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回 风云变幻 此时天已大明,二人吃过早点,独孤求败道:“阿宝,你怎会到这儿来?”阿 宝道:“我师父到并州去寻慕容龙城,我自是要赶去相助啊。慕容龙城能在明教总 坛盗走‘乾坤大挪移心法’而让杜叔叔他们毫无知觉,定是很了不起的了。”独孤 求败嗯了一声,道:“不错,魔教四大法王如今多半回到西域去了,唉,便算还在 中原,也帮不了你师父。”明教四大法王联手攻他,起初尚是误会,后来车拓仑为 谋易筋经,故意诬陷于他,以致他险些丧命。此时对四大法王成见已深,推及明教, 再也不愿把它叫作“明教”,而是叫做“魔教”了。阿宝自不知这“魔教”两字 尚有如此考究,道:“四位叔叔武功高强,怎地不能助我师父,难道他们反去助慕 容龙城不成?”独孤求败道:“四大法王成了‘缺刀、乏剑、无脚、断掌’,哪有 相助你师父之力?”当下便把遭遇四大法王,四大法王却被本教龙虎二侍更改绰号 之事说了。阿宝愈听愈是气愤,怒道:“杜叔叔他们平日不是好好的么,到底是 吃错了哪门子药,这般胡来?哼,失了刀剑,断了手脚,活该,活该!”她一心维 护独孤求败,更觉四大法王不是。独孤求败道:“那咱们赶快去并州吧!”阿宝 眼珠骨溜溜的一转,心道:“我师父武功盖世,哪怕甚么慕容龙城、慕容虎城?” 说道:“车拓仑骗了你的易筋经,这般卑鄙下流的事都做得出来,又是甚么好人? 我跟师父说一声,要师父不帮他们了。哼,这四个老鬼没了兵器,断脚断手,且看 他们如何夺回‘乾坤大挪移心法’。既是如此,咱们跟甚么慕容龙城也成不了敌人, 我师父通情达理,也不会与慕容龙城鲁莽相斗,咱们沿途玩一玩,慢慢往并州去吧。” 她前时关心师父,这时一见心上人,倒是不愿即刻见到师父,只想与情郎多呆得一 刻便是一刻。原来阿宝自在南北丐帮大会上露面之后,又羞又恼,女孩儿家的小 性子使开来,一跺脚跑得远远的。后来她又想见到独孤求败,偷偷溜到丐帮南阳分 舵,听得丐帮中人说话,才知独孤求败已往北去。她与独孤求败并无多少往来,只 是全凭心中想象,与这“心上人”已发展到了何等亲密地步。当下择道北来,又想 :“哼,你见我气苦,也不追上来安慰安慰,难道我乐意见到你么?”实则她女孩 儿家的心事,独孤求败又怎生知晓?独孤求败知好色而慕少艾,也只是深藏于心, 更不敢对这姑娘表白一句半句。阿宝愈想愈气,便自北来寻找师父,在她心底, 却是极愿见到独孤求败。此时此刻,既见君子,云胡不喜?欲见师父的念头自是舍 末从本了。独孤求败道:“玩甚么,我如今学了射日剑法,可以去报仇了?”阿 宝早时听他言道“父母被恶人害死”,却终不知他父母是谁,问道:“报甚么仇?” 独孤求败道:“我爹爹便是段思冰,我妈妈叫独孤雪。中原武林之中,许多人和我 仇深似海。”阿宝大吃一惊,道:“你,你是段思冰的儿子?”独孤求败点了点 头,将八年前中原武林群雄、群邪箕山聚会,害死了父母的经历简略说了,说完嘿 嘿笑道:“阿宝,你师父以为我外公害死了剑圣前辈,因而要找我父母报仇,岂料 我爹爹妈妈早死了八年,她……”想到武林中的恩恩怨怨,一时间竟是感慨难言。 阿宝道:“你外公英雄了得,怎会害死剑圣前辈?我看其中只怕有些误会,咱们 慢慢查清了,跟师父说了,让她别跟你外公为难罢。”她先前口口声声称道独孤我 尊是个“魔头”,如今听说他是独孤求败外祖父,立时想到:“独孤求败是好人, 他的外公可不会是坏人。”这个推理全无道理可言,却也不去管它了。独孤求败 想到外公杀人不眨眼,只怕剑圣是被他害死的也未可知,但又想父亲是剑圣传人, 绝不会助外公害死剑圣,自己与阿宝自也不会敌对了,不禁开怀一笑。他宅心仁厚, 前时阿宝咒骂“段思冰之子早死”云云,早已抛到九霄云外。阿宝道:“西去数 十里便是伏牛山,求败,你不是说当年伏牛派掌门也曾去了箕山么?他是你的大仇 人,咱们自然找上门去,打他个落花流水,将他的头割了下来,拿去祭奠你爹爹妈 妈。”独孤求败心头一震:“难道真要将这些仇人一个个杀死么?”含含糊糊应了 一声。二人收拾行李,便即出店。阿宝望了望那大布娃娃,心想:“我找到了‘他 ’,自不会再让‘他’离我而去了。你这个‘独孤求败’,不要也罢。”二人出 了客店,阿宝问道:“你的马儿呢?”独孤求败脸一红,道:“昨日我见到你,怕 骑马追来,让你发现了,因而将马儿弃在山中了。”阿宝心道:“你我相见,你丢 了大宛良驹,我丢了大布娃娃,均是各有所失。唉,古人云‘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而今是‘独孤求败失马,得遇阿宝’。”她也不想想这句话后面还有一句“塞 翁得马,焉知非祸”,独孤求败见了她,到底又有无祸事?说道:“我的白龙驹体 格强健,可以二人共骑,你也不必另买坐骑了。”独孤求败拗不过她,只得上了马, 坐在她的身后。这二人一人长于鄂北荒谷,一人长于天山绝顶,未受礼法之教, 心中光风霁月,更不觉一男一女共骑而乘有何不妥。独孤求败见得胯下骏马一身雪 白,全无一根杂毛,问道:“它叫白龙驹么?”阿宝笑道:“当年唐三藏西去天竺 取经,乘了一只白龙马,我从天山下来,觅到这匹好马,想到自己乘马东来,逆着 唐三藏的道路,也是来助师父取‘乾坤大挪移心法’,便给马儿起了名字,叫做‘ 小白龙’。”独孤求败心想当年唐三藏西行,一人历经千辛万苦,可不是如民间 传说那般有多少神道相助。却听阿宝又道:“你是谁呢?是了,你是孙悟空那小猴 子,护送为师取经去。”连声催马,迳往西去。那“小白龙”果然脚力奇健,负 了两人,仍是追风逐电般前行。行了三十来里,堪堪上了伏牛山的山道,忽听得山 间马蹄声响,转眼间竟有三骑奔下山来。独孤求败抬头望去,不禁吃了一惊。原 来三骑疾奔而来,马上乘客自己竟无一不识:中间那人白发萧萧,正是伏牛派掌门 张文灼;左首那人虽然叫不出名字,却是当日在箕山中见过的;右首之人,竟是丐 帮马长老的儿子马猛。独孤求败心下踌躇:“若是我拦住张文灼,以我此时武功, 胜他自是不难,但有那位马兄弟在此,他与张文灼同行,势必出手相助,我岂不是 跟谢帮主过不去么?”他得谢漏一番开导,又有援手之恩,心下甚是感激。眼见 得三人坐骑与小白龙交错而去,他心中仍是没有拿定主意,过了半晌,回头见二骑 已然无踪,这才暗骂:“独孤求败,张文灼下了伏牛山,你却往哪儿寻他去?”当 日张文灼出手暗袭于他,他对此人恶感尤深,何况另有血海深仇,岂可罢之不理? 叫道:“阿宝,伏牛派掌门已经下山去了。”阿宝并不识得伏牛派掌门,回过神 来,道:“刚才那个老头儿便是伏牛派掌门么?”她见与张文灼同行二人均只二三 十岁,料想八年之前也不会是甚么掌门人。独孤求败道:“正是。咱们跟上去。” 阿宝不知他心中拿不定主意,只道:“玩猫捉老鼠的游戏么?捉了又放,放了又捉, 待得他吓的心脏俱裂,再处死了他。”独孤求败摇了摇头。阿宝在他身前,又没回 头,自是看不见他面上表情。二人掉转马头,追下山去。小白龙乃是康居大宛万 中挑一的好马,自非常马可比,追了小半时辰,张文灼等三人的身形已在前方三五 十丈外。阿宝心想:“求败要好好戏弄戏弄他们,万万不可让他们察觉了。”轻勒 马缰,缓了下来,始终与前方三骑相距了四十来丈。独孤求败心下狐疑,暗道: “莫非这伏牛派掌门知道我来寻仇,故意逃避么?”他听得谢漏与叶仙尊者推崇自 己内功了得,心知二人乃是当世少有的武学高手,自不会相骗,明白这时学会了射 日剑法,这伏牛派掌门远远不是自己敌手。张文灼等三人马不停蹄,竟是不食不 休,傍晚时分,直奔到权店镇,才在镇东一家客店投宿。独孤求败道:“阿宝,咱 们跟定他们。”阿宝心中却想:“求败不会武功,又怎能打败仇人?”二人翻下马 来,待三人进房,招呼店伴,命店伴在他们隔壁也安排了一间小房。阿宝凑在板 壁上听了半晌,未听得有人发话,便道:“求败……”独孤求败惟恐被隔壁之人听 见,咳嗽一声,暗示眼色。阿宝知他主意,低声道:“咱们不说话,他们还不知这 里住了人。”二人吃过晚饭,候了好一会儿,忽听隔壁一人道:“马兄弟,贵帮如 今添了净衣派,好生兴旺啊。”正是伏牛派掌门张文灼。马猛心中得意,笑道: “敝帮谢帮主数十年来不理帮务,仅仅靠着四大长老,已得称‘天下第一大帮’。 如今谢帮主他老人家又亲自得掌帮中大权,自是更加了得了。”张文灼道:“贵帮 谢帮主老夫虽是缘悭一面,令尊马长老英雄了得,老当益壮,老夫心中却是佩服的。” 马猛道:“张叔父执掌伏牛派,也是一位人杰。”独孤求败心道:“这姓张的又 是甚么‘人杰’了?恬不知耻的相互吹捧,又为了甚么?”却听张文灼道:“贵 帮相邀我们去平定军,可是为了甚么要事?”马猛道:“我也不大清楚,听得家父 与谢帮主及韩伯伯他们言起,似是为了契丹之事?”张文灼道:“契丹又要与我大 宋交兵么?”契丹屡为大宋北方之患,武林中人均以抗击契丹人为紧要之务,张文 灼素知契丹连年南下骚扰,倒也不觉为奇。马猛道:“正是。契丹狗子残暴野蛮, 犯我边关,害我百姓,我武林人恨不得食其肉,枕其骨,他们兴兵南犯,自是中原 武林第一大公敌。”独孤求败从未见过契丹人,听马猛说得咬牙切齿,暗道: “大伙儿都是人,如何便把人家说成‘狗子’?难道你好生了不起么?”却听张 文灼道:“马贤侄所言甚是,契丹狗子实乃是我们中原武林第一大公敌。不过我们 江湖中人,力量有穷,契丹南侵,只有依靠朝廷发兵抵挡才是正道。我们虽然相助, 也不必投入军中。”马猛道:“这次辽人南来,却颇有些古怪,谢帮主言道,辽人 除了大军南侵之外,另外组织了数百契丹武林高手,想要挫挫咱们中原武林的锐气。” 张文灼冷哼一声,道:“契丹狗子如此嚣张,当我中原无人么?”马猛道:“谢 帮主得此讯息,生恐各门各派不知,着了契丹狗子的道儿,因而传令本帮,召集天 下英雄在平定军地界西北四十余里的猩猩滩头、黑木崖下聚会,共商大计。”张文 灼嗯了一声,心想:“丐帮以天下苍生为己任,怪不得能成江湖第一大帮。”独 孤求败心头一喜,暗想:“原来这些江湖中人又要在黑木崖集会,便如八年前在箕 山集会一般。哈哈哈,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想必害死我爹爹妈妈的 那些‘英雄豪杰’,十九都要到场,我定可报得父母血海深仇了。”他既已知张文 灼也要赶往黑木崖,倒不想立时对他下手了。阿宝见他喜笑颜开,知他心中所想, 低声问道:“丐帮帮主传令,天下英雄十九必至,你要去报仇么?”独孤求败正要 点头,忽然想起一事,立刻脸色煞白,惨然无声。原来他听得阿宝说到“天下英 雄十九必至”,心中想到:“害死爹爹妈妈的江湖中人,少说也有二百余人,这二 百余人聚在一起,便算是我武功通天,又能将他们都打败么?何况到黑木崖集会的 其他人中,还有他们的亲友,自会相助他们。我却……”冷汗涔涔而下,转念又想 :“为今之计,只有去寻叶仙尊者。”他对叶仙尊者所知亦是不多,但见得他手下 两名随身侍从,便击败了魔教四大法王,给自己的一部剑经,又是武林绝学,心中 觉得此人高深莫测,定有法子助己得报大仇。他也无心再去听张马二人说些甚么, 心中只想:“叶仙尊者说道,他要去相会吐蕃九德杰,然后大闹少林寺。少林寺远 在河南,我如赶去,这黑木崖大会只怕早已过了……”阿宝见他神色古怪,温然 道:“多想无益,睡吧。”独孤求败喃喃道:“多想无益,多想无益。”心中定了 主意:“我便赶到黑木崖去,便能多杀一个仇家,也可告慰爹爹妈妈在天之灵,至 多让他们杀了便是。”阿宝吹灭火烛,和衣躺在床上,不多时便已睡熟。独孤求败 心想与她同宿一床,终是不便,趴在桌上,迷迷糊糊便睡着了。次日一早起来, 隔壁张文灼等三人早已去了。阿宝问道:“求败,咱们不跟下去了么?”独孤求败 摇了摇头,忽道:“阿宝,我要去黑木崖寻这些江湖中人报仇,前途万分凶险,你 不要跟我去了吧?”阿宝怒道:“怎么?你不要跟我在一起了么?”她本爱使小性 子,听他之语,立时发作起来。独孤求败道:“我此去凶多吉少,你又何必跟着 我冒险呢?”他已决意舍了性命,更无二意。阿宝哼了一声,道:“报仇,报仇! 你便只知道报仇!独孤求败,难道你自己便没有想过,今生要怎么快快乐乐的活过 去,而只是想着‘报仇’么?报甚么仇?你报了仇,你爹爹妈妈又能活转过来么? 你要自己想死,也不用去寻甚么仇人来杀你,自己横刀抹脖子便是。”独孤求败 一怔,怒喝道:“阿宝,你胡说甚么?”阿宝听得他念念不忘便是报仇,想起昨夜 张马二人之言,大声哭道:“你下了决心自己抹脖子,我来助你,免得你将来死在 敌人手上,惨不堪言。”抽出长剑,一剑刺了过去。她心昏神迷之下,这一剑竟 是使足了力道。独孤求败大吃一惊,叫道:“你干甚么?”忽然左腕剧痛,已被长 剑刺中。雕翎衫仅及手肘,左腕未能防护,手腕中剑,划破一条寸许创口,鲜血流 了出来。阿宝叫道:“不怕死伸脑袋过来。”长剑一转,唰的一剑向他肩头削去。 先一剑独孤求败全没提防,他临敌经验不丰,更没料到阿宝会猝施毒手,这才中 剑,这一剑见得来势奇疾,回手拔出王小波所赠无名宝剑,便向阿宝长剑格去。这 一招乃是射日剑法中的“小园花飞”,剑出如西风吹园,群花乱飞,凌厉无比。 阿宝吃了一惊,不料他会使出这般高明的剑法来,好在她师门所习“灵鹤六剑”端 的了得,当下长剑变削为刺,取向独孤求败心口。独孤求败心中一片慌乱,暗道: “阿宝真的要杀我了。”招变“地崩山摧”,踏步上前,长剑斜削。当的一声,两 剑相交。阿宝但觉虎口剧震,只听啪的一声,自己所持长剑上半载剑身竟被独孤求 败长剑震断。独孤求败哪里想到自己内功深厚,阿宝剑术虽高,这般硬打硬撞大 是吃亏?长剑收势不及,震断阿宝长剑后,又向阿宝肩头削去。阿宝心中更惊,急 忙向左跨出三步。但见秀发飘飘,已被独孤求败削落了数百缕乌丝。阿宝冷笑道 :“果然学了上乘剑法,独孤大侠,你好生了得啊!”当的一声,将手中断剑也掷 在地上,顿足道:“算我阿宝看错了你,你去报仇吧!”说到最后,大哭失声,转 身奔出门去。独孤求败叫道:“阿宝!阿宝!”欲待伸手相阻,想到二人已是这 般情状,拦阻无益。眼见阿宝奔出了房门,心中想到:“难道我要去报仇,竟是错 了么?我爹爹妈妈是好人,被这些江湖中人害得惨死,我为甚么不能去报仇?”他 昨日得与阿宝相遇,听她一番自白,方得片刻欢娱,不料时辰流转,景物依稀,佳 人却已一怒而去,不禁发起怔来。店伴听得房中大吵大闹,奔了过来,见独孤求 败怔怔发呆,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叫道:“公子,公子!”独孤求败道:“你要 是自己想死,也不用去寻甚么仇人来杀你,自己横刀抹脖子便是。”店伴吃了一惊, 暗道:“老子活得好好的,干么要寻死?生意人和气生财,我更没有甚么仇人。横 刀抹脖子,岂不是发疯了么?”想到“发疯”,叫道:“公子,你是不是脑子里有 些不清不楚,我去给你叫大夫来。”独孤求败喃喃的道:“可是他们害死了我爹 爹妈妈,便这般了结,岂不便宜了他们么?我总得去找他们问个清楚:为甚么害死 我爹爹妈妈?为甚么?为甚么?”店伴心道:“原来这个公子爷父母叫庸医误了性 命,发起疯来了,我也别去叫大夫了,瞧他手提长剑,也是江湖中人,莫要一个不 高兴,提剑将我宰了。”陪笑道:“公子爷自己去找他们,小的可不奉陪了。镇南 有家‘回春堂’,坐堂的大夫狗屁不通,上次小的闹咳嗽,本是小病,他开了个药 方,小的照方子服药,反闹得上吐下泻,十几天才好过来。您老去找他们吧!” 独孤求败道:“这等恶人,纵是不杀也得教他们从此不能害人。”店伴连声道: “正是,正是。上次小的一来二去,花了七八钱银子,确是吃了大亏。哦,公子, 提到银子,您二位房钱还没给呢。”想到这少年得了“失心疯”,多半不会自己掏 银子了,大着胆子将手伸进独孤求败怀中,摸出一小块碎银,说道:“在咱们店里 住,每人每夜是四钱银子,公子爷是两人。一四得四,二四得八,共是八钱银子。 这里不多不少,整好是八钱了。”忙将银子揣入怀中,暗自盘算:“嘿嘿,这块银 子少说也有一两六七钱,我可宰了冤大头了。”心下大是得意。独孤求败提着长 剑,大步狂奔,一口气行出十数里,旷野寂寂,再无一人,这才大声叫道:“我要 不要报仇?要不要报仇?老天,你告诉我,告诉我!”天际遥迢,更无回应。他在 旷野来回奔走了七八圈,心潮起伏,只是想到:“难道我独孤求败今生便是为报仇 而生么?”过了半响,却听南首马蹄声杂沓,十数个江湖汉子纵骑而来,竟都是 参与箕山之会的江湖中人,领头的便是云州秦家寨寨主秦川。那十数名汉子见得旷 野之外,一个少年大步来回,甚是犹豫伤悲,只道是农家少年受了闷气,独自到野 外来发泄,并不放在心上。忽听得北方喧哗声起,竟也有十数骑疾奔而来。那十 数骑马上汉子均是剽悍矫捷,竟也是江湖中人。独孤求败暗想:“这些北上的江 湖汉子,自是去参与黑木崖之会了,那些南下的江湖汉子却又是为了甚么?”抬头 望去,南下那十数人却竟是一个也不识得。一个大汉纵骑奔至,喝道:“小孩子 看甚么?”呼的一声抽向独孤求败头顶。独孤求败一怔之下,早已吃了一鞭,只觉 头顶火辣辣的生疼。那大汉见这一鞭抽中,料得这少年不会武功,哈哈一笑,甚是 得意。独孤求败没来由的吃了一鞭,心头暗恼:“我并没招惹你,怎地给了我一 鞭?”忽见南下那十数个江湖汉子突然发一声喊,四散开来,成扇形将北上十数人 围住。独孤求败不在圈内,心道:“难道这两伙人要打架么?”只见秦川勒住马 缰,喝道:“各位是哪条线上的朋友?在下秦家寨秦川,会同湘水帮帮主南世通、 阳山派掌门司空斩、云飞寨解石生、戴花山戴花老人、灵羊派掌门冯双华,携同门 人帮众路经贵地,望乞放行。”南世通等五人在湘南湘北江湖道都是响当当的人物, 云州秦家寨在武林中更是大有名气,料来那十数汉子定非放行不可。独孤求败暗 想:“原来这几个仇人都是甚么帮主、掌门,我倒不知道他们叫甚么名字。”却 听南下一个大汉哈哈一笑,道:“兄弟们,甚么湘水帮帮主南不通、阳山派掌门司 空断头、云飞寨解石灭、戴花山摘花老人、灵羊派大绵羊,你们听说过没有?还有 甚么秦家寨,老子看来不如赶快放一把火烧了来得自在。”他几句话说出,将五位 掌门、帮主一一更改名号,大是无礼。其余众汉应道:“哈哈,没听说过,大哥 说得对,不如将这甚么秦家寨烧了。”一人叫道:“奶奶的,偏生便有这么多大言 不惭的甚么掌门、帮主,倒不知有些甚么本事。若是没几分功夫,想过去不难,从 老子胯下钻过便是。”另一人叫道:“在你胯下钻过了,还得乖乖给老子磕上三个 响头。这些龟孙子也有十四五人,每人磕上三个响头,爷爷心里一乐,便放他们过 去了。”云飞寨寨主解石生性如烈火,反手摘下背后折铁刀,喝道:“哪来的孤 魂野鬼,敢挡了爷爷的道儿,也不打听打听爷爷是干甚么的?刀头上舔血的活儿, 爷爷干了三十年,还怕你们儿子狗杂种不成?”敌方一汉子嘿嘿笑道:“你是打 家劫舍,老子是劫舍打家,这叫强盗遇上了贼爷爷。便凭你那一门‘云飞雾腾十九 式’,爷爷也不放在眼里。”解石生心中一凛,暗想:“我三十年来仗着‘云飞 雾腾十九成’称雄湘鄂,这些狗杂种竟不放在心上?”灵羊派掌门冯双华早已瞧出 其中大有蹊跷,寻思若是黑道上的朋友,自不会拦截己方,低声道:“解兄不得中 计,这些人是有备而来。”解石生人虽刚烈,却不鲁莽,点了点头,道:“咱们六 个帮派头脑在此,不会吃亏。”另一大汉叫道:“冯双华,你咕些甚么?嘿嘿, 你这温软绵绵的羊儿有甚么厉害了?臭羊儿发了闷气,这么抬头用角掀来,老子便 是这么一按,狠狠掐住了它的脑袋。”他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比划。冯双华一只 羊拐头分两叉,宛如羊角,恃之横行湘东已有十余载,见得那汉子比划,不由吃了 一惊,暗想:“他这一按一掐,正好克制住了我的绝招‘登山望火’。”他自得师 门传授“辟草拐法”以来,自以为这招“登山望火”便足称雄江湖,惜乎全无机会, 这时见得人家举手即破,不由吓得背心冷汗涔涔。戴花老人见得冯双华神色立变, 知道那大汉并非胡乱比划,心道:“这些臭贼本事倒是不小,却识不破老夫来历。” 说道:“胡说八道,冯掌门内功精强,你这么一按,手上劲道抵得住冯掌门羊拐之 力么?若是天下武功都是这般简单,大伙儿也不用练武了,只消每日瞧着从前的大 套路想一想,难道想不出破解之招么?若是老夫出手,内劲奇大,你们这些贼子也 破不了啦。唉,老夫四十年不与人争斗了。”一个大汉冷冷的道:“四十年前, 江南东路有个黄华派……”戴花老人心中大惊,叫道:“你别说了,你别说了。” 大是惊惶。那汉子却不理他,续道:“黄华派以暗器称雄江南,独门绝技,叫做 ‘满天花雨’。但这黄华派世代均是女子相传,并无一个男子。后来黄华派掌门… …”忽闻得飕飕数声,伸掌一拍马背,人由空中翻落地上,回头却见马背上已多了 十数朵铁花,深深嵌入马体。那马儿长嘶生声,口吐白沫,倒地而亡。众人看得 清清楚楚,那铁花正是戴花老人发出的暗器,可是他怎样取暗器,怎样发出,众人 却并不了然,心想:“这手暗器功夫好生高明。”那汉子落到地上,笑道:“如 今黄华派除你之外,再无一个门人,倒也必不担心有人来报仇啦。”那汉子此言一 出,众人齐刷刷朝戴花老人望去,但见他脸上汗珠滚滚而下,青筋暴胀,又是愤怒, 又是害怕。原来这戴花老人本是个孤儿,黄华派掌门见他年幼可怜,便打破祖例 将他收入门下。他在师门学了十余年武功,人极聪慧,已将黄华派暗器功夫练得出 神入化。他一边学武,一边却暗恋本门一个小师妹。当他艺成之后,向那小师妹表 白爱慕之情时,竟遭拒绝。当下恼羞成怒,用鬼计将那小师妹凌辱了。事后又恐师 父察觉,必要严惩,丧心病狂之下,竟然杀人灭口。他极力掩饰,此事竟无他人知 晓其中真相。但他作了亏心事,心中终日惶惶,其后竟丧尽天良,在本门饮用水 井中下了剧毒,将黄华派阖派二十余人尽数毒死。此后匆匆逃到戴花山,从些隐居 过活。江湖中人均知戴花山有个戴花老人,武功深不可测,却不知他来历。这时那 汉子提起旧事,竟似是了如指掌,他心中藏了数十年的隐私陡然被人揭起,大怒之 下,即要杀人灭口。阳山派掌门司空斩寻思:“这些人对我们的门派来历,身怀 绝技了如指掌,自是处心积虑要对付我们的了。武林之中,又有哪一派有这么大的 势力,竟想一一铲除其他门派,可是想做武林至尊么?”嘻嘻笑道:“在下司空断 头,忝为阳山派掌门人,不敢请教各位来路。待到在下到了阴曹地府,判官老爷问 道:”断头鬼,你是怎生死的,死于何人之手?‘在下答不出来,不免变成了胡涂 鬼,纵是上刀山、下油锅,也是心有不甘了。“他料来那些大汉多半不肯说实话, 也只是随便问问。为首大汉嗯了一声,道:”司空断头还算有点礼貌,这等人物, 咱们兄弟敬你三分,也不忍心让你做断头胡涂鬼了。岩平,给他说一说。“另一大 汉清了清嗓子,说道:”司空断头,你要知道我们叫你断头的道理么?爷爷姓皮, 叫皮岩平,你好生记住了。“司空斩摇头道:”在下不知,请皮大侠赐教。“皮 岩平骂了一声”胡涂虫“,又道:”你是阳山派掌门,可不是生定了要跟我们作对 么?爷爷老家有座山,叫作’阴山‘,大名鼎鼎,四海之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你却是甚么’阳山派‘掌门人,阴阳对恃,岂不是故意跟爷爷过不去么?“此言一 出,秦川等六人互望一眼,心中一凛,惊道:”原来是契丹人。“ 那阴山在黄河以北,绵亘数百里,乃是一座名山。如今隶属辽国西京道。此人 自言“老家”,必是契丹人无疑。独孤求败见没人留意自己,便在一旁听众人说 话,听到阴山,耳边响起外公豪壮的嗓音:“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窿盖四野!”那是昔日观见蛇雕之争后,提到捉雕, 独孤我尊有感而唱出的一首古谣。只听那阳山派掌门司空斩故作愁眉苦脸的道: “皮大侠有所不知,在下老家有座小山,藉藉无名,方圆百里之外,绝无一人知晓, 名儿却唤作‘阳山’。在下这一派叫‘阳山派’,也是因此而来。遮莫总该叫古时 候替那山儿取名‘阳山’的前辈另外取个名儿,也省得针锋相对,是么?”皮岩 平嘿嘿笑道:“少给我猪鼻子插大葱,装象。爷爷教你一个乖,你投入爷爷阴山派 门下,爷爷叫第九房小妾大舅子的侄孙收你为徒,拐弯抹角算来,也总是爷爷门下 了,从此世上没了‘阳山派’,岂非绝妙好事?”湘水帮帮主南世通骂道:“放 屁。我大宋子民,头可断,肢可折,绝不向契丹胡虏低头。众位既是契丹南下的武 士,我也不必相瞒,我们此次北去,便是为了对付诸位。”他心想到此地步,再也 不必隐瞒了。为首契丹武士冷笑道:“我契丹英雄好汉成千上万,岂惧你们这些 宋猪?哈哈哈哈,你们要去平定军黑木崖赴会是不是?爷爷复姓耶律,单名一个‘ 万’字,只是契丹人中武功第九千六百三十一万四千二百五十九名,领着这几位兄 弟来把你们梳弄梳弄,也叫你们知道我契丹如何了得。”其时契丹人总共不到六千 万,会武者更是少之又少,这“九千六百三十一万四千二百五十九名”云云,自是 借故大壮契丹众武士之威。南世通心中大惊,暗想:“丐帮谢帮主召令天下英雄 共赴黑木崖之会,商议共抗此次契丹南来武士,岂料敌人竟已闻讯先至,如此而来, 咱们不是自投罗网么?”他自知契丹所遣南下之人必非寻常武士,定是武林高手, 已方六人在武林中也不算一流好手,则敌方必是另有高人对付其他欲至黑木崖赴会 之人,不禁忖道:“莫非我大宋武人,要尽数亡命于契丹胡虏之手。”他心中自始 至终有一个谜团难以解开,那就是:“为甚么这些契丹武士识得我们来历、绝技?” 若是辽国出了甚么武林高人,中原武人必是久仰其名,而场中这些契丹武士,却均 是无名之辈。独孤求败虽不知武林之事,也瞧得出双方剑拔弩张,即将动手,心 想:“他们要比拼,必有伤亡,若是这些掌门、帮主死于那十数名契丹武士之手, 我也不用报仇了。”却听耶律万道:“‘剑圣琴魔’一死,中原武林,再也没有 甚么了不得的英雄好汉了。也是活该大宋气数已尽,我契丹大辽该当一统天下,臣 服万方。哈哈哈,你们汉人甚么屁本事没有,便只知道勾心斗角,相互算计,闹窝 里反,如此之民众,不做亡国奴才是不合天理。”秦川喝道:“胡说八道,我们 炎黄子孙,众志成城,万众一心,任是甚么外族来侵,均是不果而归。上古有西戎, 秦汉有匈奴,魏晋有五胡,都算得是你们契丹人的祖先了,可曾有占尽我华夏万千 广阔土地之事么?小小契丹,力不自量,可笑啊可笑,滑稽啊滑稽。”此言一出, 众汉人均感正气凛然。独孤求败心中叹道:“这秦川当年一掌拍晕我,本是个大恶 人,当此时节,又来装甚么英雄好汉了?”耶律万哈哈笑道:“好一个‘万众一 心’,了不得啊了不得。哈哈哈……”众契丹武士跟着大笑不止。秦川喝道: “笑甚么?”耶律万冷冷的道:“‘万众一心’?嘿嘿,旁的不说,便说武林中 的事吧,当年你们汉人中有两个绝世高手,人称‘剑圣’、‘琴魔’,也算是汉人 之中,出乎其类,拔乎其萃的人杰了。可那‘剑圣’偏偏是被‘琴魔’宰了,这叫 做‘万众一心’么?这数十年来,你们中原武林你争我杀,叫做‘万众一心’么? 为夺一本黄庭剑经,将‘琴魔’女儿女婿一家三口害死,嘿嘿,这大可作是‘万众 一心’的最佳注脚了吧?”他这几句话说出,宋朝众武士不禁黯然。秦川想到: “八年前点苍派掌门赵一平传令,便如今日谢帮主传令一般,不过今日大伙是为了 对付契丹人,那时却是为了夺回本派武功秘笈。唉,不料大伙儿所料有误,剑圣传 人并无各派武功秘笈,仅有一部黄庭剑经。我们却害死了那一家三口。那小孩,那 小孩又是这般聪明伶俐,他又有甚么罪过?我竟然把他打死了。”他当日一掌拍中 独孤求败,被昆仑派掌门玉树道长一招“上盖玄玄下虎章”削落右手食指、中指、 无名指、小指,转身便逃,幸免于独孤我尊之手。数年来常常深自忏悔,自觉一世 英雄,却做出这等丑事。这时心念大动,抬起右手,见得断指之处疤痕累累,心想 :“我当年号称‘铁掌断门’,五十九路‘五虎断门刀’使得出神入化,而今自己 不能使刀,这些年来传授这门刀法给儿子之时,总是告诫他:”要做好汉,不得滥 杀无辜。‘可既是江湖汉子,杀人的事免不了要做,错了之后,又怎么悔得过来? “耶律万这最后的几句话,也如一块块巨石般撞击在独孤求败心口。他在想:” 叶仙尊者言道,我爹爹是大理人,我妈妈是鲜卑人,那我自然不是汉人了。怪不得 这些汉人千方百计害死了我爹爹妈妈。契丹人要来打他们汉人,叶仙尊者是吐蕃人, 也要来打汉人,为甚么?为甚么?我不是汉人,要报仇,当然也要打汉人了。“ 耶律万哈哈一笑,道:”六位大掌门、大帮主,想必都是抢到一两页黄庭剑经了。 却不知那黄庭剑经是甚么宝贝,引得大伙儿如此兴致盎然。这数年下来,各位得了 黄庭剑经,武功自是突飞猛进了。“他这几句话讽刺之语话锋犀利,众人有愧于 心,竟是无一人敢接口。耶律万又道:”黄庭剑经在中原也称得上是绝学了,听 说原来是昆仑掌门相传的绝艺,可是与我大辽武学相比,却是狗屁不值……“解 石生听他老是在”黄庭剑经“上大做文章,怒道:”他奶奶的,老子告诉你,八年 前老子去箕山,本是想寻回本门’云飞雾腾‘十九式刀谱,不是为了甚么黄庭剑经。 “耶律万摇头道:”黄庭剑经狗屁不值。’云飞雾腾十九式‘更是不值狗屁。你 们宋人要是厉害,便由你们六个甚么狗屁帮主、狗屁掌门来跟我们打六场。四胜二 负。若是宋人当真厉害,咱们拍拍屁股走人,从今而后,契丹武士臣服于中原武士。 若是你们败了,须得率同各位门下弟子,听我契丹号令。“解石生骂道:”爷爷 哪里会输,要打便打。“耶律万冷笑一声,道:”博古,把你那把上南山砍柴也用 不着的烂柴刀拿出来,领教领教汉人的’功夫‘。“先前说道不将”云飞雾腾十 九式“放在眼里的契丹大汉跃下马来,也由背上摘下一把折铁大刀,道:”在下耶 律博古,便以本门’云灭雾散十九式‘领教了。“原来辽国贵姓”耶律“、”萧 “二姓,贱其他姓氏,因而国中每有建功立业之人,便即赐此二姓,这习惯倒是学 自李唐皇家。因而辽国耶律、萧氏二姓之人大增,几占国中人口半数,这些武士中 多姓耶律者,却非定是皇族。秦川等人情知今日已不能善罢甘休,纷纷跃下马来, 契丹众武士一一翻身下马,仍是将众汉人武士围了。解石生喝道:”’云飞雾腾十 九式‘第一式’浮云一别‘。“折铁刀疾劈而出,大步奔上前去。那契丹武士耶律 博古冷笑一声,也是挥舞折铁刀疾攻而上。众人见他使刀路子依稀与解石生竟是同 门,不由一凛。解石生自识得此人这招乃是”云飞雾腾十九式“第七式”青云直 上“,暗想:”这门’云飞雾腾十九式‘乃是师门秘传,这契丹武士却从哪里学来? “当的一声,二刀刀锋相撞,火星迸现。解石生疾变一招”雾里看花“,回刀劈出。 耶律博古折铁刀猛砸猛砍,劲风呼呼。解石生不敢怠慢,眼见敌人于本门”云飞雾 腾十九式“修为竟不在己之下,小心招架,惟恐吃亏。契丹众武士十分得意,人 人嘴角均有笑意。汉人众武士见二人折铁大刀你来我往,当当作响,均是暗暗惊心。 解石生的小弟子大叫道:”啊哟,不好,师父,他会本门武功,这招是’杀气作云 ‘,嗷,这招是’愁云惨淡‘……“忽然又道:”辽狗,你从哪里偷学了本门刀法? “耶律博古一边招架解石生,一边得意的笑道:”哈哈哈,臭小子全无见识,只 道这甚么’云飞雾腾十九式‘了不得是么?这本是我契丹的武学,被你们这些宋猪 偷到中原来了,还敢贼喊捉贼,恁地无耻。“解石生见他好整以暇的说话,心道:” 我若是拾夺不下这契丹胡虏,当真也没脸在江湖中混了。“刀势一变,挽出十数余 刀花,真向敌人前胸荡去,正是”云飞雾腾十九式“中最厉害的杀手绝招”云生薜 帷“。耶律博古心中大喜,暗道:”便是要你使这招。“众人见他这时折铁刀回 手已然不及,前胸便要被划伤。解石生的弟子识得这招乃是本门第一杀手绝招” 云生薜帷“,想起昔日师父传授之日曾道:”此招刀花宛出,真如云生薜帷,敌人 若要闪避,上方已是空洞,全无着力之处,若是招架,必陷入薜帷之中,除非功力 比你们高上数倍之人,才能抵挡。“叫道:”师父必……“话音未落,忽见耶律博 古折铁刀倏然由下而上,划中了解石生右腕。这一招后发先至,全无征兆。解石 右腕剧痛,大叫一声,折铁刀已掉落在地,忽听蓬的一声,前胸又中了敌人一拳, 蹬蹬蹬退了五六步,心想自己先前以其他招式与耶律博古交手,兀自不分高下,为 何使出这式绝招,反遭惨败?惊骇无比的道:”这是甚么刀法?“耶律博古道:” 这是本门’云灭雾散十九式‘第一式’烟消云散‘,不料你这老儿不禁打,一招便 完了。“解石生的两名弟子抢上扶起师父,叫道:”师父,是中了暗器么?“原来 二人武功低微,竟瞧不出师父怎生落败。解石生摇了摇头,仔细回想方才情形,想 到敌人那一招正是本门武功克星,心中不解:”这人怎地既会本门武功,又学到了 这招古怪刀法。“耶律博古退回人群,不再说话。秦川踏步三步,说道:”在 下秦川,当年有个外号,叫作’铁掌断门‘,如今右手四指已断,’五虎断门刀‘ 是使不出来了,这便以本门掌法会会契丹高人。“一个契丹大汉哈哈一笑,道:” 咱们先不忙比,爷爷叫你开开眼界。“跃到场中,刷的一声,抽出一柄雪亮的单刀, 刷刷刷刷连挥四刀,三横一竖,甚是轻快猛烈。秦川见他使的正是本门”五虎断门 刀“中的一招”王字四刀“,心下奇道:”我四指已断,八年来不使刀法了,这人 莫非是在我传授刚儿的时候偷学了这门绝学么?“”刚儿“是他的独子秦刚,这次 自知危险,并未带出门来。却见那契丹武士一招招使了下去,刀光霍霍,身影飘飘。 过了半晌,契丹武士使完刀法,忽然收刀而立,笑吟吟的看着秦川。秦川大吃一 惊,心道:”他竟将八八六十四招’五虎断门刀‘都使出来了。“原来秦家寨本有 一本”五虎断门刀谱“,却于数十年前失窃,秦川之祖早死,其父仅将”五虎断门 刀“学会了五十九招,这时见得契丹武士竟将失传的五招也使了出来,如何不惊? 契丹武士笑道:”爷爷使的’五虎断门刀‘,姓秦的可曾见过么?“秦川心下惊 疑不定,眼见南世通等众人望着自己,知道众人意在询问这契丹武士使的是否正宗” 五虎断门刀法“,当下点了点头。契丹武士道:”爷爷萧宝叔,除了这门刀法, 还会几招掌法哩。“话音甫落,抢上去便是两掌。秦川号称”铁掌断门“,掌上功 夫何等了得,心想:”你便是会了掌法,也不及我功力浑厚。“岂料双掌相交,登 觉劲气如潮,方知心中所想大谬不然,原来那萧宝叔掌力也甚是了得。秦川家传 掌法全凭功力取胜,绝无机巧可言,不然怎可称为”铁掌“?眼见萧宝叔一掌掌拍 出,确是自家掌法无疑,心中早已多了一层惧意。二人轰轰对了数掌,到得第六掌 上,秦川回掌不及,小腹吃了一掌,立时伤重倒地。耶律万嘿嘿冷笑,目光在众 人身上扫过,意思是问:”还比下去么?“众人见得解石生与秦川之败,早已心中 打战。戴花老人想到这些人既知自己师承来历,必有克制自己”满天花雨“的暗器 功夫,他当年一时冲动,铸下大错,数十年来每见风吹草动,必是疑心众同门阴魂 来找自己报仇,早吓得心胆俱裂,此时更无骨气可言,忙道:”上国武士武功高强, 老夫看是不用比了。“司空斩见敌方十数人,无一不是武功好手,己方虽也人数 不少,但除了六位帮主、掌门,其余弟子武功均是不高,如今戴花老人既已妥协, 己方力量更弱,也道:”契丹武学,果然高人一等。“冯双华叹了口气,暗想:” 本派数十年来已趋式微,若是因此而灭于契丹武士之手,冯双华更成了灵羊派的大 罪人了。“摇了摇头,已不欲与众契丹武士为敌。耶律万笑道:”汉人有句俗话, 叫作’识时务者为俊杰‘,各位武功高强,在下原是佩服的,刚才我等话语多有无 礼之处,实是为激怒众位,方便取胜。“他这一句话,竟是向众人陪礼道歉。南 世通喝道:”你到底想干甚么?“耶律万道:”宋主无能,不能领着你们中原百姓 过上好日子,反而对江湖中人百般限制,听说中原武林有个甚么’龙虎会‘,乃是 赵家朝廷所立,会中之人也没甚么本事,却俨然凌驾于各门各派之上,是么?“南 世通道:”这是我大宋之事,与你们又有何相干?“耶律万摇头道:”不然。我 大辽今上在位,贤明无比,古今帝王,莫有堪与匹敌者。尤其皇上礼贤下士,敬重 武林中人……“解石生等心想:”原来契丹屡次南犯,均被我们江湖中人狠狠拖 住,此次遣这些武士来,竟是要我中原武士投靠契丹,迎接辽人南下,这等卖国求 荣之事,我等绝不可为。“秦川怒吼一声,道:”不必再说,我等决计不会答应。 “耶律万道:”中原武人久与我契丹为敌,今上因此特遣武学高手钻研各派绝艺, 若是各位投我契丹,定可获得各派精深武学。“南世通心中怦然一动,暗想:”本 帮武学秘笈失踪,诸多绝学已不复得见,如此一来,必可重新光大本门……“解 石生哈哈一笑,道:”解某并非贪生怕死之徒,更不奢望甚么武功秘笈。“耶律博 古忽然飞纵而上,折铁刀劈出,解石生本已受伤,如何是他敌手?堪堪拆了十来招, 耶律博古大叫一声:”着!“一刀砍在解石生后背。解石生背心血如泉涌,情知无 幸,大叫道:”我云飞寨之人,绝不投降。“眼见敌人一刀劈来,竟不闪让,只听 呼的一声,解石生被耶律博古拦腰斩为两段。耶律博古撩起衣襟抹去刀身血迹, 冷冷的道:”你这老鬼倒有骨气。“忽然抬头朝解石生两名弟子望去。解石生的小 弟子见师父这等武功,也教人家轻易杀了,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道:”不… …不要杀我们。“耶律万哈哈大笑,望了望解石生的尸身,道:”解老鬼,你不 投降,云飞寨总有人投降了。“秦川见南、冯、司、戴四人均有降意,心知自己 不降,免不了也是死路一条,长叹一声,道:”契丹人果然处心积虑,可叹我中原 武人不知内情,居然还要拼杀。嘿嘿,耶律万,今日我秦川免不了一死,不过我死 之后,仍要睁大眼睛好好看着,你契丹铁骑能否踏入我中原半步。“耶律万见此人 到些地步,仍是慷慨豪迈,倒不是嘴硬,心中也有些佩服,冷冷的道:”那也只怨 秦寨主命苦,今生作了汉人。你到我大辽去,且看遍地牛羊,谁没有好日子过?旁 人自也不敢侵辱。“秦川喃喃的道:”难道真是怨我作了汉人?“忽然右掌抬起, 啪的一掌拍在自己脑门,就此身亡。众契丹武士见他不愿辱于敌手,心道:”宋猪 多是懦弱无能,这姓秦的倒有几分气慨。“秦川并未携带部属,此番一死,其余 十余名宋朝武士尽数降了耶律万等人。耶律万志得意满,心想:”中原武林门派大 小不过千余,我这番不费一兵一卒,降伏六门,已是功劳不小了。“便道:”南帮 主、冯掌门、司空掌门、戴花山主既是肯归顺,便跟咱们往北去,且看那些冥顽不 灵的宋猪在黑木崖玩些甚么花样。“四人均是宋人,听他骂到”宋猪“,不禁一 皱眉头,但既已归降,这等詈骂原也在意料之中,众人虽不是甘之如饴,却也只能 听之任受之,只想:”契丹本来国势强大,今番慑伏了中原武林,取华夏江山,易 如反掌,今后天下国称’大辽‘,既无赵宋一朝,甚么’宋猪‘云云,全无所指。 咱们能在辽军中立下大功,正是前程似锦。“这一番思忖之后,颇觉自己降得”有 理“起来。耶律万道:”我契丹国此次遣出武林高手千余人远赴中原,归劝各门 各派武林豪杰弃暗投明,共分一百小队,在下便是这一队的首领。“南世通等人吃 了一惊,心想:”原来这耶律万只是一个小队长,那么契丹千余高手倾巢而出,自 是志在必得,非让我中原武林屈服不可了。“耶律万又道:”咱们向北走一走, 慢慢向黑木崖靠拢,路途之上,若是遇到不识大体的江湖莽汉,咱们便顺手理上一 理。大伙儿走吧。“解石生那两名弟子本来便在一旁抚着师父尸身痛哭,听得要 走,求乞道:”耶律大侠稍待片刻,我们终须把师父葬了。“耶律万眉头一皱,道 :”若将他二人葬在此地,南来江湖中人见了,必有疑心,各位身上可有甚么’化 尸粉‘甚么的,洒在他们身上也便是了。“ 解石生的大弟子大吃一惊,叫道:“不行,不行。”南世通等知道若是以药毁 尸,对死者大不恭敬,几与杀人一般。 一个契丹武士狞笑道:“臭小子,刚刚投了我契丹,此刻便想反悔么?你师父 瞎了眼睛,要替赵家尽忠,活着便是大错,死了更是活该。”那名弟子终是念着师 恩深重,亢声道:“我师父都已死了,请不要再辱及亡人。”那契丹武士哈哈一笑, 猱身而上,双手疾探而出。 此人出招如电,解石生两名弟子武功低微,哪能抵挡闪避?登时被他一手一个 拿住颈子。那小弟子心里害怕,叫道:“饶命,饶命。”那大弟子却是一言不发。 契丹武士喝道:“你二人若有诚意,便骂一句‘解石生这个混帐王八蛋,罪该万死 ’。”小弟子迟疑道:“这……这……”忽觉敌人拍在颈后的手掌加了几分力道, 似乎立时便要拍死自己,忙道:“解……解石……生……混帐……帐王八……八蛋, 罪该……”他嗫嗫懦懦,说话之声本小,说到“罪该”二字,忽然晕了过去。契丹 武士将他抛出数丈,朝那大弟子厉声喝道:“你说不说?”那大弟子后颈剧痛, 嘶声道:“你杀了我吧,我决计不说。”契丹武士嘿嘿笑道:“臭小子,倒有骨气。” 左掌扬起,一掌拍在那大弟子脑后,将他拍晕过去。南司冯戴四人看得心惊胆战, 心中各有打算。戴花老人惯用暗器,身怀毒药,忙由怀中取出一个纸包,道:“耶 律大侠,这纸包中的药粉,乃是老夫从白驼山寻来,见血生毒,可化去这二人尸身。” 耶律万笑道:“走三家不如坐定一家。此时二人身上血液尚未凝结,戴花前辈便 在他们身上劈上几刀,洒上药粉,如何?”他说的虽似是商量口吻,实是强令无疑。 戴花老人暗想:“这些人心狠手辣,向与我中原武林为敌,我既已投靠,此身已 不属自己了,何必去管他甚么大宋大辽、华夷纷争?”走上前去,弯腰拾起解石生 的折铁刀,轻轻在解、秦二人身上划了几刀,在刀口处洒下了药粉。过了一会,二 人尸身渐渐化为血水。戴花老人当的一声,将折铁刀抛在地上,回到人群之中。 耶律万道:“突鲁古,解寨主这弟子冥顽不灵,咱们也是无计可施。他既不降,便 算是我们的敌人了,你先退下,冯掌门、司空掌门、南帮主三人刚刚投入我契丹, 未立寸功,这场功劳,你便让与三位吧。”解石生那弟子武功甚低,何劳冯、司、 南三人一齐出手?他这一招自是要三人敲钉转角,从此不得反悔。擒住解石生弟 子那契丹武士突鲁古应了一声,伸手解开解石生那弟子脑后“玉枕穴”。解石生弟 子穴道得解,反手便是一拳。突鲁古闪了开去,纵向南、冯、司三人立身之处。解 石生弟子自分必死,心想寻得一个敌人陪葬也是好的,竟然追了上来。南世通忖 道:“突鲁古的武功比解石生弟子高出十倍,且已将他擒住,杀他自是不费吹灰之 力。耶律万要我们杀了此人,自是要我三人背了戕害同胞的罪名,从此跟定契丹了。” 他从来想的多,说的少,这一刻更无转圜余地,眼见解石生弟子上来,叫道:“靳 磊,你这傻小子,也如你师父一般不识时务么?”啪的一掌拍出,眼见将要击在靳 磊胸口,顺势一带,靳磊登时向司空斩跌去。司空斩自然明白南世通的心思,心 想:“你不想杀人,却将这烫手的热山芋递给我。”嘻嘻一笑,说道:“咱们三位 大帮主、大掌门,杀这么一个后生小辈,没的辱没了一世英名,逗他玩一玩,他自 己多半也就清醒了。”双手疾伸,扣住靳磊双腕,将他一把抓起,呼的一抛,靳磊 偌大的身躯便身不由主地向冯双华飞去。冯双华寻思:“咱们被迫无奈,投靠契 丹,从此是愧对祖宗了,这司空斩还说甚么‘一世英名’,嘿嘿,落个遗臭万年还 差不多。”见这青年有些骨气,不忍心再折辱他,羊拐呼的击出,打向靳磊天灵盖, 便要将他击毙,靳磊被南世通一带,司空斩一抛,早已是昏昏沉沉,哪能闪避?通 的一声,羊拐敲破天灵盖,登时身亡。南司二人心中暗叹,知道解石生这弟子虽 是死在冯双华手下,实与丧命于己手下无二,暗觉羞愧。耶律万察颜观色,心下 冷笑,暗道:“你二人尚是如此,我便教你二人手中沾满汉人鲜血。”游目四顾, 忽见一个少年呆呆地站在圈外,双目失神,不知在想些甚么。耶律万见他右手持着 一把明晃晃的长剑,心道:“原来此人也是武林中人,却不知是那一派的门人,且 不管他,只消是中原汉人,南司二人杀了之后,一则不能反悔投我契丹,二则可使 二人与少年师门派结下怨仇……”愈想愈是得意。这少年自是独孤求败。他心 中矛盾重重,纷乱如麻,见得这些武人你砍我杀,也渐渐明白了这些武人争斗的因 由。及至后来见得戴花老人、冯双华等人投敌之后,立即戕害同胞,对这些武人更 是鄙夷,只想:“倘若说这些人在箕山害死我爹爹妈妈尚属无心,则今日屈于敌人 淫威,临阵投敌,必是故意了。大丈夫该当‘威武不能屈’,怎能如此畏怯?” 见得耶律万令冯双华等人击杀靳磊,心中本有相救之意,忽而想到:“解石生当年 也在箕山害死了爹爹妈妈,救了他的弟子,岂非不孝?”因而忍心见死不救。 耶律万看到独孤求败,“咦”了一声。众人面面相觑,丝毫不解他意。众契丹武 士得报秦川六个帮派从此经过,特遣克此六人的武功好手前来拦截,此时六个首领 人物二死四降,众契丹武士心想也算是大功告成了,却不知耶律万之意。独孤求 败见三十余名胡汉武士顺着耶律万的目光,都朝自己齐刷刷望来,心中一凛,暗道 :“这伙人做甚么事,我并未惊扰他们,莫非竟要蛮不讲理的不利于我么?”耶 律万哈哈大笑,道:“南帮主、司空掌门尚未立功,却有一场功劳送上来了。”南 世通道:“这少年不属我们同行,又何必难为他?”耶律万森然道:“四位弃暗投 明,本是大大的好事,却只怕中原武林之中,尚有许多妄人不知我契丹乃是顺天应 人之师,对四位怀有古怪念头。”他说出此言,南司二人心道:“我们投靠契丹, 中原武林群雄自是要与我们成为死敌了,这有甚么好说的?”又听耶律万道: “这少年手提长剑,显是武林中人,若是让他走了,必到外间大肆喧哗,对四位声 名极为不利……”南世通心道:“说来说去,还是要我们杀几个汉人。”朗声道 :“小兄弟,你是何派弟子?还不快向耶律大侠行礼,投入契丹。”他见这少年在 发呆,心生怜意,言下大有保全之意。 独孤求败并非蠢才,身陷险地,立时惊醒,冷冷的道:“他算甚么‘大侠’? 难道逼人戕害同胞,数典忘祖,便是大侠的行迳么?”南世通勃然变色,喝道: “不识抬举。”耶律万笑道:“小家伙手里拿着甚么?嗯哟,原来是中原剑道高 手,失敬,失敬。”两声“失敬”说得阴阳怪气,全无恭维之意。南世通知他言下 之意是说:“原来是中原剑道高手,才吓得堂堂湘水帮帮主不敢动弹”,心想: “今日我一时委曲求全,已是无法可想,契丹处心积虑,赵宋江山能否保得,实是 不敢设想。日后我助定契丹,岂能让旁人小觑了?”心一横,抽出一把长剑,道: “我便教训教训他。”腾身飞起,刷刷刷三剑向独孤求败攻去。独孤求败早知这 些人要出手伤害自己,长剑一振,一招“星河影摇”,迎向敌人。契丹众武士武功 均是了得,见得南世通出剑,已知他武功比解石生、秦川略胜,忽见那少年长剑挥 出,剑风激荡,武学修为竟似又在南世通之上,不由吃了一惊。“湘水帮”并非 武林中一等一的大帮派,近年中原武林武学衰微,这南世通的武功,确已算不上是 甚么一流高手;独孤求败身怀百余年内功修为,射日剑法更是失传已久的武林奇技。 “星河影摇”使出,便已封住敌人来势,长剑一绞,搭在敌人剑上。南世通一招失 势,本已大出自己意料之外,突然二剑相交,只觉敌人内劲奇大,手中长剑呛啷一 声,断为两截,虎口被震得鲜血长流。好在他武功虽未臻一流高手之境,临敌经验 却是颇丰,立刻后退丈余,闪向左首。耶律万见南世通剑折掌伤,决非故意做作, 心想这少年武功奇高,己方除了自己,旁人武功与南世通等人至多也只在伯仲之间, 单打独斗,自不是这少年敌手,叫道:“大伙儿并肩子上啊。”纵身掠了上去。 胡汉众武士见他身先示卒,齐出兵刃,纷纷朝独孤求败攻去。独孤求败得叶仙尊相 赠射日剑法,习练已成,前时与阿宝别扭,情急之下,一剑伤了阿宝,此时见众人 潮水般攻将上来,平生从未见过这等阵势,心中不禁慌了,眼见敌人诸般兵刃攻到, 间不容发,只得以射日剑法一一招架。胡汉武士人数虽众,但那射日剑法乃是武 林中第一流的剑术,加之独孤求败内功深厚,众人兵刃在剑锋上一触即断。众武士 心中多了一层顾忌,更是大减威风。独孤求败还了数剑,心想:“这些武士真是无 理,我在此处,又碍着他们甚么了?怪不得昔日外公对我说道:”你不杀人,人便 杀你。‘哼,既是如此,也休怪我手下不容情。“刷刷数剑,连出狠招,攻向身前 的皮岩平、耶律博古二人。司空斩等人暗自心惊,均想:”这少年仅有十八九岁, 怎地内功如此纯厚,剑法又是如此精妙?“他们以一帮一派之尊降于契丹,实是迫 不得已,但众人平日自忖武功精强,岂料今日三十余人围攻这少年,竟是不得胜数。 十余名契丹武士武学修为与司空斩等人均在伯仲之间,适才比武能够获胜,乃是契 丹有武学高人,专门精研招术克制各门各派绝技,这时以内力、兵刃与独孤求败相 拼,却是占不了上风。独孤求败与众人斗了数十招,忽然想到:”若是北冥神功 能够用于兵刃之上,吸取敌人内力,岂不是即可获胜?“但此想近于虚妄,在此刻 自是于事无补。耶律万心中暗暗叫苦,心想:”早知这少年武功如此了得,咱们 也不来招惹他了。唉,中原果是藏龙卧虎之地,这几个汉人没用,却不能说是中原 没了英雄好汉。“独孤求败与众人游斗,刷的一剑划在一个契丹武士胸口。那契 丹武士衣襟破裂,露出一个青郁郁的狼头出来,却是纹了身的。独孤求败见那狼头 狞恶无比,心中一惊,手上刚缓得一缓,忽觉左肩剧痛钻心,早吃了南世通一掌。 这一掌力道好生猛烈,打得他杀心顿起,发一声喊,又是数剑攻出。又听得两声 惨叫,阳山派的两个弟子中剑身亡。独孤求败喝道:”大伙便拼个你死我活。“长 剑一荡,又削去了两个契丹武士头颅。胡汉武士见他转眼杀了四人,心下更惊, 各人出手均无前时尽力。独孤求败纵身长笑,叫道:”无耻奸贼,纳命来!“忽见 眼前一蓬蓝光打来,欲待闪避已是不及。但听叮叮数声,那些暗器皆尽打在胸前。 众武士发喊道:”死了,死了。“见他已中数拳,这一次暗器上身,自是非死不 可。戴花老人这一手”满天花雨“打出数十枚金针,上淬剧毒,中者心毙,心道:” 这小子终于死了。“忽见独孤求败中了毒针,仍是若无其事的挥剑格挡众人兵刃, 不禁惊道:”别打了,这小子是鬼,不是人。“张皇失措,竟然舍了众人,转身逃 去。原来这把毒针打在独孤求败胸口,尽被雕翎衫挡了,雕翎衫刀枪不入,坚逾 钢铁,这十数枚毒针更不能伤其分毫。众人见那金针蓝汪汪一片,知道淬有剧毒, 忽见独孤求败中针不亡,又听戴花老人大叫几声,虽不信鬼神之说,却也不敢再战, 耶律万叫道:”点子厉害,大伙儿扯呼。“胡汉众武士纷纷散开,各人抢上马匹, 纵骑北去。独孤求败见得数人上了马,余人边战边退,冷冷的道:”还要打么? “那几人心中一骇,转身奔退。各人退得极快,只听得得马蹄声响,顷刻间已散得 干净净。独孤求败更不追赶,忽然哇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来。他身穿雕翎衫, 众武士兵刃不能伤他,却被南世通等几人以刚猛掌力击中,忽地倒在地上,一下子 竟站不起来。这时天色向晚,残阳如血,独孤求败见得地上死尸枕藉,竟有十数 具尸身,心下恻然,心想除了解、秦、靳三人,余人俱是自己所杀,浑身一震,想 起八年前群雄血洗箕山,被外公独孤我尊杀得尸横遍地的情景来。他大叫一声, 将长剑掷在地上,望着西天残阳,心想:”这些人都是我杀的么?我杀人了,我杀 人了。“心中竟说不出究竟是害怕,还是快意。那些死者有契丹武士,也有南世通 等人的六门弟子,每人均给他用剑刺死了。他幼小之时,在箕山中以小鸟小兽为友, 纵是见得鸟兽受伤,也要替鸟兽治愈。后来见得外祖父独孤我尊在客栈中伤人,还 是一力劝阻。而他虽练成了北冥神功这等奇门武学,始终不曾沾染鲜血,杀伤一人。 此时一气杀了十数人,心中只觉说不出的恐惧与害怕。他抬起左掌,只见掌间血 迹淋漓,也不知是敌人的还是自己的,啪啪啪啪打了自己四记耳光,叫道:”不能 杀人,不能杀人。“他心中想:”生命对于每个人来说,只有一次,这个生命完全 是属于他自己的,旁人无论如何也不能剥夺他生存的权力。但我却杀了人。可是, 他们当年为甚么又害死爹爹妈妈?“报仇之念,一直在他心中作祟,今日杀了这 些武士,半是出于自卫,半也是报仇的第一步,但他的心中只有懊悔与悲哀,全无 报仇之后的快感。眼见得天色渐晚,他又想:”若是此时来了敌人,岂不是轻易 便害死了我?“急忙运起内功疗伤。过了两个时辰,才能站起身来,他自知受伤甚 重,须得速离此地。拾起长剑,回入鞘中,折下一根树枝作拐杖,勉力试着走了几 步,心想:”只有找个地方养好伤再说。“若是旁的武林中人,无论是何门派, 师门传艺必有”未学打人,先学挨打“一说,因而各派均有疗伤药物,至少也懂得 医道,可以自行配制药物。但他自创北冥神功,又由叶仙尊者手中得到射日剑法剑 谱,却是全无治伤经验。他想到北有契丹武士挡道,南有汉人武士前去参与黑木崖 之会,唯有向东向西而行,方可免与江湖中人遭遇。他强撑着向西行了数里,来 到一片荒林,此时天已全黑,再也无力支撑,啪的一下摔在地上,脸鼻都摔得肿了。 过了半晌,听得夜枭鸣叫,眼前一片黑漆漆的林子更不知有多少宽广,心想:”我 便再行得三百里,又走得出这林子么?哪里的天空都是这么黑暗,我又能逃到哪儿 去?“蓦地省道:”天下间的事何尝不是如此,哪里又有甚么公道了?晚间天黑, 想要见到光亮,须得自己点燃火烛,天下间想要公道,也要自己去争取。那几个恶 人无缘无故要来杀我,我又有甚么错了?杀了这些恶人,他们便不能去害好人了。 我独孤求败有甚么错?难道恶人害人,便用暴力,好人便怎么办?去慢慢跟他们说 大道理,劝他们改邪归正么?若是大道理能说通,天下间也没这许多愁惨之事了。 “在他心目之中,对于善恶之分,实是十分笼统,何况在他成长之时,又无人给他 解说,只置身在荒谷之中,心中对人世的判断,便来源于孩童之时跟父亲所学的一 些书本。这时豁然顿解,也自不再懊悔,只想:”我一定要活下去。阿宝要我做大 侠,自是要我惩奸除恶了,我为甚么不能做大侠?“他挣扎着静坐下,一分一分 的蓄积北冥真气,过了三个时辰,精力一点点恢复过来,又过了个把时辰,已能行 走了,这才站起身来,暗想:”我力气回复了些,受了内伤,却终得找些伤药吃下, 将养数日方能痊愈。“ ---------- 转自21世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