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情深不寿 王小波喝道:“无耻奸贼!”左手伸入右手衣袖,右手伸入左手衣袖,便似冬 日笼手取暖一般,随即双手伸出,手中已各握了一柄奇形兵刃,左手是柄六七寸长 的铁锥,锥尖却曲了两曲,右手则是个八角小锤,锤柄长仅及尺,锤头还没常人的 拳头大,两件兵器小巧玲珑,倒像是孩童的玩具。这正是青城派的独门兵器“雷公 轰”。王小波持着雷公轰,疾忙招架赵光义。一黑一红两道人影混在一处,再也分 辨不出究竟谁是谁了。 段思冰奔到赵匡胤身前,但见赵匡胤后背中了一斧,衣衫已被鲜血染红,暗道 :“赵光义久跪于地,乘着赵伯父过来扶他,转身之际,突施暗算,心地恁地歹毒。” 将赵匡胤扶到床上,叫道:“赵伯父!赵伯父!”忽闻得王小波惊叫一声,回过头 去,只见王小波左腿已被赵光义劈了一斧,当下寻思:“小波不是这奸贼敌手,我 须得与小波合力先擒住这禽兽不如的弑兄贼子才是。”掠了过去,抽出紫薇软剑, 一招“遥望一心如罗星”,剑如飞虹,直刺赵光义心口。赵光义金斧折回,一招 “古月沉江”,斧柄下沉,斫向长剑。当的一声,剑斧相交。 段思冰只觉赵光义内功修为与已相若,不敢怠慢,一招一式,使开“黄庭剑法”, 与赵光义斗了起来。王小波也持着小锥与小锤,疾攻而上。赵光义在段王二人夹 击之下,自知不敌,心中一阵慌乱:“这二人是武林中人,莫非是大哥早知我有夺 位之心,遣他们暗伏在万岁殿中,俟机捉我么?”他心思缜密,早将殿外太监、护 卫一应遣走,只道大哥重病初愈,猝施毒手,定能得逞,孰料半道上杀出个程咬金 来。赵光义一身武功乃是其兄赵匡胤所传,多年来行军打仗,遇到武林高手,便 与人家切磋武功,武学造诣委实不低。但段思冰乃是当世武林绝顶两大高手之一 “剑圣”西门无泪的传人,又有王小波在旁相助,自是大占上风。斗了十七八个回 合,赵光义出招已是破绽百出。 段思冰喝道:“贼子受死!”使出绝招“大道荡荡心勿烦”,紫薇软剑荡出一 个剑圈,将赵光义罩在当中。赵光义挥斧护身,心道:“为山九仞,功亏一篑。难 道天意让我不成大事?”横下了心,金斧劈面向敌手砍去。段思冰道:“垂死挣扎, 又有何必?”向左一闪,长剑伸出,已架在赵光义颈上。赵光义性命攸关,心中一 惊,收住金斧,不敢动弹半分。王小波右手闪电锥疾出,便要将赵光义刺个透心凉。 忽听赵匡胤沉声叫道:“不要杀他!”王小波重重哼了一声,飞起一脚,将赵光 义踢翻在地。段思冰左手探出,封住了他的“渊腑穴”。 段思冰奔到床前,眼见赵匡胤背心兀自血流不止,疾忙点了他后背“凤门”、 “魄户”等十数个穴道。但那一斧使力太猛,劈破了脊梁骨,虽然封住穴道,鲜血 仍是滚滚流出。段思冰道:“赵伯父,你忍住点,我去叫太医来。”赵匡胤眼前 乱冒金星,只感到精力在一分一分地由后背流出,喘了口气,说道:“不用了。把 光义带过来,我有话跟他说。”王小波提起赵光义,狠狠将他摔在床前。 赵匡胤道:“光义,我一向待你不薄,你为何叛我?”赵光义自忖必死,哼了 一声,冷冷的道:“十余年来,我跟着你南征北战,立下多少汗马功劳?你能做皇 帝,其中我又出了多少力?你说这江山是你我兄弟同掌,这也不错,但古人云:” 伴君如伴虎。‘又焉知你没有废我之意?“赵匡胤道:”我做了皇帝,较之气量狭 窄的汉高祖、唐高祖,孰高孰下?“赵光义道:”汉高祖荼毒功臣,唐高祖庸碌无 能,自不能和你相比。但你始终忌惮也有人像你一般黄袍加身,所以借杯酒之机, 释了石守信等人的兵权。难到有朝一日,就不会另有计谋对付我么?“赵匡胤望 着弟弟,说道:”你我终是亲生兄弟,我封你做晋王,封你做兵马大元帅,你却以 为我要害你?“赵光义双眉一掀,朗声道:”母亲去世之日,曾遗言道:若你百年 之后,皇位定要传让给我。可是前日你背疽发作,昏厥过去,初醒第一件事,即召 何尚书入宫,拟下遗诏,欲让德芳继承大统。你要让他做皇帝,我岂不是你的眼中 钉,肉中刺?“赵匡胤摇了摇头,道:”你生病之时,我亲自为你用艾草烧治, 你感到疼痛,我就拿艾草自烫。难道你一点都不念手足之情么?“赵光义纵声笑道 :”成则为王,败则为寇。你我虽是兄弟,事到如今,还有甚么话好说?“段思 冰心中气愤,大喝道:”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我段思冰替天行道,便将你这禽兽不如的畜生杀了!“举起右掌,便要拍向赵 光义天灵盖。赵光义瞑闭了双目,只待这一掌拍下。 赵匡胤心中黯然,只想:“我一生纵横天下,克敌无数,想不到到头来竟死在 自己亲生兄弟手上,唉,当真是老天怨我荡平诸国,杀孽太重,用这种手段来惩罚 我么?”转念又想:“我诈称天命,由柴大哥的孤儿寡妇手中将这皇位夺来,虽然 封了宗训侄儿做郑王,但每忆及当年柴荣大哥与我兄弟相称,自己却行此不义之事, 心中无不愧疚万分。光义与我是亲生兄弟,他也要从我儿子手中将这皇位夺了去, 当真是天道循环,报应不爽。”抬头望向屋顶,似乎看到了那苍穹正如一张巨大面 孔,在眨着千万只冷眼,它的口角上现出微笑,似乎自以为大有深意。而渐渐地, 那飘渺的高天压将下来,慢慢向自己靠拢,缓缓收缩,似是要将这微小无助的身躯, 尽数包裹在里面。 赵匡胤的眼光移到弟弟的脸上,说道:“贤侄,不要杀他,他要做皇帝,便让 他做好了!”段思冰抡起双掌,劈劈啪啪打了赵光义数十个耳光,直打得赵光义嘴 角血丝流个不断。赵匡胤看见的,似乎已不是弟弟的面孔,他也感到自己已不在 这深宫内苑之中,他的眼前闪现的是这一生一幕幕惊心动魄的场面:那个俏皮的顽 童,怎样长成一个虎虎生风的少年,又终于鬓染秋霜,皱纹渐起…… 赵匡胤喃喃的道:“做皇帝……做皇帝……”说了十数声,声音愈来愈微弱, 最后终于没有了。“王小波伸手一探赵匡胤鼻息,早已没了,大声叫道:” 段大哥,皇上死啦!“段思冰狠狠给了赵光义一拳,转头见赵匡胤端坐床上, 双目望着前方,似是在展望前途,又似在惭愧悔恨!段思冰心中一凉:”我们赶 到了汴梁,却终于没有救得赵伯父性命,兄弟阋于墙,谁又料想得到?“耳际忽然 响起老三的声音:”天下人谁都可以杀得,就是兄弟亲生兄弟是万万杀不得的! “暗道:”老氏双雄心思单纯,与世无争,过得如是快活。我答允雪儿和岳父, 不做大理皇太子,于人于己,不都是大有好处么?若做了皇太子,做了皇帝,有朝 一日,难道便不会跟赵伯父一般命运?“王小波怨恨赵光义丧尽天良,收了雷公 轰,拳脚齐施,边打边道:”打死你这不仁不义的小人!“赵光义被打得疼痛不堪, 穴道受制,又自不能动手抵挡,听得大哥已死,心中竟说不出是悲是喜,想道:” 大哥上月病重,召了何尚书进宫。后来何尚书被我找武林高手捉了去,受刑不过, 招认了大哥命他拟德芳侄儿继承皇位诏书的事。我便瞒着大哥下了一道圣旨,召令 党进等回京,想逼大哥传位给我。但他个性刚强,怎肯答应?我自知此计不通,决 定破釜沉舟,弑兄夺位。 唉,大哥是死了,这二人制住了我,我也活不了,不知明天早晨这拥有五湖四 海、三山五岳的大宋皇帝,又会是谁?“忽然想起大哥从小爱护自己,自己却亲手 将他杀了,心中幡然悔悟,失声哭了出来。 段思冰暗道:“我千里迢迢赶来汴梁,只恐赵伯父手下大将谋反,狼烟一起, 生灵涂炭。岂知竟是他的亲生兄弟下此毒手?赵伯父已死,谁做皇帝我们也管不了 啦。”见得王小波将赵光义打了个半死,兀自不解恨,便道:“王兄弟住手,赵伯 父吩咐不要杀了他。我们不用管他,迳自出宫去吧。”王小波运起内功,呼的一 掌击在赵光义胸口,将他肋骨击断了数根,说道:“这奸贼天性如此凉薄,留他在 世上又有何用?我一掌毙了他!”段思冰黯然道:“赵伯父已死,你毙了他又能怎 么样?”飘然出门。王小波见赵光义已给那一掌震晕,又狠狠踢了他小腹一脚,这 才跟在段思冰身后出宫去了。 二人出得万岁殿殿门,但见殿周护卫不知何时已撤得干干净净,天上飘落的雪 花却愈来愈密了。天地间成了一片粉妆玉砌的世界,雪光映照之下,四处都显现出 惨淡的白光。段王二人展开轻功,迅速出了皇宫,赶回小店之中。 独孤雪见二人神色异常,急忙询问情形。段思冰道:“大宋皇帝给他弟弟杀了。” 独孤雪惊讶得说不出话来。王小波朗声道:“今日我和段大哥一起制住赵光义那贼 子,若是杀了他,便是乘人之危。有朝一日,我王小波必要光明正大地与这奸贼交 手,让他死得心服口服。”段思冰摇头道:“不要说了。雪儿,赵光义身为晋王, 手握重兵,此时被王兄弟击晕了过去,若是醒来,第一件事必是在城中下令搜捕我 们,杀人灭口。咱们赶快离城吧!”独孤雪惊道:“正是。” 三人不敢稍有耽搁,立即收拾了行李,连夜出城。 第二日清晨,即大宋开宝九年十月甲寅日,晋王赵光义宣布皇兄于昨日傍晚病 逝。内侍王继恩言称先帝奉昭宪太后遗命,传位晋王,金匮密封,可以覆视。 晋王赵光义继承大宝,易名赵炅,改元“太平兴国”,是为太平兴国元年,又 替皇兄上“英武圣文神德皇帝”谥号,庙号“太祖”。这晋王赵光义,便是日后中 国历史上称为“宋太宗”的宋朝第二位皇帝。 三人由城西顺天门出了汴梁城,行了四五十里地,离汴梁已远了。王小波道: “段大哥,你们夫妇父子还回青城山去么?”段思冰摇头道:“我与雪儿隐居,只 为逃避世事纷争,如今青城山已不再是安居乐业之所,还回去作甚?” 王小波嘴唇一动,欲言又止,默然半晌,才道:“段大哥意欲迁避何处,可否 告之?”段思冰心道:“我是大理皇帝的长子,若不是出来避世,必是要做皇帝的。 昨日一见,做皇帝是怎生一番模样,早已清清楚楚,避世之举,实不知是福是祸?” 心念更定,说道:“天下茫茫,我们也不知去向何方。但择那荒山野岭,无人惊扰 之处便是。”王小波心中一酸,暗道:“我从今而后,只怕是见不到他们了?” 眼角低垂下来,偷偷瞥了独孤雪一眼。独孤雪忽道:“段郎,咱们带着孩子,也不 能四处奔波,那日我们抄近道,在箕山行过之时,我见箕山山远地偏,大可居住。” 段思冰喜道:“正是!如此一来,我们三人尚可结伴同行。”三人纵骑西行,非 止一日,来到箕山。那箕山乃是在山地中的一座大山,形如一个大簸箕倒扣于地, 故得此名。三人抬头向山上望去,但见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积雪皑皑,其间 露出松柏常青的针叶来,犹如一个秃子长了几茎头发。 王小波道:“咱们一路西来,老天始终在下着大雪,到山上去居住,也真是不 便。”段思冰隐隐见白云深处,半山腰间,露出一角屋檐来,便道:“山间有人居 住。”三人纵马奔上山去,行了十余里,转过一个山坳,但见山坳后是一个大石凹, 石凹中依着山壁,面南背北有座瓦屋。瓦屋大门洞开,门上红漆剥落,无有人居气 象。 三人翻下马,进了屋中,只见四壁萧然,屋子倒还不损。段思冰道:“这里定 是隐居之士修建的,人家搬走了,咱们倒可以进来住啊。”独孤雪笑道:“家徒四 壁,怎么住?”段思冰道:“有你这个贤妻良母,还怕过不好日子么?” 王小波心乱如麻,说道:“段大哥与段大嫂隐居在这里,小波这便告辞。 他日有机会,再来看望大哥大嫂。“独孤雪想起一事,道:”王兄弟,若是家 父独孤我尊到青城山寻找我们,你便告诉老人家。“王小波应了一声,心下怅然, 单人孤骑,乘马往西而去。 段思冰夫妇到汝州城买了些用具,回到家中。从此以后,又如在青城山时一般 过起日子。 小波回青城后,更是音讯全无。明年开春,段思冰夫妇将屋子修葺了一番,自 此极少出山。 那孩子段食长到四五岁上,段思冰便教他识文断字。那孩子甚是聪颖,学甚么 毫不吃力,总是一下子就学会了。段思冰夫妇也不练武,整日便是打柴种地,教子 逗乐。其乐融融,倒也不觉寂寥。 这一年那孩子已有十岁,长得却如寻常十一、二岁孩童一样高大。那孩子胆子 也渐渐大了,每每一跑到山林中去捉些鸟鹊、小兽,总是到天黑才回到家中。 这日春和景明,独孤雪收拾箱底,想把旧衣衫晒一晒,以免生了蛀虫。翻到箱 底,捡出那本《黄庭剑经》,暗道:“这本剑经已在这里放了七八年,唉,墙壁上 挂着的宝剑也有七八年没动过了。”抬头向壁间望去,只见双剑剑鞘上已多了一层 厚厚黑末。 忽然段食从大门奔入,边跑边道:“妈妈,你看,我捉到了一只小红蛙。” 奔到母亲身前,摊开右掌,掌心一只通身火红的小蛙肚子一鼓一鼓的,已经快 断气了。 独孤雪笑骂道:“淘气鬼,你把红蛙都快捏死了。还不快去前面水池里放了它!” 段食撅起小嘴,道:“红蛙好玩,我留着吧!”忽然看见母亲手中拿着一本书册, 大声道:“这是甚么书?给我瞧一瞧。”独孤雪与丈夫自居箕山后便不练武,夫 妻二人均是不想让这孩子学武。这时听到孩子问话,便道:“这是坏书,小孩子不 能看的。”段食心下嘀咕:“要是坏书,妈妈怎么又把它收起来了?”独孤雪道: “你自己玩去吧,晚上回来吃饭。” 段食奔出门去,将小红蛙扔了,一人跑到山里玩耍去了。 这箕山仅有段思冰一家居住,左近既无道路,终年也是人迹罕见。段食从小长 到这么大,自从记事之日伊始,便只见过父亲母亲两人。他平时念完书,便独自来 到山林中游玩嬉戏。林中并无毒虫猛兽,段思冰夫妇也任由他去了。 段食来到北坡,忽见地上松针一片零乱,心想:“不好!”奔到一块大石后, 叫道:“宰予,快出来。”叫了两声,大石下钻出一只狐狸,骨溜溜的一双豆大小 眼扫了段食一眼,陡然窜到他怀中。 段食抱住狐狸,看见狐狸的一只后腿给打断了,渗出血丝来,不禁奇道:“谁 打伤了你??那狐狸叫了一声,摆了摆头。段食五岁多便来林中戏玩,跟林中的飞 禽走兽也混得熟了,那些飞禽走兽从来没见过人,更不知道怕他。段食跟着父亲念 书,无事便替这些鸟兽取了名字,他也想不出甚么”小青、小乖“之类的常用名, 便用书里的人名替这些鸟兽安上名字。这只小狐狸叫”宰予“。宰予原是孔子的一 个门生,晋国人,曾经在午间睡觉,被孔子指着说:”朽木,不可雕也。“段食 道:”宰予,你跟我回家,我叫我妈妈给你包扎伤腿。“那狐狸忽然吱吱乱叫,挣 扎着要跳到地上去。段食气道:”你这么淘气,不理你啦。 “将狐狸扔在地上,故意朝前走了几步,回过头来,却见狐狸已钻到大石底下 去了。 段食见狐狸不理自己,正自沮丧,忽闻得一阵扑鼻肉香传来,心道:“谁在林 中烤肉吃了?”循着肉香往西走了十来丈,遥遥见到前方燃起一堆篝火,一个金衣 人正背对着自己而坐。那人背心绣了一个拳头大的骷髅头,黑黑的布在金衣上,宛 如活的一般。段食吓了一跳,他距那金衣人尚有五六丈,却已不敢靠近,只感心 头升起一股冷气,双腿发软。那金衣人忽然回过头来,大声叫道:“小孩,你过来!” 段食见那金衣人一颗脑袋硕大无朋,须发如戟,根根竖起,两爿门牙大得异乎寻常, 将下唇压得紧贴着下巴。吃惊更甚,大叫道:“你是鬼,你是鬼!”转身便跑。 段食一口气跑了半里地,自觉也累了,靠在一株松树旁边休息,心中不知那大 头鬼追了上来没有,暗想:“这个大头鬼在这里干甚么?”忽然眼前金光一晃,身 前丈余处已多了一人,正是那金衣人。 金衣人狞笑道:“小娃儿,你跑不了啦!”一步一步向段食迫近,双臂展开, 似乎要将段食抱住。段食哭道:“妈妈,你快来!妈妈快来……”刚叫两三声,小 小的身躯已被金衣人右手一把捞起。金衣人提着段食来到篝火旁,将他掷在地上, 说道:“你跟我一起吃肉、喝酒,我就放了你?”段食听他说话之声犹如破钹嚓嚓 有声,不敢答话,心中只道:“这大头鬼要将我吃了么?”金衣人不听他答话,便 大声骂道:“胆小鬼!”段食道:“我才不是胆小鬼。”金衣人抓起火堆上正在烤 炙的一块熟肉,道:“不是胆小鬼就把它吃了。”段食顺手接过,忽见手中拿着的 竟是一只烤黄的手臂,似乎便是人手,浑身一颤,那手臂登时掉落在地上。 金衣人见此情状,哈哈大笑,道:“你不是胆小鬼又是甚么?”段食怒道: “你才是鬼,我不理你啦!”金衣人面色一沉,道:“我将这两只手臂吃完了,便 把你宰来吃了,看你理我不理我?”段食心中又恨又怒,吓得双脚瘫软,竟自动弹 不得,当下双手捂住脸,不敢再看那金衣人。 那金衣人生平最恼怒有人讨厌他,不禁恼道:“你不松手,我立时便将你烤来 吃了。”段食无计可施,又怕这金衣人真的将自己烤来吃了,只好乖乖松开手来。 金衣人道:“小娃儿皮白肉嫩,烤起来味道一定不错。”话音甫落,忽听得一人 尖声道:“金牙仙就是吓唬小孩,胡吹大气罢了,哪有甚么厉害功夫?” 金衣人脸上勃然变色,朗声道:“不老婆婆,又带着你的徒子徒孙丢人现眼来 啦?” 林中飕飕数声,窜出三条人影来,却是一个白衣老妇领着两个白衣少年。那老 妇一头白发,脸上却无半条皱纹,看不出真实年岁。金牙仙暗道:“按说她也该 有五十来岁了,若不见那一头白发,定还以为是三十许的半老徐娘。”不老婆婆 将右手拐杖一顿,说道:“金牙仙,这孩子骨骼奇清,不如舍了老身吧?” 金牙仙纵声笑道:“我金牙仙可是从来不做亏本生意。”不老婆婆道声“好”, 抓起右首白衣少年,向金牙仙掷了过来。金牙仙右手一招,一把将那白衣少年抓住, 伸出舌头舔了舔门牙,说道:“你这个弟子可是膘肥体重,吃起来滋味一定不错。” 那白衣少年见金牙仙馋诞欲滴,想起这个金牙仙从来以食人为生,心中大骇,叫 道:“婆婆救我!婆婆救我!”不老婆婆大声斥道:“鬼叫甚么?我不老婆婆门下, 岂有贪生怕死之徒?”那白衣少年气极,自忖并无活路,大声骂道:“老妖娘,骚 婆子,你将我害死,老子在阎王面前告你一状,把你的丑事都说了出来,让天下人 耻笑你这个不要脸的骚婆子!”金牙仙大笑道:“有趣,有趣!不老婆婆,我喜 欢吃瘦肉,你这徒弟,自己留着吧!”飞起一脚踢在白衣少年腿间,白衣少年便如 一只断线风筝般飞了过去。 白衣少年砰的一声落在地上,暗道:“原来这金牙仙不吃我!”矍然一惊,浑 身冷汗淋漓。不老婆婆走上前来,森然道:“文聪,你刚才说师父甚么来着?” 白衣少年急忙爬起,脑袋通通通叩在地上,一边磕头,一边说道:“徒儿胡说 八道,师父饶命,师父饶命!”不老婆婆提起拐杖,呼的扫了出去。白衣少年脑袋 中杖,顿时多了一个血窟窿。白衣少年大叫一声,倒地身亡。 金牙仙冷笑道:“不老婆婆的门下,都是这么不成气候么?”不老婆婆指着 另一个白衣少年道:“你瞧这个怎么样?”金牙仙笑道:“这人剽悍精壮,倒是不 错。”不老婆婆喝道:“文慧,还不过去!”那少年早已骇得双股发颤,但在师父 积威之下,又是不敢反抗,哆哆嗦嗦向前走了两步,忽然大声叫道:“我不能给他 吃!”转身向南大步奔逃。不老婆婆喝道:“大胆!”双足点地,掠到少年身前, 左手一伸,封住了少年前胸“玉堂穴”,顺手抓起少年,掷到了金牙仙身前。 段食见金牙仙两爿门牙白森森的,似乎眨眼间便要将这白衣少年吃了,心中惧 意全消,大声道:“你不能把他吃了。”金牙仙心想这孩子先前惧怕自己,这一 瞬间胆子居然大了起来,颇为惊诧,笑呵呵的问道:“为甚么不能吃?”段食道: “‘已所不欲,勿施于人。’我问你,你愿意叫人家一口一口咬下来吃了么?”金 牙仙嚷道:“老子吃了几十年人肉,也从来没人敢当着面指责我,你不怕死了么? 甚么‘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简直是大放狗屁。谁要来吃老子,老子一拳打死他。” 段食心想:“这人真是蛮不讲理。”不敢再说。 不老婆婆急道:“金牙仙,你换是不换?”金牙仙嘿嘿笑道:“这娃儿资质不 错,我想收下他做个弟子,倒不愿吃了他。”不老婆婆道:“我收下他也不是做徒 弟么?”金牙仙笑道:“这娃儿是元阳之身,婆婆……” 不老婆婆修练采阳补阴邪术,平时最忌有人提及,听得金牙仙说起,大怒道: “甚么?”金牙仙道:“那采补之术……”不老婆婆不给他说完,怒喝一声,拐杖 扫了出去。 金牙仙骂道:“难道我怕你不成?”弯腰抓起不老婆婆的第二个弟子,向拐杖 迎去。不老婆婆喝道:“老身不宰了你这个大头金牙狗,誓不为人。”拐杖长驱直 入,穿过白衣少年前胸,蛇头般的杖尾血淋淋的直捣金牙仙。 金牙仙见她毫不迟疑的又将一名弟子刺穿,冷冷的道:“你这些弟子虽然不能 算是你真正的传人,但常言道:”一日夫妻百日恩,百日夫妻海样深。‘你这般便 把他们杀了,心肠之毒辣,我金牙仙颇有不及。不老婆婆,你还是收了我做弟子吧。 我这人只吃人肉,从不贪花好色,至今尚是元阳未泄……“不老婆婆听得他出言 调侃自己,怒气更盛,拐杖一招”横扫千军“,一阵风般扫了过去。 金牙仙左避右闪,并不与她接招。不老婆婆连攻了数十招,拐杖扫得地上枯枝 败叶随风舞起,却始终沾不到金牙仙的衣角,不禁怒道:“金牙仙,是英雄好汉的, 便与老身大战三百回合。”金牙仙窜了开去,嘻皮笑脸地道:“在这儿幕天席地, 你不要脸,我还怕羞呢。不如到你的床上去,咱们再战一千回合又有何妨?”段 食瞧见二人打得热闹,一阵阵劲风刮得自己脸上生疼,暗道:“这两个都不是好人, 我不管他们啦,我回家找妈妈去。”撒腿向山下奔去。 金牙仙一边与不老婆婆调侃,一边却注意着段食,见段食跑了,大声叫道: “小娃儿,别逃!”一招“追风逐月”,身子闪电般向段食扑去。 段食吓得大叫道:“妈妈,妈妈!”金牙仙暗道:“我金牙仙素以轻功称著江 湖,岂能让你这娃儿在我手下逃了?”右手疾出,抓向段食头顶。 蓦地里啪的一声,一条黑黝黝的鞭子横空甩出,卷向金牙仙右手手腕。金牙仙 大吃一惊,右手疾回,招变“浩然折梅”,骈起食中二指,向挥鞭之人点出。 那人道:“好功夫!”鞭子一回,又抽向金牙仙手腕。 金牙仙情知胜不了此人,暴退三步,才见得挥鞭之人的约莫四十来岁,头戴范 阳斗笠,一身灰布衣衫,右手拿着根两尺来长的鞭子,那鞭子既非武林中人常用的 软鞭、钢鞭,更非活节的九节鞭一类。金牙仙笑道:“原来是崆峒派牛大掌门来了。 牛大掌门手持赶牛鞭,可是赶了一头活牛来给我大饱口福么?”那汉子姓牛,名 字早就弃之不用,江湖中人便叫他“牛郎”,正是崆峒派掌门人。 牛郎笑道:“在下素知金仙人吃人不吃牛,哪里敢携牛来败了金仙人的胃口? 不过是见到一头蛮牛发了疯,忍不住想出手赶一赶罢了。”金牙仙被他骂成了 “蛮牛”,也自不以为忤,只道:“牛大掌门,后面还有一头发情的母牛,你好好 招架了。”向左闪了开去。 不老婆婆追了上来,喝道:“你往哪儿跑?”陡然见到牛郎,心中一凛,喃喃 的道:“是你么?”牛郎看见不老婆婆,登时怒火中烧,厉声喝道:“妖妇,看招!” 唰的一鞭抽了出去。不老婆婆不闪不避,啪的一声,肩头硬生生的受了一鞭。 牛郎还要再抽,却见她一动不动,怒道:“妖妇,你折散了我们夫妻,还想干 甚么?你再不走,我一鞭将你打死了。”不老婆婆低头看见右肩衣衫已被赶牛鞭 带下,皮破血流,叹了口气,道:“是你害了我,还是我害了你?”牛郎侧头冷冰 冰的道:“你快走吧!”不老婆婆失魂落魄地转过身去,迳自走了。 金牙仙见得牛郎还在发怔,一招“李广射石”,身如离弦之箭,窜到段食身边, 伸手抓去。段食闪避不开,早已被他抓在手中,大声叫道:“放开我,放开我!” 双足乱踢,挣扎不停。 牛郎回过神来,说道:“金仙人,这小孩跟你无冤无仇,你又何必为难他? 你放了他吧!“金牙仙右手抓住段食,左掌贴在段食后心,笑道:”牛大掌门 武功比在下厉害,在下也不敢招惹牛大掌门。但在下劝牛大掌门还是赶快让路的好, 若是在下一个不小心,把这孩子弄死了,那可糟糕得紧。“话音甫落,忽然背心 已被人伸掌抵住,只听一个苍老之声道:”金施主若不放了这小孩,贫道一不小心 把你弄死了,那可糟糕得紧。“金牙仙震惊不已,暗道:”此人好高明的轻功。 “不敢从中作梗,只好依言将段食放在地上。 那人拉过段食,这才撤了紧贴金牙仙背心的手掌。金牙仙回过头来,笑嘻嘻的 道:“玉树道长这把年纪了,还开在下的玩……”“笑”字出口,扬手打出一把暗 器。 那人心中一惊,眼见数十点白星向自己面门飞来,右袖挥动,将那些暗器尽数 拂落在地,却是数十枚白森森的牙齿。金牙仙笑道:“恕不奉陪!”转身钻到林中 去了。 那人将段食放在地上,问道:“小娃儿,你爹爹妈妈呢?快回家去吧。” 段食见那人头顶盘了个髻,一部白蓬蓬的大胡子,满脸笑容,和蔼可亲,便道 :“是那个大头鬼捉了我来的。老伯伯,谢谢你!我要回家去啦。”牛郎忽道: “道长,今日这箕山之中,不光到了咱们各大门派,邪魔外道也来了不少,这孩子 孤身一人,可是不大放心。”那人点了点头。 段食指着南面山坳,道:“不要紧的,我家便在哪里。老伯伯,你叫甚么名字, 告诉了我,将来我好报答你。”那人抚了抚他的头,说道:“施恩图报,岂是我侠 义道本色?我叫玉树,你可记住了。”转念又道:“现在山里有坏人,你回不去了, 先跟在我身边吧。”牛郎道:“道长,大伙儿都在西边山中,咱们也赶过去吧。” 领身在前,缓缓而行。 段食不知这玉树道长要去哪里,只是紧跟于后。走过三五里山道,忽然看见前 面林中疏疏落落,三五成群的坐了百余人。段食心中一惊,暗道:“山里甚么时候 来了这么多人了?”那百余人各自坐了,彼此间一言不发,有的甚至怒目相视,似 是怀有极大仇怨一般。这百余人聚在这林中,竟然静得出奇。 段食见此情状,心想这些人如同木偶一般毫不动弹,真是奇怪之至。寻思: “这些人到山里来,就是要做木偶人一动不动的游戏么?”他微一抬头,扫了那些 人一眼,但见众人穿着打扮不一,各自携着兵刃,面孔神情都极是冷漠。段食想问 问玉树,却见玉树也是神色冷凝,不敢多说,跟在玉树身旁,倚着一株古松坐下。 过了半晌,一个五十来岁的老者站了起来?,朗声说道:“午时已至,再不来 的咱们也管不了那么多。此事由敝派发起,个中因由,敝派也是听柳兄弟说起,现 下便请柳兄弟当着大伙儿的面,将事情再说一遍。”老者旁侧站起一个四十来岁 的汉子,那汉子身材瘦长,双目闪着精光,说道:“在下柳花明,在江湖中有个匪 号,唤作‘快刀斩乱麻’。”林中群雄心中一凛,纷纷仔细打量着柳花明,均自纳 闷:“原来近年来崛起江湖的快刀门掌门便是此人。”数十年来,武林中武学衰微, 诸多门派早已不复往日雄风,但这柳花明于十年前在蔡州创下“快刀门”,十年之 中蓬勃发展,隐然已成为京西北路的武林大派之一。 柳花明见群豪露出钦佩神色,脸上颇有些得意,续道:“在下少年之时,隐居 深山,苦练武功,也没有几个要好的江湖朋友。后来机缘巧合,遇到了点苍派赵老 师……”他指了指那五旬老者:“得蒙赵老师指点一二,武功突飞猛进。 柳某能有今日,创立‘快刀门’,半系赵老师之功。“群豪中有人见他罗里 罗嗦,心中不喜,心道:”这人号称甚么‘快刀斩乱麻’,又是甚么‘快刀门’门 主,怎的说话不捡要紧的,尽是扯些陈年烂芝麻的旧事来说?“一个穿着麻衣短衫, 三十来岁的汉子喝道:”柳掌门,赵一平赵大侠最近接掌了点苍派掌门之位,颇有 几分能耐,你不消说我们也都知道。你便把那关于我们黎山洞的话儿说一说便是。 “柳花明见那汉子两耳各垂着一个鸡蛋大的金环,右手拿了把劈柴刀模样的兵刃, 已知汉子身分,当下便道:”这位可是广南西路容州府黎山洞黎子耕黎洞主?“ 那汉子点了点头,道:“柳掌门,大伙儿心里都是一盏灯般明亮得很,我就直 说了吧,柳掌门知不知道我们黎山洞的‘柴刀十八路’秘本在哪儿?”柳花明摇头 道:“在下不知。”那汉子怒道:“他奶奶的,你既然不知晓,又将老子骗来这箕 山作甚?不是耍弄老子么?”柳花明脸上微微变色,道:“赵掌门以点苍派之名发 出请柬,黎洞主不来也没有人强迫于你,你又何出此言?”黎子耕喝道:“老子 便这么说又怎么样了?先吃我一刀!”双足点地飞起,犹如苍鹰扑免般向柳花明扑 了过去。他人在半空,双耳金环迎风叮叮作响,唰的一刀劈向柳花明头顶。柳花 明暗道:“群雄拼得你死我活之后,我才能有机可乘,若不先打败这黎子耕立下威 名来,谁又服我?”唰的抽出单刀,一招“青泥盘盘”,长刀宛转来去,正如那左 旋右回的青泥岭山道一般令人难以捉摸。黎子耕暗道:“姓柳的倒有几分本事。” 他的“柴刀十八路”也是以快取胜,当下连挥五刀,疾攻而出。 群雄见黎子耕出手,暗暗摇头,心道:“这黎洞主好生鲁莽。”但听得“当当 当当当”五声金铁交鸣,黎、柳二人身形早已分开。 柳花明回刀入鞘,笑道:“黎洞主,承让了!”黎子耕正想:“你我五刀拼过, 胜负未分,承让甚么?”忽觉双腕微凉,低头一看,两只袖子已随风飘落地上,不 由大惊:“他于这一瞬劈出七刀,这最后两刀若是多使了半分劲道,我的两只手腕 岂不是已然断了?”惶恐不已,大声道:“柳掌门刀法精妙,我服你了。”退在一 旁,不敢再闹。 群雄初见黎子耕出手,均道这汉子好生莽撞,后来果见黎子耕落败,心中更是 惊诧不已,纷纷暗道:“这姓柳的说话罗哩罗嗦,刀法却是快极。”“‘快刀斩乱 麻’,果然名不虚传,不愧为‘快刀门’掌门!”柳花明见群雄脸露钦佩之色, 心中大喜,道:“适才正说着这桩武林大秘,不料黎洞主横加干涉,抱歉之至。在 下便接着说下去……”群雄听他要说下去,各自宁神静听。 柳花明续道:“点苍派赵老师武功深湛,人才出众,品德过人,本早该是点苍 派掌门。但赵老师严守师训,故意让位于大师兄田一坤,这种仁德之举,较之古之 圣贤,亦不遑多让。不过田师兄孱弱多病,执掌门户三十余年,把一个点苍派这等 武林大派……唉,不是柳某对亡者不恭,田师兄确是把点苍一派的声名弄得一日不 如一日。直到三月之前,田师兄旧疾发作,终于病逝。赵老师接了点苍派掌门之位, 在下便千里迢迢,由蔡州府赶去点苍山苍龙堂祝贺赵老师掌门大喜。”大理乃是 风景怡人,气候绝佳之地,在下到了大理,流连忘返,乐不思归。 那日在下出了大理城东门,到了大理城东有名的齐天崖,但见崖底云气迷蒙, 不由心生一念:“齐天崖高几千仞,从来无人行到崖底去过,左右无事,何不下去 看看?‘在下顽童性发,施展开轻功,溜到了崖底。 “到得崖底,见得地面不过是几座光秃秃的小士坡,正中有个宽约里许长宽的 小湖,远不及想像中意境,当下大感意兴萧索,正要上崖,却忽然看见一个小土坡 上摆放着一具血身化尽的骸骨,骸骨旁边另有一个黑长物事。一则云雾蔽天,光线 甚暗;二则距离太远。在下瞧不清那物事是件甚么器物。在下心中一惊,暗想:” 原来这齐天崖下已有人来过了!‘“在下走了过去,只见那骸骨衣衫已为崖底罡 风吹散,血身尽去,白骨森森,委实骇人之至。在下心想:”这人既能来到齐天崖 下,自是武林中人,说不定是位前辈异人。’不忍见他露骨于斯,便要寻个工具在 那崖下掘个土坑,将他葬了。 在下目光移向那黑长物事,心中蓦地一震,登时惊叫出声……“柳花明说到这 里,微微向赵一平点头示意,赵一平从背后抽出一件黑长物事,递到他手中。 柳花明将手中物事扬起,朗声道:“那日在下所见,便是此物。”群雄一见那 物,脸上勃然变色,纷纷道:“独孤我尊的铁琴!”“那老魔头的独门兵器怎会扔 到齐天崖下去了?”“铁琴是真是假?”“崖底骸骨是独孤我尊么?”玉树颇为 诧异,对牛郎道:“重圆,你跟独孤居士朝过相,且看看那张琴是真是假?”牛郎 仔细辨了辨,低声道:“确是独孤我尊的铁琴无疑。”玉树叹了口气,默不作声。 段食问道:“独孤我尊是甚么人?”牛郎摇头不答。段食心想:“这些人似乎 都很害怕这个独孤我尊,难道独孤我尊很厉害么?”转念想到牛郎连金牙仙这种食 人魔头都不怕,竟会畏惧此人,则这人较之金牙仙,更不知凶恶了多少倍? 柳花明任由群雄喧哗了半天,这才说道:“在下埋名深山,苦修武学,虽是对 江湖之事知之不多,却也曾听闻当世武学高手,有‘剑圣琴魔,并世无敌’之说。 心想这人身旁有‘琴魔’的独门兵器,断然是‘琴魔’独孤我尊。试想‘琴魔’号 称当世武林两大绝顶高手之一,又有谁能从他手里夺下他的独门兵器来? 在下素知‘琴魔’一生恩怨纠葛,情仇纷杂,不便轻易葬了他,便拿着他的铁 琴上了崖。这琴坚如金石,江湖中人只道是张铁琴,在下觉得入手甚轻,这才明白 这张琴不过是异木制成罢了。 “正所谓‘无巧不成书’,在下捧着这张木琴直奔点苍,出了上关,日已过午, 忽闻得有人轻咦了一声,转头瞧去,却是一个在地里干着农活的农夫。那农夫见在 下察觉,急忙低头锄地。在下知晓事有蹊跷,便道:”尊驾膂力惊人,似乎不是一 般农夫吧?‘那农夫情知再也不能装聋作哑,便问我是’琴魔‘甚么人。在下如实 说了,农夫才告之在下,十余年前,他受’风雷斩‘丘英之邀,欲去雷盘山蓝竹林 相助丘英抵御仇家,不料在酒店中被人点了穴道。后来赶去,丘英等人均已横尸荒 野。这位农夫兄弟与丘英等人相识一场,便要掘个大坑,将那二十多位武林朋友葬 了,甫料看准一个土质疏松之地掘了下去,却掘出了一具尸身。那具尸身,竟是当 世武林两大绝顶高手之一’剑圣‘西门无泪。“柳花明顿了一顿,朝人群中道:” 熊兄,你来说说。“人群中走出一个五十来岁的青衫老者,那老者两鬓霜白,尽 是风尘之色。 柳花明道:“这位熊兄,大名龙生,昔日也是滇北武林道的知名人物,大伙儿 总有认识的吧?”群雄中果有认得那熊龙生的,纷纷奇道:“熊兄,十年前滇北武 林道二十余位好手同时失踪,你也在内,我们只道你已死了。”“熊兄,把你的事 向大伙儿说一说。”熊龙生清了清嗓子,说道:“我当日答允为丘英作个见证, 孰料大伙在兰州镇上一个小店聚饮之时,被一个无名少年点了穴道。 也亏得如此,我才逃过那一劫。后来我上了蓝竹林,掘出‘剑圣’尸体,回想 起众家兄弟死状,想到当世能杀‘剑圣’之人,必是‘琴魔’无疑。听说‘琴魔’ 傲气冲天,杀人如麻,这‘剑圣’排名在他之上,他定是很不服气。多半他与‘剑 圣’约定在蓝竹林比武,众家兄弟不巧撞上了,均被他用内家功夫震死。 “嘿嘿,老子真是有眼无珠。那‘剑圣’西门无泪,老子白日便在小酒店见过, 却没有认出来。我葬了众家兄弟,自此心灰意冷,便在上关郊外开了几亩荒地,耕 种度日。若不是遇上柳掌门,江湖中人只怕也道我熊龙生早已死啦。” 玉树心中一震,暗道:“十年来‘剑圣琴魔’在江湖上销声匿迹,原来早已双 双毙命。”掠到场中,伸手抓住熊龙生,问道:“熊施主,你说甚么?‘剑圣’西 门无泪已经死了?”熊龙生也不挣扎,只道:“已经死了十年啦!”玉树微微一怔, 顿觉失态,急忙放开熊龙生,心道:“西门无泪一死,本门《黄庭剑法》下落岂不 是石沉大海。”段食对于群雄言语听得似懂非懂,暗自寻思:“他们先前说甚么 ‘琴魔’已是怎生了不起,又出了个甚么‘剑圣’,排名更在‘琴魔’之上,‘剑 圣’却又是怎样一个人?”柳花明见林中群情激荡,心下冷笑,又道:“四十年 前,中原许多武林门派武功秘笈被人盗走,彼此间顿生误会,数年之中仇杀极惨。 以致各派实力削弱,真乃武林之大不幸。据在下所知,与在下动手那位黎子耕黎洞 主,本是世居琼州海外,只因祖传刀谱被盗,才奉父命迁来中原,意图寻回刀谱。” 黎子耕脸上一红,道:“正是。当初家父以为刀谱是被抚州府史家门史掌门盗 走,与史掌门在彭蠡湖大战两天两夜,双双力竭毙命。”西首一个三十五六岁的 汉子掠了出来,大声道:“黎子耕,我史家门可容不得人往脸上抹灰。胡编甚么鬼 话,明明是你老子偷了本门的‘回风拂柳三十六刀’,后来在彭蠡湖大战,又施阴 谋鬼计害死我爹。你有胆子便与我史佑祖大战三百回合,且看你黎山洞‘柴刀十八 路’厉害,还是我史氏‘回风拂柳三十六刀’厉害?”东首四五个黎族汉子直起 身来,道:“黎山洞难道又怕了史家不成?”黎子耕粗中有细,早时听到柳花明 语中有“误会”一词,便己留心,忙伸手止住众门人,说道:“且听柳掌门怎么说。” 林中各派江湖人物,多半彼此仇怨甚深,听得黎子耕此言,心中均是一凛,暗道: “对,且听那柳花明有甚么说法。”柳花明肃然道:“中原武林诸派于四十余年 前失窃了神功秘笈,数年之后,江湖中即有‘剑圣琴魔,并世无敌’之说。那‘琴 魔’心狠手辣,跟许多武林兄弟结了仇,不提也罢。适才说到那‘剑圣’西门无泪, 与诸派失窃神功秘笈却有重大干系。”他扫了林中一眼,目光落在玉树道长身上: “道长,你是武林耆宿,四十年前便已是昆仑派掌门,那西门无泪闯荡江湖,得称 ‘剑圣’之号,仗的是一路‘黄庭剑法’,他可是你昆仑门下?”他有此一问,自 是要核实西门无泪是否与失踪秘笈有关。 玉树见群雄齐刷刷地将目光移来注视自己,叹了口气,道:“玉树年过古稀, 执掌昆仑四十余年,无德无能,没能追回本派神功秘典,实是汗颜无地。当年敝派 ‘黄庭剑法’等十来种武学秘典失窃,本派掌门师兄玉杉引咎辞位,贫道便继任了 掌门之职。依照当时存留线索,本门武学秘典竟似是被崆峒派高手盗走。 但贫道素知崆峒派掌门章奎道友为人端方,定不容门中有人如此胡作非为,便 没有鲁莽从事。 “两日之后,章道友上得昆仑山来,与贫道晤面,贫道才知崆峒派祖传《七伤 拳谱》等数种武学秘典也为人盗走,极似昆仑派高手所为。章道友与贫道叙明因果, 均觉其中有诈,一面派出门下弟子四出寻找失窃秘笈,一面却极力向外界隐瞒这桩 奇耻大辱。 “数年之后,忽有一个二十余岁的少年使出一路‘黄庭剑法’,打遍江湖无敌 手。贫道虽知那少年年纪青青,不是盗经之人,却与盗经一事大有干系,便下山去 寻那少年。不料那少年神龙见首不见尾,有如昙花一现,在江湖上闯下‘剑圣’一 号之后,与那‘琴魔’双双销声匿迹。”群雄闻言,心中暗想:“西门无泪就算 是与我们各门各派失窃的武学秘典有关,但他已经死了十余年,咱们却又找谁问这 件事去?”柳花明忽然纵声长笑,得意非凡。群雄心中愕然道:“这姓柳的有甚 么得意之事?”只听得柳花明道:“纸是包不住火的。这西门无泪虽死,他却另有 传人在世。”群雄轰然,纷纷道:“西门无泪的传人是谁?” “快领我的找他去!”“叫他归还本派的武学秘典。” “这小子偷窥本门武功秘笈,罪不容诛。”赵一平轻咳一声,说道:“西门 无泪的传人,赵某倒是有过一面之缘。”一个中年文士叫道:“大家静下来听赵掌 门说话。”赵一平认得那人是衡山派掌门韩啸阳,心道:“姓韩的倒是老成持重。” 说道:“十余年前,赵某领着几个同门师弟、师侄在凤羽郡吃茶,见到一个贵介公 子仗势行凶。我辈侠义中人,讲的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当即与那贵介公子 动手。不料那公子手下随从武功极高,敝派寡不敌众,遭到惨败。 赵某无意之中,瞧得贵介公子为难的少年手中拿着‘剑圣’的神兵利器‘紫薇 软剑’,才知晓少年便是‘剑圣’传人。“史佑祖急道:”那个少年却到哪里去 了?“赵一平道:”那少年便在此山之中。“此言一出,群雄均是一惊。 柳花明朗声道:“那少年叫段思冰,十余年来一直隐居于此山。在下与赵掌门 合计之后,均觉此事事关重大,不敢自作主张,当下派遣两派弟子探得那少年隐居 此山,才由赵掌门以点苍派之名发出帖子,邀请各位掌门来此聚会……” 牛郎近十年来隐居崆峒,不问世事,除了每年六七月另有一件极其重要之事, 必须赶赴豫西山中与一人相会而外,其余时间,从来不下崆峒山半步。月余之前, 忽有点苍派弟子上得崆峒山传柬,只说与天下各派武学秘笈失踪有关,请崆峒派掌 门于下月初八到箕山与天下各派掌门聚合。他心想本门与点苍派素无交情,点苍派 怎会邀请自己,仔仔细细询问那两名点苍弟子。那两人只是寻常弟子,除了奉命传 柬,于其详情一概不知,支吾了半天,也说不出甚么来。这时听得“剑圣” 传人叫段思冰,心中一惊,低头向段食道:“小朋友,你叫甚么名字?”段食 摇头不答,只道:“段思冰是我爹爹,我要回家找爹爹教我念书去了,不然妈妈要 生气的。”牛郎身旁一个六旬老者听清段食所言,心中一动,暗道:“这娃儿是 ‘剑圣’传人的儿子?”伸手便向段食抓去。段食吓得“啊”的叫了一声,大声道 :“牛伯伯救我!”牛郎挥出赶牛鞭,向那老者右腕卷去,骂道:“张老爷子,你 乃是堂堂一派掌门,怎可出手偷袭一个稚龄幼童,没的辱了身分。”那老者一抓 不中,眼见牛郎赶牛鞭挥出,也由腰间抽出一根软鞭来,笑道:“牛掌门,老夫使 的也是鞭子,且看咱们长鞭会短鞭,到底是孰高孰下。”呼的一鞭抽出,正是一招 “天灵千碎”。那老者名叫张文灼,乃是伏牛派掌门人,这一招“天灵千碎”正是 伏牛派“百胜软鞭”的绝招。牛郎暗道:“张文灼出手便是杀手绝招,难怪旁人道 他心狠手辣。”使开赶牛鞭,迎上张文灼。 张文灼软鞭甚长,周围群雄唯恐误伤自己,纷纷四下散开。段食跟着众人退了 两步,忽然眼前白光一闪,一个白衣老者窜上前来,抓住了自己胸口衣领。 那老者道:“小娃儿乖乖,爷爷不打你。”段食吓得双目含泪,叫道:“你放 开我,你放开我。”玉树一步抢上,便要出手,那白衣老者见他与牛郎一起带了 这孩子来,早有防范,当下左掌按在段食小脑袋上,冷冷的道:“道长敢上来,这 娃儿立时没了性命。”玉树气极,只好说道:“东野掌门放下这孩子,有话好好说。” 牛郎见段食已被人抓住,不想与张文灼再斗下去,却听张文灼道:“牛掌门,贵 派与敝派素无仇怨,这便罢手如何?”原来伏牛派掌门张文灼素知牛郎武功超卓, 一人独败崆峒六位师叔而得接任其师章奎掌门之位,自己武功虽是绝艺,却已年老 力衰,恐怕不是牛郎敌手,眼见牛郎有罢斗之意,立时出言。 牛郎心想:“伏牛派势力不小,倒也不必结了这个冤家。”说道:“甚好。” 二人各自收鞭。赵一平距离牛、张等人立身之处尚有六七丈,众声嘈杂,未 听得段食言语,心道:“这个伏牛派掌门怎的与崆峒派掌门动起手来了?”气运丹 田,高声道:“大伙儿以和为贵,不要比拼了。”抓住段食的白衣老者朗声道: “柳掌门,段思冰之子在此!”柳花明认得白衣老者是太行派掌门人东野长风, 见到他手下的段食,暗道:“段思冰夫妇原来已生下这么大一个儿子。” 叫道:“东野掌门请将那孩子带过来。”东野长风笑道:“正要如此,不然可 叫玉树道长夺回去了。”玉树、牛郎对望一眼,心下懊悔不已,想到金牙仙捉了 这小孩去,只是收为弟子,落在这些人手上,却更要糟糕之至。 段食嚷道:“死老头,你不放开我,我叫我爹爹用箭射死你。”他跟父亲打猎, 见父亲长箭射出,百发百中,只道父亲定能一箭射死这老头儿。东野长风笑道: “小娃儿当真有些不听话。”左手化指伸出,封住段食后颈“哑门穴”,提着他向 柳花明走了过去。段食正要大叫“爹爹妈妈快来救我”,忽然舌头不能转动,半个 字也吐不出口,心中惊骇万分,想道:“这白衣老头把我弄成哑巴了。” 泪珠儿滴滴哒哒的流了出来,落到地上。 烈日骄阳,时当正午,群雄均自觉得身上有些发热,但当此际,各人心中紧张 万分,却不敢撩衣扇风,过了半天,人人身上均是湿津津的,流满了汗水。 柳花明忽道:“武林中数十年来,只因这秘笈失窃之事,自相残杀,各门各派 实力大为削弱。那段思冰是‘剑圣’的传人,他的妻子独孤雪却是‘琴魔’的女儿。” 群雄哗然道:“甚么,‘剑圣’传人是‘琴魔’的女婿?”“这小孩子是‘琴魔 ’的外孙,咱们还是……”“‘剑圣琴魔’合为一家,了不得,了不得!”柳花 明道:“昔日‘剑圣’出现江湖,武林中诸多朋友明知他的武功大有蹊跷,却也不 敢去查问,嘿嘿,多半是因为‘剑圣’武功极高,各位自信招惹不起吧;‘琴魔’ 独孤我尊杀人如麻,当中也有不少各派弟子,各派却故作不知,料来也是忌惮他一 身精深武学。”他一语捅破林中许多门派的忌讳,那些掌门人听他说的是实,心下 虽恼,却也不敢强辩,当下各自默不作声。 柳花明又道:“‘剑圣琴魔’的传人、女儿,自是承袭了其师其父的盖世武功 了。此消彼长,现今林中到底有哪门哪派,自信能凭一己之力制服琴剑后人,从他 们口中探得本门本派武学秘典下落?”各派掌门心中一凛,纷纷摇头。 一个手持三节棍的虬髯汉子大声道:“入他仙人板板,龟儿子的功夫,比老子 自是厉害。老子这三个师弟、两个徒弟,更是屁用没有。柳掌门,你有甚么话爽爽 快快说出来,老子听着就是。”柳花明识得那汉子是大别山阮家家主阮中坚,知道 此人素来急躁,心中一动,故意不作声。 黎子耕叫道:“柳掌门有甚么管用的话尽管说,我黎子耕你说往东就往东,你 说往西就往西,若是皱一皱眉头,脑袋算是尿泡大的。”其余各派也嚷了起来。 玉树心道:“这柳花明说话绕着圈子,城府极深,只怕另有图谋。”他知林中 各派近年已趋式微,更无甚么杰出人才来做掌门,这些掌门人遇到大事全无主张, 回头向牛郎使了个眼色。牛郎明白玉树是示意自己见机不对,双双撤走,便点了点 头。 柳花明叹了口气,道:“‘分则力弱,合则力强’,这是古往今来最最明白不 过的道理。咱们各门各派只须结成联盟,推出一个武林盟主,一切听他号令,夺回 各派武学秘典之后再作它议。试想今日在这林中,少说也有三十来个门派,三十大 门派联盟,纵是‘剑圣琴魔’再世,又有何惧?不知各位掌门意下如何。” 东首一个精瘦老者阴恻恻的道:“若是琴剑传人的确不知各派武学秘典下落又 怎么办?大伙儿只是听得柳掌门一人在此揣测,究竟是对是错,是是是非,老夫等 一概不能分辨……” 赵一平涨红了脸,高声喝道:“周掌门此言何意?”精瘦老者嘿嘿冷笑道: “老夫没甚么意思,反正大伙是哑巴吃饺子,肚里有数。”赵一平大怒,正要辩驳, 忽听柳花明道:“周老师、赵老师,还未与敌人交锋,咱们不要自个儿先来个窝里 反,且听在下说下去。”他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周老师之见,在下也曾考虑 过。但咱们不妨想一想,这‘剑圣琴魔’的传人,纵是不知各派武学秘典下落,想 琴剑二人威震江湖,岂无武功秘笈、拳经剑诀之类的东西流传下来? 咱们纵然得不到本派武学,得了琴剑绝学,岂不也是光大本门武学之事? “牛郎一把拉过玉树,低声道:”道长,这柳花明想夺甚么秘笈倒在其次, 多半只为编结一个武林联盟,好做武林盟主。“玉树传音入密道:”林中掌门多是 乌合之众,咱们阻止不了,且觑个机会把那孩子救了下来,便即回山。“阮中坚 道:”咱们都是赵掌门传柬召来的,柳掌门如此见识,要推甚么武林盟主,我看柳 掌门自己做盟主便是了。“黎子耕道:”不管他妈的甚么人做盟主,能领着咱们夺 回刀谱就是好盟主。“其余各派掌门心想:”我们只不过是临时集结,合力御敌, 那姓柳的要做盟主又有甚么?“纷纷说道:”柳掌门做盟主,五台派心服口服。 “”‘快刀门’领着咱们夺回秘笈。“”‘太乙派’唯柳掌门马首是瞻。 “赵一平朗声道:”柳掌门,你是众望所归,当仁不让,万万不得推辞了。 “柳花明纵声笑道:”哈哈哈,既蒙众位掌门抬爱,在下便坐了这武林盟主一席之 位了。“盘坐于地,等着各位掌门参拜。那姓周的老者冷冷的道:”唱的好一曲 双簧戏。“赵一平一怒拔剑,闪电般掠到东首,大声喝道:”哪个不识时务的糟 老头在此大放狗屁?“那精瘦老者道:”赵掌门拿着一把剑晃来晃去,是不是连这 狗屁也想抢上一个抱回家去,关上大门,慢慢尝一尝是甚么滋味?“ 赵一平冷笑道:“原来是黄山派周达周老师,赵某还以为是哪个狂妄无知的死 老头发了羊癫疯,在这里装疯卖傻。”周达冷笑道:“啊哟,老汉老眼昏花了,确 是看不清谁在这里发羊癫疯,遮莫是点苍派赵老师么?”赵一平怒火中烧,唰的一 剑刺了过去。 周达拔剑迎上,一招“乱石穿空”,横剑削出。那黄山有三奇,即是“云、松、 石”,黄山派前辈高手悟性极高,曾以三奇之名分别创下三套剑法,成了黄山派传 门绝技,名目唤作“飞云”、“流松”、“灵石”。这招“乱石穿空”,便是“灵 石剑法”中的绝技。 二剑相交,“铮”的一声。周达长剑顺势上撩,削向敌手心口。赵一平力已用 尽,不意对手内功如此深厚,眼见长剑削来,心中暗道:“我命休矣!”正自惊惶, 忽听唰的一声,周达已自收回长剑。赵一平死里逃生,急忙跃开。 周达道:“结甚么盟,与老夫更无半分干系。黄山门下听令,速随老夫回山。” 领着四五个黄山派弟子,往东走了。 赵一平干笑两声,说道:“周达不识时务,咱们不理他,大伙儿拜见武林盟主 吧。”群雄多是庸碌之辈,不似周达那般见识,当下群集树林中央,朝着北首坐下 的柳花明,躬身行礼,齐声道:“拜见武林盟主。”玉树、牛郎不欲惹人注目,也 混迹在人群之中,却不参拜柳花明。 柳花明想到一生夙愿,今日终于得偿,洋洋得意的道:“免……”“免礼” 的“礼”字尚未出口,忽觉后颈似有水滴沿着领口淌下,湿淋淋的,一片燥热, 回过头去,饶是他涵养再深,也不禁勃然大怒。 原来段食被东野长风封了穴道,不能动弹,又自作声不得,心中盼望爹爹妈妈 快来救自己,过了大半天,却又不见人影。他心中大急,暗道:“妈妈不见我回去 吃中饭,心里该焦急了。”忽然胯下一胀,一股尿液便要射出。段食心道:“糟糕, 要撒尿了。”不愿尿在裤裆里,憋了半天,却没人来解开他的穴道让他拉尿。 柳花明顺着地势盘坐在草丛上,正坐在段食身前。段食憋了多时,再也憋不住, 一股尿水终于射了出来。那尿水多半流在裤裆里,却因憋了多时,尿射颇急,有一 小半在那强劲射力之下,透过裤裆喷了出去,正尿在盘地面坐的柳花明后颈衣领领 口。 群雄见到堂堂新任“武林盟主”,居然在举行参拜大典时受了顽童尿颈之灾, 均感讶然。有的年轻弟子,早已失声笑了出来。 柳花明喝道:“混蛋!”反身一掌向段食拍去。段食见这恶人举掌拍来,自己 不能动弹,心中惊道:“我要死了,这恶人要一掌打死我。我再也见不到爹爹妈妈 了。”脑海中一片茫然。忽然一道人影闪到身前,呼的拍出一掌,向柳花明迎去。 “蓬”的一声巨响,两掌一交即分。柳花明看清护住段食那人,喝道:“牛掌门, 你怎么护住这个小杂种,可是要背叛我们中原武林盟么?”护住段食之人正是牛郎。 牛郎笑道:“柳掌门荣膺中原武林盟盟主,实是可喜可贺的大事。在下忝为崆 峒掌门,崆峒一派,可没有加入中原武林盟,自是说不上甚么背叛不背叛。 这孩子是在下与玉树道长带来的,我们还得带了回去。“玉树窜上前来,伸 手拍开段食穴道,左手一揽,抱起段食,说道:”昆仑派也没加入中原武林盟。 柳道友,这孩子年龄幼小,就不要难为他了吧!“赵一平喝道:”这娃儿是 段思冰与独孤雪的孽种,留在世上,又有何用?道长、牛掌门,你们可是决意与中 原武林盟为敌了?“牛郎颇犯踌躇,眼见赵一平动辄以”中原武林盟“之号鼓动群 雄,若是群雄一齐发难,自己与玉树虽可全身而退,这孩子终于是带不走了。 段食一双小手臂抱住玉树肩头,低声道:“老伯伯,我要回家,这些恶人打我, 我不要跟他们在一起啦。”玉树见这孩子说得可怜,温然道:“好,伯伯带你回家, 没有人再能欺负你了。”柳花明心下冷哼了一声,暗想:“若让你们两人抢走了 这孩子,我这盟主还有甚么威信可言?日后又如何号令群雄?”自忖凭自己一路 “快刀斩乱麻”绝技,大可抵敌得住玉树道长,只要赵一平领着几位掌门围攻牛郎, 便是稳操胜券。 双方剑拔驽张,便要动手,忽然东边山角上一个汉子跌跌撞撞向树林奔了过来。 那汉子手持长剑,约莫三十来岁,身上被人用兵刃伤了九八处,浑身血迹斑斑,边 跑边叫:“赵师叔,不……不……好……”赵一平见是师侄孟锋,眉头一皱,奔 前迎上,问道:“甚么不好?”孟锋“啊哟”大叫一声,便要跌倒。 赵一平回剑入鞘,伸手扶住师侄,急道:“到底出甚么事了?”孟锋“哇”的 一声,喷出一口黑血,缓缓道:“师侄和三个师弟奉师叔之命,前去东山段家小屋 左近监视段氏夫妇,不料忽然……忽然……”说到此处,愈来愈是激动,终于接不 下去。 赵一平道:“你慢慢说。”孟锋喘了口气,道:“忽然由北面来了十余人,都 是些武林中声名狼藉的大魔头,师侄也认得其中几位。当中那‘血手人魔’帅天绝 当年见过弟子,照面之下似是为诧异,旋即问道:”你是点苍派弟子?‘师侄点了 点头。那血手人魔道:“你们这些甚么不要脸的名门正派,正在西山商议甚么计谋, 我们可不闹甚么花架子。谁先抢到”剑圣琴魔“的武功秘笈,便算是谁的。臭小子, 不要在这里碍手碍脚,快滚吧!’秦师弟一时鲁莽,说了一句:” 你他妈的是甚么东西,既知我们是点苍派的,还敢在大爷面前撒……‘“那 血手人魔闻言大怒,不待秦师弟说完,忽然纵身而上,由袖中掏出兵刃,呼的向秦 师弟扔来。秦师弟猝不及防,登时被那兵刃击中,身首异处。血手人魔晃了晃手中 兵刃,说道:”他妈的,反正是惹上了点苍派,杀一个是杀,杀两个也是杀。’ “另一个三十余岁,拿着拐杖的女子笑道:”人魔,婆婆帮帮你。‘拐杖一挥,登 时将苟师弟当胸刺死。我和齐师弟唬得魂飞胆落,转身便逃。那自称’婆婆‘的女 子飞杖击出,拐杖由齐师弟背心插落,齐师弟扑在地上,眼见是不活了。 我施展开轻功逃了十余丈,血手人魔追了上来。我只见眼前银光霍霍,身上已 被他兵刃抓破多处。他忽然大喝一声,抓起一块七八斤重的石头向我扔来。他只觉 背心中石,情知受了重伤,双腿发软,只是闭目待死。那魔头忽叫道:“不妙,大 伙儿都冲进小屋去了,我去晚了可没甚么好处。‘折身望小屋去了。我咬紧牙关, 才一步一步挨了过来。”林中群雄早将孟锋这番话听了个清清楚楚,顿时你望望 我,我望望你,都是惊疑不定。柳花明霍地站起,朗声道:“这些魔头为害武林, 咱们中原武林盟便去杀了他们立威。”他率众过去,自是以抢夺秘笈为第一要著, 但堂堂“中原武林盟主”,自不能说出这种“无耻之尤”的话,总算找到了一个冠 冕堂皇的藉口。 赵一平知道这时柳花明已不将受尿之辱放在心上,心道:“你自己都忍得下, 我也不便代你强出头。”高声喝道:“盟中兄弟,跟着咱们盟主荡魔除妖,冲啊!” 柳花明领身在前,一行百余人便往东北山道冲去。 牛郎看了玉树一眼,惊道:“道长,有人走漏了消息,金牙仙、不老婆婆等人 也是为了劫夺武功秘笈而来。”玉树点了点头,喟然长叹。 段食听得这伙人都是去与父母为难,似乎另外还有一伙人也要和父母为难,急 道:“老伯伯,他们要害我爹爹妈妈,你跟这位牛大伯快去救救我爹爹妈妈吧!” 玉树听这孩子哀求得甚是可怜,心下颇为感动,心中凄然,暗道:“孩子,你 以为伯伯是神通广大,无所不能的神仙么?”将段食抱得更紧,左手抚了抚段食的 小脑袋,说不出话来。 牛郎眼见惨绝人寰之事即将发生,自己与玉树却是丝毫无法可想,便对段食道 :“牛大伯救不了你爹爹妈妈啦。唉,当今天下,魔长道消,我们自己也是泥菩萨 过河,自身难保……”段食暗想:“甚么叫‘魔长道消’,我要爹爹妈妈。”毅 然道:“老伯伯,你放我下来,我要去找爹爹妈妈。”玉树依言将他放在地上,见 他双目蕴泪,便道:“你要是回家,他们连你也一刀杀了。你还是跟伯伯去昆仑山 吧。”段食仅有十岁,虽见那些人凶恶无比,却不相信世间有如何惨酷之事,当下 摇了摇头,道:“老伯伯,我不跟你去啦。”转过身子,迈开小步便朝自家方向走 去。牛郎纵身挡在他身前,喝道:“胡闹,以为是小孩子家玩家家戏么?跟我走!” 他情知此时若不强行制止段食,连这孩子也要送小命。 段食见牛郎板起了脸,一座大山般挡在自己身前,心想:“先前那个长着大牙 的大头鬼要吃我,多亏得他救了。他是好人,不会说假话,既然这么说,一定是真 的了。难道那些人当真要害死爹爹妈妈么?”念及此处,背心一冷,哇的一声哭了 出来。过了半晌,又道:“牛大伯,你让我走。就是要死,我也要和爹爹妈妈死在 一起。”玉树见这孩子小小年纪,却是心意坚决,微微朝牛郎摇了摇头,说道: “段食,伯伯和牛大伯陪你去。”抱起段食,便向东飞纵而去。 柳花明率领“中原武林盟”各门各派,一马当先冲向东山,寻思:“那些魔头 武功绝顶,这一干乌合之众却如何能够抵抗?不用管他们的死活,夺了武功秘笈迳 自走开便是。”转过两座山坳,只见前山石壁下烈焰腾空,火舌乱窜,暗道:“不 妙。”前方山道急转,绕过了山角,但见石壁下一座木屋早已起火。 木屋之前,二十余人正围着一男一女相斗。那二十余人穿着打扮怪异,呼叱声 中,天南地北,不一而足,自是闻风前来的各地武林魔头。 柳花明轻功极高,回头见身后一个人影也没有,一干盟众还没跟上来,心道: “这些魔头人多势众,我一人可不能去送死。”这时他距离众人拼斗之处仅有十余 丈,便伏身在一块巨石之后,静观其变。 只见那一对男女各持长剑,舞得一团剑影护住周身。那男的三十二三岁,丰彩 神俊,挥剑间神态极是潇洒。那女的也与男的一般年纪,花容月貌,与众不俗。那 男的长剑荡开一只带链烂银抓,朗声道:“在下夫妇隐居此间,向来没得罪过甚么 江湖朋友,各位为何焚我房屋,逐我夫妇?”柳花明心想:“这一对男女定是段思 冰夫妇了,想不到他二人剑术倒是不差。”使烂银抓的红袍人笑道:“段老弟书生 打扮,料也是上过几年学堂的了,岂不知‘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武林中 那些甚么‘名门正派’,借口说贵夫人是‘琴魔’之后,想要赶尽杀绝。咱们是光 棍汉子,直来直去,只要段兄弟交出‘剑圣琴魔’的武功秘笈,大伙儿便一拍两散。” 柳花明见那红袍人一对烂银铸成人爪之形兵器,浑不似一般江湖中人使的铁抓之 类。烂银抓银腕系了一道银链,直连接红袍人双腕。红袍人双腕上,却各带了一只 黑黝黝的镯子。柳花明心中一凛,想道:“原来这人便是血手人魔。”却听段思 冰道:“家师确是遗下了一部剑经,家岳十余年来,却是一直音讯全无。家师遗沐, 在下又岂能随意舍与他人?推己及人,若是帅老师师门所传之物,有人前来抢夺, 却又怎样?”另一老者道:“他妈的甚么‘推己及人’,武林之中,强者为王,谁 有本事夺了去,算他厉害。”众人又斗了八九招,不老婆婆抢上前去,一杖击在 独孤雪左臂,桀桀笑道:“大伙儿不要手下留情,点苍派在此盯梢的弟子逃走了一 人,不刻各门各派的掌门便领着弟子来了。”众人心中一惊,呼喝声中,诸般兵刃 挥击而出。 柳花明眼见段氏夫妇已不敌这许多魔头围攻,忽闻身后有人道:“盟主,你老 人家在此作甚?”回头一看,“中原武林盟”众门派已来了大半。柳花明双足点地, 腾身飞起,单刀出鞘,大声喝道:“哪里来的幺魔小丑,中原武林盟盟主率领盟中 弟子来此,还不快滚得远远的。” 群魔听得一人呼喝声震天动地传来,齐往西瞥,但见西边山道一个持刀汉子领 身在前,后面跟着二十余位武林门派的掌门人及众门弟子六七十人,心中一愕: “甚么‘中原武林盟’,怎的从没听说过?这持刀汉子便是盟主么?”段思冰心 中叫苦:“这群魔头我和雪儿已是难以应付,哪里又来了甚么中原武林盟?” 长剑抖动,一招“龙旗横天掷火铃”,叮叮数声,架开六七件兵刃,乘势刺向 一个三十余岁的青袍客。那青袍客吃了一惊,左腿被刺了一剑。 血手人魔帅天绝喝道:“管他甚么中原武林盟,快加紧攻势。”群魔回过神来, 一件件兵刃又向段氏夫妇攻去。 柳花明领着一干盟众奔上前去。赵一平问道:“盟主,咱们攻打群魔,还是先 制住段氏夫妇?”柳花明微一沉吟,说道:“琴魔的女儿、女婿,一样是武林魔头, 大伙儿一齐攻上,不要手下留情。”扑了上去,单刀削向不老婆婆。 不老婆婆伸杖架住,目光迅速在前来众武林门派之中扫了一眼,暗道:“他没 有来,他没有来。”笑道:“尊驾既是中原武林盟主,武功自是高强之至,老婆子 一身骨头,不要让你打得散架了。这雌儿交给你们便是!”她早知“剑圣” 遗下一部黄庭剑经,便在段思冰身上,这独孤雪身上可没甚么紧要之物。 柳花明见不老婆婆闪开,也不追赶,又自攻上前去。 围攻独孤雪的群魔与不老婆婆俱是一般打算,众人纷纷让开中原武林盟众,围 攻段思冰去了。独孤雪见后来这批武林物围了上来,拼了十余招,自己已受了七 八处轻伤,暗道:“我劝段郎不做皇帝,奉爹爹之命与他一起隐居,难道是错了么? 唉,早知今日,当初真该叫爹爹教我一身绝世武学。”正自心乱如麻之际,忽然隐 隐听得一人幼稚的童音叫道:“妈妈,妈妈!”暗道:“是食儿,是食儿。”一边 挥剑招架众人,一边寻声朝西边山角望去,只见山坳口转出一个十来岁的幼童,正 是儿子。 独孤雪挥剑逼开赵一平,叫道:“食儿,你过来,妈妈在这里。”段食远远 瞧见母亲,心中大喜,疾往前奔。忽然眼前灰影一闪,一个黑大汉已挡在自己身前。 段食喝道:“丑八怪,你让开。”那黑大汉也不打话,呼的一掌便向他头顶拍落。 段食小小年纪,又不会丝毫武功,哪避得开这一拍?登时中掌,晕了过去。那大汉 见他晕倒,伸手抓了过来。 蓦地里山坳口并肩转出两人,正是玉树、牛郎。牛郎见那黑大汉抓向段食,吃 了一惊,赶牛鞭呼的甩出,卷向黑大汉手腕。那大汉手腕一翻,抓住赶牛鞭,笑道 :“牛掌门,咱们来较较劲儿。”二人各施内功,夺起鞭来。 玉树认得黑大汉是云州秦家寨寨主“铁掌断门”秦川,向以八八六十四路“五 虎断门刀”与一双铁掌称雄江湖,心道:“你心狠手辣,居然对一个幼童下此重手, 道爷可不跟你客气了。”拔出长剑,一招“上盖玄玄下虎章”,长剑向秦川削去。 秦川正与牛郎夺鞭,不料昆仑掌门会不顾身分夹击自己,心中一惊,急忙松鞭 后退。但玉树道长剑出如风,哪能轻易闪开?只听得“嚓嚓”数声,秦川右手食指、 中指、无名指、小指俱被这一剑削得齐根而断。秦川疼痛难禁,情知不敌牛玉二人, 转身便逃。 独孤雪遥遥见得一个黑大汉举掌将儿子拍倒在地,心中一惊,暗道:“这人出 拳猛烈,食儿、食儿被他打死了!”但觉脑中一阵眩晕,长剑出招早已软绵无力。 忽然小腹剧痛,回过神来,只见一柄长剑穿透自己身体,仅余剑柄留在小腹上。独 孤雪心道:“食儿已死,我也不活啦!”将长剑一抛,凄然狂笑起来。 群雄不料有此巨变,手中兵刃攻势不及,但闻“嗤嗤”数响利器入肉之声,独 孤雪前胸后背、四肢五官俱被各人兵刃击中。 柳花明一剑刺中独孤雪小腹,已道侥幸,忽见独孤雪抛剑不动,浑身上下中了 二十余种兵刃,登时被斩得稀烂,血肉飞溅,一只左腕向自己飞来,急忙闪身避开。 饶他心狠手辣,见此情状,也不禁骇然。 群雄杀了独孤雪,本当欢庆“除魔”,这时却均是目瞪口呆,殊无半分喜悦之 情,你望望我,我望望你,便如数十具傀儡呆立在那里一般。 段思冰听得妻子临终惨笑,情知妻子已遭不幸,大声叫道:“雪儿,雪儿!” 他夫妻恩爱,形同一人,忽然爱侣死别,心中登时万念俱灰。 金牙仙道:“段思冰,你交出黄庭剑经,我们放你一条生路。”使了个眼色, 群魔各自收手。段思冰转头扫了四周一眼,但见爱妻死无全尸,爱子亦已在山坳 口被人击毙,内心剧震,喉咙一甜,哇的喷出一口鲜血。 两个黑衣老者围在他身前,闪避不过,登时被段思冰喷湿了前襟。二人心道: “这姓段的小子先前与我们拼斗,始终顽强不屈。这时爱妻惨亡,伤心一至于斯, 当真是天下少有的重情重义汉子了。”段思冰的目光如同利箭般在场中众人脸上 一一扫过,缓缓道:“你们害得我一家家破人亡,要的便是这本黄庭剑经?”众人 听得段思冰含着极大怨愤吐出这二十一个字,直如二十一块沉重的大石撞击在每个 人的心口,纷纷低下头,偌大一个山中,立了一百四五十人,却无一人敢答一字。 段思冰仰望苍天,但见浮云蔽日,变幻无方,苦笑道:“匹夫无罪,怀璧甚罪, 好,好,好……”一字一顿地道,“今日害死我一家三口的,有名门正派,有武林 邪道。集众多武林精英来向我段思冰一家施为,老天真是太看重我了。” “铮”的一声,将紫薇软剑抛上天空,低下头来,续道:“你们来此,不就是 想要一部黄庭剑经么?我给你们便是。”由怀中掏出黄庭剑经,目望剑经,眼中热 泪夺眶而出,嘀嗒滴嗒的落在剑经封面上。 场中一百五十多双眼睛齐刷刷地盯在那剑经之上,众人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在 扑通扑通跳个不停……段思冰瞧见一双双睁大的眼睛,心中想起许多年以前,自 己在大理行乞之时,夜晚宿于林中看见的那两点绿幽幽的目光。那是一只饿狼在盯 注眼中的猎物,那贪婪的目光似乎在预示着,它将把这个猎物吃得干干净净,一根 骨头也不会剩下。 段思冰摇了摇头,伸手拆开了剑经书页的缝线。 帅天绝怒道:“你干甚么?”烂银抓呼的掷出,抓向段思冰左臂。段思冰不闪 不避,嗤的一声,左臂被活生生抓下一片肉来,登时鲜血淋漓。 段思冰左手伸手一拉缝线,一本《黄庭剑经》化成百余张散纸摊在手中。 冷冷的道:“去吧!”奋力掷出剑经,剑经被这抛掷之力推动,高飞四五丈, 被清风一吹,忽然沙的一声散开,百余张纸页四下飞散。 群雄中有人叫道:“快抢《黄庭剑经》!”众人登时乱成一团,你抢我夺,伸 手抓向散落而下的剑经书页。出手慢了一步,没抢到剑经的,便伸出手向旁人抢夺。 众人中本多有仇怨的,也趁着形势打乱,向仇人偷袭暗算,无所不为。 玉树见群雄大打出手,摇了摇头,向牛郎道:“看好孩子,贫道去瞧一瞧段施 主。”迈开大步,奔到段思冰身前,朗声道:“段施主,段施主?”叫了两声,不 听段思冰答应,伸手一探段思冰鼻息,早已没了。心中惊道:“段思冰已运起内功, 震断了自己的心脉!”眼见段思冰屹立不倒,圆睁双目,心道:“他的确是死不瞑 目。”左手抚了抚段思冰双目,将他眼皮阖上,心下恻然,暗道:“那孩子没死, 我总得带着他上昆仑山去,将他抚养成人。”心念未落,忽听得牛郎惊叫一声,矍 然一惊,急忙转头望去。 只见西边山坳口转出一人来,那人早由牛郎手中夺下段食,顺手回袖,将牛郎 拂倒地上。玉树道人见那人不经意的一拂,牛郎早已中袖晕倒在地,生死未卜,心 下大惊:“这人武功好生了得,此人到底是谁?” ---------- 转自21世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