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寻人 萧南拉上刘思义,乘马来到前门郭大路的包子铺。时辰尚早,小店中只有两三 人。 刘思义瞧见店铺里光线暗淡,板凳缺胳膊掉腿,桌面上泛着油光,皱眉道: “萧兄,你怎么喜欢这个地方,包子很特别吗?” 萧南道:“一个瞎眼的老婆婆,三更就起来和儿子一起煮豆浆、做包子。挣来 的钱,母子俩收养了三个孤儿,这三个小孩,一个是瘸子,一个是瘫子,一个是哑 巴。这包子当然很特别。” 刘思义默默坐下,放在桌面上的白绸子袖口顿时被油污了一块。 一个中年人一瘸一拐地迎了过来,欢喜道:“萧公子,你又来照应生意了。” 萧南微笑道:“郭兄,来两大碗豆汁,一笼屉包子。” 郭大路满脸堆笑离去。 刘思义喝着豆汁,不做声。 萧南有点不好意思,道:“刘兄,下次我做东,‘易牙居’如何?” 刘思义缓缓道:“我可能也算是个孤儿,父母在我四、五岁时就去世了。有一 年快过年了,下着大雪,婶子和我赶车去城里卖红辣椒,回家的路上,婶子指着身 后对我说,娃,看那是什么。我一回头,婶子把我推下了山崖。所幸,一个树枝挂 住了我棉袄上的窟窿。我不敢挣扎,风在我耳边呼呼地响。快要被冻死的时候,师 傅发现了我。” 萧南感叹道:“我就比你幸运多了,我打小就四处流浪,终于有一天跑到少林 寺附近,有个老和尚见我饿得不行,就端了一碗汤给我。那是我喝过的最好的汤了。” 刘思义露出羡慕的目光。 萧南接着道:“我喝完汤后不久,就听那老和尚兴奋地说,师兄,那河豚汤咱 们可以喝了。” 刘思义哈哈大笑,泪花悄悄溅落。 店里的食客渐渐多起来,大都是附近的平常人家,早餐成了他们一天中的快乐 时光。 他们在一起,尽情地说起家长里短。 一个黑大汉,抿了口豆汁,道:“如今这世道,穷人的活计是越来越难了。” 一个瘦子神气地从怀里摸出条破手绢,装模作样地擦了擦嘴,道:“可不是吗? 都是些外地的贱民,跑到了咱京里,才搞成现在这个样子。” 另一个黄牙,淫笑道:“可是也有好处,以前咱钱少,进不了春满园这样的窑 子,现在两顿饭钱就能找上个白白净净的妞儿乐上一乐。” 黑大汉不屑道:“你小子还是多攒点钱,给你的傻儿子买个媳妇是正经。不像 前些年,一个大姑娘还要十七、八两银子,现在只要十一、二两就够了。昨天我去 东直门拉煤的时候,八里庄的一户人家欠李善人的钱,结果十岁的小女就被李善人 给强行卖到窑子里去了,只抵了五两银子。” 瘦子冷笑道:“八里庄李善人的债是好欠的么?” 黑大汉道:“老罗也是没办法,他老婆患了气喘病,儿子瞒着老两口去了大同 打鞑靼子,用卖命的钱,给他老娘看病。结果叫个庸医给治死了。人死,总得埋吧? 这才没办法,借了李善人的印子钱。” 黄牙道:“老罗这下老婆、儿子、女儿全没了。” 黑大汉叹了口气道:“他儿子罗富贵生得倒壮实,我家里那口子还一直琢磨着 要把他招进家来做女婿,也不知道现在是死是活。” 瘦子嬉皮笑脸道:“怕是你娘子看上人家娃了吧。” 刘思义注意到萧南手里的筷子一直在抖,脸色越来越难看,关切道:“萧兄, 不碍事吧?” 萧南猛地起身,冲到黑大汉近前,一把抓住他的衣领,喝道:“那孩子是不是 叫燕子?” 黑大汉见面前的青年人红着眼睛,铁青着脸,衣衫像是富贵公子,吓得结结巴 巴,道:“是,是叫燕子。” 萧南回头对刘思义,道:“刘兄,萧某有要事,告辞。” 刘思义急道:“萧兄,我们的案子怎么办?” 萧南头也不回,跃马驰去。 一路上,萧南的脑子乱成一团。 此前,他已知道罗富贵和自己失散后又回到了大同,但自己诸事缠身,一直未 去探望其家人。 战士在前线浴血奋战,而自己却几乎家破人亡,亲妹子被恶霸卖入火坑。 萧南怒火冲天,不断自责。 在策马冲出东直门时,一个守城小校欲拦截,高呼:“下马课税!” 萧南一亮腰牌,人马合一,流星般跃过栅栏,向八里庄赶去。 打听到罗老实的住处,赶到时,只见一个小茅草屋前,围着一群人。 一个胡子花白的老头僵直地躺在地上,已是死去多时了。 围观的人无不摇头叹息。 萧南顿时头“翁”了一下,颤声问:“他可是罗老实?” 围观的百姓好奇地看着萧南,点头道:“是啊,大约昨夜里想不开,吊死了。” 萧南问:“谁是这儿的里长?” 人们见萧南衣冠楚楚,不自觉地都退后了很多,纷纷猜测此人的来历。 有人飞快地把里长找了过来。 萧南用手仔细地将罗老实脸上沾着的泥土抹去,又给他归整了衣服,随即对里 长亮出了腰牌。 里长多少见过些世面,一见镏金的腰牌,虎头狰狞,“锦衣卫”三字金光闪烁, 还没看见具体的官职名称,就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连呼“该 死”。 萧南扶起里长,道:“你找几个乡亲给罗老实买付棺木,再带我到李善人家。” 李善人本来叫李成雄。 只是因为四年前,在他老娘八十大寿时,他捐了五百两银子,重修了天光寺。 天光寺落成那一年,三十一户人家破产。 两人投井,一人服毒,一人悬梁。 但李成雄家中多了八个丫鬟,十一个长工。 并且有了新名字:李善人。 里长领萧南赶到李善人的大院后,萧南径直向里闯,一路上,不断传来狗的狂 嚎声、人的怒吼声和哀号声。 书房里,李善人光着下身,躺在长椅子上悠闲地看书,一个赤裸的丫鬟头埋在 他的胯下。 李善人却将脚指头伸入丫鬟的私处,不断地撩拨。 萧南出现,冷冷问道:“李善人?” 李善人手中的“道德经”落地,一脚将丫鬟蹬倒在地,高呼:“家丁!家丁!” 同时拔出挂在书架上的宝剑。 …… 萧南从大火中离开。 身后,祝融肆虐。 田契、地契、房契、卖身契、古玩、字画付之一炬。 大火从正午一直烧到深夜。 百姓们远远地围观着,指点着。 孩子们脸上洋溢着过节时才有的兴奋。 男人们切切私语,在分析李善人到底得罪了哪路神仙。 老人们则在告诫年轻人要积德行善,才能平安一生,否则就要像李善人那样遭 报应。 -------- 起点中文