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 北冥有鱼 东山也是一片杉林。行了两里地,来到一块万钧巨岩之前,忽听岩后一人道: “师弟,师父用这八卦炉炼甚么‘九转金丹’,我看十有八九是炼不成了。”另一 人道:“炼个狗屁,这个破炉害得我们师兄弟围着它转了三年,每日给这火烟熏得 头晕脑胀,我真想把它砸个稀巴烂。”先一人笑道:“你要把它砸个稀巴烂,师父 不把我们砸个稀巴烂才怪。”孙萍姑笑道:“胡师叔,你拿了我的‘八卦炉’来, 可是闹得怨声载道了。”胡涂脸一红,骂道:“这两个小王八蛋,又在胡说八道。” 高声道:“青松、白鹤,两个又在吵甚么了?青松,你说要把八卦炉砸个稀巴烂, 先砸给师父看看。”巨岩后奔出两个十五六岁的童子,一个脸色白如薄纸,一个 脸色青似染靛,那白脸童子道:“师父饶了师哥吧,他不是故意的。”青脸童子素 知师父脾气古怪,大气也不敢出一口。胡涂心想这两个弟子较之萍姑带来的男孩, 无论资质还是聪慧都相差了十万八千里,暗道:“这两个没用的童儿,怎能传我胡 涂的衣钵,我倒罢了,没的折了师父的名头。”喝道:“傻不楞登的干甚么?你们 孙师姐来了,还不快向她行礼。”青松、白鹤心中大喜,均知孙师姐是来讨回 “八卦炉”,自己两兄弟可不用守着那劳什子了,二人齐声道:“孙师姐,你来的 好啊。”孙萍姑其实与胡涂并非同门,只因胡涂之师在武林中辈分尊崇,昔日自 己师父称呼人家师父作“师伯”,便也跟着叫胡涂师叔,眼见这两个童子大献殷情, 已知二童心中所想,笑道:“免礼,免礼!雪儿,你以前见过两位师叔的,怎么不 上拜见了。”孙映雪摇头道:“他们没有胡子,不是师叔。”她幼小的心灵中, 认为“师叔”必是年龄比自己大了许多之人,这两个童子比自己仅大了五六岁,自 不是“师叔”了。胡涂嚷道:“哪来的这么多繁文缛节?快进洞去。”众人便入 洞而去,独孤求败走在最后,转过巨岩,忽见岩后洞口甚狭,神雕体巨,难以进入, 便道:“雕儿,你在外面等着吧。”走进洞中,只见此洞入门即是一间广阔的石 厅,厅中央搭有一个石灶,灶上立着一个迳约尺半的八角鼎,那鼎色调郁暗,实不 知为何物所铸。灶中烈火熊熊,鼎内沸水翻滚,似是在煎熬甚么物事。孙萍姑摇 了摇头,说道:“胡师叔,我这是‘霓裳羽衣鼎’,你偏偏以为是甚么‘八卦炉’, 你要用它来炼丹,只怕是再炼一万八千年也炼不出来。”胡涂瞪大了眼,道: “常言道:”三足鼎立,三足鼎立‘,鼎儿都是三只角的了,哪里来的八角鼎?你 这丫头骗我,明明是罗浮山葛仙祠昔日葛稚川葛仙炼丹所用的’八卦炉‘,哪来的 甚么’霓裳羽衣鼎‘?“孙萍姑叹道:”胡师叔,哪你用这个’八卦炉‘炼了三 年丹药,可炼成了甚么?“胡涂一愕,心想这莫非真是甚么”霓裳羽衣鼎“,但他 素来不肯认输,便嚷道:”我炼的是道家最难炼制的’九转金丹‘,时日未到,当 然还成不了,只消再炼上个三年五载……“忽觉”三年五载“并无把握,改口道:” 炼个十年八载……“仍觉毫无把握,毕竟普天下没有谁炼成过”九转金丹“,又道 :”或是三五十年,八九十年,丹也就……“转念想到三五十年之后自己或者还活 在世上,八九十年之后的事,便只有天知道了,情知无法自圆其说,竟自胀红了脸, 说不下去。孙萍姑见他尴尬万分,心想他终究是长辈,不可使他太难堪了,便道 :”师叔所言,也许大有道理,不过我从来没有试过,但若用这鼎来制布织衣,倒 只须三天三夜的功夫。“胡涂暗道:”从来没有听说过鼎儿能用来织布,你这娃 儿不是睁着大眼说瞎话吗?“嘿嘿笑道:”这玩意儿要是能织出布来,我胡涂从今 而后便两脚朝天,用双手走路。“孙萍姑摇头道:”那倒不必。可惜现在是三伏 天气,没有坚冰,只怕是制不成了。“胡涂心中得意,暗道:”小娃儿哄我,料想 我三伏天气,找不出坚冰来,故意撒了这个弥天大谎,我可是这等蠢笨易骗之人么? “叫道:”不行,不行!萍姑,我跟你赌都打了,你要织不出布来,这鼎儿可就从 此归我了。“孙萍姑见他赌性又起,三句话不离本行,便道:”除非我们上点苍 山、长白山、昆冈山,或是天山一带去,才能取得坚冰,不然我可没这么大的本事。 “胡涂道:”胡吹大气,便有坚冰,你又能制成么?师叔教你一个乖,这马头山山 南有个马耳洞,里面有万年不化的玄冰,只消去取一点回来不就是了。“孙萍姑喜 道:”真有万年玄冰,那可比寻常坚冰好上百倍。“胡涂见她欣喜之情,溢于言 表,心中有些发怵,暗想这鬼丫头,莫非真能以鼎制衣?转念想到:”蚕丝棉花入 鼎即化,以鼎制衣,当真是笑话奇谈,她这是空城计,我万万不可上当。“转头叫 道:”青松、白鹤,还站在这里干甚么?快去马耳洞取几块玄冰回来。“二童应声 去了。孙映雪奇道:”妈妈,这鼎里真的能制出衣服么?你制出来,给我一件, 给求败哥哥一件,好么?“孙萍姑笑道:”那你得问问求败哥哥肯不肯给你了。 “独孤求败听胡孙二人打赌制衣,本也不信,忽听孙婶婶口出此言,大惑不解的 道:”我?“ 孙萍姑摘下背上的包袱,摊了开来,说道:“正是,求败,这雕儿的翎毛其坚 无比,昔日家师曾言道,据‘嫘祖经’记载:”若获数百龄异种禽兽皮毛,其坚定 逾钢铁,于霓裳羽衣鼎中炼制三天三夜,熔为一炉,浇以冰水,水火阴阳交迫,皮 毛化而为布。以之织衣,软绵如常,极富韧性,虽宝刀宝剑亦不伤。‘这个鼎儿, 本就是用来织衣的,但是家师一生都没得到甚么灵禽异兽的皮毛,我从前也没见到 过甚么灵禽异兽。但现在获得你这神雕的翎毛,正可以制成两副’雕翎衫‘了。你 是主人,雪儿只能求你了。“孙映雪道:”求败哥哥,你给不给我?“独孤求败 道:”雪儿要喜欢,两件都给你了。“孙映雪在他脸上吻了一下,叫道:”好哥哥, 谢谢你了。“孙萍姑央请胡涂帮助,先把霓裳羽衣鼎中的甚么”九转金丹“倒在 洞外,重新升火,将雕翎一根一根摆在鼎中。直到鼎中摆不下了,才稍停下来,待 得鼎中雕翎化成浑沉玄水,现出半鼎空间,又将其余翎毛塞了进去。过了六七个 时辰,包袱里的翎毛已尽数塞入鼎中,青松、白鹤二童也各抱着一块棋盘大的玄冰 回来了。二童冻得脸色铁青,牙齿格格作响,甫一进洞,忙将玄冰掷在地上,偎到 火炉旁,拾起扇子扇火,欲将火势拨旺。胡涂常年居于此洞,自是备了许多粮食 肉品,六人饿了,便取了来食。其余时间,孙萍姑在一旁指点青松、白鹤二童控制 火势,胡涂冷眼旁观,心中发虚,想到孙萍姑说得煞有介事,若是真制成了甚么” 雕翎衫“,日后自己两脚朝天,双手行地的滋味可是大不好受。孙映雪最是耐不 住,拉着独孤求败,低声说道:”求败哥哥,我们到处面骑雕儿去。“独孤求败看 着二童炼翎成液,也甚是无聊,便跟着孙映雪出去了。来到外间,孙映雪爬上雕背, 驱雕行走,独孤求败便暗自记诵胡涂教他的歌诀,边诵边想:”我伸手戳着身上歌 诀所指位置,自觉有些疼痛,却不知这歌诀到底有甚么用?“到了夜晚,二小方自 回洞休息。神雕饿了,便到附近捕捉鸟兽为食。三日弹指即过。第三日傍晚之时, 胡涂见得霓裳羽衣鼎中仍是一鼎翎液,斜眄壁角,那两块玄冰兀自未化,心道:” 这甚么’雕翎羽衣‘定是制不成了,哼,只要过了今夜,便是制成了,我也跟她赖 帐,她不是说’三天三夜‘制成么?若是明日一早制成,我便说是这是’四天三夜 ‘制成……“想到此处,心中得意,哈哈笑了起来。他见独孤求败与孙映雪回到洞 中,暗道:”这两个小娃儿欢天喜地的,到头来还不是空欢喜一场。“胡思乱想了 一会,三天两夜没有休息,竟也有些疲惫,迷迷糊糊便睡着了。正在黑甜乡做着 服食仙丹的美梦,忽听孙萍姑叫道:”师叔,时辰已到,快运起你的’紫霞神功‘ 帮帮忙。“睁眼只见霓裳羽衣鼎中原本浑浊的翎毛水已变成青色,孙萍姑站在炉灶 旁,吩咐青松、白鹤将玄冰搬到炉灶之前,灶中的火却早已灭了。独独求败和孙 映雪也早已醒来,在一旁瞪着小眼,瞧着这青色的翎毛水怎么化为布匹。孙萍姑 道:”胡师叔,这玄冰坚硬异常,须得麻烦你用’紫霞神功‘震得松碎些才是。 “胡涂虽与她打赌,明知要输,却不敢捣蛋。奔上前去,盘坐于地,两掌掌心各按 在一块玄冰上,默运内功,但见他脸上紫气大盛,两股真力已注入玄冰之中。孙 映雪从来未见过这般神奇的内功,叫道:”求败哥哥,胡太师叔会变脸,真好玩, 明天叫他教你。“独孤求败摇头道:”变脸有甚么好玩?我不求他教我的,我也不 给他磕头,做他的徒弟。“胡涂潜运内功,不敢开口说话,心道:”甚么’变脸‘, 这是我自创的独门绝艺’紫霞功‘,两个小娃儿真是……“他想说这两个小娃儿真 是”见识浅薄、胡说八道“,但这二人本是孩童,不能因此说明他们本应见多识广, 不该见识浅薄,应当责骂,一时之间,又不能另外措辞。孙萍姑听得两块玄冰” 喀喇“一声,各自响了一下,忙道:”行了。“胡涂收了双掌,来到二童身前, 说道:”两个小娃儿胡言乱语,这不是变脸,是我自创的紫霞功。“独孤求败道:” 你脸上刚才变得发紫,不是变脸是甚么?“胡涂哈哈大笑,道:”小娃儿,这是道 家清静无为,亦庄亦谐,能屈能伸的武学境界,若在佛家,便叫做’不生不灭,不 垢不净‘,若是把它当作变脸的法子,不免落了下乘,直是戴了一副面具做伪君子, 翻手为雨,覆手为雨罢了。唉,我的功夫要是让人那般歪解胡缠,我倒宁愿没人学 它。“独孤求败于道家经典虽是读过一些,小小年纪,却也不能融会贯通,知道 甚么”清静无为“的博大,说到甚么”不生不灭,不垢不净“,更是不知所云,茫 然看着胡涂,怔怔出神。胡涂心想:”这娃儿可是见我的’紫霞功‘厉害得紧, 想学一学么?只要他想学,我马上收他作弟子。哈哈,这孩子说甚么’不求人‘, 跟我赌气,他可败了。“他久有收独孤求败传其衣钵之意,想到即将如愿已偿,连 跟孙萍姑打的赌都忘了,大声道:”求败,你拜我为师,师父还有许多厉害的功夫 你没瞧见过呢,待我一一传授与你,也叫武林中人知道我胡涂有个好弟子。“孙 映雪忽道:”妈妈要织布了。“胡涂心中一凛,急忙转头望去。孙萍姑摸出一副 非金非帛的黑手套套在双手上,双手抓住霓裳羽衣鼎的鼎耳,但觉入手甚沉,运起 内功,走了两步,说道:”你们都到壁角去,这翎毛液会流到地上来。“众人依言 退到壁角。孙萍姑将霓裳羽衣鼎微微一斜,雕翎水由鼎中流出,形成一条连绵不 断的丝线,浇在一块玄冰上。那玄冰被雕翎水一浇,立时冒起白烟,嗤嗤有声,玄 冰化水,与雕翎水混在一处,慢慢沿地面流散。奇的是那水流薄如纸页一般,却始 终是藕断丝连般的并不干涸。过了柱香时光,那水在地上铺成了五角形的一大片, 再不流淌。孙萍姑将余下的半鼎雕翎水与另一块玄冰也依法炮制。胡涂冷笑道:” 这是甚么玩意?“孙萍姑道:”此时水已成布,一个时辰之内便如寻常锦绸一般可 以穿针引线,连成衣衫,一个时辰之后,其坚无比,再不可制衣了。“说话之际已 掏出针线,伸手一揭地上液水,那雕翎玄冰水果然随手而起,当真成了一匹青布。 孙萍姑情知时不我待,运针纺织起来,雕翎布上若有余料,便伸手撕下。不到一个 时辰,已将两件雕翎衫织完。胡涂叫道:”不算,不算!甚么刀枪不入,你那线 不是雕翎所制,将来这线儿断了,甚么’雕翎衫‘便成了几块破布,有个屁用? “孙萍姑笑道:”这线是乌金丝做的,便有一千年也断了。嗯,不过这两件衣衫 上有不是取自雕翎的东西,倒也名不副实了。胡师叔,你也没赢,我也不输,咱们 这个赌算是打和了。“其实这场赌胡涂早已大败亏输,人人都瞧了出来,青松、白 鹤听得孙萍姑之言,心想师父终于输了,脸上不禁露出笑意。胡涂更是心知肚明, 听得这赌”和“了,不用”两脚朝天,双手走路“,登时眉花眼笑,道:”不错, 不错!丫头,算是和了,本来我已经……嗯嗯……但是瞧在东西是你过世师父的遗 物,倒也不便真的争了过来……“他自知理亏,又不肯直言已败,吞吞吐吐,不知 所云的说了一通。青松、白鹤听到那”嗯嗯“两声,再也忍耐不住,”噗嗤“笑出 声来。胡涂虎着脸道:”笑甚么?滚出去。“二童伸了伸舌头,走了出去。孙 萍姑拾起两件雕翎衫,说道:”求败、雪儿,你们试一试。“二小接过雕翎衫,套 在外衣上,大小合适,有如量体裁衣一般。独孤求败道:”孙婶婶,你做的真好。 “胡涂盯着他看了两眼,忽然哈哈大笑,得意的道:”好个屁,哈哈哈哈,可笑, 可笑!真是滑天下之大稽,荒天下之大唐!哈哈哈哈……“独孤求败只道自己穿戴 不对,前后看了看,一件雕翎衫罩在己身,两袖及肘,裤管过膝,由胸口沿到小腹 结扣,并无丝毫差错,不禁奇道:”你笑甚么?“胡涂摇头不答,又自笑了一会, 才向孙萍姑道:”萍姑,这两个孩子有多大?“孙萍姑听他大笑不止,也正感奇怪, 答道:”求败十一岁,雪儿十岁了。“胡涂笑道:”可笑,可笑。萍姑,我问你, 十来岁的孩子,将来不知要长得多么高大,你做这两套小小的雕翎衫,他们穿了今 年,明年不就得扔了么?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神针夫人‘,居然连这个粗浅的道理 都不知道,岂不是贻笑于世么?“孙萍姑释然道:”胡师叔,你错了。这雕翎衫 极富韧性,能小能大。“胡涂极为不信,伸手一拉独孤求败袖口,果然拉长了许多, 这才信了,兀自摇头道:”奇乎怪哉,天地之大,能有如此异物者,可思议乎? “孙萍姑道:”师叔你慢慢想吧,熬了三天三夜,我也有些困了。“孙映雪打个 哈欠,扑到母亲怀中,道:”妈妈,我跟你一起睡。“她只觉以鼎制衣新奇无比, 便与”求败哥哥“熬着看了一夜,早已困了,倒在母亲怀中,一会儿便睡着了。 胡涂暗道:”这鼎儿我是得不到了,好在也不用双手走路,不然传了出来,我胡涂 可是大损恩师之名。“忽然想到一事,低声叫道:”求败,求败!“叫了两声,无 有人应,转头一看,独孤求败早已靠在墙角睡得熟了。独孤求败一觉醒来,天 色已然大明。却见孙婶婶母女与胡涂正瞧着自己,青松、白鹤二童不知何时也已入 洞来了。孙映雪叫道:”求败哥哥,你别答允,跟我回家去吧。“独孤求败奇道 :”答允甚么?“孙萍姑道:”求败,你小小年纪,不知江湖险恶,跟着我们去, 又怕耽误了你。胡师叔乃是武林高手,你便拜在他门下,跟他学武功,长大了再来 找雪儿和婶婶,好不好?“独孤求败摇头不答。孙映雪扑在他怀中,叫道:”求 败哥哥最喜欢我了,求败哥哥,你要跟我们一起去,不在这里学武功,是不是? “独孤求败道:”我外公叫我不要求人,我跟胡涂学武功,他定要我向他磕头,求 他收我做徒弟……我不求他。“孙萍姑心想,这孩子现在倔强,过得几天便软了 来,倒不必用言语强迫于他,说道:”雪儿,你跟求败哥哥到外面玩去。“孙映雪 大喜,拉着独孤求败走了出去。孩童天性善忘,二小跟着神雕在林中转了半天, 也将孙萍姑说的话忘了个一干二净。二小到得傍晚之时才回到石厅,吃了干粮便睡 着了。次日一早,独孤求败正梦见孙映雪被一条大蛇缠住了脚,大声叫道:”雪 儿,雪儿!“睁开眼来,洞中已只剩下胡涂与松鹤二童,孙氏母女却不见了。独 孤求败问道:”孙婶婶呢?“胡涂笑道:”萍姑拿着那个八角破鼎,跟她女儿回去 了。求败,你快拜我为师吧,师父传你许多厉害武功,你将来也好去报仇雪恨! “独孤求败听他说起”报仇雪恨“,想起父母之死,悲从中来,大哭不已。胡涂 等他哭完,才道:”那些人身上的玩意儿,已经教了你啦,现在传你为师自创的’ 紫霞功‘,下午再行拜师。“念道:”天下武功,以练气为正。浩然正气,原为天 授,惟常人不善养之,反以性伐气……“独孤求败茫然望着胡涂,暗想:”我是 听外公’不求人‘的话么?不是,决计不是,但我又怎么不愿拜他为师呢?“以他 小小年纪,决计想不出,实则是他先天的傲性,决定了他这一生绝不低头,更不求 人。胡涂自忖创的这”紫霞功“,称为武林奇功当之无愧,想到独孤求败聪明伶 俐,天赋异禀,日后定能青出于蓝,将本门发扬光大,陶然欲醉的诵念功诀,诵到” 鸣天鼓,饮玉浆,荡华池,叩金梁“,忽然瞥见独孤求败不但不用心去记诵功诀, 反而在呆呆出神,不禁怒道:”求败,你在干甚么?还不快背诵功诀,为师这’紫 霞功‘……“话未说完,忽见独孤求败摇头道:”胡涂,你不是我师父,我不拜你 做师父。“胡涂喝道:”他妈的,你这个臭小子,当我是真胡涂还是假胡涂?你 不肯拜我为师,快滚出去,滚得愈远愈好,不要让我再到你!“独孤求败道:” 胡涂,我,我走啦。我也不知自己要去哪里,将来雪儿若是来这里找我,你便叫她 去箕山。我爹爹妈妈埋在那里,我要去扫墓的。“胡涂余怒未消,叫道:”呸,你 爹你娘在阴曹地府,也不将你这臭小子带了去,快滚,快滚!“独孤求败心中怅 然,寻思自从父母死后,自己便被外公带着南来,后来遇到神雕,外公便弃己而去, 孙婶婶和雪儿待自己很好,却又不肯将自己带去,暗道:”自始至终,只有雕儿才 把我当作最亲的人,我跟雕儿去便是。“踏步出洞而去。胡涂冷眼瞅着他出了山 洞,心想这孩子年纪幼小,不过是跟自己赌气罢了,哪敢一人出去?多半躲在附近 呆上一两个时辰,耐不住便回来了。岂料过了五个时辰,已近傍晚,仍不见独孤求 败回来,这才当真有些着急,叫道:”青松、白鹤,还快出去把师弟找回来。“ 松鹤二童见师父自上午独孤求败出走,一整天便在大厅中踱来踱去,情知师父心情 烦躁,坐在角落里,大气也不敢出一口,饿了一整天,早已不想动弹,但听得师父 叫唤,忙应了一声,双双出洞寻找独孤求败去了。到了深夜,二童回到洞中,声 称方圆数十里每一寸角落都找过了,始终不见独孤求败踪影。胡涂叹了口气,心 中暗悔,寻思:”若是我不急着要做他的师父,骗他像记全身九阴九阳十八条经脉 一般记下这些功诀,日后再设法让他自练,又有何不可?这孩子乃是一代奇才,能 传我一身武功,便即足够,又何必苛于师徒之名?胡涂啊胡涂,你真是个大笨特笨 的胡涂虫。“自怨自艾了半天,却是亡羊补牢,悔之晚矣。独孤求败出得洞来, 暗道:”你叫我滚,我稀罕在这里么?“对神雕道:”雕儿,咱们走吧!“也不爬 上雕背,迈步跟着神雕狂奔。神雕朝着西南疾行。一人一雕奔出十余里地,独孤 求败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回头遥遥望见马头山已被抛在身后,这才道:”雕儿,咱 们歇一歇吧。“这时到了一条官道上,独孤求败便在道左一个供游人歇脚的亭子中 坐下。过了一会,大道上得得得一阵马蹄声响,北面两骑奔了过来。只听一名骑 客道:”师父,这里有个亭子,咱们也歇一歇吧。“一个苍老之声道:”也好。 “两骑奔近,马上骑客翻了下来,将马系在亭外树桩上,踏步入亭。独孤求败抬 头望去,心中却吃了一惊,原来两名骑客有一人五十上下,正是在箕山聚会群雄之 一的的衡山派掌门韩啸阳。独孤求败心道:”他们害死我爹爹妈妈,还要来害我么? “那亭子甚是狭小,仅有一条长凳。跟随韩啸阳的正是他的得意弟子。那衡山派 弟子眼见一个身上肮脏不堪的小孩坐在长凳上,喝道:”小叫化,快起来,让我师 父坐。“他跟着韩啸阳上得箕山,其实是见过独孤求败的。但当时独孤求败衣着整 洁,十余日过去,一路南来,风尘困顿,流离浪荡,独孤我尊不会照顾小孩,神雕 更是蠢物,这时身上衣衫早已破烂,脸上也被汗水尘土弄得污浊难辨真容,莫说是 韩啸阳这弟子,便是段思冰、独孤雪在世,也不能一眼认出这”小叫化“便是爱子。 那日箕山聚会武林人物约有百余,独孤求败自不能一一记得,但他见这人是衡山 派掌门的弟子,当日害死自己父母的恶人,自也有这人在内,当下叫道:”你们都 是大恶人、大坏蛋。“那人喝道:”小娃儿胡说八道。“扬起手掌,便要拍向独 孤求败。独孤求败毫不畏惧,续道:”我将来学了武功,要来杀你们。“那人冷笑 道:”小杂种,老子现在便将你一掌毙了,看你怎么学了武功来杀老子。“韩啸 阳步入亭中,见弟子跟一个孩童争吵起来,那孩童出言甚是不逊,暗道:”这孩子 小小年纪,是仗着谁的势了?“向独孤求败瞧去,忽见独孤求败穿着一件玄青色的 连裤衫子,心中一动,暗想:”这衫子布料奇特,难道是刀枪不入的武林异宝? “猝然出手,抓住弟子右腕,喝道:”阿宏,不得无礼!“那弟子姓梁,单名一 个宏字,被师父抓住手腕,心中一急,叫道:”师父,他……他……这小杂种说甚 么……“韩啸阳斥道:”不得胡言乱语。“走到独孤求败身前,弯下腰来,轻声问 道:”小朋友,怎么一个人出来玩,你家大人呢?“独孤求败见他和颜悦色,楞 了一下,随即怒道:”哼,我认识你,你是衡甚么派掌门,叫韩啸阳,你们害死了 我爹爹妈妈,还想假装好人么?“韩啸阳脸色一变,寻思:”这孩子是谁家的孩子, 居然知道老夫的名字,他爹爹妈妈又是谁?“左手向独孤求败伸去,想摸一摸那玄 青衫子是否异宝。独孤求败叫道:”别碰我!“韩啸阳笑道:”爷爷给你糖吃, 好么?“独孤求败疾忙向右闪去,但韩啸阳乃是衡山派掌门,武功自有独得之秘, 哪容他避开?左手抓住雕翎衫领口,食中二指一捻,暗道:”果然是件宝物。“将 独孤求败按在长凳上,笑道:”小孩子听话,告诉爷爷,这件衫子是谁给你的? “独孤求败想起孙婶婶曾说过,雕翎衫刀枪不入,是件奇宝,恍然悟道:”死老 头,你想抢我的雕翎衫。“梁宏在一旁听这小孩叫师父”死老头“,再也按捺不 住,挥拳便向独孤求败脑门击去。忽然背后风声飒然,回过头来,只见一只丑雕向 自己扑来,疾忙回掌招架。神雕见独孤求败在亭中歇息,便去附近觅食,回来正 好瞧见一人挥拳击向独孤求败,扑了上去,铁翅划向那人。梁宏双掌与雕翅一碰, 登时只觉一股大力压将过来,一口鲜血狂喷而出。这一招已判高下,若是江湖中人 比武,自已收手,但神雕乃是灵禽,哪懂甚么武林规矩、江湖道义?右翅一挥,带 向敌人颈口。梁宏颈口中翅,被划出一道血痕,荷荷叫了两声,倒在地上,就此毙 命。韩啸阳听得弟子惨叫,情知有敌来袭,松开独孤求败,呼的一掌回头劈去。 神雕怪叫一声,钩嘴啄下。韩啸阳只觉掌上一阵剧痛钻心,已被神雕啄了个血窟窿, 心中惊道:”这只丑雕怎么有如此浑厚的内功?“神雕左翅疾扫敌人面门,韩啸阳 闪避不及,登时被铁翅拍了个结结实实,头骨碎裂,一代掌门,就此死在神雕铁翅 之下。独孤求败刚才被韩啸阳吓得心里发虚,忽见神雕出现,已将二敌毙了,叫 道:”雕儿,多亏了你来救我,这里有死人,咱们不要呆在这里了。“爬上雕背。 神雕高视阔步,投西而去。这一夜到了一个荒山之中,独孤求败躺在一株公孙树 下休息,忽然想到那韩啸阳师徒之所以毙命,便是想夺走自己的雕翎衫,暗道:” 孙婶婶说这雕翎衫是宝物,若是再让那些武林中人瞧见,更不知要生出多少麻烦。 “将雕翎衫除下,贴肉穿了,以前所穿的布衫罩在外面,心想这么穿别人可看不见 雕翎衫了。神雕负着他一路往西,行了三日,这一日在山间行走,忽然愈行愈低, 直走入一个深谷之中。又行良久,来到一个大山洞前。独孤求败喜道:”雕儿, 你是住在这里,咱们到家了么?“神雕欢鸣三声,似是回答。独孤求败翻下雕背, 跟着神雕踏步便入。眼见洞中黑黝黝地,难辨深浅,心想:”雕儿自个儿住在这里, 当真也寂寞得紧了。这洞鸿蒙之初便生于此,雕儿在这里,不知是住了几百年还是 几千年。唉,雕儿也没有爹爹妈妈,几百年、几千年来,它不是跟我一样么?难道 我也要在这山洞里住上几百年、几千年不成?“胡思乱想了一通,跟随神雕入洞去 了。这洞其实甚浅,行不到三丈,已抵尽头,洞中光秃秃的,一无所有。洞壁上 尽是滑腻的青苔,与寻常山洞无异。独孤求败抚着雕背,柔声道:”雕儿,我和你 都没有爹爹妈妈,咱们便在这里相依为命,那些恶人便再也找不到我们了。“过了 半响,不听神雕鸣答,又道:”雕儿,难道你也像我外公一样,让我去报仇么?我 爹爹妈妈给那些恶人害死了,我是应该去报仇。但是我年纪小,又没有力气,要不 是外公救我,早便给人家杀了。“叽哩咕噜跟神雕说了半天,赶了几天路也颇为困 倦疲惫,迷迷糊糊便睡了过去。次日清晨醒来,忽见神雕踏步入洞,口中衔着一 枚深紫色的圆球,向他点头示意。独孤求败由神雕口中掏出圆球,见得似是一枚极 大的蛇胆,他想到父亲捉蛇之时常说蛇胆亮睛明目,大有裨益,知道神雕是让他吃 下去,便张嘴咬了一口。那蛇胆约有常人拳头大小,较之一般蛇胆大了无数倍, 独孤求败咬破胆皮之后,一股汁液流入口中,但觉其苦无比,本想吐了出来,转念 想道:”这是雕儿的好意,我若是吐了出来,雕儿要不高兴的。“强忍着便将一枚 蛇胆吃了。自此之后,独孤求败每日服食一枚蛇胆,便与神雕在谷中嬉玩,奇的 是吃了那蛇胆后,力气居然渐渐增大。他也不明其中道理,更不去细想。每日饿了, 便在谷中采摘野果为食。过了几天,渐渐觉得一人住在这荒谷中,每日在林中奔 来奔去,也没甚么好玩的。这一日神雕邀他去玩耍,他道:”雕儿,你自己去玩吧。 “神雕便出去了。他一人枯坐在洞中,想到神雕虽然通灵,终究是个畜生,能独 自在这荒谷野林中生存一世,而自己远离尘嚣,便觉得日子索然无味。孩童天性本 是好玩,但若是如他这般独处深山,只怕早已顽性全消,惧意尽生。独孤求败心 道:”雕儿虽然也照顾我,却不能陪我说话解闷,也不能真正跟我玩,唉,我本应 该跟着孙婶婶去的,可惜她又不愿带我走,要让我跟胡涂学甚么武功。“想起孙婶 婶,不禁又想起孙映雪来,暗道:”雪儿跟孙婶婶回去了,也不知她手上的伤好了 没有。“愈是想到与孙映雪呆在一起两小无猜,嬉戏玩闹的时光,愈觉得在这古洞 的孤寂无聊。过了大半天,寻思:”我跟雕儿来到这里已有了好几天,再出去也 找不到孙婶婶和雪儿了。若是去找外公,外公晚上发了疯可吓人得很,更何况外公 去了点甚么山,点甚么山在哪里,我也不知道。“直起身子,在洞中走了几圈,一 时不知怎生是好。忽然脚下被一块小石一绊,啪的一声,倒在地上,爬了起来, 大声叫道:”晦气,晦气!小石头,你不替我想想法子,反而来绊我,也是个大坏 蛋。“提步欲行,忽觉左膝盖骨附近一阵酸麻,”唉哟“惊叫一声,又自单腿一屈, 跪倒在地。独孤求败一生也不知跌倒了几千几万次,过了半晌,待得左膝恢复如 初,这才爬起,心中却寻思:”我的膝盖碰到地了,疼痛倒是应有的,怎会酸麻半 天呢?“心念一动,忽然想起胡涂教给他的人身位置歌诀,中有一句”梁丘犊鼻足 三里“,后面又有一句”犊鼻膝膑陷中取“,暗道:”是了,是了,这个地方叫作 ’犊鼻‘,原来这个地方让甚么物事撞上了,是会疼痛的。倒不知道歌诀里所指的 其它地方让物事撞上会不会疼痛。“此念一起,大觉兴致勃勃,伸出右手,按着 胡涂说给他的顺序,一一在自己身上找起穴位来。那九阴九阳,周身十八条经脉的 穴歌与分寸歌,说得甚是详细明了,独孤求败从”手太阴肺十一穴,中府云门天府 列“寻起,按着”太阴中府三肋间,上行云门寸六寸“,先伸手由上至下数到左肋 第三根肋骨,心道:”是这个地方了。“又按解胡涂教授方法,屈起左手中指,两 纹尖相去定为一寸,找到了”云门穴“。这种寻穴方法其实甚为笨拙,但独孤求 败独居荒谷,甚觉无聊,又无明师指导,只得以此法一一寻了下去。不知过了多少 时候,他终于按着”期门天突廉舌本,此是阴维脉维阴“、”期门直乳二肋缝,天 突结喉下一寸“四句歌诀找到了”期门“、”天突“、”廉泉“三穴,人身最后一 条经脉”阴维脉“诸穴算是找完了。独孤求败回头神来,才见得神雕不知何时已 回到洞中,正靠在壁角瞑目自睡。独孤求败极是兴奋,叫道:”雕儿,我知道了, 我知道了。“忽然隐隐约约又记不住有的穴位所在,心道:”我要慢慢诵念歌诀才 能找到这些地方,真是笨死了。若是有一天把歌诀全忘了,岂不是又找不到了么? 反正在这山谷无事可做,不如花些功夫把这些地方记牢了,没事的时候数一数,不 也挺好玩么?“第二日吃了神雕衔来的蛇胆,又去记数那些穴位所在。但人体周 身穴位,共三百九十有二,哪能短时之间便即记得牢靠?所幸独孤求败极有恒心毅 力,便凭着”好玩“一直翻来覆去记数。洞中昏暗,昼夜皆是一般景象,朦胧中 也不知过了几天几夜,这天晚上,又从头记数那手太阴肺经十一穴时,忽觉”中府 穴“有些发胀。独孤求败这时已不再用手指去量测穴位所在,只是全凭心中存想, 一觉”中府穴“有异,心中大惊,暗道:”莫非是我用手指戳它,它这时要疼起来 了?“蓦地里那发胀位置犹如一只小老鼠般窜了上去,竟到了”云门穴“所在。 独孤求败心下诧异,疾忙伸手摸去,只觉”云门穴“与平常一般无二,那小老鼠般 的物事竟自不见了。他心中暗道:”莫非是雕儿喂我吃的蛇胆吃得太多了,蛇胆在 我的肚子里又生出了小蛇,在我的全身跑来跑去?“想到身体中有一条小蛇,可是 大糟特糟之事,莫要小蛇何时性发,找到自己心脏所在,将心脏咬下吃了,自己可 就死了。他弯下腰来,右手食指伸入喉咙中抠了两下,想把那”小蛇“吐出来, 食指入喉,心中一恶,哇的吐出一大滩日间吃下的野果,更无一星半点小蛇的影子。 独孤求败心道:”我不想这些身上的地方,小蛇就没有了,干脆我多想上一会儿, 把它从手上逼出来。“他自始至今,仍不知那些”身上的地方“便是人身穴位。 默想了半天,那”小蛇“又蠢蠢欲动,由”中府穴“出现,一下窜到”云门穴“, 又自”云门穴“蹦回”天府穴“,沿着肺经窜了下来,过了一会,只觉”小蛇“已 奔到”少商穴“。那”少商穴“在左手大拇指上,独孤求败寻思该把”小蛇“赶也 体外了,孰料一动念间,”小蛇“不但不窜出体外,反而不知怎的,一下子溜到右 手食指内侧边”商阳穴“中去了。独孤求败大声叫道:”有鬼,有鬼!“料知是 自己蛇胆吃多了,蛇儿的鬼魂钻到自己身体中找自己报仇来了,不禁有些害怕,叫 道:”雕儿,你帮帮我,蛇儿的鬼魂要来害我了。“神雕睁开眼来,瞧见他张皇失 措,似是不解他意,摇了摇头,又阖上眼。独孤求败心中大惊,暗道:”雕儿也 帮不了我了,这蛇儿的鬼魂一定要把我害死了。“狂奔半天,背上急出了冷汗,转 念想到:”我跟蛇儿的鬼魂说一声,告诉它以后不再吃蛇胆了,且看它出不出去。 “低头朝小腹叫道:”蛇儿的鬼魂,你快出来吧,我独孤求败从今以后不再吃蛇胆 了。“叫了两声,忽觉体内没了动静,心想这蛇儿的鬼魂终于出去了,不禁长舒了 一口气,倒头睡下。又过了两三日,独孤求败只怕那”蛇儿的鬼魂“又来找他, 再不敢去存想周身穴位。这天夜里,他在洞中闷得发慌,便来到洞外,躺在草地上, 只见天上繁星闪烁,犹如一个个俏皮的小孩在眨着千万只小眼。独孤求败屈指计算 日子,心想雕儿每日喂自己吃一个蛇胆,最近三天没吃,来到这荒谷也有十数日了。 他怔怔地仰望满天繁星,忽然想到:”孙婶婶说甚么天上有个’牛郎织女‘,我 起初还以为是一颗星星,后来到马头山的第二天晚上,雪儿才指给我看,’牛郎织 女‘原来是两颗星星,中间隔了一条天河,每年七月初七才能聚会。唉,七月初七 早已过了,也不知孙婶婶和雪儿的爹爹相会了没有。“目光在巨大的天幕上寻了 半天,才找到了牛郎、织女二星,心道:”这两颗星平时东西相隔,若是不知道这 个美丽的故事,又有谁会把它们联想到一起去?唉,雪儿的爹爹妈妈也是这般: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如商。今夕复何夕?共此灯烛光,’只有到了每年的七月初 七,才能共烛言欢。”摇了摇头,暗想人间天上,都是这惨淡残酷,令人黯然神伤, 不知爹爹妈妈在天上又过得如何。摇头之际,忽见北方天际一颗明星璀灿无比, 宛如一个高傲的帝皇,屹立于九天之上,似乎满天数千星斗都在参拜此星。独孤求 败识得那是北极星。遥见北极星左下角犹如一只小勺般布了七颗星,便如七个卫土 在护卫着北极星,心中忽然想起甚么,隐隐觉得若有所悟,仔细寻思,却又记不起 来了。那小勺布局的七星,便是北斗七星,道家称为“天罡”。其中天枢、天璇、 天玑、天权四星为斗魁,玉衡、开阳、摇光三星为斗柄。独孤求败朝着北极星凝 视了良久,忽觉胸口“膻中穴”一动,似是那个“小蛇”又要钻出来了。急忙回到 洞中,宁神睡觉。忽忽过了月余,雨打芭叶,时已中秋,林中的野果渐渐掉尽, 独孤求败只能复以吃蛇胆为生。这时空山新雨后,秋高气爽,独孤求败便在荒谷 中游荡。不知不觉北行了数里,忽闻前方溪水哗啦啦的流动,奔近前去,只见一条 玉龙倒悬在崖头上,流入崖下小溪,浩浩荡荡向东流去。这瀑布甫值绵绵秋雨之 后,水势奇大,将小溪两岸的树木也掩去不少。独孤求败心下叹道:“这湍急水流, 也不知要流到哪儿去?”蓦地里心中电光火石的一闪,记起父亲教他读过的一篇文 章来,那是《庄子》外篇第十七,名目唤作“秋水”:〖HTF 〗“秋水时至,百 川灌河。泾流之大,两溪渚崖之间,不辨牛马。于是焉河伯欣然而喜,以天下之美 为尽在己。顺流而东行,至于北海,东面而视,不见水端。于是焉河伯始旋其面目, 望洋向若而叹曰:”野语有之曰:“闻道百,以为莫己若者。”我之谓也。且夫我 尝闻少仲尼之闻而轻伯夷之义者,始吾弗信。今我睹子之难穷也,吾非至于子之门 则殆矣,吾长见笑于大方之家。‘北海若曰:“井蛙不可以语于海者,拘于虚也; 夏虫不可以语于冰者,笃于时也;曲士不可以语于道者,束于教也。今尔出于溪崖, 观于大海,乃知尔丑,尔将可与语大理矣。天下之水,莫大于海:万川归之,不知 何时止而不盈;尼闾泄之,不知何时已而不虚;不可为量数,而吾未尝以此自多者, 自以比形于天地,而受气于阴阳,吾在于天地之间,犹小石小木之在大山也。方存 乎见小,又奚以自多?计四海之在天地之间也,不似雷空之在大泽乎?计中国之海 内,不似弟米之在大仓乎?号物之数谓之万,人处一焉;人卒九州,谷食之所生, 舟车之所通。此其比万物也,不似毫末之在于马体乎?王帝之所连,三王之所争, 仁土之所忧,任土之所劳,尽此矣!伯夷辞之以名,仲尼语之以为博。此其自多也, 不似尔向之自于水乎?”独孤求败将这“秋水”篇默诵了一遍,心中一凛,暗道 :“北海若说的可不错,伯夷拒绝成为国君是为了声名,孔子谈论讲学是为了显示 学问的渊博,这是他们自以为多。若以河伯与北海若的对话来说,则’有容‘才是 真正的多。物无所尽,有容乃大!”想通了“物无所尽,有容乃大”这一节,胸中 陡然开阔起来,似乎目之所及,耳之所闻,再不是前时立身这荒谷小溪,而是面对 汪洋恣肆、浩翰无尽的北海……《庄子》其时流传世上已有千年,能背诵其文者 何啻万千?但世人多是有口无心,口诵超脱之经义,行事却每每勾心斗角、尔虞我 诈,哪能真正超脱?独孤求败僻处荒山,年幼无知,对诸多世事不萦于怀,多近天 地之性,是故心有感触,即得参悟,此时之“无知”,却可说是“无不知”了。 独孤求败忽然想到:“那些恶人学了武功,恃强凌弱,专门用来害人,我为何不在 武功上也找出个’北海‘来,若是他们不来害我,也就罢了,若是他们来害我,便 让他们的武功如同河伯汇入大海般流得无影无踪,岂不是好?”他自父母双亡日起, 所见之人无不会得武功,且连神雕这灵禽亦有一身深湛内功。但胡涂只教了他穴道 行气口诀,并未将其他武学相授,是以在他心中,没有“招术、内功”之分,只道 凡是武学,皆自一般相同,不过是有人修为高深,有人修为浅薄而已。独孤求败 奔回洞中,起起那日王七欺骗自己解穴之时,曾经诵念过自己所学歌诀,心道: “原来胡涂假装跟我打赌,实则是传了我练武的法门。”回想起胡涂举动,一拍脑 袋:“是了,是了,他要收我为徒,我又不肯拜他为师,他便想出了这个法子。这 么说来,那个小老鼠般的东西只怕不是蛇儿的鬼魂,而是武功了。”那气流其实是 他自炼内功的真气,只因他练了数日,颇有小成,真气凝而成形,自己见识所限, 却不知在记诵穴位歌诀时,已是在练内功。不过天下各门各派内功,皆是以那九阴 九阳十八经脉行气为最粗浅的入门功夫,若是他一味练将下去,至多也不过是身手 敏捷于常人,于武功却无多大裨益。他自此坐在洞中冥思苦想,欲在自身找出一 个“武功”的“北海”来。直过了三天三夜,仍是漫无头绪。神雕见他之状,也不 过来打扰他,只是每日清晨喂他吃下一个蛇胆。这日午间,他久思不出,也觉得 有些颓然,暗道:“北海能容尽天下之水,但又怎知人身上一定也有个北海呢?武 功又不是水……”蓦地想到:“是啊,武功不是水,是气,是气!”此时对于穴位 已是滚瓜烂熟,旋即忆起“任脉”之中原有一句“关元石门气海间”,另有一句 “脐下寸半气海全”,喃喃自语道:“气海,气海,莫非便是武功的北海了?且先 让这’小老鼠‘跑到气海试试。”宁神屏息,心中存想,真气便在身上行了一个大 周天,最后窜到“气海穴”。这一步,正是习练内功的入门第一步,叫作“气沉 丹田”。“丹田”有三,曰“百会”,曰“膻中”、曰“气海”,分别称为“上丹 田”、“中丹田”、“下丹田”,所在俱是人身要害。天下武学门派万千,凡习内 功,熟记穴位所在后,其第一步必为“气沉丹田”,这时的“丹田”,指的便是 “气海穴”,只因“气海穴”位处中体,九阴九阳十八条经脉真气汇于此处,少有 走火入魔之险。独孤求败天赋异禀,无师自通,居然自悟出习练内功之法,依着 气沉丹田之法练了两个多月,天气一日冷过一日,北风也吹了起来。他身上仅穿了 雕翎和一件单衣,虽是练了数月内功,终究修为尚浅,不能抵御寒气。这日神雕 出外归来,独孤求败忽见它口中衔着几件厚实的衣衫,问道:“雕儿,你从哪里得 来的?”神雕将头向东一摆。独孤求败笑道:“好雕儿,连我心中想甚么你也知道 么?”取下衣衫穿在身上,却见这些衣衫领大袖长,均是成人所穿,心想:“雕儿 虽然机灵,却找不到合适的衣衫,只好叼了几件大人衣衫来。”穿了衣衫,已不 觉寒冷,奔出洞去,忽然想到:“我的武功练了数月,也不知能不能抵挡那些恶人 了。”抬头见西首有几株小松树,心想外公连巨树砖石都拍断,自己也拍拍这几株 松树试一试。奔到松树之前,一掌向一株手腕粗的松树拍去。这是他生平第一次 试演武功,又不会甚么掌法,一掌拍去,那松树微微向后一荡,便将这一掌之力化 为无形。独孤求败怒道:“小松树,我偏要劈断你!”气沉丹田,左一掌,右一 掌,劈劈拍拍向那株松树劈去。但他丝毫不懂掌法,每一掌拍去,那松树皆是顺着 掌风一荡便将掌力化尽。松树立根于地,纵是荡上千百次也不会折断。独孤求败 虽然自悟武功,仍是孩童心性,一时兴起,生了“不劈断你,死不罢休”的念头, 呼呼呼抡掌劈去,到得傍晚,也不知拍出了几千掌,那松树终是丝毫无损。独孤 求败见得天色渐暗,心中一怔,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喃喃的道:“难道我练功的法 子错了么?难道我练功的法子错了么?”其实他练功的功法丝毫不差,但初练数日, 便想运掌断树,却又如何能够?回到洞中,想到自己练功的法子是“错”的,便 也不再练下去,只想定要找出个“对”的法门。他这番又在洞中枯坐,困了便睡, 醒来便想,饿时拾起神雕衔来扔在地上的蛇胆吃了,从此再不出洞。那神雕颇为怪 异,时近初冬,蛙蛇俱眠于地穴,不知它竟从哪里继续寻了蛇胆来?他有时不禁 想到:“若是我跟了孙婶婶去,孙婶婶武功高强,自会传给了我……唉,说到武功 高强,谁又能强得过外公?不知他老人家跑到哪里去了。他晚上会发疯,真是可怕!” 他年幼识浅,见事不多,虽是极有恒心,终是不能参透万物之道,脑中不禁愈想愈 乱。这日又想:“若说会武功的人是天上的星星,雪儿的妈妈是那颗织女星的话, 外公是甚么?啊哟,外公一定是那颗又明又亮的的北极星了,那天在箕山之中听那 些恶人说他武功厉害,孙婶婶也说他了不起,众人对他的敬畏,不正像天上众星参 拜北斗么?”“参拜北斗”之念一起,忆及数日前夜观北极星情景,胸口“膻中穴” 又是一跳。独孤求败伸手抚了一下“膻中穴”,暗想:“真是奇怪,怎的我一想 到北极星,这’膻中穴‘便有真气流动。”忽而动念:“难道,难道真气的北海, 竟是在此处么?”此念一动,一发不可收拾,当下凝神运气,意存“膻中”。孰料 此举正犯了武家大忌,那“膻中”近于心肺之间,甫一运气,心经、肺经真气几交 一处,冲撞起来,胸口立时感到郁闷窒息。独孤求败心下大惊,急忙收功,过了好 几个时辰,呼吸才逐渐顺畅起来。独孤求败暗道:“莫非又错了?”他却不知,刚 才已在鬼门关里走了一遭了。原来常人习武,均有明师指导,便知气聚膻中,大 伤心经、肺经,运功辄走入魔火,轻则残废,重则毙命,是以均不敢有甚么膻中培 气的念头。但独孤求败一人自悟内功,哪知其中凶险?所幸他心无杂念,运气颇能 收发自如,这才没有走火入魔。独孤求败摇了摇头,心道:“我总不会在这荒谷 中呆一辈子,但这般练武,又何时才能打赢那些恶人,不受他们欺侮?何况,外公 还要叫我去报仇。唉,只消一出去,我不杀人,人便杀我,那个叫王七的,还有甚 么衡山派掌门,跟我又无冤无仇,只不过要夺神雕、雕翎衫,便想出手害死我。这 种人若是留在世上,更不知要去害多少人?我若有本事能打赢他们,便算不杀他们, 只叫他们改过自新,不做坏事,岂不是很好么?”忽然想到这些人穷凶极恶、手段 毒辣,多半不会听自己的话:“那时我何不用真气’北海‘的功夫废了他们的武功? 这些人没了武功,想去害人也打不过人家,自是无从害起了。”一拍脑门,叫道 :“是啊,是啊,独孤求败,你气运丹田,发功拍树是把真气送给人家,可不是吸 了过来。’百川归海‘,在你手里竟成了’海归百川‘,不错,一切倒过来,再将 真气储于’膻中穴‘,不是可成神功了么?”想到得意之处,纵声长笑,跳过去扑 在神雕身上,叫道:“雕儿,成啦,功夫成啦!”神雕虽不解他意,听他大笑,也 跟着欢鸣了数声。独孤求败狂喜不已,手舞足蹈,仰天长啸,过了半个时辰,方 才倒头睡下。翌日清晨,吃过蛇胆,他便开始练那“手太阴肺经”。这时他依功 运行,自“少商”而至“中府”,前时修练真气登时无影无踪。但这一门功夫与天 下各门各派的内功均是截然相反,其中每有疑难,又须收功细想,是以进度甚慢。 打通这一条“手太阴肺经”,便耗去了数月时光。这时独孤求败肺经一通,狂奔 出洞,但见枯木发芽,万树结苞,已是初春时节,暗道:“我在洞中一呆便是三月 有余,竟连冬天是怎么过去的也不知道了。”忽见神雕由远处疾步奔来,顺手折下 一条拇指粗的柳条,叫道:“雕儿,咱们来比划比划。”奔上前去,柳枝疾点神雕 胸口。此时他已满十二岁,两年来服食蛇胆,力气颇为巨大,加之修习这门自创 的无名神功,不知不觉间,弹跳亦极是敏捷,这一招使出,端的小有声势。神雕 似是知他之意,铁喙疾出,钩嘴一张一合,已将柳条衔住。独孤求败运力回夺,只 觉柳枝上如同压了一座山岳般难以摇撼,笑道:“咱们再来。”松开柳条,掠到柳 树之后,又折下一枝柳条,向神雕头顶抽去。神雕左翅拂动,独孤求败但觉一股强 大劲风迎面而来,一个斛斗摔在地上,疾忙爬起,叫道:“雕儿,好功夫!不过总 有一天,我会打赢你的。”神雕见他收手,也不扑上,大叫两声,意似嘉许。独 孤求败道:“雕儿,你是瞧我在这两年之中,不再是昔日那个弱童,替我高兴,让 我继续练功么?”神雕点了点头,又叫了一声。独孤求败笑道:“好雕儿,以后 咱们上午练功,下午比一比,看一看到底谁厉害些?”其实他自知武功与神雕相去 不可以道里计,不过却是不肯服输。自此独孤求败开始练“手阳明大肠经”诸穴, 仍是反常道而行,自“迎香”而“商阳”。打通这一条经脉,又耗去了半年时光。 以后再练其余诸脉,进境却是愈来愈加神速,疑难之处也渐渐少了。独孤求败此后 风雨无阻,每日上午练这无名神功,下午便用树枝与神雕拆招。初时总是一二回合 便被神雕夺去树枝,后来渐渐掌握些闪避法门,与神雕相斗一场的时间也逐渐延长。 到得第六年上,独孤求败已是十八岁,身材也长得极为高大,益发显得英武神俊。 神雕早年为他衔来的衣衫,布料奇佳,六七年过去,虽是破烂不少,仍可将就蔽体, 当初穿着甚是宽大,如今却正好合身。这日独孤求败真气由“廉泉”,经“天突”, 过“期门”,历“腹哀”,会“大横”,从“府舍”而下,到达内踝之后的“筑宾 穴”,复返“膻中”,心中大喜,知道这人身最后一条经脉“阴维”一通,自己的 无名神功便算是大功告成了。他只觉全身真气充盈,无穷无尽,寻思:“我这功 夫已成,不知能不能吸取恶人的内功?不过那些恶人多半害不了我啦,他们会武功, 我也会武功,不用再怕他们了。”拾起地上树枝,说道:“雕儿,来吧!”此时 他身手敏捷,攻防有术,神雕早已改守为攻,抢先出招。神雕双翅疾扫过来,独孤 求败树枝左封右挡,始终不让铁翅靠近自身。那神雕挥翅之际,劲风奇大,洞中 尘土扬起,犹如一团黄雾将一人一雕笼罩其间。独孤求败笑道:“雕儿,咱们到外 面打去。”纵身向洞口跃去。神雕紧跟于后。神雕到得洞外,独孤求败树枝刷的 抽了过去,神雕侧身避过,忽地飞扑过来。独孤求败赞道:“好功夫。”左掌迎向 神雕铁翅,“蓬”的一声巨响,人雕立即分开。独孤求败只觉胸口气血翻滚,暗道 :“我的武功还是比不上雕儿。”说道:“雕儿,不用比了。”又过了几日,独 孤求败忽然想起自从父母死后,自己从未去箕山扫过墓,暗道:“现在我不怕那些 恶人了,也该去箕山看看爹爹和妈妈了。”打定主意,便对神雕道:“雕儿,我要 去给我爹爹和妈妈扫墓,你在这山中等着,多则三月,少则月余,便即回来。”神 雕悲鸣两声,意示不舍。独孤求败拍拍雕背,道:“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别人要来 欺侮我,我总有法子对付他们的。”神雕将头在他胸口擦了两下,愀然不乐。 独孤求败辞别神雕,心想:“我跟神雕在这里住了七八年,这里是甚么地方倒还不 知道。”行了数里,都是荒山野谷,知道父母之墓在箕山,只须一路北行,到得有 市镇之所一问便知。他在山中行了大半日,忽见前方闪出一条官道,便上道而行。 又行了两三个时辰,忽听身后有人叫道:“小子,别走。”他心中一惊,急忙回过 头去。只见身后奔来两个大汉,一个拿着根行者棒,一人腰间挎着一柄单刀。刚才 呼叫的正是手拿行者捧之人,只听那人又道:“喂,老子问你,去南阳府的路怎么 走?”那人问得忒煞无礼,独孤求败也不在意,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 那人骂道:“他妈的,你不知道,你又往哪里去?”独孤求败仍道:“我不知道, 你可不许骂人。”他的确是不知道,那大汉却以为是这傻头傻脑的臭小子不愿回答, 又骂道:“他妈的,骂了你又怎么样?”自恃身负武功,并不将这“乡巴佬”放在 眼里。独孤求败听他喝骂自己母亲,气得胀红了脸,道:“你再骂人,我,我打 你了。”那人道:“他妈……”忽见眼前黑影一闪,那“乡巴佬”已扑了过来,左 掌呼的一声,击向独孤求败。独孤求败暗道:“你这人好生无礼。”应变奇速,左 手一探,扣住那人左腕“太渊穴”。那人忽觉自身内力由“太渊穴”滚滚泻出, 便如一个盛满水的皮囊下方被割开了一个小孔,清水不断流出一般,心下骇道: “这是甚么功法?”叫道:“你放开我!”但叫了出来,连自己也觉得惊讶万分, 原来此时竟叫不出一个字,听来似是正在哈气。独孤求败右手“商阳穴”扣在敌 人脉门上,敌人内息果然沿大肠经流过,汇入“膻中”气海,心中喜道:“这功夫 果真有用。”眼见持棍大汉脸上大汗流出,甚是痛苦,松开大汉手腕,道:“你这 人不算坏,先饶了你吧。”那人如释重负,急喘了几口气,察觉自身内功已丧失 了十之四五,惊道:“你,你这是甚么邪……神功?”他万万料想不到,眼前这个 破衣烂衫的少年,竟会如此绝世神功,只道是甚么邪术,但自忖不是少年敌手,不 敢再得罪于他,便换称“神功”。另一大汉见他脚下踉跄,几欲跌倒,急忙上前扶 住,问道:“大哥,你怎么了?”那人道:“二弟,不要招惹人家,这少年……这 少年,有些邪门。”独孤求败听他问自己使的是甚么功夫,忽然想到“庄子”开 篇“逍遥游”即云:“北冥有鱼,其名为鲲。”便道:“我这功夫,叫做’北冥神 功‘。”他听那人问他“甚么神功”,只道“神功”便是功夫应有之名,便在“北 冥”后面加了个“神功”,殊不知“神功”乃是形容烘托功夫之厉害,倒不可用来 自称。持棒大汉颇为诧异,回头和同行道:“老二,听没听说过’北冥神功‘?” 带刀大汉摇了摇头,道:“没有,大哥,不过这十数年中武林中新创了不少门派, 或者哪一派有一门’北冥神功‘也未可知。”独孤求败于二人言语听得清清楚楚, 便道:“这门’北冥神功‘是我自创的,不是哪门哪派。”带刀大汉心中一凛,暗 道:“武林中无论正派邪道,均是极为尊师重道,这少年说甚么’自创‘,嘿嘿, 他小小年纪,又能自创甚么功夫?这小子竟敢欺师灭祖,胆子倒真不小。”持棒大 汉内力被独孤求败用北冥神功吸去,旁人自是丝毫异样也察觉不出,带刀大汉见大 哥输得蹊跷,脚步虚浮,却不知是怎生输了。独孤求败摇头道:“我真的不知道 南阳府在哪里,我要往箕山去,也不知道方向。你们走吧,不要问我了。”带刀 大汉心道:“以大哥武功,尚且一个回合不到便被他击败,他却如何故意装作无知 无识?哼哼,这种伎俩,也想瞒过了老子。”朗声道:“这位少侠武功高强,在下 自知不及,请留下个万儿来,在下保康尹继丰……”指了指持棒大汉,“……保康 张立全,日后也好找少侠领教领教。”独孤求败听不懂“万儿”是甚么意思, “领教”却是知道的,忙摆手道:“不必领教了,不必领教了。”尹继丰重重哼了 一声,暗道:“任你是武林中的成名人物,也得留下个万儿来,当真这么目中无人?” 忽听大哥张立全道:“老二,不要吵,这少年……”眼见大哥指着少年衣衫,奇道 :“哪又有甚么?”抬头望去,心中一惊,叫道:“原来是他们?”扶着张立全, 转身朝南疾奔。独孤求败见这两人倏忽来去,颇为不解,暗道:“这两人搞甚么 鬼?”又走了一会,来到一个小镇,向路人打听了,方知此地名叫魏家集。他也觉 得有些饿了,忽见街东有家酒楼,便想去吃饭,忽又想到身上没有银子,暗道: “这可糟了。”他在荒谷之中,每日服食神雕衔来的蛇胆之后,再采摘些野果吃了, 冬日没有野果,只服一颗蛇胆,也觉不甚饥饿。这时到了市井,才想起既无蛇胆可 食,亦无野果可摘,身上又无银子,不由焦急起来。正自焦急之际,忽然肩膀被 人轻轻拍了一下,回过头去,只见一个二十余岁的黑衣少年正微笑着看着他。独孤 求败北冥神功虽已练成,终究全无江湖行走经验,两次被人近身都毫无察觉,陡见 那少年,心道:“难道这少年也如那个持棒大汉一般要来问路么?”却听那黑衣 少年道:“这位兄弟,你是哪个分舵的?走,咱们上酒楼喝个痛快去。”独孤求败 奇道:“我,我不认识你。”那黑衣少年哈哈一笑道:“本会数百弟子,遍布天下, 你我怎会见过?哥哥我是青龙分舵弟子杜少辉,你叫我杜大哥好了。”不由独孤求 败分说,拉着他便向街东酒楼行去。那掌柜见二人进店,脸上颇有惊惧之意,迎 了上来,点头哈腰的道:“圣会弟子来了,楼上请,楼上请。”杜少辉哼了一声, 拉着独孤求败迳往楼上去了。二人在西首一张桌旁刚落座,店伴急忙上了八九个 菜。杜少辉斟了两杯酒,说道:“这位兄弟请了。”独孤求败寻思:“这黑衣少年 与我素不相识,领着我来干甚么?难道在酒菜里下了毒药,想要毒死我么?”转念 又想与这少年无冤无仇,不致如此。杜少辉饮了一杯酒,忽见独孤求败在怔怔发 呆,奇道:“小兄弟是我圣会中人,难道不会饮酒么?”独孤求败脸上一红,摇了 摇头。杜少辉道:“兄弟贵姓,咱们在一起,也好有个称呼。”独孤求败道: “我姓独孤。”杜少辉嗯了一声,不住劝他吃菜。二人吃了半天,独孤求败防御之 心渐去,杜少辉道:“独孤兄弟,你可是要赶去南阳?”独孤求败心中奇道: “怎么今日遇见三人都说要去南阳?”忙道:“不是,我要去箕山。”杜少辉似是 不信,喃喃的道:“南阳府如此热闹,小兄弟竟然不去?”二人吃饱喝足,起身 便走。独孤求败见那掌柜的畏畏缩缩,却不敢上来讨银子,说道:“杜大哥,咱们 不给钱么?”杜少辉哈哈一笑,道:“来他这店中吃喝,算是小爷瞧得起他,给甚 么钱?哼,纵是知县、知府见到了咱们圣会中人,也得礼让三分。”话音甫落, 只听墙角一人冷冷的接口道:“吃饭就得给钱,这是天经地仪的道理,天王老子来 了也是一般对待。”独孤求败寻声瞧去,只见说话之人坐在墙角,是个二十来岁的 叫化,面目被尘泥染了,瞧不清长相,衣着破烂不堪,似是数年未曾洗过。杜少 辉骂道:“他妈的臭叫化,瞎了你的狗眼,也不看看小爷是何等身分?”奔到墙角, 呼的一脚向那少年叫化踢去。独孤求败亦觉杜少辉忒煞无理,但人家对自己如此 亲热,倒也不便指责,忙道:“杜大哥,不要动手!”却见那叫化陡地翻身跃起, 右手由身后抽出一根打狗棒,疾向杜少辉足胫去击。杜少辉不意少年叫化身手如此 敏捷,闪避不及,啪的一声,右脚足胫被打狗捧击了一下。那叫化回棒出掌,说道 :“你们这些混帐王八蛋,吃的是老百姓的,穿的是老百姓的,还这般胡作非为, 便如一条吃屎的狗,倒把屙屎的人撵走,我这打狗棒,便要敲断你这狗子的狗腿。” 杜少辉闪了两下,竖掌于胸,喝道:“你会武功,是不是丐帮弟子?哼,我们圣 会弟子赶往南阳府去相助你们丐帮,为何还要这般不识抬举?”那叫化道:“老子 便是丐帮三袋弟子韩志刚,你要是不服气,尽管来丐帮找我。”说话声中,打狗棒 又是呼呼攻上。杜少辉招架了两招,自知不是这韩志刚敌手,忙道:“独孤兄弟, 快来助我。”独孤求败摇了摇头,道:“杜大哥,吃东西应该给钱,你错了,快 向这位韩大哥陪礼道歉吧。”杜少辉骂道:“你他妈的婆婆妈妈干甚么?要让江 湖上传了开去,说咱们圣会弟子斗不过丐帮弟子,岂不让人耻笑?”呼的一掌拍了 出去。独孤求败心道:“我可不是甚么圣会弟子。”既不便相助杜少辉,又不便 相助那叫化,便站在一旁瞧着二人相斗,心中暗奇:“这位杜大哥怎的将我认作了 他们会中兄弟?”只见韩志刚左绕右闪,由杜少辉肋下穿过,打狗捧又在敌人后背 敲了两下。杜少辉转过身来,挥掌拍去,却拍了个空,但见韩志刚早已纵上窗台, 大喝道:“有胆子别跑,堂堂丐帮弟子居然溜之大吉,丐帮还不如改叫’夹尾巴帮 ‘。”韩志刚笑道:“你这条死狗子,已被敲了三下,兀自不知悔改,要是再撞上 小爷,当真要取了你的狗命。”飕的一声,由窗台跃了下去。杜少辉回头见独孤 求败仍站在楼梯口发楞,重重哼了一声,奔了过去,朗声道:“你可知本会会规第 六条是怎么说的?”独孤求败心道:“我可不是甚么圣会的,怎会知道甚么会规?” 当下摇了摇头。杜少辉斜乜着他,心道:“本会弟子,入会第一天便知十大会规, 你这小子还在这里装模作样。”冷冷的道:“’龙虎圣会‘十大会规第六条:临阵 畏缩,弃众而逃者,斩其双足,驱逐出会。独孤兄弟,你虽然没有弃我而逃,仍是 犯了会规,害得本会名声扫地……哼,你瞧瞧该怎么办吧?”独孤求败寻思: “原来’圣会‘叫’龙虎会‘。”说道:“我不是’龙虎会‘弟子。”杜少辉心下 更恼,怒道:“好哇,叛会之人,就地正法,这可怨不得我了。”呼的一掌,向独 孤求败脑门拍去。独孤求败惊道:“你要杀我?”他空有一身“北冥真气”,却 无丝毫武功,好在与神雕相斗日久,闪避功夫极为了得,疾忙向左闪去。杜少辉暴 喝一声,又是两掌劈出。独孤求败已闪到墙角,早已无处可避,大惊之下,左手探 出,抓住了敌人左臂,左手“少商穴”贴在敌人“曲泽穴”上。独孤求败心道: “你要杀我,我可不能坐以待毙,只让你没力气杀我便是。”运转“北冥神功”, 欲将杜少辉内力吸来。杜少辉忽觉一身内力源源不断的由“曲泽穴”奔泻而去, 挥出去的双掌登时没了半分劲道,心中一惊,暗道:“这是甚么邪术?”杜少辉 内功不高,片刻间已被独孤求败尽数吸去。独孤求败察觉他“曲泽穴”再无内力滚 出,心道:“你再也不能害我了。”松开杜少辉左臂。杜少辉被他松开,只觉周身 一下失去一个重要依靠,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有气无力的道:“你,你是甚么人? 混入本会有……有甚么图谋?我……我……我……”说了三个“我”字,竟连说下 去的力气也没有了。独孤求败摇头道:“杜大哥,我真的不是贵会弟子。对不住, 你要杀我,我把你一身内力都吸掉了。”上前扶起杜少辉,又道:“杜大哥要去哪 里?我送你去。”杜少辉蓄了几分力气,想挥手打独孤求败一个耳光,手刚举到 一半,忽地力道全泻,垂了下来,骂道:“要杀便杀,要剐便剐,皱一皱眉头,不 是英雄好汉。”独孤求败暗道:“莫非杜大哥被我吸掉内功,一下子发了疯么?” 说道:“杜大哥,你要去南阳府,我送你去吧。”杜少辉嘴上虽硬,心中却想此 时却命悬人手,倒也不可莽撞,暗道:“你这臭小子以为会得这邪术,便有多了不 起么?南阳府会集了本会众多高手,叫老子引你去,可是你自寻死路。”便道: “去……去南阳。”独孤求败搀着杜少辉下得楼来,便要向大道行去,杜少辉骂 道:“他妈的,你不会向掌柜要两匹马么?”独孤求败道:“又不是我们的马,怎 的向人家强讨?”杜少辉心道:“撞上你这龟儿子,小爷可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寻思二人步行而去,若是本会后来高手赶上,便可将这傻里傻气的少年擒住。当下 也不吭声,任由独孤求败搀着北行。二人这般行走甚慢,过了大半个时辰,才走 了两里地。独孤求败自责道:“杜大哥,都是我不好,累得你不能走路。你趴在我 背上,我背着你走吧。”背起杜少辉,迈步而行,反而快了许多。独孤求败初得 张杜二人内力,奔走之际,二人内力在他体内随着“北冥真气”汇为一处,愈走愈 是发挥出来,一口气背着杜少辉行了二十余里地,不但不觉疲倦,反而愈来愈是兴 奋异常。杜少辉伏在他背上,不意这少年有此长力,心道:“这少年邪门得紧,我 须得将他制住了,押到分舵,也算是替本会立了一场大功。”独孤求败在山间走 得正疾,忽听得嘘溜溜一声口哨之声,前方林中窜出三个人来,挡在大道中间。那 三人中左右两人乃是年轻女子,中间一人,却是在酒楼上与杜少辉打过一场的丐帮 弟子韩志刚。独孤求败见三人拦住去路,只得止住步子,道:“三位请让让道。” 左首少女哼了一声,由腰间抽出一柄白晃晃的长剑,喝道:“留下你的脑袋,本姑 娘便让道儿。”独孤求败奇道:“我又没有得罪你,干么要留下脑袋?”韩志刚 前时在酒楼上与杜少辉拼斗之时,见独孤求败不曾相助敌人,便道:“小兄弟,你 将这姓杜的淫贼留下来,咱们也不难为你。若不是撞上丹霞派这两位小师妹,我倒 真让这贼子溜了。”独孤求败奇道:“甚么淫贼?”右首少女脸一红,唰的抽出 长剑,指着杜少辉,说道:“你,你也与这姓杜的一般无耻。”杜少辉与独孤求 败相处时日虽短,却知这少年除了会一门邪术之外,于世事一窍不通,心想若是双 方说清楚了,自己便无活命希望,冷冷的道:“你以为独孤兄弟怕了你不成?独孤 兄弟,教训教训这臭丫头。”那少女怒道:“我先一剑刺死你。”一招“白蛇吐 信”,长剑杜少辉疾刺而去。独孤求败心中大惊,叫道:“不可。”疾忙向左跃开。 但他始终不会半分武功,那少女师门剑法又是以“快、准、辣”三字诀著称,这一 剑终于刺在杜少辉左肩。杜少辉伏在独孤求败背上,全无躲闪之力,左肩处被刺, 鲜血流出,不禁骂道:“你小师妹老子玩也玩过了,你便是一剑刺死老子,又能如 何?哼,一个小小丹霞派,敢招惹我们龙虎会么?”独孤求败虽然不知双方思怨 纠葛,一听杜少辉之言,也觉他甚为不是,忙道:“杜大哥,不要胡说。”那少 女长剑一回,还要攻出。韩志刚伸手抓住少女右腕,道:“韩师妹,不要鲁莽。” 那少女怒道:“韩大哥,难道你们丐帮怕了龙虎会不成?”韩志刚正色道:“丐帮 威震江湖百余载,从来没向谁低过头。韩某虽只是个三袋弟子,也不敢丢了丐帮的 脸。”那少女见他说得正气凛然,哼了一声,退后一步。左首少女道:“韩师妹, 且听韩大哥说下去。”那少女伸伸舌头,道:“刘师姐对人家可是言听计从啊。” 左首少女听师妹话中另有所指,脸上一红,道:“胡说八道。韩大哥老成持重,咱 们听一听他有甚么主张。”韩志刚见杜少辉伏在独孤求败背上,显得有气无力的 样子,心中惊道:“这姓杜的武功虽然稍逊于我,但也算是有些功夫了,怎的让人 打伤了?”轻咳了一声,道:“小兄弟,你将这姓杜的放在地上,且听在下说一说, 也来分辨个是非曲直。”独孤求败见得杜少辉种种行事,委实不像好人,当下将 他放在地上,道:“韩大哥,你说吧。”韩志刚委实不解独孤求败身份,问道: “小兄弟为人端方本直,怎会投到龙虎会这种臭名昭著的邪道上去?小兄弟若是不 介意,便依为兄之见,退出龙虎会,由兄弟引见,在丐帮做个挂名弟子如何?” 独孤求败道:“在下独孤求败,并非甚么龙虎会之人,你们大伙儿认错了。”韩志 刚奇道:“独孤兄弟既不是龙虎会弟子,又怎会穿了龙虎会’玄风分舵‘的衣裳。” 独孤求败一惊,仔细打量了杜少辉一身衣衫,又与身上衣衫比较一番,只见两人衣 衫颇为相似,只是杜少辉胸口衣襟绘了一只猛虎,自己胸口衣襟却绘了一阵狂风之 形,恍然大悟:“原来神雕找来的衣衫是龙虎会弟子所穿,怪不得他们都认错人了。” 忙道:“韩大哥,你们都错了,这衣衫从前不是我的。我只因一个偶然机会得来, 都穿了七八年了。”韩志刚见他身上衣衫破烂多处,污浊不整,也自悟道:“是 啊,这件衣衫少说也有七八年了,七八年前独孤兄弟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孩子,怎会 是龙虎会弟子?韩志刚啊韩志刚,你当真是个大笨蛋。”喜道:“独孤兄弟既与龙 虎会全无瓜葛,那便好了。龙虎会为恶江湖,迟早会有报应。”杜少辉大叫道: “丐帮哪个王八蛋好大胆子,难道不怕灭帮之祸么?”韩志刚冷冷的道:“你这贼 子死有余辜,还敢胡说。”丹霞派那姓刘的少女奔上前去,长剑一挥,抵在杜少辉 颈上,娇喝道:“你再说话,我将你的舌关割了下来。”独孤求败如堕五里雾中, 问道:“韩大哥,龙虎会是甚么样的帮会,杜……杜大哥又怎么死有余辜了?” 韩志刚长叹一声,道:“提起此事,实乃天下之大不幸。”过了半晌,又道:“大 宋皇帝赵匡胤在世之时,以德服人,四夷宾服,天下豪杰,无不前去投奔,是以大 宋皇帝能够荡平诸国,克定天下。可是赵匡胤死后,今上赵光义继位,第一件事, 便是组织了一个龙虎会,招徕了一些武林败类,胡作非为,无法无天。只因这龙虎 会乃是朝廷所建,江湖中各派侠士虽见其为非作歹,也不敢出手制止,公然与朝廷 作对。”于是龙虎会弟子更是肆无忌惮,适才在那酒楼上,我不敢杀了杜少辉,不 是怕了龙虎会,而是魏家集上人多眼杂,若是有人报知官府。朝廷下旨逐我丐帮, 则丐帮数十万弟子,必为所累。“独孤求败点头道:”不错,这位杜大哥吃了饭 不给钱,大是不该。“韩志刚道:”独孤兄弟当真以为我看不惯这贼子吃饭不给钱? 那你就错了。龙虎会弟子自恃有朝廷作护身符,有甚么时候上酒楼吃饭给过钱? “指了指那两个丹霞派少女,续道:”这两位姑娘,一个姓刘,芳名一个洁字;一 个与我同姓,名叫韩静。她们二人还有一个小师妹,今年才十八岁,名叫翟芸。姐 妹三人都是丹霞派卢慧茹卢女侠的弟子,武功相若,平日形影不离,江湖人称’丹 霞三凤‘。“独孤求败奇道:”平日形影不离,那,那个甚么翟芸小师妹呢? “韩静叫道:”小师妹教杜少辉这恶贼给害死了。“独孤求败勃然大怒,回头向 杜少辉道:”杜……杜大哥,当真是你害死了她?“杜少辉见独孤求败早与三人联 手,自己武功全失,定无生机,冷冷的道:”不知道。老子玩过的女人,没有十个 也有八个,哪里记得有没有一个姓翟的。“刘洁怒喝道:”住嘴。“扬起左掌, 狠狠给了杜少辉两记耳光。杜少辉长剑封颈,不敢动弹,被这两掌将门牙也打掉了, 呸的一声,将血牙吐在地上。韩志刚道:”刘姑娘姊妹三人闯荡江湖,数日前因 有一事来到襄州。不料翟姑娘单独外出之时,被这姓杜的贼子撞上。这姓杜的贼子 见色起意,也不知用了甚么卑鄙手段,竟将翟姑娘强暴了。刘姑娘、韩姑娘听到师 妹呼救之声,寻到一片林中,见这姓杜的恶贼正在对师妹施暴,双双出剑抢上。这 姓杜的贼子招架了两回合,自知不是两位姑娘对手,高声叫道:“老子乃是龙虎会 白虎分舵弟子杜少辉,你们有胆子找上门来,老子连你们……’这贼子胡说八道, 我不敢跟着学舌。”这贼子轻功不错,两位姑娘竟被他施展阴谋鬼计逃走了。翟 姑娘当晚自觉受辱太甚,悬梁自尽了。刘姑娘知道我们丐帮向来在江湖中伸张正义, 惩奸锄恶,又知丐帮弟子遍布天下,想寻我丐帮相助。我乃是大仁分舵弟子,正好 在襄州行乞,遇到两位姑娘,听她们陈叙经过之后,直感义愤填膺。后来我们三人 一路蹑迹追踪,终于在魏家集见到这贼子与独孤兄弟一起喝酒吃饭。我不想事情闹 大,要试试这姓杜的贼子身手如何。便上了酒楼与他相斗,如今这贼子已在此处, 便由刘姑娘、韩姑娘宰了他替师妹报仇便是。“独孤求败虽是阳刚少年,但一人 与神雕独处荒谷,也不知男女之事,不禁奇道:”杜……这姓杜的怎生强暴了翟姑 娘,气得人家悬梁自尽?“韩志刚也不知他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摇了摇头,道:” 那都是些下流话,独孤兄弟还是不要知道的好。“冷冷朝杜少辉道:”姓杜的,在 下所言,可有一字半句虚假?“杜少辉骂道:”他妈的,你娘的又装甚么假正经, 你捉老子来讨好姓刘的丫头,还不是指望跟她上……“刘洁怒喝道:”放屁。 “手上使劲,长剑压下,立时便要枭去杜少辉首级。忽然”叮“的一声,一粒石子 破空飞来,正击在刘洁剑刃上。刘洁虎口剧震,长剑拿捏不稳,铮的一声,掉落在 地。 ---------- 转自21世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