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龙争虎斗 段思冰听得军官所言,惊疑万分,暗道:“大宋天子赵匡胤甫平天下,若 是这时死了,天下岂不又要四分五裂?”王保洪道:“此事说来话长。”寻思道: “这救我的少年虽是作猎人打扮,但见他言谈举止,实非寻常猎夫。此人直呼皇上 姓名,显见是另有来头。”这时,独孤雪端了一碗稀粥,走进屋来,说道:“段 郎,让这位将军吃点东西再说。”点亮油灯,便去喂王保洪吃粥。“王保洪心中过 意不去,想要接过粥碗,使尽劲力,双手却始终抬不起来。”王保洪道:“这位妹 子先放下碗来,此事迫在眉捷,说不得只好请两位相助了。不知两位如何称呼?” 段思冰道:“山野草民,何足挂齿? 在下段思冰,这是拙荆独孤雪。“王保洪想了半天,这两个名字是从所未闻, 咬了咬牙,沉声道:”在下承蒙二位搭救,瞧二位恩人仪表不俗,定非常人,在下 也知两位恩人绝不是坏人,此事便向你们说了,尚请两位相助!“独孤雪望了郞君 一眼,喑喑叹了口气,走到外面哄孩子去了。 王保洪道:“在下出身贫苦,原本只是个一勇之夫。二十岁上,年少气盛,故 而离家从军。那是十年之前,我因得虎捷指挥使孙进赏识,便在他手下升任骁骑尉。 在下当时血气方刚,也不懂得甚么国家大事,只知道凭着性子去蛮干。后来孙进伙 同龙卫指挥使吴环等人将要谋反之时,召了我进去,说道:”王兄弟,我们素来把 你当作心腹,今日有重大之事要你去做,你敢不敢去。‘我心想他对我有知遇之恩, 慨然应道:“孙指挥使但有吩咐,保洪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孙进竖起拇指赞道 :”好兄弟!‘接着缓缓道:“王兄弟,当今皇上的位子,是从符太后、恭帝这孤 儿寡母手中夺来。世宗临终托孤,视赵匡胤为亲生兄弟,他却做出这等不仁、不义、 不忠、不孝之事,大哥我一直是替世宗皇帝愤愤不平。 如今大军出征,京中兵备空虚,想六年前赵匡胤一个殿前都点检也做得皇帝, 我等却为何做不得?世宗在日,待我不薄,如今是孙进报答世宗大恩的时候了。 王兄弟,明日你领五十名禁军入宫,诛杀赵匡胤,我和吴环指挥使率着手下禁 军乘机夺走兵符,则赵家天下必易主矣。‘“我闻言大吃了一惊,但当时也不知 轻重利害,竟胡里胡涂答应了孙进。第二天禁军谋反,不料皇上圣明,早已洞悉孙 进、吴环的奸谋,却故作不知,后发制人,将我们二十七名为首军官一网成擒。 我们欺君谋反,大逆不道,论律当斩。 皇上却单独召了我去,对我说道:“王将军,你的武勇之名,朕早听说了。 你却为何与人家一起谋反?‘我便将孙进的一干言辞统统说了。 “皇上摇头道:”恭帝年幼,时值天下大乱,各地边将群龙无首,后周江山, 必将土崩瓦解。朕是不得已而从权,也可说是几分天意了。世宗看见他的各位将领 中有长得方面大耳的,就将其全部杀掉,朕整天服侍在他身边,所以免遭遇害。 朕之为君,较之世宗如何?此时群雄并起,逐鹿中原,要是朕死了,天下又将 如何?‘我听完皇上所言,霍然悟解,伏地叩首,但求死罪。 “皇上笑道:”唐高祖说:“使功不如使过。”你且起来,朕赦你无罪。 ‘皇上龙恩浩荡,仅将在下贬官三级。这十余年中,在下为报皇上不杀之恩, 屡立战功,积功升为永平飞骑尉。数日之前,却无意中惊悉了一场惊天大阴谋。 “永平节度使傅恩,乃是检校太尉慕容延钊的旧部。数日之前,我因在城外 发现十数位行迹可疑之人,赶到节度使府中去报知傅恩。我进得正堂,军校说傅大 人有事,请稍待片刻。我在正堂中候了大半个时辰,不见人来,心烦意乱,却也不 敢乱走。 “这时只听隔壁有人说道:”最不放心的,便是边关将士,傅大人多为留意了。 ‘另一人道:“慕容太尉待傅恩恩重如山,傅恩怎敢有负?’此人却是傅节度使。 又听先前那人道:”此事天衣无缝,外人绝对不会知晓个中内情。傅大人便等着加 官进爵吧。‘二人哈哈大笑一阵。傅节度使……傅恩这贼子又道:“杀了赵匡胤… …’”他刚说出这五个字,我浑身一颤,脑海中电光火石般地闪过十年前皇上所 说的那番话来,暗自寻思:“傅恩与慕容延昭谋反,还有谁会是同谋?‘忽听得傅 恩这贼子奇道:”王都尉,你怎么未经宣召,便进了节度使正堂?’原来傅恩等人 已走了进来。我自知凭一己之力,决计斗不过他们,也不答话,双足点地,纵了出 去,骂道:“你这贼子,竟敢背叛皇上!‘傅恩脸上勃然变色,大声叫道:”田军 志、刘彦辉,王保洪盗了节度使大印,还不快快将他拿下!’两旁闪出节度使正副 护卫统领田、刘两人,向我包抄过来。 “我纵上屋檐,奔了开去,出了节度使府,夺了一匹战马,心想:”皇上定然 不知有人意图谋反,实是危如累卵。‘更不迟疑,策马便往北行,想赶去东京汴梁, 报知皇上。皇上当年待我有不杀之恩,纵是替他死了,又有何惧?谁知那田、刘二 人奉了傅恩这贼子之命,一路紧追不舍。“我逃了两天两夜,战马累得断了气, 终于在怀远镇北被他二人追上。田、刘两人以二敌一,我自然斗不过他们,大家拆 了三五招,我运起’轻功提纵术‘,暗想若是一路北逃,不消多远又让两人追上了, 不如先到偏僻之地甩开两人再说。回头扬手,向两人掷出飞刀。二人轻身闪过,但 两人座骑却都中刀身亡。我打定主意,径往青城山而来。 奔到山中,又与两人一战,被刘彦辉一刀劈在胸口,不敢再战,强撑着往山上 奔逃。二人正待要追,忽听得哒哒哒一阵马啼声,山脚下似乎来了不少人。二人对 望一眼,各自闪开。我逃出三五里地,终于昏倒在小溪中,若非恩公相救,这条性 命终是没有了。“段思冰听罢,冷笑道:”你杀我,我杀你,又是何苦呢?“王 保洪道:”段恩公,在下的伤势短期之内是好不了啦,请恩公以天下苍生为己任, 赶到东京,将此事告知皇上。皇上防患于未然,若能幸免此劫,在下终生感激段恩 公。“段思冰默然无语,心道:”朱全忠弑君夺位之后,中华天下大乱。‘朱李 石刘郭,梁唐晋汉周。都来十五帝,播乱五十秋!’这首诗做的真是不错!若是赵 匡胤死了,中原前景,实所难以设想。“心中犹豫不决。 忽然“哇”的一声,却是隔壁爱子哭了起来,段思冰心中一凛,暗道:“我已 是有家有室之人,岂能去冒此奇险?若是不幸死了,雪儿和孩子怎么办?” 他摇了摇头,踱步走到隔壁,只见妻子在低声哄孩子,叫孩子别哭。 段思冰望着妻子,忽而想到:“若是我不幸死了,雪儿和孩子固然不幸,若是 大宋天子赵匡胤死了,天下重返五代旧局,天下不幸的孤儿寡母,又不知更有几千 几万?”想到此处,毅然道:“不错,大丈夫当舍弃家室而为国为民!” 独孤雪早将段王两人的话听得清清楚楚,忽听丈夫自语出为国为民之语,心中 一凉,暗道:“段郎终究不能真正不问他人是非,终老林泉。”心知丈夫犹豫半晌, 这时是打定了主意,再出也无法改变了,淡淡的道:“段郎,吃饭吧!” 夫妻两人坐在桌旁,默默夹菜吃饭。独孤雪吃了小半碗饭,心中酸楚,再也吃 不下,将碗放在桌上,望了望儿子,低声道:“段郎,你看食儿笑得多么可爱!” 段思冰转头瞧见段食冲着自己脸露笑容,心中黯然。放下饭碗,说道:“雪儿, 若不是兵燹战乱,你爹爹……他老人家又怎会命运如此凄惨……”见独孤雪无语, 续道:“推己及人。我,我自当赶去东京报这个讯。雪儿,这一路纵是龙潭虎穴, 我便不能回来么?”独孤雪强颜笑道:“回来?你回来做甚么?”段思冰愕然望 着他,却见妻子霎了霎眼,道:“这三年来咱们在这里如此快活,我也早就满足啦。 段郎,我自是带着食儿跟你一起去汴梁。”段思冰抓住妻子柔荑,轻轻握住,低声 道:“你真是我的知己。”忽听得靴声橐橐,屋外方圆十数丈似乎都布满了人。 此时寒夜己深,野外漆黑一片,段思冰暗道:“我和雪儿在此隐居三载,从无生人 到此,此际外面数十人将这屋子围住了,定是来追捕王保洪的。”独孤雪苦笑道: “你不找麻烦,麻烦却要找上你。”这是二人三年之前的一句旧话,这时提起,二 人心中均是一动。 只听一人叫道:“那军官受了重伤,定是逃进这农舍去了。步师弟,咱们远来 是客,无关之人切莫要惊扰了,你去敲敲门。”另一人应了一声,笃笃笃敲了敲木 扉,朗声道:“屋中主人在家么?”独孤雪由壁上摘下紫薇软剑与自己所使的长 剑,将紫薇软剑递给段思冰,说道:“想不到追兵来的这么快。是福不是祸,是祸 躲不过。段郎,咱们动手吧!” 段思冰接过紫薇软剑,心想刚才说话二人中气十足,内功与自己便在伯仲之间, 来人又有数十人之众,凭自己夫妻二人之力,定然不敌。但此时形势,却是箭在弦 上,不得不发。 忽然王保洪在隔壁大声骂道:“他奶奶的,你爷爷在此,有种就进来拼个你死 我活。”段思冰仗剑走进里屋,见王保洪挣扎着便要下床,忙道:“不要动。” 却听啪的一声,窗户被人震开,一个五十来岁的老者由窗口跳进屋来,大声喝道: “你鬼鬼祟祟的窥视我们,到底是……”忽然看见床上军官与床旁少年都不是自己 所寻之人,大吃一惊,忙住了口。屋外忽然有人大声叫道:“师父,这贼子躲在 柴堆里。”只听“啊哟”一声惊叫,喊着“师父”那人又道:“我中了贼子的暗器 了。”段思冰向那老者道:“尊驾何人?深夜驾临寒舍,所为何来?”那老者摇 头道:“老夫蓬莱派邵风。咦,老夫不找你们。”转身跃了出去。 段思冰心下奇道:“这些人若是追兵,定然认识王保洪,难道真是误会?”迅 速走到外间,独孤雪右手提剑,左手抱着段食,问道:“段郎,是些甚么人?”段 思冰摇摇头,道:“不知道,好像是蓬莱派的,咱们开门瞧一瞧。”打开木门,黑 夜之中雪光暗映,二十余人在门口围住一人,两人正与那人相斗。 那人手持一柄单刀,身形摇晃不定,似已受了重伤。围攻二人拳脚齐施,虽是 徒手,却已稳操胜券。围攻之人一人是个三十上下的中年汉子,另一人是个二十来 岁的少年。那中年汉子一招“蓝采和春播莲子”,双拳呼呼击向使刀之人面门。使 刀之人单刀回卷,斩向中年汉子手腕。中年汉子道:“你那同伴武功比你高强,都 已见了阎王,你还想逃么?”收回拳头,一招“铁拐李独脚过桥”,左脚伸出,啪 的一下,踢中使刀之人左胯。使刀之人惊叫一声,倒在地上。“少年喝道:”你这 贼子敢用暗器打伤小爷,着打!“呼的一拳,正击在使刀汉子胸口。那少年双拳 舞动,还要挥击,旁侧闪出一个四十余岁的汉子,说道:”文儿,且慢动手!他已 受了重伤,若是一拳打死了他,反而不妙。“那少年见师父出来阻止,无可奈何的 走了开去。击伤使刀汉子的中年汉子道:”掌门师兄,你好好盘问他。“使刀汉 子身受重伤,情知不敌,躺在地上喘了口气,道:”尊驾是哪一派的掌门,好大的 胆子,居然敢狙杀朝廷命官。“那掌门人嘿嘿冷笑数声,道:”你青城派与我蓬莱 派如此深仇大怨,又何必如此惺惺作态?当我范莫是三岁小孩子么?“使刀汉子凛 然一惊,暗想:”蓬莱派威震鲁东,又跑来川西干甚么?“原来蓬莱派位于京东东 路,乃是当世道家武学两大门派之一,在鲁东半岛向来势力庞大,门中人才辈出, 端的威震江湖。那中年汉子范莫正是当今蓬莱派掌门人。 他绰号“山穷水尽”,意为出手与人拼斗,非逼得敌人山穷水尽,无计可施不 可。 使刀汉子道:“蓬莱派与青城派有甚么过节,在下半点不知。在下刘彦辉,官 拜永平节度使傅大人手下护卫营副统领。实是无意路经此地。”范莫道:“你若是 无意,又怎会来偷听敝派商议克敌大计?甚么永平节度使傅大人、王大人的,你若 不老老实实交待清楚,便叫你死无葬身之地。”段思冰暗道:“原来这使刀汉子 便是追杀王保洪之人。蓬莱派无意之中,倒是做了好事了。”料想蓬莱派说甚么杀 了使刀汉子的同伴,定是指永平节度护卫营统领田军志了。 刘彦辉道:“在下奉傅大人之命,追捕一个叛逆,恰好撞上贵派诸位……” 范莫截口道:“偏偏这么巧,你追的人就逃上青城山了么?纵是追捕叛逆,难 道听了本派之计,便会助你追上叛逆么?”刘彦辉等二人当初见王保洪逃走,听到 人声,只道王保洪蓄意逃往青城山,来人定是他伏下的帮手,当即舍了王保洪,偷 偷躲在树林之中。不料来的二十余人一边纵马疾驰,一边却是商议怎生对付青城派, 跟王保洪风马牛不相及。刘、田二人武功不是绝高,呼吸粗浊,登时被来人中的高 手察觉。双方大打出手,田军志丧了性命,刘彦辉被砍了一刀,夜幕之中,慌不择 路的逃到段思冰农舍来了。他窃听别派秘辛,犯了武林大忌,百口莫辩,纵然真的 不是青城派弟子,蓬莱派也不会放过他。 那少年被刘彦辉飞刀削伤左臂,又气又恼,大声道:“师父,还问甚么? 一掌毙了他便是。“范莫寻思:”此人倘若真是朝廷命官,他的伙伴已被我们 杀了,放了他岂非养虎贻患?若不是朝廷武官,必定是青城派秘探无疑。“自忖此 次行动志在必得,歼灭青城一派已在弹指之间,冷冷哼了一声,说道:”文儿,他 用暗器伤了你,你还跟他客气甚么?“那少年白文得师父授意,举掌劈向刘彦辉。 刘彦辉疾往左闪,岂料他受了重伤,行动迟缓,且那少年这路”八仙掌“确是已得 其师真传。登时只见白文一掌迅如雷电般地印在刘彦辉额头。刘彦辉闷哼一声,已 然毙命。蓬莱派掌门范莫见段思冰仗剑立在门口,心下起疑,暗道:”这青年男 子持剑居此,必是武林之人,难道竟是青城弟子?“他行事素来周密谨慎,每逢有 变,均显得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因此出手每每精明之至,是以江湖中人才叫他” 山穷水尽“。范莫见两名军官都已死了,虽是不惧官府,想到若是官府追查起来, 个中只怕有些麻烦,朝段思冰抱拳道:”敝派追捕敌方密探,惊扰阁下休息,请多 多海涵!“段思冰见事出蹊跷,永平节度使派出追捕王保洪的护卫营正副统领竟 无巧不巧都给人杀了,心中正感难以置信。听得这蓬莱掌门自己致歉,便道:”无 妨。“范莫听他淡而化之的用两个字搪塞了自己,心中疑云更重,又道:”敝人范 莫,乃是蓬莱掌门,今晚之事,乃敝门要案,希望阁下不要泄漏了出去。“段思冰 暗道:”这些江湖人物恩怨纠葛,须得与他们离得愈远愈好。“说道:”原来是范 掌门,久仰大名,今日得见,幸何如之?范掌门请放心,在下定为范掌门严守机密。 “范莫愈是听对方答允得爽快,疑心愈重,盯着段思冰看了半晌,目光落在段思冰 剑上,暗道:”咦,奇怪,这物事竟会在这里出现?“范莫依稀瞧得段思冰手中长 剑颇为类似江湖中传言的”紫薇软剑“,但紫薇软剑向来为”剑圣“西门无泪的兵 器,为何会在这少年手上出现?须知”剑圣琴魔“之战,江湖中无人知晓,剑圣西 门无泪之死,也尚未露真相,江湖中均不知西门无泪早已跨鹤西归。 范莫心中犹疑,朝身后的弟子白文使了个眼色。白文会得师父之意,走上前来, 朝段思冰道:“这位大哥手持长剑,似是精通武学,小弟白文不才,想请大哥赐教 一二!”不待对方回答,一招“吕洞宾双剑飞虹”,双掌劈向敌人太阳穴。“段思 冰心中愤怒,暗道:”我与你蓬莱派素无瓜葛,为何无缘无故向我出击?“软剑一 挥,一招”一至不久升虚无“,不闪不避,剑锋直刺敌人。剑长臂短,白文若不退 让,必然未击中敌人已先中了剑。白文料不到对方剑术如此高超,吃了一惊,忙使 个”铁板桥“的功夫,向后仰倒,避开软剑。 段思冰冷冷道:“你这个无礼之徒,若不出手教训教训,当真更了不得。” 招化“五行相推返归一”,紫薇软剑斜斜伸过,连刺白文胸口至小腹“灵墟”、 “神封”、“步廊”、“幽门”、“通谷”五大要穴。白文丝毫不敢动弹,眼见这 五剑每一剑都是开膛破肚之祸,心中暗道:“我命休矣!”段思冰与蓬莱派及白文 本无恩仇可言,只想稍稍惩戒白文一番,又岂会真的刺死了他,结怨于蓬莱派?当 下收回紫薇软剑,冷冷道:“范掌门教出来的好徒弟啊。”白文死里逃生,心中 惊吓万分,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跃到师父身后。范莫见这弟子与这青年交手,已 识出眼前青年使出的正是紫薇软剑旧主“黄庭剑法” 真传,心中暗喜,故做怒状,狠狠打了白文两个耳光,喝道:“混帐,还不快 向这位……这位大侠赔礼,谢过人家不杀之恩。”白文平日自忖已得师父真传, 在蓬莱派众平辈弟子中已是一流好手,渐渐狂妄自大,目中无人起来,此时败于段 思冰手下,已感羞惭无地,又被师父打了两个耳光,心中恼怒,却也无法,只好走 到段思冰身前,拱手道:“蓬莱派弟子白文谢过……大侠不杀之恩。”蓬莱派此 次上得青城的共有二十余人,众人见杀了刘彦辉,便已纷纷靠拢在掌门身后。众人 见掌门对一个二十余岁的青年卑躬至此,心中均是愤愤不平。先前闯进段思冰屋中 的老者脾性最为暴劣,加之他又是掌门范莫师父一辈,哪里按捺得住,当即越从而 出,朗声道:“这位小兄弟好剑法,邵风为老不尊,见奇心喜,也想领教领教。” 段思冰先前无缘无故跟白文过了两招,已是感到惊奇万分,这时又见这老者上来, 便道:“在下段思冰,微末之技,倒叫前辈见笑了。在下与贵派素无瓜葛,适才贵 派那位兄弟出手相试,在下不得已才抵挡了两招。前辈要与在下比武,在下委实不 敢应允。”邵风一想,的是已方理亏,本想就此收篷,但转念想到对方那一剑如此 折辱了师侄孙,日后蓬莱派大是面上无光,便道:“段兄弟过谦了。 武林中人,无不以武功得一二进步为大幸,能见得甚么厉害至极的新奇武学, 开阔耳目,更是欣喜之事。老夫瞧段兄弟刚才这一路剑法精妙至极,为老夫平生未 见,段兄弟不要推辞了。“一招”韩湘子左右吹箫“,双拳一错,攻了出来。 段思冰无可奈何,只得出剑招架。那邵风乃是蓬莱派高手,内外兼修,实已是 造诣精深,但段思冰剑术之精妙,更非蓬莱派“八仙掌法”所能企及。二人交手三 五十招,胜负未分。 独孤雪抱着儿子,倚在门旁见得丈夫与人交手,一颗心直提到了嗓子上,她感 到事故之变,出乎意料,却想不透个中因由。斗到酣处,邵风一招“曹国舅万笏 朝天”,双拳幻出万千影子,拍向段思冰下额。段思冰一招“桃核合延生华芒”, 紫薇软剑横削下去。邵风无法,只得闪开两步,暗道:“想不到此人年纪轻轻,武 学修为却已到了这等境界。”便欲再行出手,忽然范莫奔上前来,隔在二人之间, 说道:“邵师叔内功深厚,段大侠剑术精妙,二位武功各有千秋,不用再比了。” 邵风心中骂道:“叫文儿上前挑衅的是你,如今出来打圆场的也是你,你到底 是甚么意思?”但知这个掌门师侄智计良多,确有过人之处,当下冷哼一声,退了 下去。 范莫道:“段大侠,在下远来是客,老着脸皮,想在贵宅找个位子坐下,细细 与段大侠畅谈深交,不知可否?”段思冰心中暗暗称奇,也不知他葫芦中卖的甚么 药,便道:“寒舍清凉,少有人至,范掌门驾临,端的蓬荜生辉。”肃客入屋。 范莫吩咐众门人道:“我与段大侠一见如故,可见定有前世之缘,你们且在屋 外稍候,我与段大侠详谈,或能得他作为强援,也未可知。”段思冰进了屋来, 望了妻子一眼,夫妻二人心中都在想:“这个范莫到底有何意图?”眼见范莫入屋, 段思冰道:“雪儿,这位是蓬莱掌门范莫范老师。”独孤雪点头道:“适才已经见 过了。”她见双方嫌隙已消,便抱着段食到隔壁去了。 范莫说道:“段大侠如此身手,却甘心在这里隐居,前人有云:”山不在高, 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斯是陋室,唯吾德馨‘,段大侠高情雅志,在下 深感钦佩。“段思冰寻思自己在武林中乃是个藉藉无名的少年,三年来与妻子勤修 武功,确有进步,却也称不上甚么绝世高手,这范莫以一派掌门至尊,竟是句句奉 承自己,更感茫然不解。 范莫心中早有了一番计较,不听段思冰答话,心道:“这姓段的已入我彀中矣。” 说道:“段大侠如此清高,怪不得在江湖上极少听人提及。瞧来段大侠武功不低, 常言道:”名师出高徒‘,不知尊师是哪位前辈高人?“段思冰人虽机智,却是胸 城无府,便即答道:”在下自小随养父学武,这套剑法,只是无意中由’剑圣‘西 门无泪前辈手中得来,承蒙内子相授。在下资质鲁钝,也谈不上甚么绝技。“范莫 心道:”果然是如此。“故意沉默了半晌,不再言语。 段思冰问道:“在下闻得‘青城天下幽’之名,故而携内子来青城山居住,从 来不知甚么青城派之名,范掌门此次上山,有何贵干?”范莫叹了口气,道:“在 下与段大侠有些缘份,便是要劝段大侠一句,这青城山只怕立时要变成修罗场,想 劝段大侠乔迁他处?”段思冰奇道:“甚么?”范莫缓缓道:“三、五十年前, 青城、蓬莱、点苍、昆仑等各门均是武林大派,各派中高手辈出,端的威震武林。 但是,后来青城派出了几个不肖之徒,竟然闯上蓬莱派藏经要地,窃走敝派精深武 学数十种,使本派诸多绝学就此失传。 本派之中,虽有很多前辈各擅所长,但本派立派数百年,源远流长,许多武功 绝学,若非资质奇佳,绝对无法练成。本派前两代前辈武功虽均是不低,但诸多神 功秘术,皆因资质有限,并未习得。“段思冰忽然听他向自己叙说门中旧事,虽感 大奇,却是饶有趣味,便问道:”青城派在蜀西,贵派在山东,一东一西,遥遥千 里,怎会派人去偷窃贵派神功秘谱?“范莫叹道:”青城派处心积虑,做得甚是 干净利落,盗窃本派秘籍功谱之时,本派上下百余人,竟无一人知晓。 还是家师为练一套‘乾坤拳’,进了藏经阁,才发现阁中秘笈功谱被人盗走了 数十部。“段思冰道:”既是偷盗之时无人察觉,贵派又何以知是青城派所为? “范莫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家师当时已是蓬莱派掌门,门户中出 现如此大事,怎敢掉以轻心?当即召集门人,派出本派高手四处侦察。他老人家身 为掌门,自觉此事责任重大,若是找不回那些秘笈功谱,则愧对蓬莱一派自创派以 降历代祖师。本派高手侦骑四出,并未访出秘笈踪迹。本派视此为奇耻大辱,对外 亦是秘而不宣。 “过了大半年,家师无计可施,决定在四月二十七日创派祖师祭辰这一天自刎 于藏经阁,以谢罪于历代祖师。家师自知自刎之事若让他人知晓,定会百般阻挠, 遂也不对人说起。到了四月二十七日这天上午,家师悄然上了藏经阁,祭罢祖师, 便要拔剑自刎。 “那时本派百余名弟子正聚集在‘青羊宫’,等候家师出来主持祭祖大典。 邵风邵师叔当时仅有二十余岁,脾气火爆,久候家师不至,便四处去寻找。 邵师叔奔到藏经阁,忽见家师拔出长剑,正要自刎,大吃了一惊,扬手打出一 只飞镖,击向家师手中长剑。长剑剑锋被飞镖击中,荡了开去,家师不意有人出现, 楞了一楞,便没有铸成大错。 “家师看清楚来人,泪流满面,说道:”邵师弟,我身为本派掌门,却致本派 蒙尘,我心意已决,你不要阻拦我了。‘邵师叔却不答话,只是轻咦了一声,似是 看到了甚么惊奇的物事。家师见他瞧着自己左侧,转头一看,登时色变。 “原来邵师叔飞镖击在家师长剑之上,被长剑震得斜斜飞向屋梁,无巧不巧正 碰到了屋梁上的一件物事,将那物事撞了下来。正所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家师这一自刎,竟解开了本门秘笈功谱失窃的大秘。 “地上的物事,便是川西青城派排名暗器‘青字九打’之中,赫赫有名的青锋 钉。原来青城派行事虽然诡密,也担心出了破绽,他们盗窃之前,惟恐被敝派高手 察觉,不免要动手动脚,兵刃暗器均已备在身上。也不知是哪位一个不留神,将一 枚青蜂钉掉落在屋梁上。 “那时家师一见青蜂钉,便知盗窃秘笈功谱之事十九系青城派所为。试想青蜂 钉乃是青城独门暗器,江湖中并无他人会使,舍彼其谁?家师稍感慰藉,当下与邵 师叔到‘青羊宫’祭祖坛,举行祭奠创派祖师大典之后,宣布已知盗谱之人。但家 师惟恐有人蓄意陷害青城派,便派了马师伯与龙师叔祖前去青城山核实,找松风观 观主青城派掌门许子恒理论。 “不料马师伯与龙师叔祖这一去,便遭了青城派的毒手。两个月后,本派收到 一个包袱,打开一看,竟是马师伯、龙师叔祖的人头。原来青城派作贼心虚,早已 提防到敝派欲去查讨秘笈功谱,便暗中布置,来了个恶人先告状,反诬本派窃了他 门武功秘笈,并且生安白造,说敝派行窃时被青城高手察觉,以‘八仙掌’打死了 他门中一位武学好手。 “家师一气之下,率领敝派高手前来青城山,要找青城派讨个公道。青城掌门 许子恒强词夺理,声称并未派人到蓬莱云云,并要敝派归还他门武功秘笈。 本派各位前辈见他们贼喊捉贼,哪里还按捺得住?当下双方大打出手。这一役 本派风驰电掣,火速赶上青城山,青城派全无防备,被本派众高手伤了二十余人。 “家师率门人回到蓬莱,知晓青城派定要前来报仇,便叮嘱大家严加防范。 果然,不出三个月,青城派掌门许子恒率领青城弟子百余人攻上山来。家师料 敌机先,本派又占了地利人和,青城派哪里讨得了好去?青城派伤亡了十几名弟子, 情知不敌,便夹着尾巴逃走了。 “但青城派掌门许子恒诡计多端,竟悄悄派人混进蓬莱山,在敝派饮用的溪水 中投下了毒药。待得敝派惊觉,已有三五十名弟子中了剧毒。青城派乘机上山,双 方又行大战。这一役中,家师竟被许子恒那老贼用暗器打死。他青城派自知不能一 下灭掉敝派,便在获胜之后退回了青城山。 “两派自此辗转相报,本派在这三十年中,换了七位掌门,每一位前任掌门都 是被青城派害死。在下继任三师兄为掌门以来,苦心经营,此次秘密上山,便是要 一举聚歼青城派。”范莫一口气将青城、蓬莱两派数十年恩仇说完,想到明日此 时,显赫江湖百余年的青城一派便在从此灰飞烟灭,心中得意,脸上露出了笑容。 段思冰朗声道:“范掌门一片好心,在下心领,在下本就有意离开此地,另觅 世外桃源。”范莫笑道:“我蓬莱山名列海外五大仙山之一,隐居于彼,岂不甚好?” 段思冰不知这范莫劝自己前往蓬莱,有何用意,当下摇了摇头,说道:“在下另有 要事,明日便要下山。”范莫大感诧异,心念一转,道:“段大侠,敝派誓扫青 城不顾身,已将青城山四处要道封锁,段大侠贤伉俪若是下山,必与本派把守要道 的弟子发生误会。 不如稍待敝派灭了青城派,再一道下山吧?“段思冰道:”贵派与青城派孰是 孰非,在下并不知晓,二派相争,在下也无意插手。在下之事甚急,请范掌门恕罪! ‘大侠’之称,在下愧不敢当。“范莫惟恐再行强求,段思冰必生疑心,暗 道:”任你奸似鬼,也吃了老娘的洗脚水。“便道:”段……段兄弟既是无意作壁 上观,在下便告辞了。“转身出门,一声喝令,领着蓬莱派二十余名弟子,霎时间 撤了个干干净净。 段思冰正自寻思蓬莱寻仇一事,忽听独孤雪在里屋惊叫道:“段郎,你快进来, 王将军不行了。”段思冰奔进屋去,只见王保洪面如金纸,嘴唇翕张,似是想说甚 么话。段思冰将耳紧贴在王保洪嘴唇,只听王保洪道:“你……你答应我,切…… 切勿失……”最后一个“言”字没能吐出口,已然断气。 段思冰道:“雪儿,王将军死了,咱们赶快收拾行装下山!”二人随便裹了一 包衣物,负在段思冰背上,独孤雪背上儿子,夫妻二人便踏步出门。 值此冬夜,朦胧中但见一株株巨树挺立在雪地中,宛如一个个黑衣黑甲的幽灵 武士,便欲向人扑来,叫人心惊肉跳。夫妻二人借着雪光,依稀辨得路径,施展开 轻功提纵术便向山下行去。 行了里许,独孤雪忽然低声道:“段郎,后面有人跟踪。”段思冰嗯了一声, 说道:“你继续往前走,我来对付他。”双足点地,掠到一株松树树梢,伏下身来。 过了柱香时光,一个青影由树下急闪而过,段思冰大声喝道:“何方神圣?且先留 下来!”飞下树梢,一招“尽赋流形”,人在半空,举掌拍向那青衣人脑后。青衣 人听得呼喝声,早有防范,回过头来,一招“天边挂月”,右手化掌,撩向段思冰。 蓬的一声巨响,二人双掌相交,各自身形暴退。段思冰身形落地,早已辨出青衣人 面目,冷冷道:“原来是蓬莱派步大侠。”那青衣人正是“山穷水尽”范莫的师 弟步青云。他听得段思冰唤出自己姓氏,只道段思冰已知师兄意图,便道:“在下 正是蓬莱步青云。”段思冰只听得范莫叫他“步师弟”,也不知他叫甚么名字,见 他自报姓名,寻思道:“蓬莱派与我在昨日还是素未谋面,若非他们追杀那护卫营 副统领,也到不了农舍去。这姓步的为何跟在我们身后?”说道:“步大侠跟在在 下夫妇身后,不知有何贵干?” 步青云心念一转,道:“山下要道有敝派弟子把守,范师兄惟恐段兄弟夫妇不 便下山,托在下带了个本门记认来给段兄弟,以免发生误会。”由怀中掏出一块铁 牌来,递给段思冰。 段思冰接过铁牌,伸手抚去,辨得铁牌长宽俱各二寸有余,一面光滑无比,另 一面却铸成了一个羊头图案。“段思冰道:”在下谢过范掌门关心。“步青云道:” 段兄弟夫妇远行,在下也不相送啦。“折身往山上行去。 段思冰将铁牌揣在怀中,暗道:“这步青云分明是早已跟踪在我们身后,被我 截住之后才另找托辞,这蓬莱派当真有此古怪。”疾步追上了独孤雪,说道:“雪 儿,我瞧蓬莱派对咱们有些不怀好意,咱们悄悄跟上去看一看,不要叫人家暗算了。” 独孤雪道:“咱们带着食儿,若是出了意外怎么办?”段思冰沉吟道:“前边十余 丈外有个山洞,你带着食儿去洞中等我。”独孤雪望着丈夫,道:“你一切要小心!” 段思冰嗯了一声,吻了妻子一下,转身往山上奔去。 他风驰电掣般行了半个时辰,隐隐见前方二十余人正朝山上鱼贯而行,正是蓬 莱派众人。段思冰不敢过分逼近,堪堪在距离蓬莱派二十余丈之处跟随。却听白文 道:“师父,那小子有甚么了不起?把他抓起来问一问不就道了?”段思冰心中 奇道:“甚么小子,说的是我么?”只听范莫道:“文儿,你年纪青青,武林中有 许多事情你尚不知晓。那姓段的会得‘黄庭剑法’,定是‘剑圣’西门无泪的传人。 西门无泪乃是当世两大绝世高手之一,若是身在此处,甚么青城派、蓬莱派,在人 家手下也是不堪一击。”段思冰心中惊道:“果然是说我。蓬莱派与我无冤无仇, 怎的要算计我?”又听白文道:“‘黄庭剑法’有甚么了不起,昆仑派的侯师兄 前年上得咱们青羊宫来,使出来不也是平平无奇么?”范莫叹了口气,道:“当此 末世,武学衰微,难怪你这孩子如此目中无人。”白文见师父谴责自己,忙道: “弟子不敢,弟子不敢!”范莫朗声道:“‘黄庭剑法’,本是昆仑派镇派之宝。 你见到的剑法剑招平平无奇,却是因为侯岩不会另一套剑诀。原来这‘黄庭剑法’ 共有两套剑诀。一套剑诀,一般昆仑弟子即可学到;另一套剑诀,却非下一代掌门 人不传。运用那传门剑诀使出这剑招来,方才是惊天地、泣鬼神的昆仑派盖世绝学。 孰料三十年前,昆仑派第七代掌门玉杉逊位之时,昆仑派许多武功秘笈竟忽然神秘 失踪。其中正包括这一套黄庭剑法的传门剑诀。 便在剑诀失踪八九年后,江湖中便出现了两大绝世高手,号称‘剑圣琴魔’, 那‘剑圣’西门无泪使的,便是这一套‘黄庭剑法’。“白文奇道:”‘剑圣琴 魔’?怎的弟子闯荡江湖,从未听人说起过?“范莫道:”‘剑圣琴魔,并世无 敌’。另一人‘琴魔’名叫独孤我尊,因其擅使一具铁琴,为人邪恶,杀人如麻, 所以得了这个外号。听说十年之前,‘剑圣’因‘琴魔’在大理滥杀无辜,拔剑与 ‘琴魔’相斗,打败了‘琴魔’。从此以后,二人在武林之中销声匿迹。 为师心想,那‘琴魔’心高气傲,定是在甚么地方躲了起来,苦练克制‘剑圣 ’的武功;‘剑圣’也自知胜得侥幸,生恐日后‘琴魔’再来寻仇时,自己不敌, 也找地方练武去了。今夜为师看到那姓段的青年手中有‘剑圣’西门无泪的紫薇软 剑,试想武林中人,宁可舍弃性命也不肯舍弃护身兵刃,这西门无泪兵刃落在他人 手上,人多半是死了。“说到这里,忽然又道:”姓段的若是‘剑圣’传人,必 有西门无泪留下的神功剑谱之类,为师让你步师叔跟着那小子,便是想探一探西门 无泪是否真的死了。 若是得知西门无泪死讯确切,嘿嘿……文儿,咱们夺了西门无泪的神功剑谱, 蓬莱派岂非从此便要独尊武林么?不过那小子倒是机灵,居然发现有人跟踪。反正 不要紧,他走不远的,咱们今夜灭了青城派,明日追上那小子,只消对他虚与委蛇, 他便会给咱们证实‘剑圣’是否已死……“段思冰听完范莫这一段话,才知道这 个堂堂蓬莱派掌门对自己卑躬致礼,竟是怀了这么大一个奸谋,心中厌恶万分,暗 道:”这姓范的如此卑鄙无耻,竟想夺走‘黄庭剑法’,好在我没中了他的暗算。 “心想蓬莱派既不是甚么好人,自己须得上山去通知青城派,让青城派提防蓬莱派 偷袭。 段思冰主意打定,绕开蓬莱派众人,由右侧树林中穿行过去,过了天师洞,眼 前顿时开阔起来,一大片一望无际的松林漫山遍野。那松林遍布的山坡却已甚缓, 隐隐可见半山腰横着几幢大屋。 段思冰隐居青城山三载,从未到过此处,听得北风怒吼,松涛阵阵,暗自寻思 :“蓬莱派说甚么松风观,定是指前面那几幢大屋了。”蓬莱派弟子众多,行走甚 缓,早已被他抛在了后面。 段思冰奔了半里地,前面闪出一道石阶。缘阶而上,行了五十余丈,只见一道 山门横在眼前,门匾上似乎有字。“段思冰朗声道:”在下大理段思冰,有事通报 贵派掌门!“说了一遍,观中静悄悄地,竟无一人答话。段思冰又叫了一遍,仍是 无人前来开门。段思冰心中纳闷,暗道:”莫非青城派的人早叫人赶尽杀绝了? “纵上围墙墙头,只见观中黑沉沉的,并无灯火。雪掩于地,似乎亘古以来此间便 已无人居住。 段思冰心想:“我已尽到报讯之责,这便转身下山,与雪儿赶到东京去。” 心念未落,忽觉脑后风声飒然,暗道“不好”,急忙飞落院中,回头一看,墙 头早已多了一个白衣蒙面人。那白衣蒙面人沉声道:“再接一招!”犹如一只大鹰 般扑了下来,双掌劈向段思冰。段思冰双眉一扬,软剑出鞘,唰唰唰唰,一连四剑 攻向那白衣蒙面人。白衣蒙面人左闪右躲,堪堪让过,眼见段思冰回剑要攻,忙道 :“这位段少侠请住手!”段思冰怒道:“你蒙着一张脸不敢见人,敢情是来消 遣小爷的么?”白衣蒙面人躬身行了一礼,道:“老夫青城派‘长’字辈弟子杨冬, 适才为试探段少侠是否蓬莱派奸细,出手多有得罪!”段思冰见他陪了礼,也不愿 深究,便道:“蓬莱派掌门率领手下弟子,今夜便要来袭贵观。 在下报了讯,这便下山。“杨冬冷冷哼了一声,道:”好个精打细算的‘山穷 水尽’范莫,以为我青城派是这么好摆平的么?“段思冰走到山门前,便要打开 门闩下山。忽听杨冬道:”段少侠云天高义,前来报讯,敝派上下感激之至。蓬莱 派已快上山,段少侠还是不要立时下去的好。“段思冰知道撞上蓬莱派弟子,说不 得立时便要撕破脸相斗,正自犹豫,却听杨冬续道:”蓬莱派此次行动绝密,竟然 绕过灌城,只在偏僻小村打尖住店,好在敝派耳目极广,昨日便已探得确切消息。 段少侠请放心,敝派早有应付之计,老夫先给段少侠找个地方藏起来。“段思冰道 :”贵派与蓬莱派的恩怨,在下不想介入,在下只是不齿于蓬莱派掌门的为人才赶 上山来报讯。杨前辈若能找个地方让在下不与蓬莱派照面,也是好的。“杨冬拉 着段思冰左手,低声道:”段少侠,请跟我来!“领着段思冰绕过正观,只见观后 有个径约五六丈的圆形水池。 水池早已结冰,中间立着一座两人高的假山。杨冬由冰上踏到假山旁,双臂抱 住假山上方大石,运起内功,嘿的一声,将大石移开三尺有余。大石下面露出了一 个三尺见方的洞口,原来大石便是用来掩饰洞口之用。杨冬道:“少侠请了!” 段思冰攀上假山,打亮火摺子,从洞口缓缓入内。杨冬见得段思冰已下去了, 又将大石移回原处。那假山洞穴中空,仅容得一人藏身。段思冰灭了火摺子,伏 着不动,由假山缝隙望去,透过正观窗口,恰好可将大殿之中的情景看个清清楚楚。 静悄悄地过了半个时辰,只听得一阵杂沓的脚步声传来,蓬莱派众弟子已来到 松风观山门之前。忽然火光一闪,蓬莱派众弟子点燃了火把。 白文见观中一片黑暗,无人知觉已方前来,说道:“师父,可笑青城派之人, 咱们来到了大门口,还睡得像死猪一样。”范莫瞧着情形不对,咦了一声,朗声笑 道:“哈哈哈哈,萧掌门,在下领着蓬莱派二十三名弟子千里迢迢,远道而来,萧 掌门还不开门迎接,这可是松风观的待客之道么?”他说这句话时,心情实是外弛 内张。 众蓬莱弟子屏住了呼吸,半晌未听得松风观中有人答应。 邵风怒道:“他奶奶的,这些龟儿子把头缩进去跟咱们捉迷藏,掌门师侄,不 要管他。”啪的一声,举掌劈开了松风观山门。 范莫率领众弟子走到院中,但见整座松风观仍是静寂无声,暗道:“莫非终于 泄漏了讯息,青城派已知我制成这暗器而弃城而逃?”白文喜道:“师父,青城 派的人全都逃走了。”纵到正观之前,双足运劲,劈劈啪啪,连环四脚踢开了松风 观大门。火光映照之下,大殿中三清神像忽闪忽闪的,似乎在用畏惧的眼光注视着 这些入侵者。 蓬莱派众弟子早已剑拔驽张,只道上得松风观来,双方定有一场大战,已方虽 是稳操胜券,却也颇费周折。不料整座松风观空空荡荡的,一个青城门人的影子也 没有。众人松了口气,纷纷走到殿中,心头均是大喜:“十年来的大对头终是畏己 逃走了。” 范莫满怀狐疑,眼见众弟子走入殿中,心中突然灵光一闪,大声喝道:“快退!” 话音未落,飕飕数声,几只短箭由窗棂射入殿中。蓬莱弟子中有人惨叫出声,却是 中了短箭。那中箭弟子惨叫一声,旋即倒地,面色发黑,已然身亡。 范莫倚在大门旁,陡见弟子中箭身亡,大声叫道:“青城派的人用毒箭,大伙 儿快退到殿外。”与此同时,又是数十声箭响,不知从哪儿已射了毒箭进来。 蓬莱众弟子左闪右忽,奈何殿中都是蓬莱派弟子,箭矢极密,转眼已有五、六 名弟子中箭身亡。众人让过短箭,纷纷退向大殿门口。范莫正自惊惶,忽闻后风 生,急忙回身,但见一个白衣蒙面人举掌向白文扑来。范莫一招“鹦鹉啄粒”,右 掌横伸,迎向来人。那白衣蒙面人蓦地收掌闪开。 范莫心中奇道:“他怎么突然收掌?”却听飕的一声,一短箭迎面飞来,忙使 一招“醉扶古松”,腰身向右一斜,让开了短箭。此时听得大殿中惨叫连连,自是 本派中又有人中箭。范莫心中诸般念头纷至沓来:“我苦心经营,重金延请当世暗 器高手研制出来的武器,全无半分施展机会。难道蓬莱一派便会因此而灭在青城派 的毒矢之下?”人在困境之中,最容易一叶障目,不见泰山,不会静下来分析事实 真相;但也会偶尔动念想出一个实用法子来,这便叫做“情急生智” 了。 范莫忽然叫道:“放火烧殿!”将手中的火把向殿中掷去。蓬莱派弟子正无计 可施,听得掌门一声令下,纷纷掷了火把,齐向殿门涌去。 那大殿乃是林木建筑,殿中又多布幔、火烛等易燃之物,此时火起,借着猎猎 北风,霎时间整座大殿烧成了一片火海。火光起处,大殿北壁喀喇喇一阵巨响,十 余名白衣蒙面的青城弟子劈破板壁,冲到殿外空旷之处。原来青城派众弟子正是埋 伏在夹壁之中暗箭伤人。青城、蓬莱两派经过三十余年十数场血战,门中俱只余 下二十余名弟子。范莫领着众弟子退到院中,已瞧见青城派众弟子尽数狼狈不堪地 逃到大殿之后。 这时蓬莱弟子中箭身亡了八、九人,余下十四名弟子,声势较青城派大为削弱。 范莫冷冷道:“青城派的人会用暗箭伤人,咱们就没有暗器么?蓬莱门下听令,迅 速取出‘天雷神弹’,让青城派见识见识。”众弟子闻言,各自从怀里取出一粒寸 径小珠来。那小珠通体火红,正是数年来范莫延请暗器名家研制出来克制青城派的 独门暗器“天雷神弹”。蓬莱派众弟子将手中天雷神弹纷纷向青城众弟子掷去,神 弹落地,轰轰数声,炸裂开来。青城众弟子猝不及防,四下避让,却被炸死了四五 名弟子,伤了六七人。原来宋时火药未曾用于军事,范莫邀人将火药制成炸弹,威 力极大,本拟藉此武器,将青城派一鼓而歼,从此将本门失却武学秘笈的奇耻大辱 洗雪得干干净净。孰料众弟子进入松风观三清大殿,先自着了人家暗算,死了八九 名弟子。蓬莱派制成这“天雷神弹”,颇费时日,财力物力损耗更是奇大,数年来 仅制出二十余粒。出山之时,蓬莱派人手一粒,预计在比武之时,一对一用来对付 青城弟子,但形势至此,见效却已与预筹不免有天壤之别。范莫心想本派已无力再 来制造这天雷神弹,数年之功,仅止于是,不禁黯然悲叹。 蓬莱派众弟子眼见青城弟子闪避“天雷神弹”之际,冲了上去,纷纷拔出兵刃, 与青城派拼斗起来。霎时间双方四五十人混战一处,青城派众弟子惟恐放箭伤了自 己人,一一掷了弓驽,拿出兵刃与蓬莱派相斗。 火光之下,数十人你冲我杀,不消半个时辰,两派均自各有伤亡。范莫一掌逼 开一个白衣蒙面人,寻思道:“今日青城派与本派势均力敌,斗下去也是个两败俱 伤。不如就此罢手,回到蓬莱岛广收门徒,扩充实力,数年后再来找他们算帐。” 运起内功,朗声道:“蓬莱派众弟子速速撤出松风观!”蓬莱派众弟子见已方伤 亡惨重,早已不愿再斗,听得掌门令下,均是边打边退,渐渐向山门靠拢。 青城派中一人说道:“蓬莱派已撤,咱们不必赶尽杀绝,青城派弟子敢快停手 撤回!”青城派众弟子闻言,不再与蓬莱众弟子拼斗,纷纷撤回观前。 范莫心下黯然,领着众弟子撤出松风观,迳下青城山奔回蓬莱岛去了。经此一 战,蓬莱、青城两派元气大伤,各派仅剩下十数名弟子,双方相互忌惮,数十年中 均无攻敌举动。直至四十年后,蓬莱派掌门海风子重振蓬莱,派人隐姓埋名,投入 青城门下,偷学敌人绝学,潜伏在松风观中以作内应,两派争斗方才重新启衅。 那号令青城派众弟子的便是当今松风观观主、青城派掌门萧剑寒。萧剑寒见得 本派实力虽是稍强于蓬莱派,但常言道“困兽犹斗”,两派今日若是比拼下去,蓬 莱派固是要吃大亏,本派亦必伤亡惨重,这才让蓬莱派安然退出了松风观。 青城派众弟子掀下蒙面布巾,段思冰才见得那青城派掌门五十来岁年纪,面目 清癯,颇有些仙风道骨。只听那青城掌门萧剑寒道:“杨师兄,那个古道热肠,前 来报讯的段少侠在假山里憋也得久了。师兄还不去请人家出来!”杨冬应了一声, 奔到假山前,移开了假山。 段思冰钻了出去。杨冬将假山移回,领着他来到萧剑寒身前,说道:“段少侠, 这位便是敝派掌门人萧剑寒。”段思冰抱拳道:“在下大理段思冰,见过萧前辈。” 萧剑寒道:“蓬莱派西来的讯息,敝派昨日便已获悉,段少侠报讯虽报得迟了,萧 某仍是代敝派上下谢过少侠。得见段少侠英风侠骨,萧某荣幸之至。” 段思冰见他与自己客套寒暄,心想雪儿还在山下,不便久留,便道:“萧掌门 缪赞!在下尚有要事在身,既然蓬莱派已退,在下也下山去了。”萧剑寒心中委实 赞赏这年轻人,听说他有要事,问道:“段少侠有甚么事?若有用得着的地方,萧 某当可略尽绵力。”段思冰当下把王保洪上得青城山来,说道有人要弑君谋反的事 简略说了。萧剑寒愈听愈是心惊,待得段思冰说完,沉吟半晌,叹了口气,道: “萧某自二十岁上,因敝派与蓬莱派之间的恩怨,便从未出过西川,于天下大事也 不甚了然。但昔日蜀帝孟昶荒淫无度,滥任臣僚,弄得这天府之国民不聊生,萧某 却是一一瞧得清楚。段少侠说道:”宋室天下甫平,若则宋主亡故,中原势必又要 四分五裂。‘萧某深以为然。段少侠欲去汴梁报信,途中艰险,自不待言。萧某有 个弟子,为人机警,倒可让他跟段少侠同赴东京,也好有个照应。 “萧剑寒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又道:”小波,你出来!这便跟段少侠下山。 “青城派人群中步出个浓眉大眼,二十来岁的少年。那少年躬身道:”徒儿跟着段 大哥东去,定不辱了师父之命。“萧剑寒向段思冰道:”这便是萧某的弟子王小波。 段少侠事情紧迫,萧某也不相留了。“吩咐弟子由观后马厩牵出三匹红色骏马,道 :”此去汴京,千里迢迢,段少侠多保重?“ 段思冰抱拳道:“谢过萧掌门!”与王小波出了山门,双双跨上马鞍,左手牵 了第三匹骏马缰绳,纵骑下山而去。此时东方曙光绽现,已将天亮。二人纵马在 这林海雪原中疾驰,寒风扑面,颇有冷意。段思冰道:“天寒地冻,却劳王兄弟跟 着千里奔波,我心中真是过意不去。”王小波哈了口气,说道:“我自六岁上得青 城山松风观来,苦学了十余年的武功,早想下山去闯荡闯荡,得与段大哥下山,实 是万分欣喜之事。”二人行了半天,王小波忽道:“段大哥,前面有人!”段思 冰抬头望去,数十丈外立着一个俏生生的身影,大声叫道:“雪儿,雪儿!”奔马 过去,到得距离独孤雪尚有十余丈时,翻身不马,奔了过去。 独孤雪立在雪地中,怀着抱着儿子,笑吟吟地道:“你可回来了。”段思冰伸 手揽住儿子腰身,说道:“北风呼啸,你站在这里,冻坏了么?”独孤雪心中漾过 一片温馨之意,嗔道:“谁叫你这个傻郎君让人家等了这么久?”段思冰听得身 后马蹄声响,回头指着王小波道:“雪儿,这是青城派萧掌门的及门高弟,跟咱们 一起去汴梁报汛。”独孤雪嗯了一声,道:“多个帮手也好。” 王小波翻下马来,双手作揖,道:“小弟王小波见过大嫂!”抬头向独孤雪望 去,只见朝日光辉映照在这身着狐袭的俏佳人脸上,似是给那如花娇面添了一层圣 洁的光环,心中不由一动,急忙低下头去,不敢再看第二眼。独孤雪笑道:“王 兄弟,你们青城派没有吃亏吧?”王小波见她问话,只觉自己一颗心扑嗵扑嗵乱跳 不停,面上一红,含含糊糊地道:“没有,没有!”他自从六岁上得青城山,朝夕 相处的都是一干师叔伯、师兄弟,此时正值血气方刚,一见这美貌少妇,登时失态, 心中只是在想:“老天爷怎的造出了这般貌美如花的女子来?” 他兀自低着头,段思冰夫妇并不见得他脸上神情。段思冰道:“雪儿,咱们上 马吧!” 三人各跨上一匹骏马,独孤雪将儿子缚在背后,用貂裘给儿子罩住了头,驱骑 望东北而行。 一路经成都、过梓州,这一日来到了京西北路的汝州府地界,行程已过大半, 眼见再过两日便可抵达东京开封府。 段思冰暗自庆幸一路上并不曾遭遇追兵,心道:“到了东京,天子脚下,便可 入宫面圣了。”冬日苦短,三人出了汝州城,经过箕山,来到石羊镇上,天色已朦 朦胧胧暗了下来。石羊镇小人稀,来往客商寥寥无几,仅在镇南有一家小客栈。三 人到那无名客栈中投宿时,天上又飘飘洒洒落下雪花来。 段思冰叹道:“今年方才十月,一路北来,各地均是冰天雪地,大反往年常态, 遮莫真要发生大事?”独孤雪笑道:“又胡思乱想些甚么?”店伴过来将马牵进 马厩。三人要了两间房,段思冰夫妇与孩子住了一间,王小波一人住了一间。 王小波闷闷地在屋中呆了半晌,眼见窗外飞雪飘零,铅云散去,天色尚未全黑, 便想到镇上逛一圈,以解胸中烦闷。他出得客栈,但见雪光映照,长街上一片朦胧, 行人寥若晨星。漫无目的地独自望镇北行出了半里地,忽见一角屋檐下躺着一个黑 黝黝的身影,似是一人蜷住腿正在睡觉。 王小波暗道:“如此冷夜,这人没有棉被,躺在这屋檐下睡觉,遮莫是冻死了。” 心下恻然,行到檐下,却听得那人忽道:“这位兄弟可是想讨叫化的好酒喝上几口 么?”王小波心道:“此人原来没睡。”依稀见得那人怀中抱着一个大酒坛子, 正在低头喝酒。那叫化又道:“叫化虽穷,却不是悭吝之人,这位兄弟要喝酒便接 住了。”呼的一声,将酒坛子向王小波扔了过来。王小波这几日挂念一事,心中颇 为不快,见那酒坛迎面飞来,蹲个马步,双手合抱,正好接住酒坛。 那叫化赞道:“好功夫!”王小波正要称谢,忽觉酒坛向下一沉,原来那叫化 使的这招“龙门三鼓浪”还有两道后劲,急忙用力托住酒坛,化开了那两股劲道。 那叫化道:“我这酒坛装满九十九斤九两‘竹叶青’,一滴不溢,一分不剩,乃是 专门找能工巧匠制作而成,小兄弟不要给我弄砸了。”王小波但觉酒坛入手,沉逾 两百来斤,料得酒坛多半是铜铁铸成,听那叫化声音,约莫有三十来岁,便道: “大哥放心,我要喝这几口酒,哪能把坛子弄砸了?”将酒坛高举过顶,伸起了头, 酒坛微倾,一股酒水便由坛口流泻下来。王小波骨嘟骨嘟鲸吞牛饮,一气之下,便 有四五斤酒落肚。 那叫化摇头叹道:“少年人年纪青青,居然一口气喝下四五斤竹叶青,只怕是 心中有甚么解不开的结吧?”王小波身在师门,律训极严,从来没有喝过白酒,一 口喝了四五斤,脑中发胀,忽然想起一事,悲从中来,失声哭了出来。 那叫化皱眉道:“唉哟,叫化子可做错事了,这一口竹叶青,竟把小兄弟惹得 哭了起来。真是该死,该死!”说罢竟啪啪打了自己两记耳光。王小波与这叫化萍 水相逢,虽不知这叫化姓甚名谁,这时心中却生了亲近之意,见叫化自打耳光,心 中大是过意不去,忙止住哭声,说道:“在下胸中块垒难消,怨不得大哥。”那 叫化道:“你坐下来,有甚么苦楚,说出来给大哥听听,大哥也替你想个法子。人 生得意须尽欢,莫要天天发愁,把人也愁死了。”王小波放下酒坛,也不嫌脏,便 在叫化身旁坐了,叹道:“若是你遇到一个已婚女子,人家夫妻情深谊重,你却又 喜欢上她,却又如何是好?”那叫化“哎哟”惊叫一声,忙道:“小兄弟,这种 事儿千万别来找我,我可是一窍不通。”一把抓起酒坛,喝了一口,长声吟道: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情场君莫笑,古来个中几人回?”吟罢 纵声长笑。 忽听得一个尖声尖气的嗓音道:“谢漏,你堂堂丐帮帮主,竟然失信于我一个 弱女子么?你以为躲到这石羊小镇上,我就找不到你了么?”那叫化勃然变色,冷 冷道:“你便是盯着我不放?”抓着酒坛,脚下一溜,身形倾斜,似乎便要跌倒。 王小波急忙伸手托去,却见那叫化后背上挺,双脚使力,一下子滑出了丈余。那叫 化大声叫道:“小兄弟,我的冤家到了,先失陪啦!”也不知使个甚么身法,东一 跌,西一滑,倏忽间已在街头溜不见了。朦胧之中,只见他身后有一个白影紧追而 去。 王小波楞了一楞,心道:“这个叫化便是丐帮帮主?”素闻“丐帮”乃是天下 第一大帮,帮中高手辈出,与少林派并称中原武林泰山北斗,自己竟糊里胡涂跟堂 堂丐帮帮主同饮,向人家胡说八道,不由暗暗咋舌。正要起身而行,忽听得一人道 :“柳兄弟,这一男一女聚在了一处,可当真有些棘手了。”另一人道:“这二人 武功不弱,的是难以对付,那男的身分特殊,更不知是否有手下人埋伏在左近。” 王小波心中一凛,暗道:“一路无事,莫非这两人便是永平节度使傅恩派来的追 兵么?他们说的甚么一男一女,自是指段大哥夫妇了。”此际天已大黑,他藏身屋 檐下,但见镇北两人施展轻功疾掠过来。那两人轻功高明,他早时尚未察觉,直到 听得说话声,才知道上来了人,又听那“柳兄弟”道:“大师派咱们来干这件事, 便是瞧着你裴志明裴大侠与我柳花明这点虚名。哼,那对狗男女再厉害,又能在你 裴大哥浸淫三十余年的‘大金刚掌’下讨得了好去?” 裴志明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切不可自高自大,目中无人。”二人行到 镇中,见得街道分岔,一条往镇南,一条往镇西。那裴志明道:“敌人狡诈,示之 以虚,定是往镇西走了。”便自镇西追了过去。柳花明笑道:“裴大哥轻功高明, 且等一等小弟。”也自拔足跟去。 王小波在檐下坐了半个时辰,已自双足冰凉,这时见得那二人不见了,才直起 身来,暗道:“这二人必是追兵,须得速去通报段大哥才是。”甫一迈步,酒劲上 涌,险些跌倒,摇了摇头,这才定下神来,朝小客栈走去。他脑中恍恍忽忽,进了 客栈,扶着梯子爬上楼,辨得段思冰夫妻父子三人住的天字二号房,奔了过去,便 要敲门,忽然想到:“我一路跟大哥他们同行,却不知他们背地里怎样评价我?” 心底更有一层:“段大嫂”对我可有好感?却不敢再想。迳自靠在窗户旁边,想听 听段思冰夫妇说话。 岂料过了半晌,房中兀自阒然无声。王小波心中惊道:“难道……难道已经出 了意外?”不敢贸然闯入,右手食指伸到口唇旁,沾了些唾沫,轻轻在窗纸上捅了 一个小孔,寻思:“若是敌人抓走他们,必在这屋中布下了陷阱待我前去,我且瞧 一瞧再说。”他打定主意,附在窗前,右眼透过窗纸小孔,便向房中望去。 却见独孤雪坐在床上,正自凝神沉思,段思冰却不在房中。王小波看得独孤雪 抚着孩子那副爱怜神情,酒性发作,不由口干舌燥,心头鹿撞。他面孔耳赤,心中 大声呼喊自己把眼光移开,脑袋却是不听使唤。正自魂飞魄散,飘飘欲仙之际,忽 然左肩给人拍了一掌。王小波心下大骇,惊出了一身冷汗,急忙回手一招“回头 望月”,双手化掌,疾向来人劈去。那人随手一抓,按住他的双掌,说道:“王兄 弟,好一招‘回头望月’。”王小波定了定神,这才看清那人面目,忙道:“原 来是段大哥回来了。”段思冰一扬左手,道:“这石羊忒也偏僻,小客栈管住不管 吃,我刚才到你房中叫你,想约你一起去买点食物,不想你不在房中,便独自买了 些吃的来。”王小波见他左手提着一个食盒,刚才险些被自己一掌打翻,胀红了脸, 低头说道:“小弟一时心烦,到外面转了一圈,发现镇上有形迹可疑之人,便急忙 回来报知段大哥。”段思冰笑道:“干么还不进去?” 拍了拍门,叫道:“雪儿,快开门!”独孤雪在房中应了一声,走过来打开门。 段、王二人走了进去。“思冰打开食盒,取出盒中五六碟凉拌卤菜与七八个烧 饼,摆在桌上。三人一边吃饭,王小波便把见到裴柳二人之事说了。 段思冰这数日来正自心中惴惴,听罢忖道:“投店时我正说要有事发生,当真 是‘说曹操,曹操到’。”虽是不安,却想惊惶无益,便淡淡道:“人家也没说是 找咱们,一男一女可多了去啦,王兄弟不要胡乱疑心。”王小波确是一心扑在独孤 雪身上,才会联想到一处,闻言脸色一红,含含糊糊说了几句,回房自宿去了。 段思冰将碟子收在食盒中,说道:“雪儿,我见王兄弟附在窗前,似是在向室 中窥探……”独孤雪脸一红,道:“王兄弟是个正派之人。我闻得他一身酒气,料 是喝醉酒了。”这一夜三人心中不安,整夜不曾入眠。到得天色大明,三人纵马 北行,一路也不曾撞上甚么可疑物事。又行了两日,终于到了开封府汴梁城。 那汴梁古称“大梁”,昔日信陵君窃符救赵,朱亥挥师的典故便出在此地。 诗仙李太白尝作一首古风“侠客行”,中有两句:“千秋二壮士,煊赫大梁城”, 说的便是侯嬴、朱亥不负信陵恩,投身相报之事。自从五代梁朝伊始,便将汴梁与 洛阳并称“东西二都”,历经梁唐晋汉周五朝,皆尽定都于彼,人烟繁盛,瓦舍俨 然,颇显气派。此时既为宋朝帝京,一时繁荣景象,天下无双无对,倒真称得上是 中华第一名城。后世张择端绘了一幅“清明上河图”,冠绝天下,其中景物便俱是 取自汴梁。段思冰等人在城西投了一家客栈。此时日暮苍山远,天上阴云密布。 王小波问道:“段大哥,皇上乃是九五之尊,居住大内禁宫,咱们却如何见得?” 段思冰道:“我和雪儿早商量好了,雪儿在此等候,我们俩乘夜进入皇宫。”王小 波点了点头,心中却想:“我们是甚么人?皇帝为甚么会听信我们的话?”独孤 雪由怀中掏出段素顺当年给她的那块金龙御牌,说道:“段郎,这是大理国皇上的 金龙御牌,见牌如见君,你带上它,若是见到大宋皇帝,便表明身份,赵匡胤自会 信得。”段思冰接过御牌,强笑道:“其实也不打紧,咱们在青城山时,只道一路 上定是荆棘遍布,谁知到了京城,还不是太平无事?只消入了皇宫,告知了大宋皇 帝,咱们还到山里过那自由自在的日子去。” 独孤雪眼圈一红,道:“你若是找不到大宋皇帝便出来吧,想想……还有我和 食儿在这里等着你!” 段思冰别过妻子,与王小波出门去了。 刚出大门,天上纷纷扬扬地下起大雪来。段思冰和王小波四处打听,来到皇宫 之外,天色已然全黑。段思冰道:“王兄弟,禁宫之中,一切小心为是。” 二人眼见一队官兵走了过来,急忙避开。待得那队官兵过后,段王二人掠进了 皇宫之中,但见黑压压的一大片房舍错落有致地排列着,一眼望去,不见尽头,也 不知皇帝住在哪里。二人越过墙头,忽听一人道:“代太医,这边走,今晚皇上在 万岁殿呢。”那人尖声尖声,似乎是个太监。 段思冰低声道:“这二人便是去见皇帝的,咱们跟着去!”王小波应了一声, 二人伏在墙后,只见月形拱门中转出二人。前面引路的是个四十余岁的太监,后面 跟着一个五十上下的老者,自是甚么“代太医”了。 王小波心中惊道:“若是这二人回头,咱们不给人家瞧见了么?”却见那两人 迳自东行,并不回头。二人默默而行,也不再说话。 段王二人悄悄跟着那太监和代太医东去,双方相距了十来丈,那前行二人始终 不曾觉察。行了半里地,前方忽然灯火明亮,却已来到一座殿宇之外。那太监尖声 道:“皇上,奴才领代太医来了。”殿中一人沉声道:“进来!”二人便入殿去了。 段思冰见殿周守卫森严,对王小波道:“王兄弟,咱们见大宋皇帝去!” 拉起王小波,迳投殿门而去。殿周护卫忽见有人闯了过来,大声喝道:“大胆 刺客!”各持兵刃冲上来,将段王二人团团围住。 段思冰朗声道:“大理国皇子段思冰,求见大宋天朝圣皇帝。”殿中一人咳嗽 数声,说道:“阿文,出去看看!”只见先前那太监奔出殿来,朝众护卫喝道: “且慢动手!”段思冰掏出金龙御牌,道:“兹有大理皇上金龙御牌为证。” 那太监遥遥见这青年男子手中持有一物,瞧得不甚清楚,暗道:“此人现身求 见,多半不是刺客,且看看他手中是否金龙御牌,便知真假。”排开众护卫,走下 石阶,由段思冰手中接过金龙御牌,仔细辨过,沉吟半晌,方才大声道:“皇上, 此人身上果真有大理皇帝的信物。”殿中那人道:“领他进来吧!”那太监把御 牌奉还段思冰,领着二人进了大殿。段思冰踏入殿中,眼前一亮,只见此殿比大理 太子的寝殿略为宽阔,西首摆了一张楠木巨床,床上躺着个五十来岁的老者。那老 者一身便服,满面红光,见了段思冰,奇道:“朕听说大理国皇太子乃西宫庶出, 今年才有十六七岁,怎的另有一个皇子。”段思冰道:“我是长子,一直寄养在外。” 那老者拂手说道:“阿文,朕只是背疽重生,没甚么大不了的,你领代太医下去 罢。”那太监应了一声,领着那太医下去了。老者拉开被子,坐了起来,说道: “朕躺在床上接见大理皇子,没的失了礼节。你也坐下吧!”段思冰见西首有张 椅子,便自坐了,仔细打量这大宋皇帝,但见赵匡胤身材雄伟,气度豁达,身体微 微有些发胖,心道:“这大宋皇帝倒也随和。” 只听赵匡胤道:“朕南征北战多年,少年时的许多宿疾,如今也发作起来了。 大病不犯,小病不断,倒也真够折腾人。令尊年纪跟朕差不多,如今身子可还清健?” 段思冰摇头道:“在下已长年不在父亲身边。”赵匡胤颇感诧异,问道: “你叫甚么名字?”段思冰道:“在下思冰。”赵匡胤摇头道:“不要甚么在下在 下的,我比令尊大一岁,你叫我一声‘伯父’便是。我也叫你‘贤侄’吧。” 段思冰忙道:“思冰不敢!”赵匡胤笑道:“不敢么?咱们便以武林规矩相见 吧。 贤侄,你可会得一阳指么?久闻一阳指乃是大理段氏绝技,不过这些年我戎马 倥偬,无由见识,你倒让我瞧一瞧!“段思冰心中吃了一惊,暗道:”原来大宋 皇帝也会得武功?“赵匡胤看他面上表情,已自明白,便道:”我马上得天下,一 根杆棒,一双拳头,打下四百座军州都姓赵。贤侄却不信么?“段思冰摇头道:” 我……侄儿自幼离家,并不曾学得一阳指。“赵匡胤穿了鞋,站起身来,说道:” 你使几招功夫让我瞧一瞧。“段思冰不敢推辞,直起身子,一招” 正气冲霄“,双掌推出,使开了养父易黄所传的”正气掌“。他在这三年之中 勤练武功,这一路掌法使出,再也不是三年前那般模样。 只见掌影横飞,身形飘飘,愈使愈是精神振奋,正练到一招“董狐巨笔”,右 掌上拍,宛如一柱擎天,忽听赵匡胤笑道:“我陪贤侄玩一玩吧!”右掌呼的拍出, 正是他自创长拳中的一招“冲关斩将”。段思冰心中一惊,忙使一招“云冲岐山”, 一掌迎了上去。蓬的一声,二人双掌相交,段思冰但觉赵匡胤内功浑厚,非己所及, 急忙一步抢上,双掌一错,劈向赵匡胤头颈。赵匡胤笑道:“这招是‘鸳鸯交颈’。” 招变“河朔立威”,双掌挥舞,右脚踢了出去。 二人劈劈啪啪拆起招来,均是形未至,意先到,点到即止。犹如蜻蜓点水般拆 了四十余招,段思冰但觉每招一出,赵匡胤明明占了优势,却又含劲不发,当下跳 到一旁,说道:“伯父武功深湛,侄儿哪是敌手?”赵匡胤哈哈一笑,道:“老啦, 不中少啦。想当年一人独闯江湖,才称得上是少年侠气。”段思冰心道:“须得赶 快把事情说了。”说道:“伯父,侄儿千里迢迢由青城山赶来……” 忽听殿外太监叫道:“启禀皇上,晋王赵光义入宫见驾!”那晋王乃是赵匡胤 同母之弟,赵匡胤向来倚为左臂右膀,夤夜入宫求见,也是寻常之事。赵匡胤沉吟 道:“贤侄,你先跟你的同伴到隔壁等一等,我瞧瞧光义深夜入宫有何要事。” 段恩冰情知赵匡胤大臣晋见,必有要事,便道:“伯父自便!”自行与王小波 走到隔壁,但见小屋三面墙壁全排满了书架,北首横着一张木几,上面摆了笔墨纸 砚,却是皇帝的一间小书房。 王小波跟在段思冰身后,心下纳闷,暗道:“段大哥是大理国皇子,怎的从来 不对我说?”又自想到:“这皇帝武功高强,谁又害得了他?”忽听一人道:“臣 赵光义叩见皇上!”那人声音粗豪宏亮,似是正值壮年。却听赵匡胤说道:“罢了, 你坐下吧!”沉默了半晌,又听赵光义道:“皇兄,北伐已有半年。 北汉主刘继元向辽乞师,辽相耶律沙统兵援汉,此时形势,已于我军不利。 “赵匡胤叹道:”昔年我曾说要迁都洛阳、迁都长安,只因汴梁地居四塞,无险可 守,惟有迁都关中,倚山带河,才可得像汉唐一样长治久安。北伐成败,也是我赵 宋兴亡的大计。辽兵南来,时值冬季,已输了天时;远离故土,又输了地利;我自 称帝以来,爱民如子,人和也算是占尽了。孟子曰:“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 和。‘咱们三者皆备,定能克定北汉。目下见得辽军大举挥师而来,合兵北汉,似 是势力庞大,实为纸糊的老虎一般。若则交战,必然不堪一击。”赵光义道: “皇兄所言虽是,但敌军来势汹汹,咱们纵是能胜,杀人三千,自损八百,伤亡亦 将惨重之至。若是辽国后援军队到达,我军势必危殆。”赵匡胤沉吟半晌,问道: “依你之意该怎么办?”赵光义朗声道:“辽军南来,不敢孤军深入。 我们不妨先召党进、潘美、杨光美、牛光进、米文义等北伐大将回朝,待得辽 军退后,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挥师北上,一举奏功。“赵匡胤道:”忽然撤兵, 辽军自知其中有诈,耶律沙乃是将才,岂有不知之理?辽军只怕未必肯退兵。 “赵光义道:”臣早已有了一计。“赵匡胤哦了一声,道:”你有何计? “赵光义道:”皇兄前日生了背疽,龙体欠安,臣便以此为由,诏令党进等返旆还 朝。 “赵匡胤忽然冷冷的道:”你早已越俎代庖,拟了一道圣旨,言称我病重,急 召党进等人还朝是么?“赵光义颤声道:”我……我……皇兄……“吞吞吐吐,没 有说出一句话来。 赵匡胤叹道:“党进等人是你的心腹大将,你召他们回来,有甚么意图,当为 兄半点不知么?”只听得通通数声,赵光义大声道:“光义不敢,光义不敢!” 赵匡胤哼了一声,道:“谅你也不敢!你不要磕头了,起来吧!”默然过了半 晌,赵匡胤又道:“陈桥天授之前,我本是归德军节度使,兼检校太尉,又任殿前 都点检。我们到了陈桥驿,让苗训诈称天命,推我做了皇帝。这其中,多亏了怀德、 赵普和你。这十数年来,大宋江山也是你我同掌,你还有甚么不满意? 难道你也希望来个黄袍加身,图个虚名不成?“赵光义道:”我的武功是大哥 教的,在军中历练,也亏得大哥多方照顾才有今日,怎敢对大哥有丝毫忤逆之心? “ 赵匡胤道:“我自信得过你,你起来吧!”段思冰听赵氏兄弟说了半晌,愈听 愈是迷糊,只是辨得他俩兄弟似是有些不和,暗道:“赵伯父的弟弟不敢跟他争吵, 但听来却是很不服气。”忽听得殿中“夺”的一声,似是甚么利器斫中了骨骼之类, 随即听得赵匡胤惨叫道:“光义,你,你竟敢向我下此毒手?”王小波叫道: “段大哥,是赵光义要谋反!”段思冰耳中轰鸣,心下大骇:“叛逆原来便是赵伯 父的弟弟。”他虽是甫与赵匡胤接触,对这人却已是颇有好感,当下奔出书房,大 声叫道:“赵伯父!”来到殿中,只见一个四十来岁,额头颇高的中年汉子正举着 一柄尺长利斧向赵匡胤砍去。此人自是晋王赵光义了。 段思冰喝道:“赵光义,你竟敢弑兄,还不快快住手!”赵光义不料万岁殿中 另有他人,陡见殿后冲出两个少年,不由吃了一惊。回过神来,抡着利斧便向二人 劈了过去。 ---------- 转自21世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