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回 神龙见首 马吹箫扫了庙中一眼,阴沉沉的道:“马长老这便想伸量伸量在下么?”屈 长老不知这马吹箫此来何意,自忖若然马吹箫是敌非友,则己方三大长老武功已全 失,展长老又受了重伤,其余丐帮弟子在人家手下自是走不了三五招,忙道:“马 总舵主驾临敝帮,难道便是为了和马四弟斗斗嘴皮子么?”马吹箫哈哈一笑,道 :“丐帮数万弟子,遍布天下,帮中虽没有甚么英雄了得的人物,却也人多势众。 马某此来,是友非敌。” 韩长老听得他言下颇有不将丐帮放在眼里之意,忖道 :“听说龙虎会乃是赵家朝廷所立,我丐帮虽是不惧,却也不宜反目成仇,但这姓 马的如此目中无人,若是今日放他这般走了,我丐帮岂不是威风扫地?”朗声道: “咱们讨饭的叫化子,自是称不上甚么英雄好汉了,可是我丐帮安安分分讨饭,正 正经经做人,比那些狗仗人势,强横霸道的‘英雄好汉’,可要强了不少。”马 吹箫嘿嘿笑道:“韩长老、马长老气势汹汹,恨不得要将在下打一顿。在下请教四 位长老,贵帮目下大敌,到底是‘北丐帮’呢,还是我‘龙虎会’?”四大长老 心中一凛,展长老道:“马总舵主有何高见?”马吹箫摇了摇头,道:“高见谈不 上。贵帮乃是天下第一大帮,当然不须在下来出馊主意。在下奉皇上之命,特来相 邀贵帮八月中秋之时,前去京城,有要事相商。”马长老冷冷道:“黄鼠狼给鸡 拜年,没安好心。”马吹箫笑道:“马长老将在下好心当作驴肝肺,在下也不跟你 计较,这便告辞。”说罢,跨步向大门走去。马长老喝道:“且慢!”马吹箫回 过身来,笑道:“丐帮如此热情好客,在下心领。”马长老怒道:“马总舵主,你 如此轻慢我丐帮,岂能让你如此走人?”马吹箫道:“久闻马长老‘锁喉擒拿手’ 乃是独门绝技,若想赐教,尽管出手无妨。”独孤求败跟得四大长老来到邓州分 舵,解开丐帮众弟子后,便立在一旁,先前也听不懂四大长老与这马吹箫在说些甚 么,眼见双方似乎说得不甚投机,便要动手,忙上前叫道:“马……马总舵主,四 位长老现下武功全失,不能跟人打架的,大伙儿让三分心平气和,退一步天空海阔, 何必强争高下,庸人自扰?”马吹箫见那些丐帮弟子都站得远远的,这少年却与 四大长老站在一起,猜测不出他的身份,冷冷的道:“你是甚么东西?他们不能动 手,难道你要和我动手么?”独孤求败忙摆手道:“马总舵主,你错了,我是要 大家都不要打了。”马吹箫瞅了他一眼,冷哼一声,道:“你不打,老子偏要打。 你是四大长老里面那一个的弟子?”屈长老心念一动,大声道:“这位是本帮新 任独孤求败帮主。”马吹箫吃了一惊,暗道:“这少年年纪青青,怎的当上了丐帮 帮主?”仔细一看,见这少年腰间插着一根绿竹杖,似是丐帮传帮至宝打狗棒,奇 道:“他是丐帮帮主?谢漏呢?”马长老道:“谢帮主已将帮主之位传给了独孤 帮主。”马吹箫笑道:“好,在下便领教领教丐帮帮主的惊人绝学。”一招“缘 木求鱼”,左掌陡地向独孤求败前胸拍去。独孤求败心中大惊,不料这个龙虎会总 舵主说动手就动手,眼见敌人来势如电,哪里还闪避得开?只听得蓬的一声,马吹 箫这一拳已结结实实打在独孤求败胸口。丐帮四大长老心中暗悔,只道独孤求败 中了这一拳,自是毙命无疑。却听腾腾腾数声,独孤求败与马吹箫各自震退数步。 独孤求败急忙运力站定,暗自奇道:“这位马总舵主出招看似迅如惊雷,怎的击在 我身上却是轻飘飘的,难道……难道是他故意手下留情?”马吹箫一拳击出,却 被独孤求败一身浑厚内功震退八九步,心中一惊,暗道:“这少年一身内功,只怕 已有上百余年修为,他年纪青青,怎有如此高深内功?当真是邪门。”强自笑道: “独孤兄弟神功厉害,怪不得能做丐帮帮主。”转身由大门奔了出去。屈长老见 独孤求败安然无恙,登时明白个中玄机,赞道:“独孤兄弟好功夫。”邓州丐帮分 舵弟子见这“帮主”受了敌人一拳,反把敌人吓走,心中对这“帮主”均是万分崇 敬。贺雄圣心道:“屈长老说这少年是本帮帮主,本帮总舵甚么时候召开大会,谢 帮主又如何传位于这少年,怎的我全然不知?”这一夜,韩、屈、马三位长老 便在邓州分舵运功打坐,次日元气即复,但那大半身内力为独孤求败吸去,各人武 功,从此自是大减其威。展长老受的是内伤,只得慢慢调制,一时却是无法可想。 次日一早,马长老问道:“展二哥,以你的身手,怎会为人所伤?难道敌人众多, 倚多为胜么?”展长老道:“我丐帮在江湖中向以侠义之名著称,本也没有甚么仇 家,近来屡遭重创,端的让人难以索解。”原来平日丐帮四大长老分散各地,此次 南阳大会,方才定于襄州丐帮分舵聚会商议。不料三大长老到了襄州,却不见执法 长老展卫仁踪迹。三大长老只道展长老因事耽搁,因此迳往北去。到得新野分舵, 才见到展长老在彼,早已被人打伤。时有“快刀门”掌门柳花明定约,情迫事紧, 三大长老不及询问展长老受伤因由,四人旋即赶往荒山。直至此时,才有机会说了 出来。展长老道:“信阳一名六袋弟子在一富户家行乞遭辱,勾结江洋大盗抢劫 了那家富户。我先将此事查得水落石出,才去了信阳府,要以帮规处置那名六袋弟 子。”那名弟子倒也认罪伏法,于是我以帮规第五条:“恃强凌弱,重责不饶‘, 挑断了他的手筋,解下布袋,逐出本帮。这时信阳分舵接到你们相约会于襄州的飞 鸽传书,速递于我,我便兴冲冲地赶住襄州。”刚过了枣阳,却撞到了一个令人 愤愤不平之事。出了枣阳,我见道旁有个茶棚,正想过去讨碗茶喝,忽见一个白衣 和尚遛进茶棚,那和尚四十来岁,衣衫甚脏,身手笨拙,似是不会武功。只听那和 尚朝茶棚伙计道:“阿弥陀佛,和尚渴了,想讨碗茶喝。’伙计见那和尚一身肮脏, 便道:”大师父,你在外边稍等,我给你端茶来,你就别进来了。‘那和尚也甚是 知趣,嘻嘻一笑,走到棚外,迳自在地上坐下了。“伙计彻了一壶茶,拿起一个 碗,便朝和尚走去。忽然一个不小心,茶壶脱手掉在地上,壶盖被那震力掀翻,茶 水立时四溅开来。那旁边坐着一个枯瘦老头,怪模怪样的,也说不出是俊是丑,茶 水飞溅之时,老头一拂袖,将迎面泼来的茶水尽数收在袖中。我见这老头这招功夫, 便知他内功颇为了得。”但那枯瘦老头旁边侧立的两个中年侍者勃然大怒,左边 一人疾闪而出,一把抓住茶棚伙计,’喀‘的一声,竟将那伙计右臂活生生折断了。 我看到这里,哪里还按捺得住?心想这伙计茶水也没烫着老者,人家陪个礼便是了, 因此折断人家一只胳膊,当真是心狠手辣。“我奔上去大声喝道:”畜生,着打。 ’举拳向那侍者打去。那侍者招架了两招,另一侍者从旁侧扑上,两名侍者左右夹 攻,瞧不出这二人身分卑微,武功却端的了得。拼了十来个回合,那枯瘦老者忽道 :“阿龙、阿虎,这位是丐帮的执法长老展先生,你们斗不过的,退下吧。‘我心 中一惊,暗想自己与这枯瘦老者素不相识,他怎的凭这十来招驳杂武学便知道我的 身分。”两个侍者退了下去,那枯瘦老者冷冷的道:“嗯,丐帮执法长老,便是 这般武功。’忽地疾闪而上,出招如电。我心中惊骇万分,只觉平生所见,无一人 有得如此奇快的身手,简直瞧不清枯瘦老者出招方向,忙使一招‘八方风雨’护住 周身,堪堪挡了两招,忽然后背一痛,已中了枯瘦老者一掌。我自觉剧痛钻心,脚 下一个踉跄,跌在地上,竟然举手抬足颇为艰难,情知这老者武功之高,自己再练 上一百年也赶不上人家,心中只想:”四十年前武林中曾有甚么“剑圣琴魔,并世 无敌”,若与此人相较,只怕是差得远了。‘“那枯瘦老者却退了一去,只对左 首侍者挥了挥手。左首侍者便是甚么阿虎了。那阿虎奔上前来,嘿嘿笑道:”展长 老,贵帮声称甚么武林中的“泰山北斗”,依在下瞧来,便如苍蝇拉的屎一般难以 看到。我家主人不屑杀你,我便来送你归西。’此际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我哪能 反抗?只是打定了主意,立时嚼舌自尽,不要折了本帮的威名。“忽听一人叫道 :”阿弥陀佛,你说甚么“泰山北斗”,能是单指一帮一派而言么?我且问你,可 知另一派指的是甚么?‘我听此人说话,腔调甚是滑稽,转头望去,却是那讨茶喝 的和尚,心想:“这和尚不会武功,可别枉送了性命。’大声道:”大师不必与这 等畜生讲理。‘那和尚笑道:“奶奶的阿弥陀佛,我不是大师,是个敲木鱼的小和 尚。’此人在‘阿弥陀佛’之前加上个‘奶奶的’,却是老叫化一生见所未见,闻 所未闻。”那阿虎哼了一声,道:“另一个说的是甚么”少林派“,少林派是甚 么东西?给我主人提鞋子都不配。你是少林寺的秃驴吧?‘那和尚面目间神色甚怪, 奇道:”少林派是甚么东西?这我倒不知道,我得回山问问师父去。’瞧他神情不 似作伪,说完之后,迳自朝北奔去。“不料他奔出十来丈,忽然哭道:”糟了, 师父早已死了,我去问他,他怎么能回答我?啊哟,他早已化成了骨灰,又怎能去 问他?‘说着又奔了回来,大声叫道:“你告诉我,少林派是甚么东西,我也好回 去跟本寺的大和尚、小和尚、不大不小的中和尚说一说,免得他们出门去,让人家 问倒了。’我心中暗道:”这和尚却是个疯子。‘不忍见他与己同遭大难,便道: “你是少林寺的和尚,少林寺起了大火,还不赶快回去救火。’那和尚信以为真, 愕了一愕,随即大声笑道:”哈哈哈哈……阿弥陀佛,话该!话该!少林寺的几个 和尚不准我下山来,这下少林寺完蛋了,他们无家可归,自也不能叫我回去了。妙 极!妙极!老叫化,多谢你一把火将少林寺烧了。阿陀弥佛保佑大火将少林寺烧得 木头也不要剩下一根,甚么释迦牟尼佛、弥勒佛、观世音菩萨、地藏王菩萨,甚么 白衣殿、天王殿、大雄宝殿、藏经阁烧个精光!‘“我本想激这和尚走开,不知 他是真疯还是假疯,居然这般胡言乱语。正要另外设法,却听那阿虎喝道:”臭和 尚,竟敢在这里装疯卖傻,当真不要命了么?你师父是谁?’那疯和尚嘻嘻笑道: “卖甚么傻?有人出钱买么?我把它便宜卖了,五文钱一个,你要不要?‘”那 侍者不知这和尚来历,不敢轻举妄动,那阿龙忽然轻咳一声,朗声道:“请问尊师 是少林寺哪位高僧?’那疯和尚瞪了他一眼,道:”我师父叫福居,他老人家一点 都不高,是个“矮僧”,你却不知道?‘那阿龙颇为诧异,惊道:“你是福居和尚 的弟子?’”不独他大感惊奇,我心中也是不解。韩大哥,福居大师乃是武林高 人,曾于数十年前邀请武林中十八家武学高手到少林寺演练三年,各取所长,重谱 少林拳谱,端的了得。后来福居大师不知怎的,倏然亡故,向传他老人家武功绝顶, 并无弟子,不料却忽地冒出了这个疯和尚来,则此人列名‘明’字辈,比当今少林 派掌门宣悟大师尚要高上一辈,算是宣悟大师的师叔了。“马长老奇道:”福居 大师的弟子,难道真的不会丝毫武功么?“展长老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 “韩长老心想二弟当日亲见,又怎会不知道?问道:”以二弟如此见识,居然瞧不 出人家会不会武功,那可奇了。“展长老道:”那枯瘦老者听得疯和尚自报家门, 忽然嘿嘿一笑,道:“原来是福居大师的高足,阿龙、阿虎,你们闪开。‘阿龙、 阿虎疾忙闪到两旁。那枯瘦老者朝疯和尚拂了拂衣袖,不知有何用意。”却见那 疯和尚笑道:“老头子阿弥陀佛,你嫌天热,替我扇风么?’那枯瘦老者不答他话, 向两名侍者沉声说道:”走吧。‘三人展开轻功,竟自飘然而去。“我心想那枯 瘦老者拂动衣袖,若是施展了甚么武功的话,定已被这疯和尚破解,料到这疯和尚 乃是深藏不露的高人,勉力站起,说道:”贵寺与敝帮素有交情,救命之恩,老叫 化不言谢了。’那和尚愕然道;‘甚么贵寺?你看我们庙里有些金佛么?告诉你吧, 那都是喷上了一层金粉,并不是真金做的。贱得很,一点都不贵,可惜你讨饭叫化 没钱,不然我倒想偷几个来卖给你。’“我瞧他不似假装,道:”你到底明不明 白老叫化所说?‘那和尚忽然眼珠一转,将老叫化周身上下打量了一遍,叫道: “奇怪!奇怪!’我心想跟他多说无益,便道:”请问大师法名?‘那和尚怒道: “他妈的阿弥陀佛,你不是已经知道了么?’说罢拂袖而去。瞧他走路脚力,虽甚 强健,却不会轻功。唉,我老叫化阅人万千,实是看不出这和尚会不会武功。” 韩、屈、马三位长老听得啧啧称奇,寻思少林寺“福”、“明”两辈高僧均已亡故, 连当今“宣”字辈高僧业已多是六旬上下,这和尚四十来岁,却是福居的弟子,料 来多半是有人假冒。独孤求败挨着四大长老,听展长老说得有趣,便也在一旁听 完。他心中寻思,自己在丐帮之中其实毫无位置,四大长老不过是指望自己用“北 冥神功”化去敌人内力,实则自己除了替丐帮充当打手之外,再无它事。眼见四大 长老商讨甚么“大计”,自己也插不上口,心中郁郁,一人出庙去了。他边走边 想:“我这数日来撞上甚么‘南阳大会’,吸了人家不少内力,除此又干了甚么事 呢?唉,他们江湖中有甚么事,又与我有何相干了?我便是替丐帮挡住了甚么强敌, 难道日后当真做丐帮帮主么?丐帮帮主要统率好几十万人,是个苦差,若像展长老 所说的甚么谢帮主一样,将帮中诸事置之不理,落人闲话,又何必去做甚么劳什子 的帮主?”他虽不是全无主见之人,但自懂事之日起,便即父母双亡,七八年来, 俱是随波逐流,顺其自然,心中实也不知自己所来所去,究竟为何?这时到了十八 岁,常人正是热血沸腾,心潮澎湃时节,他却只觉一片茫然,无所适从。他心中只 想:“我给爹爹妈妈扫了墓,难道真的就此重回荒谷去,与雕儿生活一辈子么?” 不知不觉已来到通往邓州的官道上,忽闻一个清脆的声音叫道:“小叫化,你知 道邓州城风云客栈在哪里么?”其声宛如黄鹂百啭,动听之至。独孤求败抬起头 来,只见丈余外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骑在一匹健壮白马上,正向自己问话。独孤 求败甫见那少女宛若朝雾白雪、清丽绝俗的面容,心口陡然一震,楞了半晌,才摇 了摇头。那少女颇为失望,驱骑望北而去,右手挥动马鞭,但见她食指上戴着一 个宝石指环,耀目之至。独孤求败眼望少女一人一骑消失在北方,心中怅然若失, 暗道:“这少女长得好美。”他自非好色之徒,但一人与神雕长于荒山,不免少了 调教,率直纯朴,立时一露无遗。此时地近邓州,行人不少。忽听得得得得一阵 马蹄声,南边又来了二骑。独孤求败暗道:“难道来的也是美貌少女么?”抬头望 去,却见两匹骏马上坐着两个面目凶恶的汉子,约莫四十上下,背上都负着一柄戒 刀。前面那汉子见得路旁有个叫化子模样的少年,驱骑过来,大声喝道:“小叫 化子,你可看见一个大姑娘骑着一匹白马,打这儿过去了。”独孤求败听这汉子 问得甚是无礼,心中发怒,粗声粗气的道:“没看见。”那汉子怒道:“他妈的臭 叫化还敢对老爷无礼?”扬起右手马鞭,呼的一声,抽向独孤求败面门。独孤求败 暗自着恼,心道:“你这人问路无礼,居然还敢出手伤人?”右手一伸,抓住马鞭, 猛力后拽。那汉子自忖武功了得,并不将这叫化放在眼里,忽觉这小叫化力大无 穷,身形一晃,险此被拽下马去,疾忙松开马鞭,心道:“这小叫化莫非是丐帮弟 子?”回头向后面汉子道:“师弟,这小叫化有些古怪,别理他。”二人一前一后, 催马北去。独孤求败扔了马鞭,心想:“这两个凶汉追那少女,自是要不利于她 了,那少女看起来弱不禁风,怎会是两个恶人敌手?不行,难道我能眼见她受人欺 辱而置之不理么?”眼见二人健骑轻快,不多时即可追上少女,疾忙朝北奔去。 他没学过轻功,空有一身内功,奔行起来却是甚不得法,三骑绝尘追风,哪里还追 得上?追了小半时辰,兀自不见人马踪影,正自气馁,忽听那汉子道:“臭丫头, 老子师兄弟追了几千里地,你总算逃不了啦。”独孤求败听得声音发自东首,奔 入东首林中,只见三匹骏马系在树上,林中双方对峙,立了三人,正是那两个恶人 与前时少女。只见那少女扬了扬右手,格格一笑,道:“东西在这里,便看你们 两个大笨蛋有没有本事取走了。”独孤求败遥遥见那宝石指环迎着日光,熠熠生辉, 暗道:“原来是这少女夺了人家的宝物,这倒怪不得那两个汉子了。”但不知怎的, 对那两个汉子憎恶之情竟是有增无减。独孤求败索性遥遥观看,先不理会双方。 只见先前向自己问道那汉子飕的一声,反手拨出戒刀,喝道:“小狐狸精,你可知 老子是谁?若是你爷爷宝刀出手,立时便将你斩成了两段。”后面那汉子跟着道 :“正……正是,你……你把七宝……宝……宝指环交了……了出出……来,我… …我们放你一条……条生生路。”说得结结巴巴,却是个大舌头。那少女哼了一 声,道:“你们是五台山清凉寺的俗家弟子,当本姑娘不知道么?嘿嘿,你们这七 宝指环怎生来的,本姑娘也知道得清清楚楚,这东西归了本姑娘,也就罢了,如若 不然……”两汉子听她道出“五台山清凉寺”六字,心中杀机已起,二人双眉一 竖,各持单刀疾攻而上。那少女笑道:“要打架你们可差得太远,姑娘不跟你们玩 了。”往东一闪,由两道刀光间穿过,迳向独孤求败奔来,边奔边叫:“小叫化, 你来帮帮我的忙,好么?”独孤求败见她早已发现自己,脸上一红,摇头道: “你夺了人家的东西,我不帮你,你赶快还给人家吧。”那少女奔上前来,眼珠滴 溜溜的一转,笑道:“我不还,你看到这两个恶人凶神恶煞的神情,怕他们来害我, 所以跟了上来,是么?现在他们要杀我,你却不帮我。”独孤求败道:“不是我 不肯帮你,但你先拿了人家的东西。”忽见那两个汉子持着戒刀追了过来,那师兄 见得独孤求败,心道:“这少年有些邪门,难道他要相助这臭丫头么?”喝道: “小叫化,此事与你毫不相干,你让开吧。”那少女娇笑道:“甚么与他不相干?” 由右手摘下那宝石指环,塞到独孤求败手中。独孤求败惊道:“你干甚么?”那少 女笑道:“我将这指环送给你啦。”独孤求败暗想,这少女偷了人家的指环,逃了 几千里地,来到此处,居然送给了自己,忙道:“我不要!我不要!”那少女笑 道:“不要也不成了。”忽听背后风声飒然,知是有人来袭,双足点地,飕的窜起, 纵上了一株两丈多高的大树,坐在树干上,哈哈一笑,道:“小叫化,你慢慢跟他 们说吧。”那师弟见少女与独孤求败讲话,便持刀袭去,不料那少女陡然飞跃上 树,这一刀便成了劈向独孤求败之势。独孤求败不会武功,随手挥出,本是情急之 下,犹似将一条手臂送给戒刀斩断一般。但他运用“北冥神功”吸了吐蕃九德杰、 四大长老的内力,一身内功堪称当世浑厚第一,这一拂之下,一股大力迳自向那汉 子卷去。那汉子内功修为甚浅,哪里禁受得住?身形登时随着独孤求败劲风飘起, 砰的一声,脑袋撞在一株树上,脑浆迸裂,登时身亡。那师兄眼见师弟出招不利, 出手被敌人击毙,心下惊骇,喝道:“尊驾可是丐帮弟子?这女子窃了我们的一件 紧要物事,尊驾反而护定她了么?”独孤求败随手拂去,竟致汉子死命,心下又 悔又惊,暗道:“我的‘北冥神功’将敌人功力化为己有,何时已这般厉害了?” 右手拿着指环,大声道:“对不住,我不是故意杀了令师弟的,这是你的宝石指环, 还给你吧。”那汉子见他出手这般厉害,却又谦恭不已,只道说的是反指,暴喝 道:“老子拼了这条老命便是。”扑上去刷的就是一刀,独孤求败生怕随手一动, 又将他打死了,惊叫道:“你别动手。”仓皇逃向南首。那汉子哪肯放过?自恃终 是一死,且先杀了这少年再说,又是一刀劈了过来。独孤求败眼前绿影一闪,却被 一株松树拦住了去路。回过身来,伸出手臂,毛手毛脚的一掌拍出。这次他未出全 力,神功却终是了得,但闻“啪啪”数声,这一掌后发而先至,那汉子胸口中掌, 肋背断了数根,登时晕去。独孤求败心中大惊,奔到汉子身前,以为这人又被自 己打死了,疾忙扑了上去,大声叫道:“大叔,大叔!”伸手一探汉子鼻息,微微 忽忽尚未断绝,这才松了口气。忽听那少女在树上笑道:“小叫化,你内功倒是 不错,可惜就是人太笨了,不会使用。”独孤求败心想:“这位姑娘虽是貌美,但 她夺人之物,显然不是好人,我又何必理她?”竟不答话,转身便走。那少女大叫 道:“回来,小叫化,别走!”独孤求败任由她叫喊,却不去理会。忽然有人 “啊”的一声惨叫,独孤求败心中一惊,转过身来,只见那少女不知何时已飞纵下 树,此时正站在晕厥汉子身前,刚才那声惨叫,便是汉子发出。独孤求败暗道: “莫非她将那汉子杀了么?”奔了回去,只见那汉子嘴角流出血丝,果已死了。 独孤求败怒道:“你,你好没来由,既抢了人家的物事,又要杀人灭口。”那少女 看了看两个汉子尸体,呸了一声,道:“有一个可是你自己杀的。”独孤求败一愕, 过了半晌,才道:“我是无心之失,跟你大不一样。”那少女见这小叫化不将自 己放在心上,早已有气,听他所言,冷冷哼了一声,道:“现下要是有人看见这两 人死在这里,一人是你杀的,一人是我杀的,又有甚么两样?‘无心之失’,甚么 叫做无心之失?你只看见这两个臭汉子向我讨东西,可知是怎么回事?”独孤求 败摇了摇头,随即怒道:“你夺人之物,杀人灭口,还有甚么好说的?”那少女冷 笑道:“嘿嘿,夺人之物,杀人灭口的,是这两个大恶人,可不是我。”独孤求败 委实不知个中原由,暗道:“莫非当真冤枉了这位姑娘?”正色道:“你说出来, 我独孤求败自能分辨个是非曲直。”那少女讥道:“独孤求败,好狂妄的名字, 丐帮侠名播于江湖,难道你这位‘独孤大侠’,便要替人伸张正义么?”独孤求败 脸上一红,摇头道:“我不是丐帮的,更称不上甚么‘独孤大侠’,常言道:”大 路不平有人踩。‘姑娘夺物杀人,在下自是不能袖手旁观。“那少女冷笑道:” 你要做’大侠‘,我便先让你做做’大瞎‘吧。“指着两个汉子尸身,续道:”这 两个恶人,乃是五台山清凉寺俗家弟子,本姑娘在西域之时,便撞见了他们。本姑 娘见二人鬼鬼祟祟,便偷偷跟踪于后,不料听得二人说出一番话来,却叫人气炸了 肺。“独孤求败见那二人形貌凶恶,似也不是好人,嗯了一声,道:”他二人做 了些甚么事?“那少女道:”原来二人乃是中原的大盗,抢劫了许多财宝,千里 迢迢跑到西州回鹘去,找西州回鹘王公交换珠宝,然后带到中原来,便可堂而皇之 的任由自己享用,而别人却不知他金银来处。二人在西州回鹘交换珠宝之后,在客 栈里遇到一个天竺僧人。那僧人身上有一件异宝,便是这七宝指环,不知怎的叫二 人瞧出了破绽,将天竺僧人大卸八块,塞在床底。其时二人夺了七宝指环,正在商 议怎样返回中原,却叫我听了个清清楚楚。“我心中十分愤慨,便在当夜略施小 计,盗走了七宝指环。这两人武功远不是我敌手,但我想自己东来中土,千里迢迢, 甚是无聊,索性跟他们捉捉迷藏便是。如今二人死了,正是恶贯满盈,罪有应得, 是不是?”独孤求败沉吟道:“空口无凭,你便是编得天花乱坠,我又焉知是真 是假?”那少女笑道:“这七宝指环之所以号称’七宝‘,自是异物,你将指环 捂在两掌之间,不透丝毫光线,便可见得指环上七颗宝石璀灿夺目。每颗宝石上刻 得有字,自右而左,依次是’生‘、’老‘、’病‘、’死‘、’怨憎会‘、’爱 别离‘、’求不得‘,便是佛家所说的七苦了。这两个武夫,怎会有这等法器?” 独孤求败半信半疑,将指环捂在掌间,果然辨得七粒围成一圈的宝石上有些蚁头 般的小字,仔细辨认,确如少女所言,忙道:“适才多有得罪,向你赔礼了。”那 少女哼了一声,似是余怒未消。那七宝指环乃是数百年前天竺瓶耆罗王偶得异物, 诏令锻造大师数十人合力制成,物器虽小,却是价值连城。后来七宝指环屡易其主, 最终落到天竺僧人手上。不料福极而祸,天竺僧人竟因此而遭到清凉寺两个俗家弟 子毒手,却是始料未及了。独孤求败这才知道的确是错怪了这白衣少女,递过七 宝指环,说道:“对不起,姑娘,我……我……”那少女见他脸上胀得通红,心中 得意,佯作怒状,粗声道:“本姑娘已经给了你的东西,你还不快快收起来,可是 瞧不起本姑娘么?”独孤求败见她当真把这七宝指环送给自己,诧道:“人家千 里追踪,便是为了这指环,难道真的送给我了?”那少女嗔道:“甚么真的假的, 本姑娘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一时之间,竟忘了自己是位姑娘,可不是“君子”。 独孤求败捧着指环,收也不是,还也不是,楞了半晌,由怀中掏出一块金牌来, 说道:“这位……”那少女低声道:“我叫阿宝。”独孤求败哦了一声,道:“阿 姑娘,这块金龙牌是家母留下来的,你送我这么贵重的礼物,我实是不好生受,你 把这金龙牌留下吧。”阿宝心中暗恼:“你道我是跟你做买卖么?”冷冰冰的道 :“我叫阿宝,可不是姓阿。”忽而心念一转,抓过金龙御牌,问道:“将来若是 有哪位姑娘再送你甚么物事,你身上没了宝物,也会将这七宝指环跟人家交换了么?” 独孤求败摇头道:“这是姑娘给的礼物,怎能转送他人?”阿宝欣然大喜,将金 龙御牌收了,笑道:“我初来中原,也没一个朋友,咱们两人交个朋友,好么?” 独孤求败见她忽怒忽喜,心想:“要是整天跟这么个大姑娘呆在一起,气也把人气 死了。”阿宝见他不答,便转了问题,问道:“你是丐帮弟子么?”独孤求败知 她见到自身衣衫褴褛,怀疑自己是丐帮弟子,答道:“我不是。丐帮四大长老要我 冒充丐帮帮主,我不知道该不该答允他们。”阿宝伸了伸舌头,叫道:“丐帮帮 主八面威风,你干么不做呢?”独孤求败叹道:“不是做丐帮帮主,而是丐帮有个 厉害的对头约定与丐帮帮主比武,他们的帮主行踪无定,所以叫我冒认现今帮主, 与那对头比武。”阿宝奇道:“你不会半分武功,怎么跟人比武?”独孤求败道 :“我小时候,爹爹妈妈都被恶人害死了,我怕恶人欺负我,就跟神雕住在荒山里, 创出一门北冥神功,专能吸人内力。”阿宝侧头想了想,又道:“你连丐帮帮主 都不想做,那你想干甚么?哼,一个堂堂男儿汉、大丈夫,岂能无所抱负,无所作 为?岂不怕贻羞天下。”独孤求败枯居荒谷,自得十三、四岁渐懂人世,即是在 想这个“想干甚么”的问题,但在这数年之中,始终得不到答案,有时又胡思乱想 :“人终究逃不了一死,想干甚么,不干甚么还不是一样?到头这一身,难逃哪一 日,我只与这雕儿在这荒谷里住得一天是一天,住得一年是一年。”但更多时候却 感到在这荒谷之中,止水不波,委实没有多大乐趣,虽则无人来欺辱自己,却也没 有欢愉与开心。这时听到这初次相识的白衣少女忽发此问,不由喃喃的道:“干甚 么?我要干甚么?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阿宝暗自摇了摇头,叫道:“独孤… …独孤大哥,这两个人是大坏蛋,咱们便把他们杀了,也是替天行道,对不对?天 下如他们这般为非作歹的恶人何止万千?咱们今日到江南转一转,明天到河朔转一 转,逢着这些大恶人,咱们便专与他们作对,闲时喝喝酒,吃吃肉,江湖中人多半 会叫咱们一声’大侠‘。甚么’大侠‘’小侠‘的,咱们倒不希罕,但这一生过得 轰轰烈烈,却也不强过默默无闻、平淡无味的日子?再说令尊令堂让那些大恶人害 死了,你若不去报仇,不但枉为人子,而且这些大恶人杀人成性,自是会去害死更 多无辜之人,你难道没有想到过么?咱们便在江湖上浪荡,做个游侠吧。”她这一 番话里,尽是开导独孤求败之意,转念想到与一个陌生少年初次见面,即叫人家 “大哥”,又说了这么多“咱们”,不禁脸上羞红,垂下头去。独孤求败全没注 意阿宝面目神情,只是低下头来,细细咀嚼阿宝之言,愈想愈觉得有理,仿如自己 一片心地,始终阴云笼罩,今日方始拨云见日一般。沉思良久,高声道:“不错, 我独孤求败是个男儿汉、大丈夫,自是要做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阿……阿宝姑娘, 谢谢你啦。”此番想通,一生际遇犹似翻云化雨般降落心田,登觉豪气横生,不由 仰头向天,纵声长笑。他自己心目之中自也知道,这一声长笑之后的独孤求败,与 此前的独孤求败必将判若两人。阿宝听他大笑声中,四周林木簌簌作响,心道: “独孤大哥果然会得一身浑厚内功。”忽觉独孤求败笑声愈来愈响,震耳欲聋,忙 道:“独孤求败大哥,你再笑,天都要给你震塌下来了。”独孤求败止了笑声, 将七宝指环戴在右手食指上,说道:“阿宝姑娘,你真是我的知己,这一番开导, 使得我如闻暮鼓晨钟。好,咱们立时到邓州城里去,找个地方喝上三百杯。从今而 后,我独孤求败定要做个堂堂正正的’独孤大侠‘。哈哈哈哈……”又是一阵狂笑。 阿宝笑道:“独孤大侠,小女子比酒量可是比不过你老人家了。”说罢解下马缰, 翻身上马。那两个清凉寺俗家弟子身已亡故,坐骑无主,独孤求败便取了一骑以作 己用。二人双骑上了官道,迳投邓州城而去。路上行人见得一对少年男女并骑而 行,似非兄妹,亦非姐弟,不由暗暗纳罕,啧啧称奇。原来唐人豪迈大度,历经五 代十国数十位君主靡烂奢华之风,早已将社会风气变得陈规旧矩、羁绊不堪。到得 宋代,更是注重礼法,乃有后来程、朱理学之大兴。二人既非亲眷,陌路同行,难 免有人说三道四。阿宝一颗心更是怦怦直跳,偷偷瞥了独孤求败几眼,见他控缰 催马,目不斜视,面目虽污,兀自透出一股逼人英气,心中一荡,不由暗叹了一声。 二人到了邓州城中,寻了一家酒店,要了几个菜。独孤求败举箸击桌,逸兴纷飞, 高声吟道:“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今日把示君,谁有不平事?”这是前朝贾 阆仙的一首五言绝句《剑客》,此时吟诵出来,于其人其时心境,更是解得透彻淋 漓了。忽然听得外面一阵吵嚷喧哗,也不知出了甚么事,独孤求败与阿宝正惊愕 间,却见四个壮汉走进酒店。那四人衣着整洁,却不知怎的,竟在左肩上打了两三 个补丁。店伴急忙迎上,招呼道:“四位爷来点甚么酒菜?”其中一人阴阳怪气 的道:“有甚么好东西尽管上来,老子是丐帮的,怕吃了付不起银子么?”那店伴 陪笑道:“原来是丐帮的几位大爷,请坐请坐!”四丐大剌剌的坐下了,均是一副 目空四海的样子,似是将谁也不放在心上。那店伴奔到内堂,在四丐桌上上了麻辣 仔鸡、宝塔香腰等四五个菜,又上了一壶好酒。独孤求败见这四丐恁地凶横霸道, 眉头一皱,暗道:“丐帮弟子若然都是如此,这丐帮帮主又有甚么意味?”叹了口 气,胃口全消,将筷子重重掷在桌上。却听那四丐在一旁闲聊,尽是些猥亵下流 的玩笑,不由暗暗生怒。阿宝初到中原,只觉甚么物事都透着新奇味道,吃了几口 菜,忽见独孤求败不乐,已知端的,正要出言挑拨四丐,忽听酒店外有人叫道: “哪来的四个狗贼,打伤了本帮兄弟,还敢在这邓州胡天胡帝,有种就给我滚出来。” 独孤求败朝窗外望去,只见大道上站着三个叫化,正朝酒店中大声叫喊,心中暗 奇:“难道这酒店里的叫化是假的么?”心念未落,忽见店中一名壮汉拍案而起, 粗声道:“三位兄弟,这些臭叫化忒也不像话,咱们去料理了。”其余三人出声相 应,四人便奔出门去。那道上叫化为首一人冷冷的道:“四位何方神圣?丐帮向 来不敢得罪江湖朋友,为何将我们丐帮弟子打伤?”壮汉道:“他奶奶的,老子便 是丐帮的,你瞎了狗眼,不认得么?”为首叫化脸色一变,道:“丐帮之中,恐怕 没有阁下这等’了不起‘的英雄好汉吧?敢问阁下是哪位舵主手下?”那壮汉哈哈 一笑,说道:“我们丐帮分为十一袋弟子到二十袋弟子,帮主便是二十袋,我最不 成器,只是个十三袋弟子。”那丐帮为首叫化素知本帮除挂名弟子外,便是由一 袋至十袋而升,十袋至尊,便是丐帮帮主,而身上佩有九袋的,便是本帮传功、执 法二长老,掌钵、掌棒两龙头,听这壮汉自称甚么十三袋弟子,怒道:“阁下可是 来消遣本帮么?”那壮汉高声道:“兄弟们,咱们是不是名符其实的丐帮弟子?” 其余三名壮汉答道:“不错。”那壮汉道:“待得本月二十五,裴帮主将谢漏这臭 叫化宰了,咱们丐帮从此一统天下大叫化、小叫化,岂不是威风凛凛?”那三名叫 化一听,心中一惊。为首叫化道:“阁下是’北丐帮‘的么?”那壮汉冷笑道: “算你狗娘养的有些眼力,居然瞧得出我是……”忽然呼的一拳,向那为首叫化劈 去,那为首叫化乃是丐帮四袋弟子,武功不高,猝然遭袭,立时手忙脚乱。其余二 丐见得势急,大声喝骂,与三名壮汉斗了起来。阿宝奇道:“咦,我在天山,向 来听说丐帮乃是天下第一大帮,帮中弟子数十万,与少林派并称中原武林泰山北斗, 这几个壮汉吃错药了么?既冒充是丐帮弟子,又与丐帮弟子拼斗?”独孤求败听 她不知“南北丐帮”原委,便将屈长老处听来的话语全对她说了。阿宝笑道:“他 们打得天翻地覆才好玩。”独孤求败笑道:“丐帮弟子不是坏人,瞧来那四个’北 丐帮‘弟子才是凶徒,咱们帮一帮丐帮弟子。”二人结了帐,奔出大门,独孤求败 朗声道:“大伙儿不要打了。”一个壮汉瞅了他与阿宝一眼,喝道:“你这臭小 子也是丐帮的臭叫化么?老子连你一块打。”一个箭步窜上。独孤求败不会武功, 疾忙一闪,那壮汉却早料到,一双拳头直逼独孤求败小腹。阿宝在树林中见得独 孤求败内功深厚,不信他不会丝毫武功,便立在一旁,看独孤求败如何收拾这壮汉。 忽见壮汉一双铁拳击到,独孤求败却已无法闪避,心中一惊,暗道:“不好。”正 要出手,却见那壮汉一双拳头击中独孤求败小腹,忽地向后倒飞出三五丈,啪的摔 在地上,竟是有出的气没进的气了。原来独孤求败内功深厚,那人拳头虽然击中, 内功终与独孤求败相差得太远,被独孤求败内力一震,摔在地上,只觉五脏离位, 哇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眼见活不了。其余三名壮汉武功高于三丐,早已占了 上风,忽见同伴毙命,扫了独孤求败等二人一眼,情知不是二人敌手,三人相互使 个眼色,一齐抛了对手,转身北逃。三丐得以脱身,奔上前来,那为首叫化抱拳 道:“多谢这位兄弟相助,这位兄弟可是本帮弟子?”他见独孤求败腰间无袋,只 道多半是本帮挂名弟子,却惊诧此人竟有如此一身内功。独孤求败道:“不是。 这位大哥,贵帮的叫化怎么让人打伤了。”那叫化恨恨的往地上呸了一口,道: “本帮律己严明,执法长老统率弟子又都是铁面无私,因此在江湖中颇有威望。 最近四大长老传讯下来,说是辽国有个甚么’北丐帮‘帮主把咱们叫作’南丐帮‘, 声称要南北丐帮合派。我在帮中仅是个四袋弟子,哪有权去管问这些大事?不过心 想本帮谢帮主’降龙十八掌‘与’打狗棒法‘称雄武林,也不怕他甚么’北丐帮‘、 ’西丐帮‘。可是到了近日,却有许多北方大汉跑到咱们这里来,到处惹事生非, 旁人问起,这些畜生便自称是’丐帮‘弟子。哼,这些人自是甚么’北丐帮‘所遣, 用意明明白白,便是要南北丐帮合一,到这遍地锦绣的南方来作威作福。”独孤 求败原本不知“北丐帮”是好是坏,此时亲眼目睹,亲耳听闻,心想:“这北丐帮 若是势力扩张到了南方,无恶不作,还怎生了得?”那叫化续道:“我丐帮以肩 负布袋排定班辈,帮中位分最为尊贵的帮主才是十袋。更恼人的是,这北丐帮也以 身携布袋排定班辈,居然是最末弟子即是十一袋,听说他们帮主身携二十袋,这不 是冲着咱们丐帮来的么?”这四个汉子来到邓州,在饭店里吃了饭不给钱,反而 动手打伤店伴、掌柜数人,本帮朱兄弟看不惯这种人,动手与他们拼斗,却被四人 用重手法打成重伤。朱兄弟赶回分舵途中遇上我们三人,我们听他一说,登觉义愤 填膺,追了上来。在下等武功低微,若非公子相助,只怕……唉,这些恶徒…… “独孤求败愈听愈是愤怒,见得那叫化十分激动,再也说不下去,哼了一声,道 :”甚么北丐帮,这等气焰嚣张,是可忍,孰不可忍,我独孤求败帮定丐帮了。 “那叫化听他说得坚毅决绝,连声称谢,又道:”小的是丐帮邓州分舵弟子,独 孤公子有甚么为难的事,尽管来邓州分舵找我。“折身而去,朝着那个死去的壮汉 恨恨吐了一口痰,领着其他两个叫化走了。阿宝笑道:”独孤大侠,你是要助丐 帮打跑北丐帮帮主了?“独孤求败脸上一红,道:”姑娘不要笑,我可不是甚么大 侠。“阿宝叹了口气,摇头道:”可惜啊,可惜!“独孤求败奇道:”可惜甚么? “阿宝道:”可惜咱们的独孤大……哥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独孤大哥,人家是北丐 帮帮主,武功自是了得。你不会武功,只仗着一门吸人家内力的功夫,人家闪上两 闪,你只怕不但吸不到人家内力,反而被人家一拳印在脑门,或是一脚踢在小腹, 呜呼哀哉,一缕阴魂往九泉而去了。“独孤求败正色道:”对付这种恶人,个人 安危,自当置之度外。“阿宝道:”此言差矣!独孤大哥,你有一身强大内劲, 当世之中,定已无人能及,若是再学上几手拳脚甚么的,再去对付那个北丐帮帮主, 还不如同捻死臭虫蚂蚁一般省事。“独孤求败一想阿宝所说甚是,点了点头,道 :”我与雕儿在山里拼斗,雕儿没有拳脚,又不会说话,自然不能教我武功。现在 却又到哪里拜师去?“阿宝格格娇笑,叫道:”乖徒儿,你跪下给我磕上几个响 头,本姑娘便教你上乘武学。“独孤求败笑道:”你那几招三脚猫的功夫,也配做 我师父?“阿宝眼珠一转,说道:”好,独孤大哥,我领你去风云客栈找我师父。 若是她老人家愿意伸手指点一二,可是真正的盖世绝学了。“独孤求败当初跟着外 公去,自能学成一身武功,这时候却不忍拂了阿宝好意,应了一声。二人牵着骏马 在城中缓步而行,向路人打听风云客栈。那风云客栈乃是邓州第一大客栈,寻个 当地土著一问便知,二人弄清了客栈方向,迳往城东而去,忽见一座五层楼矗立于 彼,犹似鹤立鸡群,便是风云客栈了。二人进了客栈,店伴牵走骏马,正要开口 询问二人打尖还是住店,阿宝忽在那店伴耳旁低咕两句。那店伴一听,大喜道:” 原来是姑娘到了,请去见掌柜。“独孤求败心中一愕,暗道:”阿宝姑娘与风云客 栈的人原是熟人;她却怎的不知这客栈位于此处?“那店伴忽道:”独孤公子, 请随小的去天字号甲丑房。“独孤求败暗道:”莫不是阿宝跟掌柜的有甚么要紧的 话,旁人不便听闻么?“跟着店伴上了楼,店伴指着东面一间小屋道:”便住在这 里了。“说罢退了下去。独孤求败推门而入,但见屋中收拾得甚是整洁,暗奇道 :”我与这位阿宝姑娘初次相见,她怎的领着我到处奔走?难道真是有些缘份? “正自胡思乱想,忽见一人推门进来,正是阿宝。独孤求败道:”姑娘可见到尊师 了?“阿宝摇头道:”家师已离开客栈,赶到河东路隆德府去了。“忽然大门砰 嘭两声,似是被甚么飞刀、袖箭一类物事击中。独孤求败奇道:”甚么人?“门外 一人叫道:”你们这对狗男女,有种就给老子滚出来!“独孤求败叫道:”阿宝姑 娘,是那个北丐帮的假叫化子。“阿宝点了点头,道:”是他们自己找上门来,咱 们可不能再轻饶了这些鼠辈。“又听门外一人笑道:”二哥,这对狗男女一定在 做那蝇营苟且之事,不肯出来了。“另一人喝道:”他妈的,不出来咱们不能进去 么?“先一人笑道:”哈哈哈哈……小兄弟,也分咱们一杯羹。“独孤求败虽不 明白二人在说些甚么,隐约也觉得对阿宝甚是无礼,大声喝道:”小爷出来打烂你 们的狗嘴。“阿宝心中更恼,二人推开木门,却见眼前灰影一闪,三个壮汉早已奔 下楼梯,一人回头叫道:”臭丫头、浑小子,有种跟咱们到东郊去,叫你二人见识 见识咱们的武功。“阿宝喝道:”难道本姑娘还怕了你们不成?“纵身追了上去。 独孤求败奔下楼梯,急运”北冥神功“,真气运转开来,虽然不会武功,却也不落 于后。五人三前二后出了东城。若论阿宝轻功,自是早便可追上三人,但她心中 却想:”不知三人有些甚么阴谋鬼计,倒要见识见识。“眼见三人奔进树林,独孤 求败与阿宝也跟了上去。忽见前方数丈外一块大石上坐着一个五十来岁的老者。那 三名壮汉奔到老者身前,齐声道:”帮主,那小妞儿与那臭小子被引来了。“独 孤求败心中一凛,暗道:”此人便是北丐帮帮主?“见那老者貌不惊人,便如一个 寻常乡农,朗声道:”尊驾可是北丐帮帮主?“那老者正是北丐帮帮主裴志明, 轻咳两声,道:”老夫向来在北方称雄,不料你这么一个小小少年,居然也知老夫 名头,可见南丐帮必要归入我帮,这正是众望所归。“独孤求败见这老者大言不 惭,冷冷的道:”尊驾既是堂堂一帮之主,却为何纵容手下,胡作非为?“裴志 明见这少年气宇昂藏,气度不凡,心中一凛,道:”便是你打死了本帮一名十三袋 弟子?“阿宝嘿嘿笑道:”裴老鬼,便是你亲自出马,也在独孤大哥手下走不上十 招。“裴志明哈哈一笑,道:”小丫头胡言乱语,老夫先收拾了你,再捉这小子。 “身形一晃,飞窜而起,双手抓向阿宝。阿宝见他来势如电,心道:”这老头能 成为一帮之主,端的不同凡响。“口中兀自强硬道:”糟老头,这是甚么功夫?可 是北丐帮赫赫有名的’饿狗抢屎‘么?“手下却不怠慢,右手一伸,拨出背上长剑, 刷的一剑刺了出去。裴志明见她长剑刺来,身子左倾,让开长剑,识得这一招名 目,心中一惊,暗道:”这丫头原来是天山那婊子的弟子,倒真不敢伤了她。“左 掌劈出,喝道:”去吧!“阿宝眼见自己这招”警露式“并不奏功,心道:”师 父传我这门’灵鹤六剑‘时曾道,这门剑法轻快迅捷,世上无双无对,这老头竟能 如此轻描淡写的化解开去,委实是个武林高手。“她初见那三名壮汉武功低微,心 想这帮主也高明不到哪儿去,出招一试,才知先前所想大错特错。当下小心翼翼, 施展开一路”灵鹤六剑“,与裴志明拼斗。裴志明早年曾吃亏在这路”灵鹤六剑 “之下,岂不知这门剑术厉害?但寻思阿宝年纪青青,不知这门剑术须以强大内劲 作辅,方能发挥威力,心道:”这丫头如何是我敌手?念在她是那婊子弟子,让她 拆个三五十招,便即拿下她。“呼呼呼连劈三掌,把阿宝迫退三步。阿宝忙使一 招”舞风式“,唰唰唰连挥几剑,护住自身,奇道:”’大金刚掌‘,糟老头,你 怎么会少林派的武功?“裴志明笑道:”小丫头鼠目寸光,这是老夫所创’伏虎八 掌‘,乃是用来与南丐帮帮主谢漏争锋所用,你回去问问你师父,可是少林派的’ 大金刚掌‘。“阿宝只听师父说过,也没当真见识过”大金刚掌“,心道:”师 父说’大金刚掌‘乃是少林七十二绝艺之一,这姓裴的使的便算是’大金刚掌‘, 我也不是他的敌手。“裴志明心中却是暗自钦佩,心想:”这婊子教的弟子果然 了得,居然识得老夫所用乃是少林寺的’大金刚掌‘“。实则他使的掌法,正是 少林派”大金刚掌“。”大金刚掌“招式简单,威猛绝伦,并无复杂变化,全凭功 力取胜,但他自知要用此功来对付丐帮”降龙十八掌“,稍嫌不足,便对掌法略加 改进,使出来招里藏招,式中套式,每一掌劈出,内中暗藏变化,有如长江大河, 滚滚而上。独孤求败远远瞧着二人相斗,但见裴志明掌风呼呼,直有排山倒海之 势,风雷夹击之威,阿宝犹似一叶轻舟,被卷在波涛汹涌的巨流急湍之中,给震得 飘摇不定。他虽不会武功,却也知阿宝并非裴志明敌手。那三名壮汉眼见帮主即 将获胜,在一旁叫道:”帮主’伏虎八掌‘,天下无敌,打得臭丫头趴在地上,永 远爬不起来。“”臭丫头竟敢与堂堂丐帮帮主动手,当真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了。 “”帮主杀了这臭丫头,再将那臭小子宰了,替缪兄弟报仇。“阿宝这时已与裴 志明拆了十余招,情知这裴志明不知甚么原因,终是手下留情,不然自己早已落败, 忽然使招”梳翎式“,剑光匹练般的疾卷过去,见得裴志明闪开,急忙退后数步, 笑道:”裴帮主,本姑娘这几天有点不舒服,咱们拼了十余招,你也没赢,我也没 输,这便罢手如何?“裴志明道:”小丫头原来是庞女侠的弟子,老夫瞧在你师 父面上,也不来为难你。不过这少年杀了老头一名弟子,可不能就此放过了他。 “阿宝心中一凛,暗道:”这姓裴的果是识破了我的来历,故意让着我,哼,不让 他难堪一番,我就不叫阿宝。“摇头道:”不行,你那弟子咎由自取。再说,你再 收上十个弟子便是了,又何必可惜这么一个弟子。“裴志明哈哈一笑,道:”这 少年是你的情郎么?居然这么护着他。“阿宝脸一红,喝道:”胡说八道,裴帮 主,你以为我当真怕了你不成?“心念一转,说道:”你我拆了十八招,本姑娘瞧 着你这三个帮徒跟在你身边,不忍出你的丑,不然当真以为姑娘打不过你么?“ 裴志明心下暗恼:”老夫怎么说也是你的前辈,小丫头竟敢如此无礼。“喝道:” 庞女侠又创出了甚么盖世武功,老夫倒想瞧一瞧。“他料想阿宝必是有甚么绝招尚 未使出,想侥幸取胜。阿宝哈哈一笑,道:”我师父乃是前辈高人,她老人家动 一根手指,把你也捺死了,你能领教她的甚么功夫?可笑!可笑!“独孤求败见 裴志明怒气渐盛,忙道:”阿宝,不必太让他难堪。“奔上前去,朗声道:”裴帮 主,你的这些手下为非作歹,较之龙虎会弟子,实是半斤八两,不遑多让,你若不 好好管教,江湖中自有高人来出手教训。“裴志明冷冷的道:”你便是想出手教 训的’高人‘么?“他虽听到三名手下说这少年如何厉害,但见得独孤求败不会武 功,遂也不放在心上。独孤求败脸一红,道:”在下并非甚么高人。在下听说裴 帮主还要与丐帮争甚么位子,想劝劝裴帮主,还是早些回北方去,大家各自相安无 事,岂不甚好?“他不通世务,总想先劝说一番,若是人家不听,再谋对策。裴 志明冷笑道:”嘿嘿,你是哪号人物?有甚么本事叫老夫回到北方去?老夫与谢漏 争雄,纵是天王老子也管不得。“阿宝忽道:”江湖之中,胜者为王,败者为寇, 若是他武功高于你,却管得管不得?“裴志明道:”这少年若能击败老夫,当真是 笑话奇谈了。“阿宝嘻嘻一笑,道:”裴帮主,这位独孤公子,乃是我新收的弟 子,我这便传他几招武功,他本领虽小,料来对付你这个不中用的帮主,自是绰绰 有余了。“此言一出,独孤求败与裴志明均是大吃一惊。独孤求败心想:”阿 宝让我与这裴帮主动手,此人武功高强,似是不亚于’牛头马面‘,比四大长老还 略胜一筹,他岂会让我用北冥神功吸他内力?我定是必败无疑。“裴志明暗道:” 这臭小子不会一点武功,你这臭丫头这点微末之技,临时传人,还想在老夫手下讨 得了好去?老夫若让这小子走上三招,也当真大失面子。“阿宝故意激道:”裴 帮主可是怕了?“裴志明嘿嘿笑道:”你便是教他一百年,老夫更有何惧?“阿宝 听他答允,叫道:”独孤大……公子,你过来。“牵着独孤求败,向东奔出四五丈, 说道:”独孤大哥,你一身内功强劲,已是天下无敌,不过得看看你怎么运用。这 姓裴的内功不及你,你也不用怕他。“独孤求败道:”但是我不会一丁点武功, 怎么跟他比?“阿宝道:”本门之中,有一路’擒拿手‘,仅有七招,我立时教你。 你与那姓裴的比武之时,只要抓住了他,便用你的北冥神功吸他内力,不用手下留 情。“当下教了独孤求败七招擒拿手。那七招擒拿手变招简单,极易学会,乃是阿 宝师门的入门粗浅功夫。独孤求败心思灵敏,不多时便已学会。二人奔回裴志明 立身之处,阿宝道:”裴帮主,我这弟子天资奇高,以这几招功夫,便可对付你了。 “裴志明内功深湛,运功聆听二人说话,本只道阿宝要传些甚么绝学,不料竟是 她门中最为粗浅的擒拿手,心道:”你让这臭小子来送死,日后你师父追究起来, 与老夫可是全不相干。“喝道:”少年人,老夫让你三招,动手吧!“阿宝故作 惊奇咦了一声,说道:”裴帮主,我天山派的武功威震天下,本想要弟子让你三招, 不料你却不领情,那谁也别让谁了。“她教的这几招擒拿手能守不能攻,让独孤求 败先动手,反会吃亏。裴志明冷冷的道:”瘌蛤蟆打哈欠,好大的口气。“身随 步转,横掌如刀,轻轻一削,正是”大金刚掌“的绝招”梦幻泡影“。他已打定主 意,定要在三招之内将独孤求败毙于掌下。独孤求败也不知自身内功有多高,眼 见裴志明攻来,全然不惧,伸出右手,抓向裴志明右掌。裴志明自忖内功深厚,心 道:”你竟敢抓老夫手掌,可是活腻了么?“独孤求败与神雕拼斗,身手早已练得 极是迅捷,这招擒拿手虽是初学,但已得其精要,竟然抓住了裴志明右腕。裴志 明正欲运功震伤独孤求败,忽然右腕”阳池穴“真气源源不断外泻,心中一惊,急 忙挣开独孤求败掌握,暗道:”这是甚么邪门功夫?“独孤求败本已得手,但裴志 明反应奇快,右腕登时滑溜如鱼的脱了开去,心知这擒拿手果然管用,更加不惧, 一招一式的旋展开去。 裴志明左劈一掌,右削一掌,掌风始终不能伤对手分毫,眼见对手双手抓来抓 去,又不敢让他抓中,自忖凭这一路“大金刚掌”败了无数河朔英豪,今日居然栽 在这无名少年手下,日后还怎么统治丐帮上下?恼羞成怒,掌势一变,呼的一掌轻 拍而出。独孤求败只觉一股阴寒之气扑面袭来,心中一凛,急忙后闪。裴志明 一掌逼开他,自忖:“我这路掌法尚未练成,多用于己身有损,且先饶了这小子。” 抽身便走。那三名北丐帮弟子武功低微,只道帮主已胜,齐声叫道:“帮主宰了 这小杂种,替……”忽然砰砰砰三声,裴志明闪到三人身前,三人天灵盖各被拍中 一掌,只觉寒气攻心,倒地即毙。裴志明击毙三人,往林中飞纵而去。阿宝奔前 去,一探北丐帮三名壮汉鼻息,惊道:“原来他是北海玄冥岛传人。”独孤求败见 得裴志明将三名下属击死,心中大奇,他于江湖之事所知甚少,忙问道:“甚么北 海玄冥岛传人?”阿宝道:“北海玄冥岛有一种武功,叫作‘玄冥毒掌’,阴寒无 比,极是难练,玄冥岛岛主世代相传,从来不将这门绝学传与外人。但百余年来, 也没听说有甚么人练成过‘玄冥毒掌’。这姓裴的定是玄冥岛岛主,他既练成了玄 冥毒掌,又练成了少林派大金刚掌。一门是至阴至柔的功夫,一门是至阳至刚的功 夫,了不得,了不得。”独孤求败奇道:“他练成甚么玄冥毒掌就是了,干么又 去练大金刚掌?”阿宝道:“玄冥毒掌习练之时伤人害命,大干天和,他要做甚 么丐帮帮主,使这种阴毒武功,人家自是不服气。因此不知从何处偷学到少林派的 大金刚掌习练,这两门功夫截然相反,武林中人见得他使得大金刚掌,自料不到他 是玄冥岛主。嘿嘿,玄冥岛上几代岛主为了习练这邪门的玄冥神掌,害死了不少武 林人物,因此有不少仇家。若是人家知晓他是玄冥岛岛主,还不找他报仇么?” 独孤求败悟道:“原来他是敌不过这七招擒拿手,才被迫使了这玄冥毒掌,这人恁 地狠毒,竟连他的三名手下也杀了。”阿宝道:“他怕咱们逼问这三人,这三人 受熬不住,吐露了北丐帮的机密,因此杀人灭口。”独孤求败叹了口气,道:“这 位北丐帮帮主忒也心狠手辣,下次见到他,一定不能放过了。”没想到丐帮四大长 老要自己冒认丐帮帮主与此人相斗,自己才学到几招擒拿手,便与此人斗了一场, 忽道:“这人的玄冥毒掌厉害非常,我怎是他的敌手?”阿宝笑道:“独孤求败 大侠武功高强,区区玄冥毒掌,何足道哉?”独孤求败听他似是取笑自己,沉声 道:“阿宝姑娘,不跟你说了。”阿宝格格一笑,道:“独孤大侠这么没有容人之 量么?”独孤求败自创北冥神功,气量自是宏大,当下道:“他用玄冥毒掌,寒气 扑面而来,我无法靠近他身边,自是不能吸他内力。”阿宝道:“可惜没见到我 师父,若有她老人家在,自能收你做弟子,传你武功。不过没有她,我也不能凑凑 数做你的师父,独孤大侠,咱们往北而去,一路上切磋切磋,且看是我天山派的武 功厉害,还是你……咦,你叫甚么派?”独孤求败初出江湖,哪知甚么门派一说, 忽然听得此问,愕然摇了摇头,道:“我哪里又是甚么派?”阿宝在林中来回走了 几步,忽道:“独孤大侠自创‘北冥神功’,厉害非常,北冥者,北方之海是也, 《庄子》中说:”北冥有鱼,其名为鲲‘。后面又有’若夫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 之辨,以游无穷者,彼且恶乎待哉?‘你要做大侠,自是要游侠江湖,’以游无穷 者‘,这一篇叫作’逍遥游‘,我看’独孤大侠‘这一派,便叫作’逍遥派‘吧。 “独孤求败读过《庄子》,自知”逍遥“之意,低头见自己一身破破烂烂,犹似 一个丐帮弟子,拂了拂袖,苦笑道:”阿宝姑娘,你看我可像是很逍遥自在么? “阿宝笑道:”独孤大侠不必自卑,’至人无己‘,又何必斤斤计较?“独孤 求败听他仍用”逍遥游“的句子回答自己,恍然悟道:”正是。“阿宝道:”我是 从天山上来的,本也不是甚么派,若有人问起,便称为’天山派‘,独孤公子,你 便称为’逍遥派‘创派掌门,又有何不可?“话音甫落,忽听一人嘿嘿笑道:” 名叫独孤求败,又是’逍遥派‘创派掌门,了不得,了不得。“忽听呼的一声,东 首一株大树上飘落一人,五十上下,鸠衣百结,竟是个老叫化。阿宝眼见这人早 便潜伏大树上,以自己内功修为居然听不出来,她正在这里与独孤求败戏说,在旁 人听来那便成了厚颜无耻的自吹自擂,心中羞涩,脸上一红,道:”堂堂武林前辈, 竟然来偷听晚辈说话,羞也没羞?“那老丐哈哈大笑,道:”小丫头,老叫化早 就躺在这树干上睡大觉了,是你们过来吵醒了老叫化,可不是老叫化来偷听。“摇 了摇头,叱道:”小兄弟,这小丫头说出十句话倒有十一句不中听,你跟着她早晚 要吃亏,嘿嘿,天山派、逍遥派,老叫化生平初次听闻。“独孤求败心想阿宝确 是胡说八道,忙道:”这是阿宝姑娘的戏言,前辈不用放在心上。“那老丐反手抓 起负在背后的红漆葫芦,咕嘟一声,喝了一大口酒,道:”你这小子称我为’前辈 ‘,可知老叫化姓甚名谁,是何门派,莫不是想骗老叫化一口酒喝?有奶便是娘, 孺子不可教也。“阿宝知这老丐定是武林高人,一时却看不出他的来历,呸了一 声,道:”独孤大哥是堂堂逍遥派创派掌门,岂能骗你的酒喝?老叫化,我瞧你这 葫芦里的酒,更不知是从那里坑蒙拐骗得来的。哼,这叫作’贼喊捉贼,无耻之尤 ‘。“那老丐摇头道:”甚么逍遥派,没听说过,狗屁不值,狗屁不值。“阿 宝道:”胡说八道,分明是你孤陋寡闻,枉你长了一大把年纪,难道还不知’人外 有人,山外有山‘的道理?老叫化,我看你还是跑回师门去,找到你师父,作几年 学问出来,免得连武林中威风赫赫、大名如雷贯耳的逍遥派都不知道,落人笑话。 “那老丐道:”我师父是早死了二十年了,若是他老人家在世,当真听说过甚么 逍遥派,倒也说不定。“独孤求败听得阿宝与那叫化争辩,早已羞得胀红了脸, 暗道:”阿宝与这位前辈开玩笑,前辈却信以为真。“忽听那老丐叫道:”有了, 有了,小兄弟,她既说你是逍遥派掌门,你便用你逍遥派的武功与老叫化拆个几招。 老叫化捉蛇、打狗弄得多了,也粗通一些武艺,咱们比一比,管叫你这个逍遥派掌 门真伪立判。“阿宝于江湖武林之事亦是所知甚少,一时猜度不出这老丐是哪位 前辈高人,叫道:”你老人家好意思占后辈的便宜么?“那老丐哈哈笑道:”老 叫化喝醉了,哪管他甚么前辈、晚辈,老人家、小人家?这位小兄弟既是堂堂逍遥 派掌门,老叫化跟他打一场,也算不上是以大欺小。“ ---------- 转自21世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