得开?腰间中了石 子,浑身使劲,啪的一声,脑袋登时在巨岩上撞破了。段思冰窜上前去,眼见银狐 头骨碎裂,脑袋伤口鲜血喷射,已将它身周白雪染红一片,情知银狐是不活了,心 中不禁恻然,暗道:”我和雪儿隐居此间,只为逃避世人的尔虞我诈,孰料在这荒 山野岭之中,仍是免不了在这大自然中做出强食弱肉之事。“将小白兔一掌一个拍 晕了,塞在腰间布囊中,拾起银狐,手掌立时被银狐鲜血染红了。段思冰知道西 去十余丈有一条溪流,便迳往西去。走得数十步,听得溪水哗哗作响,原来青城山 位处川西,接近吐蕃诸部,为四川盆地之末,冬天也不甚冷,溪水并不结冰。段思 冰蹲在溪畔一块岩石上,将银狐搓洗的干干净净,扔在布囊之中,心道:”山鸡虽 然没捉到,但有了两只白兔,一只银狐,总也可以回去了“正寻思间,忽然觉得 适才目之所及,似有不对,低头一看,脚底石下溪流之中,居然有一丝绵长不断的 鲜血随波流逝。刚才他正在洗净银狐,二血相溶,倒也并未注意到,这时看见,暗 道:”这溪流之中有血丝,显是上游有人受了伤,鲜血流进溪水中。这血丝尚未断 尽,此人受伤定然不是很久。“段思冰瞿然一惊,侠义之心顿生:”若是此人已 死,我便将他葬了也是一场功德,若是未死,常言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更要救他的性命。”晓得此地人迹罕见,异兽众多,寻常猎人万万不敢上山, 受伤之人必是武林中人,心想就算有麻烦上身也说不得了。当下施展开“轻功提纵 术”,循着溪流往上游奔去。他在宁远府易家庄长大,仅仅学得养父易黄家传武 学,本也功夫不高,但后来得老四传了二十年内功,三年中又日日与妻子学武拆招, 此时武功,也算是江湖好手。 溯着溪流上行了三五里地,忽见前方小溪当中浮着一个白白的身影,双足点地, 掠了过去。 他掠到那人的上方,右手疾探,抓住那人的背心提起,向溪南抛去,身形借势 飞回溪北岸。 段思冰飞回溪北岸,双足点地飞起,纵到南岸,后发而先至,见那人身形尚未 落地,当下伸出双手托住那人下坠的身形。段思冰将那人轻轻放在地上,不由吃 了一惊。原来那人伏在溪中,后背积雪,只道是个白衣人,这时方才见得那人三十 来岁,穿的竟是一身戎甲,似是宋朝军官打扮。成都府路本属蜀国,其时蜀主孟 昶降伏在大宋已是十年有余,但因成都府路之西,吐蕃诸部战火纷飞,宋朝并不担 心吐蕃入侵,宋朝皇帝赵匡胤正极力平荡北汉等诸国,无意西征,是以虽是边塞, 却无重兵驻守,青城山处地荒僻,除有炼丹探险之士,更无他人上来。段思冰寻 思道:“不管他是谁,且先看看有没有救?”伸手一探那人鼻息,微微忽忽,尚未 断绝。那人胸前中了一刀,入肉甚深,溪中鲜血便是从此流出。 段思冰负着那 军官,疾往家中奔行。将至门口,独孤雪已迎了出来,见得丈夫背上有人,奇道 :“他是谁?”段思冰道:“不知道。先救活了再说。”将那军官放到床上,撕扯 开军官衣甲,说道:“雪儿,快把金创药拿来。”独孤雪递过金创药。夫妻二人手 忙脚乱地替那人敷了,心中担忧,也不知那人是否能活转过来。屋中温暖,过了 盏茶工夫,那军官“哎哟”一声悠悠醒转,急叫道:“快,快赶到东京……”说得 甚急,声音却很微弱,说到“京”字时,又晕了过去。东京乃是当时大宋京城开封 府,又叫汴梁。段思冰夫妻互望一眼,暗道:“这人从何而来?匆匆要赶回汴梁, 可是有紧急军情?”但那军官已晕了过去,一时难知究竟。那军官这一晕厥,直 到傍晚才醒了过来。那军官瞧得周遭物事,早已清醒了许多,挣扎着便要爬起。 段思冰守在床前,见那军官乱动,便道:“不要乱动,小心创口裂开。”那军官静 了下来,喘了几口气,说道:“在下……下……王……王保洪,谢……谢过尊驾… …尊驾救命……大恩……你快……快让我走……不然……不然会,会拖累你们……” 段思冰摇摇头,道:“你的伤势很重,不能让你走。王兄,你说甚么‘快赶到东京 ’,可有甚么重要之事?”王保洪望着段思冰,犹豫道:“恩公……恩公……是, 是一介草民……这种……这种事还是不要知道的好。”段思冰点头道:“王兄自 有难言苦衷,在下也不相强。王兄且自好好歇息,有甚么重要之事,将养几日,身 体复原再说。”王保洪急道:“不,不行……过得几日……只怕……怕……”他 话声愈来愈急,体力不支,竟自说不下去。段思冰忙道:“王兄慢慢说。”王保 洪喘了口气,强自镇定心神,缓缓道:“实不相瞒恩公,在下千里单骑,遭人追杀, 只为的此事,若是耽搁这几日,只怕,只怕皇上已是遇刺了。”段思冰不由得倒 抽了一口凉气,惊呼道:“难道竟有人胆敢要谋害大宋皇帝赵匡胤不成!” ---------- 转自21世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